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11.14日，我的婚礼。

这天，c市的温度创下了冬日里近十年来的新高。前几天还积雪满地、寒风呼啸，今天倏地升到了零上12℃。风也格外温柔，和煦得如春天般温暖。

爸妈很高兴，李涵宇也相当兴奋。他们说，真是个好兆头，结婚的这天遇上了百年不遇的高温天，之前还担心冬天结婚穿婚纱会冷呢，想不到得天眷顾，开头就这么顺。

拉开窗帘的那一刹，我豁然开朗了，忽然想好好地生活。

我的婚礼仪式在11点10分开始。所以，在不早起的情况下，我们依旧有充足的时间准备。

昨晚乔诗祁和林琅、田馨冉住在了我家，一则是不用来回折腾浪费时间。再者，乔诗祁和我们许久不见了，有很多的话想说。所以，正好趁着我结婚的机会，我们兴致盎然地开了一场寝室卧谈会，像上学时那样，聊明星、聊男生、聊化妆、聊生活。

为了避免伤心，我们很默契地没有提韦莱。只是在回忆大学生活时，有那么几秒，我们忽然沉默，低下头谁也不说话。

爸爸在门外叫我们起床吃早餐，林琅拍醒了乔诗祁，田馨冉利落地叠好了被子。

早餐是米粥和蒸螃蟹。

乔诗祁很开心，从笼屉里拿出一个稍大的螃蟹抓在手里，迫不及待地坐下，“叔叔你真棒，是朵儿告诉你我爱吃螃蟹的吗？”

我爸一边笑，一边把调好的酱汁放到我们面前，“喜欢吃的话就多吃点，管饱。”

林琅配合地笑，开始认真地剥蟹壳。

起身拿纸巾时，我瞥见了身旁的田馨冉。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正小口抿着碗里的米粥。

我拿了一个螃蟹给她，“好好吃饭，我的婚礼还得靠你忙活呢。”

她笑着将螃蟹推给我，“我也想吃，不过现在不能吃。”

“想吃就吃呗，吃螃蟹又不会胖。”乔诗祁舔舔嘴唇，卖力地啃着螃蟹腿。

林琅将螃蟹放下，看了眼田馨冉，“你怀孕了？”

田馨冉笑呵呵地点头，“还有六个月孩子就出生了。”

“我靠！”我大声地惊叹，欣喜地盯着她的肚子，“这消息简直比我的婚礼还振奋人心！”

她竖起食指示意我小声，抚了抚还未隆起的小腹，内敛地笑，“中药太苦，喝了一年多，终于不用再喝了。”

玩笑中，我们吃完了早餐。化妆师、摄像师、摄影师和婚礼督导也准时到达。

“周先生怕你忘了婚礼的环节，让我过来帮忙的，担心我忘记过来，每天都打电话提醒。另一个督导留在现场等你们。”年轻女孩说，友好地朝我笑了笑，一一地和我的朋友们打了招呼。

我点头，“辛苦你了。”

“应该的。”女孩转身，看了眼手表，走到正在卧室忙碌的我爸身旁，“叔，现在可以带着红纸下楼了。刚才我过来的时候数了一下，从正门到咱家一共32个下水井盖，该去盖了。”

我爸答应，拿上红纸，带着我妈下了楼。

化妆师为我穿好婚纱后，找了一个光线好的地方扶我坐下，开始化妆。

田馨冉和林琅、乔诗祁坐在沙发上，拿着手机搜索怎样闹新郎。

“朵儿，你家那位唱歌好不好听啊？咱让他唱歌呗？”林琅问我。

“行，你们决定。”我说。

“你再想想怎么闹他，多想几种，我们全都听你指挥。”

“你们随意吧。”说完，我开始刷微博。

化妆师一边替我盘头发，一边看着镜中的我，“新娘子怎么不戴个美瞳呢？能为你的大眼睛锦上添花呢。”

“不爱戴，我懒，嫌麻烦。”

她温和地一笑，“不戴也很好看，不过你是近视眼，我担心你看不清现场，婚礼就这一次，没有仔细看的话就可惜了。”

我疑惑地抬起头，“你怎么知道我是近视眼？”

“周先生说的啊。她说你近视加散光，看东西时喜欢眯起眼，怕你眯眼不好看，叮嘱我好好给你画眼睛。而且还说，你对很多贴双眼皮贴的胶水过敏，让我一定选低敏的。”

心狠狠地疼了一下。

我攥紧手边的头纱，“他……还说什么了？”

“还让我着重修饰你的脸型，他说你总是对自己的脸型不满意。”化妆师漫不经心地说，拿出眼影盘开始调颜色，“你的这位朋友很懂你嘛，人生得一知己，很难得。”

我低下头，“是啊，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说话间，s姐已经悄悄地站到了我的身边。

“这股矫情劲儿，和谁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啊？”

我拍了她一下，“鬼似的，走路没声。”

“谁说我老婆是鬼呢？是不是林朵？”赵博洋的声音飘来。

我瞪了他一眼，“滚滚滚，这么大岁数的人了，总在我面前秀恩爱。”

赵博洋正要继续和我闹，s姐怼了他一下，“你去帮田馨冉她们挂喜字，正好发挥一下你的长腿优势。”

“好嘞！”

看着赵博洋离开，s姐将手搭在了我的肩膀，“周梓瑞刚才去了你们的新家，有一幅婚纱照掉了，他去帮你订上，顺便又把茶几和床头的红灯擦了一遍，现在正在现场布置呢……你看，他把最好的祝福给了你，所以，你一定要和李涵宇好好的，过好以后的生活，知道吗？”

我点头，“放心吧，姐，我会的。”

9点09分，李涵宇拿着手捧花来我家接亲。

乔诗祁和林琅抢到了最佳位置，站在客厅的窗前，每隔十几秒向我汇报一次场外情况。

“朵儿，车队到楼下了！”

“朵儿，新郎下车了！”

“朵儿，新郎上楼了！”

“等等等等！先别关门，让我们先进去……”

随着她们的一声声高呼，我也渐渐有了期待，开始一点点地期盼见到李涵宇。他爱我，远比我爱他，他会好好照顾我，我知道。同样，我也该好好对他，终究是一家人。

妈妈将煮好的面端到我和李涵宇的面前，她说，涵宇，我把我家朵儿托付给你了，愿你们以后恩恩爱爱，每一天都和今天一样幸福……

接过面的那一刹我哭了，端着碗哭得一塌糊涂。

抱我下楼时，李涵宇说，老婆，我好期待以后的生活，有你的生活。

我笑，我们要认真生活，对得起为我们婚礼忙碌的每个人。

新房里，表哥为我点亮了床头的红灯，我对李涵宇的爸爸改口称了“爸”，坐在铺满枣生桂子的床上吃了饺子，然后上车，前往婚礼现场。

看到周梓瑞时，他正在帮灯光师调试灯光。看见我，他停下手里的动作，面对我温柔地笑。

“很漂亮。新婚快乐。”

我轻轻莞尔，“谢谢你，生日快乐……”

在试衣间化妆时，司仪找到我，和我确认证婚人的名字。

“嗯？证婚人不是说好用我家的吗？！”李涵宇看了眼司仪，又看了一眼我。

我转头，回看着他，“你爸半年前就信誓旦旦地说要从你家的亲戚朋友中找证婚人，喏，现在半年过去了，人呢？”

“不要‘你爸’、‘你爸’地叫，是咱爸。”他把最后两个字着重强调了一下。

“行，‘咱爸’就‘咱爸’……那你告诉我，你家的证婚人是谁？”

“我现在就去问我爸。”

十多分钟后，李涵宇回位坐下，“我爸……他让我们再等等，还没确定下来人呢。”

我嗤地一笑，“就这速度还找证婚人呢？！你也看到了，婚礼马上开始了，20多分钟过后就需要证婚人出场，所以司仪现在必须要把证婚人的名字确定下来。你们家改来改去烦不烦？！等着他老人家找到证婚人的时候仪式都结束了。”

他有点不高兴，“你这种表达方式让我很不舒服。”

我摊摊手，“那我该怎么说？要我说‘没事，稍等一下无妨’吗？”

“你自始至终就没有把我爸当成你自己的爸，说话总是怪里怪气的。”

我刚要反驳他，司仪制止了我，“好了，新郎新娘，这样吧，证婚人就由新娘的大舅担任，以免新郎的爸爸找到了证婚人后，两个证婚人同时上场。”

他很勉强地答应了。

后来，事实证明我的决定是对的。李涵宇的二大爷因为公事提起离了场，所以，他爸直到证婚人出场的前一秒也没有确定下来证婚人的人选。

不过，因为这件事，他爸有些生气，全程板着脸。

我们的婚礼仪式相当简单，比中规中矩还要中规中矩一些，比精简还要精简一点。由于我不想在现场掉眼泪，加之李涵宇的妈妈刚去世不久，所以我们把煽情的环节全部取消了。求婚后便是誓言环节，而后证婚，抛完手捧花后，婚礼仪式结束。

我的手捧花原本打算直接送给周梓瑞的，不过，在仪式之前和他商议时被他谢绝了。抛花时，我故意朝他抛去，可惜抛偏了，直直地抛给了乔诗祁。

这个傻孩子接到手捧花后，腼腆地走到台前，先是给了在场宾客一个灿烂的笑，而后说，祝新郎新娘新欢快乐，愿小李林早点出生。

司仪请她解释小李林的含义。

她说，就是李涵宇和林朵的宝宝。

全场大笑。

我望了眼离我很近的周梓瑞，恰巧他也在看我。我们互相朝对方笑了笑，然后各自低下头。

五年的喜欢换来最后的彼此相安，也好……

敬完酒后，宾客陆续离场。我像往常一样笑呵呵地去找爸妈，想和他们说仪式中所见的趣闻。可是空空的后台，我找不到他们…

田馨冉说，因为今天你不能回娘家，叔叔阿姨怕你在分别的时候哭，所以先走了。

她的话逼出了我憋了一天的全部泪水，抱着她止不住地哭。我说凭什么不让回娘家？！我爸我妈养了我25年，我为什么不能和他们一起回家？！结了婚我就要和他们分别吗？！……

林琅、乔诗祁和s姐跑过来，一边替我擦眼泪，一边哄我。

赵博洋把正在和家人聊天的李涵宇叫了过来。

“老婆，没事，爸妈走了，你还有我呢，以后我肯定会好好爱你。”

我推了他一把，“你说的那是什么话？！什么叫‘爸妈走了’？会不会说话？！”

他很无辜地看着我，支吾着说不出话。

s姐揽我入怀，“好了朵儿，李涵宇的意思你明白，他在和你保证，说他会像你的爸妈一样爱你。”

“对，我是这个意思，老婆，真的……”

李涵宇还在继续安慰。我不看他，泪水倾泻，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婚礼结束后我的心情非常差，差到了极点。忽然感觉失去了特别多的东西，可我却不知道失去的到底是什么。后来想想，也许失去的是纯真吧，还有那些不用经过大脑思考便可以说话的日子，以后再没人把我当孩子一样宠爱了……

李涵宇的妹妹走过来，看了看我，拍了拍我，她说，嫂子，没事，你多了这么多的家人呢。

可我并没有因这而开心，因为我并不曾把他们当做家人。

并无血缘、了无因果、未曾相识，我为何要把他们当做家人？

在离我稍远的地方，周梓瑞正叼着烟独自坐着。

我走过去，倒了杯水给他，“怎么开始抽烟了？”

看到是我，他将烟放下，捻灭，放在烟灰缸。

“有些累……”

“晚上……我们会办答谢宴，你也一起来吧。”

他将水喝掉，微微一笑，“我就不去了，晚上六点的航班，该回去了。”

心一凉，可我还是强装笑颜，“那…到了以后告诉我。”

“好…”

李涵宇走过来，搂了搂我的腰，“老婆，爸让我们过去拍全家福，沈阳的二叔一家还在等着呢。人家从仪式结束后一直等到现在，很长时间了。”

“我爸妈不在，拍什么全家福？”我说。

“这是李家的全家福。”他耐心地解释，“你想带爸妈拍全家福的话，等咱们回门的第二天再拍，让我爸也去，好不好？”

我冷笑着制止，“还是算了，因为证婚人的事，他老人家现在正恨着我呢。”

“这事我来解决，走吧，过去拍照。”他陪笑道。

我横了他一眼，“不用了，你这么惟命是从，哪敢为了我去和自己爸理论？！”

李涵宇无奈地摇头，叹了口气，想转身，但没离开，想继续劝我，脚却已经退后一步。

我抱着双臂斜斜地睨着舞台上的香槟塔。不想看他，也不想看他多事的爸，更不想看那些与我明明生分却故作热络的男男女女。

周梓瑞起身，蹙了下眉，命令般的口吻，“林朵，去，别让长辈等太久。”

我很委屈地看了他一眼，撞上了他毋庸置疑的眼神。

于是，我跟着李涵宇朝舞台走去。

他妹妹一把挽住我，“嫂子，大家刚才还说你今天的妆化得好呢。来来来，一起拍照。”

我勉强地笑了一下，“好。”

李涵宇被他爸安排在了人群的最中间，他妹妹非常快地站在了他的左手边。至于右手边…我没去，找了个从始至终都没有和我打招呼的人，在他旁边站下。

礼貌的距离总比虚伪的客套有意思。

他的家人很爱拍照，拍了一张又一张，按辈分拍了许多次，乐此不疲。作为李涵宇的太太，我知道，我该去，也必须要去，所以每一次都强迫自己得体地站好，友好地微笑。

我告诉自己，林朵，这只是开始，以后，你还要为家庭做很多不符初衷的事情。

拍完照，李涵宇的亲戚聚在一起继续闲聊。他们很开心，笑声很大，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时不时举起酒杯站起，夸张地说着今天有多么的高兴。李涵宇坐在人群中配合地笑，适时地表达感谢。他爸爸闲闲地听，听完便无情地批评他用词不当。我很反感，对于李涵宇，虽然不够爱，但我也不喜欢别人在公开的场合贬损他。

我说，爸，李涵宇是个实在人，他把所有的感激都放在了心里，所以嘴上表达不出来。

他爸说，正好娶了你这么个能说会道的媳妇，以后你多教教他。

有些鄙视，可是我还是笑着答应。

我说，那你们先聊，一身的汗，我去窗口吹吹风，这里太热。

他们说，去吧去吧。

我知道，自己是个outsider。

忽然想起我妈曾说的话，出汗的时候不要吹风，容易感冒…

呵，口口声声的“家人”……

大厅的正中央，我被横亘的电线绊倒了，脸贴地，直直地摔在了地面。

一瞬间我又哭了，第一次有无助的感觉，猛然害怕，感觉自己正一无所有地活在世上。

爸妈不能再扶我了……

身后的他们依旧在把酒言欢，李涵宇也是。我知道，我的摔倒，他们没有看到。

可是莫名地，我还是会孤单到绝望。想爸妈，想那些满是童趣的日子，还有无忧的笑声、恬淡的午后时光、微苦的学生时代，以及甜涩却美好的初恋。

它们，不复往昔了……

“不怕，我在。”

我被一双大手抱起，安稳地放在了椅子上。

“要坚强，忍住眼泪，好好地走，知道吗？”

我咬紧牙憋着泪点头。

“我要去赶飞机了，照顾好自己，走好以后的路。”

“好，你也是......”

转身，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