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成绩出来了，我们班的总成绩位列年级第三，在三个实验班中排名最末。

如我所料，却出乎了张老师的预料。

“林老师、陈老师，你俩出来一下。”张老师推开教室的门，叫走了我和陈盼。

偌大的会议室里只有我们三人，我和陈盼并排而坐，对面坐着张老师。平时吵闹到令人心烦意乱的房间此刻却安静得让人想逃离。

“这是这次考试班上所有人的成绩单，你俩看看。”说完，张老师将一张印有成绩的打印纸放到我俩面前，“第二名的杨恺岚，期中考试的英语成绩是年级最高，这次勉强过了100分，排名年级50以外……还有第八名崔崇懋，他的英语一直是弱项，但也能及格，这次竟然才打了69分……整个一个班，英语成绩冲进全校前十的一个人都没有。咱班的总排名你俩也知道了，实验班里最后一名，平均成绩低于第二名2.7分，期中考试的成绩是年级第一，至于为什么会产生这样巨大的落差，你俩好好想一想，待会给我个解释。”

“是我的错。”我什么都没想，脱口而出。

“我也有错，没顾忌到所有人，只着重抓班级后几名学生的英语了，对不起，张老师。”陈盼放下成绩单，在我之后向张老师道了歉。

“林朵，你错哪儿了？”张老师看向我。

我被问住了，我错哪儿了呢？从开始实习到现在，我一直按照西式的教学方法授课和管理班级，学英语嘛，本来就不应该在传统的中式教育下进行，领悟不到精髓，反倒变得刻板。

“错在没有按照学校制定的大纲授课。”我说。

张老师没有回复我，也没有回复陈盼，拿起面前的成绩单又看了一遍。

“林朵，郑楚凡和朱宸在谈恋爱，这事你知不知道？”

“知道。”我答。

“郑楚凡第21名，朱宸第8名……”捏着成绩单，她满面严肃地看着我，“14岁，他们在早恋，你竟然不制止。考试当天，郑楚凡为了让朱宸排进班级前十，英语考试的时候用手机给他传答案，被政教处老师发现了，广播通告批评，差点记过！实验班的学生理应给其他班级的孩子做出好的示范，可现在呢？沦为人家的笑柄！”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政教处的****做法令我无可奈何。

“这话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学校还等着实验班在中考的时候为母校增光添彩呢，我不允许自己班上的孩子因为学习以外的事情而分心！”

我适时地低下了头。此刻无声胜有声。

张老师缓和了语气，“期末考试后，会淘汰几个实习老师，这事你们知道吧？！”

“听说了。”我答。

陈盼没言语。

“林朵，按照学校的评定规则，你会被淘汰，你自己意识到了吗？”

我点头，丝毫没觉得意外。

张老师忽然笑了，“看来你也对自己的教学工作不满意啊。”

“嗯，我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够好。”我说。

“不是‘不够好’，是压根就不好。”她收起了笑，恢复了往日的严肃。

我没承认，也没否认。刻板教条的老师总是喜欢视成绩为一切。

“陈老师，你对自己的这几天的教学成果满意吗？”说完，张老师将目光移向陈盼。

“我……不是很满意，管理学生这块儿做得不完善，有些鲁莽，和其他老师相比还有差距。”

“那你说说，和你一起实习的林老师身上有哪些值得你借鉴的优点？”

颇感意外，我不禁偏头看了眼陈盼，她依旧恬淡地坐着，泰然处之。

“林老师做事有想法，不拘泥于传统，敢于推陈出新。”

“你呢？林老师，评价一下陈老师。”

“她很守规矩，能及时完成学校分配的任务，也能很好地配合其他老师的教学工作。”

“行，既然你俩都对对方这么了解，那么下学期，你俩继续合作吧！”顿了顿，张老师话锋一转，“林老师，我是觉得你有冲劲儿所以才决定让你继续留在这的，如果你还按照以前的方法教学的话，我依旧可以中途终止你的实习。”

竟然没被撵回家。

可我却丝毫没有觉得惊喜。

赶在家长会召开之前，下学期的实习分配结果公布了。

淘汰了韦莱。

林琅和自己的学生一起升入了初二。

我和陈盼还是在三班实习，不过是初一三班，据说这个班也是实验班。

“不错，朵儿，留下了。这回正好趁着一起工作的时间，好好缓和一下你和陈盼的关系。”看完分配结果，韦莱挽着我，柔声地说道，她总是这么温柔。

“顺其自然吧，我不怎么好意思先开口。”

“有什么的？！左不过互相嫉妒怨恨罢了……小事一桩，和解吧，不然毕业后这会成为你的一个遗憾。”

“你呢？怎么不好好考虑一下就和组长申请结束实习生涯了？”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我故意用话岔开了。

“留不留下能怎样？反正到时候都是要离开的，倒不如趁着现在时间还宽裕，好好准备一下公务员考试。”

林琅还要准备下午的家长会，没有和我们一起吃午饭。

11点刚过，周梓瑞的电话打了进来。

“怎么样？留没留下？”

“留下了，还带初一。”我说。

“恭喜你留级了。”

“滚滚滚。”我笑，周梓瑞总是可以轻而易举地令我幸福满满，“晚上有空吗？”

“我想想……嗯，有空，今晚没有学生来训练，我去你们学校找你。”

午饭过后，我在一楼大厅看到了郑楚凡。

“犹豫啥呢？还不回家，难得一下午休息，好好放松放松。”笑看着她，我说。

她没有回答我，紧闭双唇，一下一下地抠着书包带，低着头，小心又轻声地磨蹭着鞋底。

“怎么了？考试没考好？”

“老师，我怕张老师把我和朱宸的事告诉我家长……”眼神无助地看着我，郑楚凡的声音越来越轻，泪水渐渐溢满眼眶，她吸了吸鼻子，倔强地扭过了头。

“我对比了你的期中、期末成绩，数学提高了19分呢，这是进步，在我看来，要比你想守住的秘密重要得多，你爸妈会高兴的。”

“嗯，考试之前朱宸给我讲了几道题，有一道和考试题很像，思路差不多，我就串联上了。”

“多好！这次朱宸的英语成绩也有提高，你俩都进步了。”我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和朱宸都要继续努力，互相帮扶，你不仅要多向他请教数学，还要隔三差五地考考他单词，两个人并肩看风景才有意思。至于张老师，她告她的状，你和朱宸不承认就ok了，就当是个小误会，别往心里去……不过，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看到了你和朱宸在学习上的努力，如果某天被我发现你俩堕落，我会像张老师一样告诉你爸妈的。”

郑楚凡噙在眼里的泪没再落下。

年少懵懂的年华里，笑容越发的纯，像璀璨的繁星，调皮而耀眼。

可能是由于下午要召开家长会的缘故，平日里动如脱兔的学生纷纷变得静如处子。午休的走廊突然变得很静，很少有人追逐打闹了，稚嫩的脸上透着颓败的萎靡，一个个脚步放缓，手揣着兜，背着书包磨蹭前行。像斗败了的公鸡，可胜利的号角明明才刚响起。

中式教育，到底教会了学生什么…….

晚上，我和周梓瑞正在操场跑步，张老师的电话打了进来。

朱宸离家出走了！

叫了辆出租车，周梓瑞陪我一起回到学校。

“青春期的孩子真不像话！说走就走！”

周梓瑞笑，“都是从那时候过来的，你的青春期不叛逆？”

“叛逆，也离家出走过，但正是因为自己当年经历过，今天再重新看他们时，才会有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校门前，张老师和满心焦急的女士紧邻而立。

“林老师，真不好意思，休息时间还把你叫出来，但朱宸他爸不在家，我和张老师的力量又薄弱……咱们人多力量大，麻烦你了。”说罢，看了眼我身边的周梓瑞。

“他是我男朋友，帮着一起找朱宸的。”我说。

周梓瑞朝朱宸妈妈礼貌地点了下头。

“哎呀朱宸这孩子总不让我省心，我让他排进年级前十，他次次排不进去，总是在第20名前后晃悠……这次，开完家长会，我刚批评完他，他一生气就把成绩单扔到楼下了，我也生气，让他捡回来，哪成想他一去就没回来……”

“好了好了朱宸家长，咱先不说这些了，找孩子要紧。”张老师打断了她的话。

“对对对，对对对，找孩子，把我急得连要紧事都忘了。”

张老师、朱宸妈妈、我和周梓瑞，分别沿着三个方向寻找朱宸。

“等我找到他，一定好好教育教育他！”我说。

“对待叛逆期的孩子，只教育是没有用的，这个时期的孩子总自以为强大，做什么都是对的，得让他彻底地知道自己做错了才可以。所以说，有的时候体罚是不可避免的，只有痛了才能记住错误。”周梓瑞接话道。

“朱宸这孩子在我们班成绩算是很好的，次次前十，可他妈妈总是不满意。”

周梓瑞笑，“前十……不错了，我初一的时候从没考进过前十。”

“那你后劲儿挺足啊，高中的时候总能在年级前十的红榜上看到你的名字。”

“你没发现这个规律吗？很多学生在初一的时候成绩不是很好，升到初二后，成绩就开始突飞猛进。这种学生大多是理科强的，数学物理化学学得很溜，喜欢思考，但不喜欢背东西，脑子很活，学习对他们而言不是什么难事，想提高成绩更不是难事。”

“所以说，你就是这种人咯？”

“算是吧，你们班的朱宸也是这样的学生，所以说他妈妈根本没必要着急。”

“现在的家长总喜欢给孩子压力，孩子稍一放松他们就紧张，恨不得24小时都在监督孩子学习。本来中式教育就已经够失败的了，还要让学生每天都过得不安生。”怏怏地，我说。

朱宸是在距离学校不远的电影院门口被找到的。

“宸宸，你跑哪儿去了，可把妈急死了！妈没你不行啊！”朱宸的妈妈一边抱着他一边哭。

朱宸木木地杵在原地，眼神呆板地看着我们，任由妈妈的泪水滑落脸颊。

气不过，我走上前用力地打了他一下。

“朱宸，你看看因为你自己的出走，把你妈妈急成什么样了！连哭声都哑了！你现在连一句道歉也没有，太不像话了！”

他的眼角有泪滑落。

“你干什么啊！凭什么打我儿子！”朱宸的妈妈狠狠地把我推到了一边。

我惊呆了。

也失望了。

张老师安慰了我几句，待朱宸的妈妈平静了，周梓瑞把朱宸带到了一边。

又过了一会，朱宸的妈妈向我道了歉，和张老师一起，带着朱宸离开了。

“朱宸好像和你有不少共同语言呢，我看你俩刚才说了不少话。”紧挨着周梓瑞，我说。

“那孩子的话其实挺多的，只是不愿意和他妈妈说。”

“一开始我挺可怜他妈妈的，但现在，我觉得她活该！自作自受！”一想到自己刚才明明在做好事，却被莫名其妙地对推了一下，我就抑制不住怒火。

周梓瑞温和地笑，“因为人家刚才粗暴对你？”

“当然，明摆着我在替他教育孩子。”

“你那不叫教育，是添乱，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孩子却被你打了，换做是谁都不会对你友好，你教育学生没错，但教育的时间不对。”

“你觉得我算是个合格的老师吗？”我问周梓瑞。

“怎么说呢……如果没有中考和高考的话，你是个好老师。”

“我打算向学校申请结束实习。”我说。

“原因呢？”对于我的突然决定，他有些意外。

“我觉得自己不适合班级管理，耐心不够，自己的方法不适用于当代教育，传统的教育理念我也不接受，像你说的那样，长此以往，学生跟着我不会考出好成绩。”

“任何人的经验都是一点一点积累的，你可以向其他老师学习，再不济，模仿他们的管理模式，怎样都比你中途放弃有意义。”

“我不想，心不甘，情也不愿，如果能接受的话，早就这么做了。”我苦笑着说。

“以后呢？你不打算做老师了？”

“也许吧……”

“你先别把这个想法告诉学校，再试一试，你这个人总是三分热度，今天郁闷，可能明天就又重新振奋了。”

仰望着浩袤的天，我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是我第一次在努力很久之后选择放弃。”

“以后这种事还多着呢，越长大，越会觉得，很多事情终究抵不过‘平凡’二字。”

是啊，平凡。

很多人一心追求的境界，仔细想来，这里面包含了多少的无可奈何。

在我22岁的这一年，初尝了成长的苦涩和艰辛后，终于明白了选择平凡不过是一个不想做，但却不得不做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