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学校外面的工地一直在施工，噪音很大，吵得我们睡得很不安稳，一早醒来脑袋昏昏沉沉的，想继续睡，却没有困意，想起床，又懒懒的。

昨晚和周梓瑞视完频，我就把手机关机了。今早开机，28条未读消息震得我手很麻木。从上到下瞄了一遍后，我将谭黎超的微信点开。

“12.20号我回国。”

“快了，还有四个月。怎么提前回来了？”我问他。

很快，他的消息弹出。我不禁笑，聊微信，他回复我总是这样快。

“12.21不是世界末日嘛，我得回去陪陪家人，见见你。”

“这种无稽之谈你也信。”我笑他，但心里，还是被暖了一下。

“末日是一方面，主要是那时候快到圣诞节了，学校放假，假期挺长的，正好可以有时间回国和你们聚一聚。”他的打字速度很快，几乎是我刚发完，他的消息就传了进来。

“好，那我等你，回来的时候让周梓瑞请你吃饭。”

他很爽快地回了个“好”。

晓蝶回来了。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我正在上课，所以直接按了拒接，并在微信里告诉她等会儿再说，可没过多久，她又打了进来，我有些不满，再一次按了拒接。这半年多来，她好像习惯了这样，不管朋友忙不忙，从来都是只打电话不发微信。

与晓蝶的约，其实我是有点排斥的。

物是人非，她已经不是我熟悉的她。

晓蝶从车里走出时，我最先看到的不是线条柔美的腰身，而是两瓣浓烈而强势的姨妈色薄唇，她的肤色本就偏白，深红色的唇色被显得尤为突出，突兀的美很夺目，只是与这灿烂的夏日有些格格不入。

“才到吗？”

“到了有一会儿了。”我说。

“你还是这么实在，总是实话实说。记住，每当对方问你到了多久时，你要回答‘刚到’，这样的话人家心里才觉得舒服，才愿意和你说更多的话。”她笔直地坐在我对面，懒懒地拿过菜单，看了几秒又放下了，“喏，你点吧，我懒得看，想吃什么，我请。”

“那就一杯冰绿茶、一杯加冰的蓝莓石榴汁吧。”我对服务员说。

“太少了，再加一份午茶小食和两份芒果班戟。”拦住了服务员，晓蝶又加了几样甜品。

茶餐厅紧邻湿地公园，空气极佳。由鲜花构造而成的“teahouse”掩映在葱郁的树和缤纷的花之间，盛夏时节，阳光暖暖，风和煦地吹，热气的蒸腾下，花似乎格外的香，离很远就已沁人心脾。餐厅外除了遮阳伞外，还有序地排着五方颜色不一的帐篷，单人的、双人的均有，可供食客免费使用。环境好，消费自然也不低，人均120。换做平时，我一个人逛街的时候是绝对不会来这里的，太烧钱，与其把钱花在过眼云烟的环境上，我宁愿买些食材带回去diy。

“听说你预备着做翻译呢。”轻啜着果汁，晓蝶漫不经心地看向我。

我点头，“先把中级口译证考下来，再找个翻译所实习。”

“翻译所？c市这么落后，还能有翻译所？！”说完，她抿了抿被果汁染过的嘴唇。

“会展中心附近的写字楼里就有，c市虽说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很多东西如果想找的话一定就会找到的。”我介意她刚刚那凌人的态度，所以毫不示弱地回击道。

“要不要来我们公司跟我干？我们也需要翻译。”

我笑，“别闹了，房地产与英语没什么潜在联系，让我去干嘛？白吃白喝吗？”

“跟着我总比跟着那些不正规的小公司强。c市像样的单位能有几个？！五险一金暂且不说，那些小公司能做到每月如数给员工发工资就不错了……朵儿，你是有志向有想法的人，不该一辈子窝在一个小城市。”

“我记得这是当年我劝你的话，想不到只几年的光景，我们就倒置了。”我苦笑着放下杯子，薄薄的薄荷叶随着水杯的晃动在波浪中起起伏伏，“看看外面的世界……我也想。可是我有爸妈，我不在身边的话，他们会一直担心我、紧张我，生怕我在外出事。还有周梓瑞，如果我走，我们就成了异地恋，久而久之，我就走上了和郑斐然一样的路。”

“和郑斐然一样不好吗？”

望着面前晓蝶精致的妆容，我颓唐而不甘地靠在椅背上，“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现在我和周梓瑞在一起了，好不容易才追到他的，而且我俩现在一切稳定，如果我高飞了，他怎么办呢？所以还是算了吧……”

“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个有钱的男人？”

我果断地摇头。

“我说正经的呢。周梓瑞再怎么好也不过是个平凡人，没人脉、没背景，最重要的，没有钱，说好听点，以后他是个朝九晚五的上班族，说难听的，不过就是一个有今天没明天的打工者而已，可能一生都会碌碌无为。或许他有上进心，可这个社会却做不到对每个人都公平，只有上进心是不够的，像他这样的人，很多事情仅限于想想而已。朵儿，你能做到用自己的青春心甘情愿地陪着这样一个平凡人吗？”

“我会。”我说。

又一次听到平凡这个词。

它该算是褒义，还是贬义？

人生中的大多选择都与阅历有关。花季时，想要做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想找到独爱自己的王子共度一生。一字末，二字初的我们，想成为女强人，干练而精致，坚忍而果敢。25岁以后，在适应了想出头但却难出头的生活后，渐渐习惯了安逸，理解了平凡，明白了轰轰烈烈地绽放，并不如随遇而安来得自在，想要有一个可以安逸生活的家，想在歇脚品茶时，淡然地看这个世界。世间的种种，或璀璨耀眼、或佳肴珍馐，不过是一刹光华。

“真是个幼稚的孩子。”晓蝶轻轻一嗤。

“你呢？罗皓已经走了这么久，该放下就放下吧。”

听罢，她淡淡地笑，“这世间，谁离了谁都能好好地活。”

可我分明看到，浓淡相宜的光晕下，几滴水从杯中溅出，闪闪地迷了眼。

华灯初上时，晓蝶被男朋友接走了。

他看着颇为年长，举止言谈风度翩翩，左手的无名指上牢牢地套着戒指。

我问晓蝶，何必？

她说，黑暗让我发慌，我怕寂寞，或爱或不爱，不过是两个寂寞的人互相慰藉，让日子不那么寂寞而已。

他经济富足，她也经济富足。

可人后的她和他，是如此的潦倒……

体育馆里，周梓瑞正带着学生训练。朝他挥了挥手，我安静地坐在看台中央等他。多好，不用偷偷摸摸地看他打球了……

我喜欢周梓瑞，我想让全世界都知道他是我的男朋友。

我们即将离开的时候，一个学生的妈妈找到了他。

“周老师，有件事想征求下你的意见，你看，现在方便吗？”说罢，看了我一眼。

我识趣地退到了一旁，帮周梓瑞将球场上的篮球一一捡起。

突然地，我问自己，林朵，以后你也要一直做他身后的贤内助吗？支持他、鼓励他、默默地替他打点好家里的一切，荣辱与共、相敬如宾……

可我却是这样一个凡事爱出头、事事想走在男人前面的人。

想了想，我说，我会。

因为他是周梓瑞，是我最爱的人。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久，但在我的脑海中早已走完了一辈子。那日出、那夕阳，那海边的一角，我曾幻想过很多情节，一幕幕，都有他。

家长和周梓瑞说了很久，他也一直耐心地陪着，但我着急，约会的时间本就短，已经快到晚上九点了，说不了几句话就又要被周梓瑞送回寝室了。

“聊了什么啊？聊这么久……”家长走后，我把头靠在他的胸前问他。

“孙博的家长问我体育这条路好不好走……孙博想考体育大学，打算周一向学校申请理转文，文科不是更好学嘛……”

“我跟你说，就是因为有你们这种人，才让更多的人误以为学文科的人不爱思考、逻辑差，是因为理科学不明白才选择的文科。”我将头移开，捶了一下周梓瑞，“我们文科生之所以选择文科，纯粹是因为热爱文学好嘛……没有我们这些文科生的存在，哪儿有那么多的好文章供人品读？！哪有那些好看的电视剧让你们欣赏？！……”

“这些事理科生一样可以做啊……”握住了我即将垂下的拳头，周梓瑞嘻哈地笑着。

“抬杠是不？”我横了他一眼，装作生气的样子。

他无动于衷。

半晌，从身后楼过我，“真生气了？我以为你在逗我，所以没搭理你。”

“哈哈，我就是在装样子。”一边说，我一边顺势地倒在了他的怀里，“好了，直男，说正经事吧。人家既然请教你，你就该把知道的都告诉人家，你都说了吗？”

“说了。我告诉他体育这条路尝试着走一走倒是可以，但想长久地走下去的话挺难的……唉，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有越来越多的学生选择以体育生或是艺术生的身份参加高考，考上容易，大学的四年也过得容易，可毕业后就难了，毕竟姚明只有一个。”

“你也难吗？”抬着眼，我甜笑地问他。

“难，我不甘愿给别人打工，但想创业的话又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安于现状……”

我扳过他的头，目光灼灼，“无论是什么样子的你我都爱！”

红了脸，他笑，“冲这句话，我该加油对不对？”

刚推开寝室的门，乔诗祁几步扑向我，“朵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琅琅要去见公婆了！”

我没觉得意外，恋爱谈了两年多，临近毕业，是时候该见了家长了。而且，林琅一直都在期待着这一天。

将目光移向正在卸妆的她，我轻轻地笑了笑，“不错。”

“愿我到时候也不错……”轻快的话语里，满是小女生的盎然得意。

“准备给那博昂的爸妈买什么？”

我的问题，林琅似乎很意外。将卸妆棉从脸上拿掉，半睁着卸了一半妆的眼睛看向我，唇角微微上扬，“这些东西不是应该由那博昂准备吗？”

“你去拜访人家的爸妈，当然要由你买啊。”

“他会准备的。”言毕，她转过身继续擦拭眼妆了。

气氛很尴尬。

“好了朵儿，别替琅琅操心了，她很周全，会做好的……琅琅，祝你到时一切顺利，然后请我们吃糖。”说完，韦莱拉了我一下，在我耳边轻声地说，“别管她的事，你没听到吗？人家已经决定这么做了，所以你说什么都没用……好与坏都是她的，与你无关。”

想想也对。算了，不管了，本就不是一路人。

搬过椅子，我挨着韦莱坐下。

看得出，她每天花很多的时间在公务员备考上。墙上杂乱地贴着颜色各异的便利贴，便利贴上全是重要的知识点，申论已经看完了大半，纸变薄了，一页页微微地膨起，正文被三种颜色的荧光笔分成了几个部分，书页的空白处有序地写着一行行小字，页脚的折痕已经平整。

“这么努力，上天一定会被你感动的，妥妥的能通过。”我说。

韦莱轻巧地一笑，翻动着书页，“那就借你吉言咯。”

“当然，我的嘴开过光。”

“莱莱，好好复习哦，如果你考上的话，以后我们办事就能方便点。”隔着两张床，林琅慵懒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畔。

听后，我有点不舒服，正想说话，韦莱轻轻地按了我的手，朝我摇摇头。

“莱莱，我觉得你好有毅力，心也真静，那么大段的文字你竟然有耐心看下来，换做是我，早把书扔一边了，好看的电视剧那么多，干嘛非要辛苦地背书啊……”乔诗祁一边吃着乐事，一边含糊不清地嘟囔着。

林琅卸完了妆，转身瞄了乔诗祁一眼，“所以说，这就是你和成功人之间的差距。小不点儿，马上就参加工作了，你该减肥了，你家里不是给你找的前厅经理的工作嘛，那是需要形象的，你这么胖，不止丑，还丢人……”

乔诗祁条件反射般地将薯片袋子放下，“琅琅，你不要总这么打击我好不好！”

“你本来就胖，还不让人说了？！”林琅又说了一句。

“已经和你说过了嘛，我不是不减肥，是还没到减肥的时候，工作后，忙起来了，我自然就瘦了……”

“你总是有理由，估计到时候又会说‘我不减肥，等到结婚后，自然就瘦了’，所以说你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我背对着她俩，听着她们一句句地拌嘴。

学生时代的我们，因为相信，因为纯粹，无所顾忌地吵着闹着笑着，坚信周围的人和自己一样澄澈而美好，觉得对方会陪伴自己走过一个又一个的十年。

“朵儿，我去见那博昂爸妈的那天，打算间接地问问他们有没有人脉关系。他家条件那么好，他爸妈的职位有那么高，我觉得差不多。”和乔诗祁玩笑完，林琅靠着床栏很认真地看向我，“下学期我不是带初二嘛，学校信任我，如果这时候他爸妈再能帮我一把的话，那一切都完美了。”

“够呛。”我说。

韦莱在桌下轻轻地碰了碰我的鞋。

“琅琅，想做什么就去做，别给自己留遗憾……”韦莱替我回答了林琅。

一根筋的我最终还是没忍住。

“你带着明显的目的去见那博昂的爸妈，就不怕人家对你印象差？”

她随意地用手指勾着杯子，满脸的无所谓，“这世上谁与谁交往不带着目的性呢？”

“真心待人，才会被别人真心相待。”

她轻嗤，不再看我。

“以前的生活，我不想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