随着期末考试的结束，学生时代已近尾声，如我们所料，这次的期末考试所有人都通过了。公布考试成绩的那天，实习学校的分配结果也一同公布了。我们师范英语专业的所有学生都被分配到c市第101中学的初一年级实习，我和陈盼一个班级，林琅在我们班级的楼上，韦莱在六楼。一楼角落里的会议室成了我们实习生的临时办公室，下课后，来自各个楼层的实习生聚集在这间小小的房间，喝喝水、聊聊天、研究研究ppt、点上酒精锅做点吃的，从前不熟悉的同学，逐渐变得热络，调调侃侃中，平淡的日子也一点点多彩。

我和陈盼在初一（3）班实习，因为是实验班，所以安排了两名实习老师。班级人数52人，男生31人，女生21人，多半学生是从小学部升上来的，个别学生是通过升学考试考进来的。带我们的老师是这个班的班主任，也是初一组的年级组长，姓张，是个思想略微保守的女人，33岁，有11年的英语教龄，参加过中考的阅卷和出题，据说是个很牛叉的人。实习了四天，张老师基本没对我和陈盼做任何的指导，交给了我们很多事，但在我们完成后，却没有一句点评。周梓瑞告诉我，不要轻易对一个人下评价，所以，即便心有不满，我也始终没说什么，只认真地做着自己分内的事。

我与陈盼还是没能成为朋友。虽然被分到一个班实习，经常合作，每天都见面，释然的机会有很多，可每每想到以前的种种，仍旧心有芥蒂，她这样，我也如此。

韦莱和我的情况差不多，带她的老师每天让她做这做那，却极少点评，韦莱在讲台上讲课，她偶尔会在下面听一听，却不给任何意见。韦莱是个内向的人，如果对方不说话的话，她也不好意思开口，所以对她而言，这样的实习生活有些糟糕，和预期相差甚远。

相比我们，林琅要幸运得多。带她的老师是个去年刚毕业，比我们早一年实习的男孩，很有耐心，并且精力相当充沛，据说可以为了备课熬到凌晨，睡三个多小时的觉后，起床继续准备早自习的内容。他对林琅非常负责，每天放学后，会将林琅的ppt和教案仔仔细细地检查一遍，教案的空白处满满地写着他对课程的点评，优点用黑色的笔写，不足之处用红笔标注，时不时地将自己的经验分享给林琅。

我们实习生的任务是带领班级的孩子上早自习＆在自习课上答疑，其余时间去各个班级听课学习，并记录听课笔记、详写纸质教案和ppt。陈盼的教育方式与我的截然不同，我主张师生做朋友，偏西式。她则严厉教学，方法是典型的中式教育。刚开始教课的时候，我非常反对她的方式方法，本来张老师对学生已经够严厉的了，如果我们再不笑一笑的话，学生的在校生活会相当苦闷。所以，每当陈盼在讲台上吼学生的时候，我通常在下面暗自鄙视。可直到今天，在我们实习的第四天，我发现其实是我做错了，选错了方法，给了学生太多的笑脸和自主做事的机会，以至于他们有些不把我放在眼里，课堂纪律不好、听写单词的时候作弊、迟到的次数较多、同样的错误会连续犯好几次。

难道真的要我做一名古板教条的中式教师？

可我不想这样，严师出不了高徒。

午休的时候，我给周梓瑞打了电话，相同职业的人，会更能体会到对方的苦楚和纠结。

“欧巴，你说，我到底应该温和教育，还是该严厉教育呢？”

“怎么了？”

我叹了口气，满是无奈，“我发现，我们班的孩子有点不把我当老师，课上课下都‘朵姐’、‘朵姐’地叫，有那么几个男生，陈盼在时，自习课规规矩矩地上，一旦换成我看班，迟到、吃东西、传纸条、说话、调皮捣蛋，被我制止后，安静一小会儿，没多久又继续了。”

“教育学生的尺度你没有掌握好。”周梓瑞说，篮球拍击地面的声音从电话里传过来，“初一的学生还处于幼稚阶段，和小学生差不多，但他们比小学生叛逆。这时候，如果你严加管教的话，因为逆反心，他们会觉得自尊心受挫，加之你还没有正式编，他们会觉得你的力度不如班主任，处处和你作对。相反地，如果你温和教育的话，就像现在这样，他们还是会不把你当回事，觉得你好欺负，把你欺负住了，他们会觉得自己很牛叉……教你个方法，抓典型，无论多少人的群体，调皮捣蛋的时候总有领头人，抓这几个领头人，当着所有人的面，重罚。”

“怎么个重罚法啊？罚抄单词？罚站？”

“那些太轻了，他们记不住。罚做值日，为全班同学服务，至少半个月，其他的学生不用值日了，只他们几个，规定好时间，在这个时间内必须完成，没有完成的话，上午的课站着听……工作了这些天，是不是觉得和自己当初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我点头，看着楼下操场上三三两两互丢水气球的学生，忍俊不禁，“感觉自己重走了一遍学生时代……95后和咱90后的差异还是不小的，咱那时，每次开家长会，家长都会反复地叮嘱老师对自己的孩子严加管教，不听话的话，老师一个巴掌就呼过来了。但现在，别说呼巴掌了，轻轻地打几下都会被学生录视频，家长不满，找学校、去教育局告状……你呢？感觉你们教体育的要比我们容易多了。”

周梓瑞笑，“我们体育老师也教文化课的。”

秒懂，我也笑。

“我的工作比你容易一点，学生基本都是男孩，学体育摔摔打打是常事，做错事或者不听话的话，打几下，罚一会，基本就记住了，下次很少会再犯。”

我忽然觉得，理论与实际结合起来好困难，书本上的东西能用上的太少了。

“林朵，出现这样的情况，你的问题占多数。”电话那头的拍球声渐渐小了，咳嗽了几声后，周梓瑞继续说道，“你太孩子气，总把自己当孩子，所以很多时候，你教育学生的方向是偏的，学生犯错的时候，因为你没把自己当成一名真正的教师，觉得他不是故意的，简单地批评几句就完事了。你觉得自己指出了错误，但学生可不这么认为，他们会觉得你在给他提建议，而至于改不改正，他说了算。”

回想自己之前对学生说过的话，我重重地点了点头，“这点，你说得对，我得改。”

“还有，没事的时候，多向其他老师取取经，别总觉得自己特牛叉。工作了，不像在学校，很少会有人主动教你的，很多事还是要靠自己琢磨。”

挂了电话，心情莫名地好。听从了周梓瑞的建议，我从包里拿出零食，分给了会议室的几个实习生，一边吃，一边分享教学经验。

午休时间结束，我回到班级，换回了陈盼。这节是自习课，早上我和陈盼已经将52份周测试卷批阅完成了，也记录了每人的成绩，按计划，待会儿我该对试卷的得分情况进行讲评。

“起床了，起床了！”走到教室中间，我说。

很快，学生陆陆续续地直起身，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在书桌里翻找笔记。看到他们对自己工作积极配合，一叫就醒，我心里还是有点小得意的，不管怎样，眼里还有我这个老师。后两排的几个男生依旧睡着，我走过去，轻轻地拍了拍他们，他们抬头看了我一眼后，继续闷头睡去了。

“别睡了，上课了！”我又叫了他们一遍。

依旧无动于衷。

算了，学习这种事强迫不来，就算叫醒了，也一样不认真学，还是靠自愿吧……

我正打算任其自生自灭时，张老师进来了，从讲台上抄起钢板尺，直奔睡觉的几个学生，一句话没说，重重地打在了后背。

好尴尬，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自己的课堂，却需要别的老师来维持纪律。

“上课吧。”扔下这句话，张老师出了教室。

我好面子，凡事要强，不喜欢被帮助，而刚才的种种，在我看来如同被批评，情绪或多或少地受了点影响，讲题的时候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刚才张老师进来帮我叫醒男生的场面。

“从现在开始，我要改变自己的教学方法了。”对着他们，我说，“之前，因为我的平等观念，对你们的管理很松泛，给了你们很多自己做决定的机会，但现在发现，这种观念和做法是错误的，在你们身上并没有起到积极作用，反倒成为你们懒惰、放纵的理由。所以，我决定换一种方式，今天起，我的课堂上不准睡觉、打小抄、交头接耳，一旦被我发现，我不打你，也不骂你，只让你背英语文章，给我背一遍，家长会的时候再给所有的家长背一遍，违规几次背几篇，如果背得不好，家长会结束，你们会有什么样的结局，自己清楚……”

“不要啊，朵姐。”

我板起脸，“以后，我的课堂，‘朵姐’这个称呼不准再出现，课下可以叫，课上，不行！”

教室忽然变安静了。

“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决定要告诉你们。”我憋住笑，故作严肃地站到讲台，“今天是我带你们的第四天，这四天的时间，已经初步了解了你们每个人的英语水平。接下来的时间，我会每天找8名同学，随机听写上个单元所学的重点短语、句子和单词，最多允许你错三个，超过三个的话，接下来的时间你就做办公室的常客吧。今天，我给你们一天的复习时间，明天，我先考学号1到8的同学，不一定哪节课考，也不一定先叫到谁，你们做好准备，回去好好背，背得不好的话，我说到做到。”

抱怨声过后，孩子们纷纷拿起了书和笔记。

这样的情景，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自己当年那懵懂又愚蠢的学生时代。我是从小学五年级开始学英语的，不爱学，每周被爸妈逼着去课外班上课。我叛逆得早，逆反心从小学四年级开始，他们越逼着我学，我越不学，上课不听讲，在指甲上画画、拿彩笔涂颜色，被提问时，同桌会悄悄告诉我答案。为了应对每次的课后作业，我把老师用的练习册每样都买了一本，并对爸妈说“这些练习册是老师推荐的。”，不止方便了自己，也造福了班上的其他人，自从我买了这些练习册后，班上很少有人乖乖地写作业了。后来，上了初中，英语的课业量重了，我更不爱学习了。教我们的英语老师是个女老师，小小的，但很有爆发力，有点狠，对于不背单词、不记笔记的学生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打。我被打过很多次，每周有两、三天手是肿的，手痛，却还要写罚写，那种感觉很糟糕，我烦她，当然，她也很烦我。但我有个优势，与生俱来的，我的语感还不错，句型什么的我不懂，但是能答对，没有原因，就是觉得该选这个选项。凭着这个诡异的优势，我混到了初一下学期，某一天的英语课，老师讲“want”这个单词，她说want后面要加todo，我很少听课，不知道“todo”是什么鬼，突发奇想，将这句话琢磨了一会，可还是没明白，紧接着，老师带着大家做题，题目里出现了“want”，选项里的正确答案是“tohaveagoodrest”，茅塞顿开，啊，原来是这么回事……从那以后，我开始背笔记、背短语和句型，成绩稍有提高后，老师表扬了我。被赞美了，我开始更努力地学英语，五年后，我考取了英语专业，又过了三年，成了一名实习英语教师。

他们现在正在经历的，正是我已经经历过的。我知道他们并不情愿，我也不情愿，强迫学生学习，始终起不到什么积极作用，但没办法，学校要升学率，班主任重班级排名，家长紧盯着成绩看，我只能这么做了。中国的教育常让人无奈，我无力改变，重压之下，我只是个拒绝俗气的普通人罢了。

“林朵，不错嘛，这样的办法也想得出来。”回到会议室，九班的实习生称赞我。

“什么办法啊？”我一愣，但心里开心，因为夸我了嘛。

“罚不遵守纪律的学生在家长会上背课文啊……五班的陈卓路过你们班时听到了，回来告诉了我们，大家都传开了，都说你这方法不错。”

我笑，“被逼的，不然我也不会想出这办法，多阴损啊。”

“这些孩子啊，和咱们那会儿可不一样了，都是祖宗，打不得、骂不得，得时刻哄着。”对面的女生喝了口水，低下头继续忙ppt，“多亏带的是初一学生，初三的话，估计实习一、两天我就坚持不下去了。”

“不是不能中途申请离校吗？”一个女生问她。

“可以。学校只是那么一说，为了让咱静心实习，但也没有硬性的规定要求师范生毕业后必须当老师啊。上届就有学生这么干，实习了一周，之后准备研究生考试去了。”

“唉，虽然累心，但如果中途放弃的话多丢人啊，临阵脱逃嘛。”女生继续说。

正说着，张老师走进会议室，大家纷纷闭上了嘴。

“林朵，你出来。”

我一惊。因为小时候坏事做得多，被逮后总被罚，每次被老师点名，我都有些忐忑，现在工作了，自己也成了一名老师，可面对老师的召唤，还是会紧张。

“快去吧，估计年级组长是要表扬你，想了那么好的办法管理班级。”旁边的女生对我说。

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我顿时开心了。

推开门，我快步跟上了张老师的步伐。

“张老师，我来了。”说着，我朝她笑。

“嗯，进来说。”

跟着她进了办公室，我在她对面坐下。

“我说两件事。第一，抽考学生知识点的想法，不可行，你让学生把大把的时间放在英语上，其他的科任会有意见，你在影响其他老师的教学成果；第二，明天把你的衣服换了，你的这身衣服，会分散学生的听课的注意力，不是一名教师该有的穿着。还有，香水不要喷，我一进教室就闻到你身上的那股香味，教室是学习的地方，该是书香。”

好不容易想出的办法被否定了，成就感没了，闹心、郁闷，可当着张老师的面，我又不好发作，憋得忧伤。

走出办公室，我低头看着今天穿的衣服。淡粉色的蕾丝收腰裙子，不长，膝盖以上，可也不算短。这有什么啊？难不成要我天天穿职业装？

烦，鬼知道我刚才经历了什么。

第四天的实习生活结束，我和韦莱、林琅一起回到寝室。

“还是校园好。”我说，鞋一甩，爬上床。

“你们回来了……”角落里传来乔诗祁的声音。闷闷的，她在被子里。

“嚯，小不点儿，你不吱声的话，我们差不多已经忘了你的存在了。”放下包，林琅也上了床，“我们不在的日子，你是不是相当无聊了？”

“吃、睡、看剧，没了。”

我现在不想说话，一点也不想。

“朵儿，换衣服而已，不算什么大事，让换就换呗，大不了放学后你再换回来。”说着，韦莱走到我的床下，“你看琅琅，她平时的着装比你还open，人家现在不是一样穿得规规矩矩的？你那裙子太短了，最起码也得及膝裙啊。”

“她是怕她那双腿露不了，好不容易瘦了，不嘚瑟嘚瑟的话心里不开心。”林琅笑看着我，“林朵同学，我说得对不？”

一语中的，但我没有点头。

“你看，就是这么回事。”朝我努了努嘴，林琅继续对韦莱说道，“朵儿一贯这样，一旦被说中，她就闭嘴，喏，就像现在这样，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