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我不懂如何去爱一个
作者:亦了      更新:2020-03-01 09:29      字数:5459

八月末,东北的昼夜温差开始变大。燥热的晌午一过,夜晚变得微凉,烧烤摊上的食客们纷纷将长袖衬衫披在身上,一串熟肉一口啤酒,在杯盏交错中尽情地品味着夏的迟暮。校园的甬道旁零散地落了几片柳树叶,微黄,带着小小的褐色斑点,才刚驻足,被晚风轻轻一吹,飘飘摇地零落在前方的未知处。鸟儿倦了,栖在枝头小憩,往来的学生追赶嬉笑,惊醒了沉睡的它们,扑棱着翅膀寻找着下一个栖息之地。

夏末秋初,丰收季、开学季、灿然而美好的片片金色,满是憧憬和希望。

走廊安静了不少。寝室楼里的学生只剩下了少半,不在校的人都去实习了。

2012.8.27日,星期一,我备考中级口译资格证书考试的第一天、林琅带初二班级的第一天、田馨冉的课后托管班装修的第一天。

半月前,那博昂满心欢喜地带着林琅回了家,却并没有得到二老的祝福。那父说,这个女孩太肤浅,想世故却世故不明白,太喜欢算计别人,你娶了她,日子不会太好过的。那母说,你爸说得对,世上的贤惠持家的女孩那么多,用心找找,总能找到比她好的女孩,而她,只知花钱,物质又拜金,咱家娶不得这样的媳妇。

事后,他问我,该怎么办。

我说,听你爸妈的,因为经历得多,所以老人的建议你该听一听。

第二天,他来学校接林琅,替她拿着行李,搬到了离学校不远的居民楼。

我知道,一切都白说…

前几天,谭黎超从英国邮了几件化妆品给我,我要转账给他,被拒绝了。他说,这些东西在英国本就不贵,就当做是带回国的伴手礼了。熟虑后,我还是把钱转给了他,无功不受禄,有时的意外之喜会让我不安。

包裹里放着五支口红,烈焰红色、橙红色、亮橙色、豆沙色和经典红色。

我笑,果然,他懂我。

我喜欢红色的口红和亮眼的妆,着装方面也独好与众不同。我觉得柔和的色彩远不及刚烈之色艳丽,既然换了新衣服就一定要穿出自己的独特风格,潮流什么的太没意思,千篇一律,毫无新意。田馨冉笑我隔路,说别人做什么我一定不做什么,流行什么我一定不喜欢什么。想了想,我觉得她说得对,自己确实是异类,凡事想做领头者,任何时候都不想追随他人脚步,看不上随波逐流的人,总有许许多多奇怪的想法和莫名其妙的自信心。

听课的第一天,我出发得很早。

7点50分的c市慌乱又喧嚣。拿着包子边走边吃的行人随处可见,他们拿着公文包,步履匆匆,时不时抬手看一眼时间,争分夺秒地为自己争取一点吃早餐的时间。路上的行人很多,此时的信号灯已成摆设,五人、十人地站在一堆,红灯亮起时不管不顾直奔马路对面,司机烦躁又慌张,无奈地鸣笛,一声一声,却无济于事。我耐心地等着红灯,周围没有一个人,忽然之间,觉得自己像个****。

人都是喜欢从众的。

写字楼里,保洁阿姨正认真地擦着光洁的大理石地面,清晨的阳光细细地照进来,透过丛草,透过件件工艺品和盆盆石景,柔柔地暖着每一个为了生计而劳苦奔波的人儿。

每天的这个时候,一楼的便利店都格外火爆。买早餐的、泡泡面的、等烤肠和现磨豆浆的人热络地聊着天,轻快的话语中,为冗长而乏味的一天开启了一个尚且美好的开端。

等电梯的人很多,一个挨一个。工作量大,薪资不高,谁都不想因为迟到被扣薪水。

“哈,是你,脚好了吗?”

转头,我看到了之前的商务男。

“好多了,谢谢关心。”

“你在几楼工作啊?”

“29楼。”我说。

“29楼……那个楼层都是做口译的,所以你是翻译?”

看了一眼他,我礼貌地笑了下,“现在还不是,希望以后是。”

一路无话。

升至12楼时,电梯门关上了,里面只剩下了我和商务男。

“那个…….我叫李涵宇,在27楼工作,是做道桥测量的,挺有缘的,咱俩加个微信吧。”他的语速很慢,将公文包从右手换到左手,靠着电梯直直地站立,拿着手机的手举起又放下。

“我没有微信,有缘会再见的。”

口译教室有些类似大学时的听力室,和同声传译的小房子也有点相似,只是桌面上比听力室多了一个翻译和传送的专用仪器,比同声传译少了后方的隔离。专业化的教室布置得庄重又严肃,同时运作的几十台设备提高了室内温度,使本就安静的房间更显沉闷。

“你好,我叫林朵。”落座后,我朝同坐的女孩打了招呼。

偏了下头,她目光冷冷,略抬了抬唇角,“赵楚一。”

言毕,她按动着碳素笔不再搭理我了。

jackjones的讲课风格我很喜欢,半正式,一本正经却不失活泼风趣。讲完了specificsentencestructuresforceremonialinterpretation和typicalexpressionsandsentencesforthetopicofinternationalexchange,他口若悬河地讲起了游轮和gdp,讲自己的留加生活,讲在枫叶国每年的圣诞、讲俚语的趣闻、万圣节的南瓜之夜和街区里的化装舞会,浓浓的大叔风里透着小小的俏皮,有傲娇得意,也有沉稳内敛。

对英语专业毕业的学生而言,在口译的领域里,中级口译还是比较好考的。最难考的是同声传译,专业性太强,瞬间反应不能超过三秒,所以眼、耳、手、口、脑必须同步应用。同时,心理素质也要过硬,不能紧张,不能卡壳。不仅需要对英文词汇有大量的积累,在中文的文学素养方面也对传译者有很多的要求。获得证书后,同传工作的口译者在工作时必须穿深色的及膝中裙,妆容要淡,刘海不宜过长,头发不宜披肩,等等等等。要求多,难度大,可一旦被录取,前景必定广阔,不止薪水高,假期也多,绿卡什么的更不是难事。

课程结束时已经到了中午。

我将午餐地点选在了写字楼二楼的餐厅。已经毕业两年多的学长学姐告诉我,工作后有两样东西最常被怀念,一个是寝室时光,另一个是校园美食。寝室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可校园美食还能再次品尝。所以总有毕业生借着工作的机会,回一趟第二故乡,去母校的食堂吃一份简单的饭食……可我不这么想,许是身份不同所以心情不同,我并不觉得校园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同样,学校周边的餐饮,也不过是寻常一隅。

但,在餐厅停留了没多久我就出来了。

菜价惊人。一小份溜肉段竟然18块钱!学校食堂只要5元钱就可以吃到很多肉段,一碗紫菜蛋花汤也要6块钱,不止这,餐厅里的其他菜的价格也比食堂的高出一倍不止。想美美地吃上一餐的话,没有20元钱根本不够。

果然,最经济实惠的地方还是学校食堂。

回校的途中,乔诗祁给我发了微信,让我去食堂吃饭的时候顺便帮它打包一份酸菜鱼。

寝室里,大家都在。

“哇朵儿你终于回来了!我快饿死了。”说着,乔诗祁抓着梯子从床上一跃而下。

“你慢点,慢点,那么高,别摔了!”韦莱一边说,一边从座位上起身去扶乔诗祁。

我把酸菜鱼递给她后,走到林琅身边,“那博昂交了多久的房租啊?”

她正在整理秋装,将叠好的牛仔裤按照颜色的深浅整齐地摆放在行李箱里。箱子里已经放了不少东西,除了衣服裙子,还有老干妈、豆瓣酱、花草茶和瓶瓶罐罐的化妆品。衣柜已经空了,桌面上除了化妆镜和几个空的收纳盒再无其他,床上的被褥也少了不少,该带走的都带走了,只留下呆萌的大嘴猴无辜地看着我们。

“先交了一年的,以后再续租。”

“嚯,那博昂真敢花钱,一下子就支出了两万四!”

林琅朝我无所谓地一笑,“他家的那些钱以后不都得留给那博昂吗?!再说了,无论有没有钱,钱花在女朋友身上都是情理中事。”

“那可不见得。”我说。正欲说下去,被乔诗祁打断了。

“别人帮你,那是情分;不帮你,那是本分……喏,《甄嬛传》里的话,正好现在用得到,嘿嘿。”

林琅有些不满地横了乔诗祁一眼,“哪儿都有你呢!”

摊了摊手,乔诗祁坐回了座位。

我也回到了自己位置,在心里轻嗤了一声后闭上了嘴。

“琅琅,以后的日子无论好与不好,627寝室随时欢迎你回来。”

说话的是韦莱。从大一至今,她总是这样温暖地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微笑、暖言、柔婉,无论对方的人品如何,她总能做到礼待他人。别人尴尬时她站出解围,潦倒时她温婉劝慰,四年的时间里,我从没在她的口中听过谁谁谁不好。她的世界里,没有一丝斑驳。

“放心吧,我们一定一定一定会幸福的!”

林琅整理好行李后,乔诗祁把她送下了楼。

我拿过韦莱的书,轻放在一边,“莱莱,其实琅琅的提议你应该考虑一下。公务员是个出路,但有几个人是凭自己的本事考上的啊?!我姐的同学就是个例子,笔试第二名,面试时发挥正常,最后愣是被刷下来了,为啥?没托关系送钱呗!但你和他们不一样,阿姨能帮你,比他们容易很多……而且,你要知道,在c市想凭自己的能力找一份正规的工作太难了,交五险一金的民营企业能有几个?!多半是今天用你,明天随便找个理由就把你辞退,每年都有多半的毕业生因为在c市找不到工作而去南方闯荡。不要相信学校宣传板上的就业率,那些数字都是骗人的。大四一到,无论咱们是否参加了实习,都需要向学校提交一份实习证明,所有人都交了证明,就业率自然是百分百了。”

“唉……”听我啰里啰嗦地说完,韦莱长叹了一口气,“朵儿,我不是不想让我妈托关系,只是......以我家现在的处境实在拿不出那些钱……我妈又开始吃药了。”

“吃药?吃什么药?”

“中药和西药一起吃,我妈乳腺癌复发了……”

我大惊,“不是切除后就会慢慢地自愈的吗?!乳腺癌的复发几率并不高啊!”

“她是累的……为了我……”韦莱将十指插进头发,无力地趴在桌上,垂下的发丝盖住了脸,连声音也低了,“骨转移的生存几率16%,肺转移的生存几率12%,一旦是肝转移……生存几率为零。”

莫名地,我开始心酸。我是个害怕失去的人,越长大越不忍离别,无论是我的家人还是身边人的家人,无论是怎样的离别都会波动我的情绪。

“积福行善的人都会有好报的,阿姨会很好,放心,放心……”

“这回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变成妈妈喜欢的样子了吧…..她会在我之前离开,而我能做的,唯有让她在这余下的光阴里,每一天都以我这个女儿为傲。”

“别说这些话,你们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相伴一起走呢。”

“但愿……”抬起头,韦莱浅浅地笑,“以后,我要带着妈妈去旅游,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辛苦了一辈子,是时候轮到我保护她了。我妈说想去云南,但嫌费用高,一直没去。大学的这几年我存了不少零用钱,拼拼凑凑差不多够了,等公务员考试一结束我就带着她去……哦对,过几天我要回家陪妈妈,就不在寝室住了。正好乔诗祁下个月要回s市工作实习,趁着这几天咱们四个都在c城,提前把寝室的第五张合照拍了吧。”

在我17岁以后,常常觉得上天有些残忍。让我们投胎到父母身边,看着他们为了我们劳苦奔波、省吃俭用,拼了命地呵护着我们,等到我们有了一番作为,想好好孝敬他们时,却子欲养而亲不在。直到最后一刻,他们还在挂心着我们,怕我们不幸福、不快乐。

也许,活着本身就是一件悲伤的事。

算了,敷个面膜午睡吧,晚上以最好的状态去见周梓瑞。

各类的面膜中我比较偏爱涂抹式面膜,虽说用起来没有片状面膜方便,但功效显著,补水和收缩毛孔的效果看得见,两、三袋就会看到皮肤状态与之前的不同。涂抹式面膜里我比较钟爱德国的芭乐雅,一袋里面有两包,软妹币6元左右,性价比很高。这个牌子的面膜在c市很少见,没有专柜,所以每次我都会让家里的亲戚从德国邮寄一大包到国内,每包50片左右,放在冰箱里,可以使用很长一段时间。

涂好面膜后,我泡了杯果茶,将被子铺开,懒懒地窝在床上。

今天,是我们恋爱半年的纪念日。

“晚上咱俩干嘛去呢?”甜笑着,我给周梓瑞发了微信。

周身满是面膜带来的覆盆子果香。德国人似乎非常喜欢覆盆子的味道,从香水到化妆品,再到洗漱用品和生活用具,大多飘着淡又清香的果味,闻得人很是惬意。

“忘了告诉你了,晚上我不过去找你了,累。”

看完周梓瑞的微信,我的欣喜感立刻消了多半。他今天只有一节课,我知道,所以特意选了今天,提前庆祝我们的纪念日,我在满心期待,他却已经忘记。

我直接拨了电话过去。

“这个纪念****盼了很久你知道吗?!你说不来就不来了,一句话就把我打发走,要你这样的男朋友有什么用?!纪念日都不和我一起过!”

“我以为是什么事呢。”他柔和的语气中透着些许的不耐烦,“以后补过。”

“我不需要你的敷衍,对于连纪念日都不放在心上的人,我对以后的日子不想再抱任何期望了。”越说,我越生气。

“林朵,我是真的累,体谅我一下吧。”

“你今天只有一节课,累什么累?!平时三、四节课的时候都能陪我吃饭,怎么一节课就不行了?不愿陪就说不愿陪,别找那么多诓人的借口,如果你爱我,即便再忙再累都应该抽时间过来看看我。”

“明天陪你,好不好?”

“不好!”我的语气依旧很差,明知道自己蛮不讲理,可火气一旦腾起就一发不可收拾。

他叹了口气,似是无奈,又有些不厌其烦,“那你想怎么办?”

“现在出来,陪我。”

“明天的吧。”

“今天!谁知道你今天不出来是因为什么!”

他有些生气,顿了顿,“你不要总这么无理取闹好不好?!一会儿怀疑我和我的学生,一会儿又怀疑我和其他的老师,本可以好好地恋爱,你怎么总是不相信我?!”

“让我相信,行,可以,你今晚出来我就相信你了。”

电话被挂断了。

随即,泪水迷了双眼。

周梓瑞,我喜欢你,可是我们的路为什么总是走得比别人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