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11.13日，我和李涵宇婚礼的前一天。

和往常一样，我早早起床，梳洗化妆，泡茶读书，听音翻译，完好地复制昨天。

有时我觉得自己是游客。漫漫旅途中，看花开花落、听琐碎趣闻、聊醇真美好，每一次都是笑过即罢，不想参与别人的人生，也不欢迎别人进入我的生活。

我家的客人渐渐多了，有的是提前过来送红包的，有的是过来帮忙的。爸妈泡好了茶，摆好了水果，兴致盎然地陪他们在客厅聊天闲叙。我半开着门，窝在床上捧着笔记本翻译视频。表妹凑过来，笑嘻嘻地对我说，姐，明天就结婚了，今天还这么敬业。我说，找点事做，打发打发时间，让我知道自己还活着。她问我，紧张吗？我摇摇头，一点也不。

因为不够爱，明天的婚礼对我而言只是个流水式的形式，何来紧张呢？

不过，李涵宇爱我，这就够了。很多人劝我，女人要嫁给爱自己的人，哪怕你对他只有一点点的爱，这样的话婚后的生活才会幸福。

也许，她们是对的。至少到现在，我还算幸福，风平浪静，与李涵宇之间从无争吵。

明天结婚，所以李涵宇今天有很多事要忙。我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也不知道他该做什么，反正他家的人多，一言一语地提醒，总不会有疏漏的。

李涵宇的爸爸有一件引以为豪的事，单位的领导大多是他的哥们儿，这让他倍儿有面子。我们在一起吃饭时，他时常对我和李涵宇说，你看你俩多幸运，你们的那四个干妈，要钱有钱，要人脉有人脉，要地位有地位，外面有多少人想认她们做干妈都没机会。每每这时，我只笑，一句话不说，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懒得去想应该说什么。

李涵宇和他爸爸的关系一般般，不像父子，像同事，更确切地说，像上级与下属的关系。许多的事，李涵宇没有决定权，对于他爸的指令，只能言听计从，如有反驳，会被严厉的话语迅速驳回。我曾问他，你为什么要这样听话。他说，没办法，30年了，一直如此，小时候无力改变，长大后也就习惯了，谁叫他是当爸的呢。

不过，好在他对我这个儿媳还算客气，至今并未曾干涉过我和李涵宇之间的大事小事。所以我也一直很尊敬他，每个周末都会带礼物过去看他，面不改色地听他上政治课。每一次，只要给我爸买了东西，我也一定会给他买，从没有过疏忽，毕竟面子上的事情要做好。

我不信有谁在婚后真的做到了“你爸就是我爸，你妈就是我妈。”

中午，爸妈在楼下的饭点订了一间包房，请家里的亲戚前去用餐。我没去，以接朋友为理由推脱了，因为知道席间七大姑和八大姨一定会劝告我“结婚后要事事以家庭为优先，收收心，别整天在外跑。照顾好老公，早点生个孩子，家务多做做，好好孝顺婆家人。”……

我是个拒绝传统思想的怪人。

回到家，婚礼司仪的电话打来。先是提醒我明天带好结婚证和对戒，而后问我是否已经确定好了仪式现场的证婚人。

于是我给李涵宇打电话，问他证婚人是谁。

他说，他爸还在研究。昨晚带着礼物去了单位一把手的家，想让他证婚，可人家不想太高调，拒绝了。之后请了与他爸有点关系的领导，不过对方要出省开会，无法赴宴。现在正在联系家里的二大爷，毕竟他是人大代表，这个称谓说出来响亮，能为婚礼增色不少。

我当时就生气了。参加过婚礼的人都知道，证婚人是仪式上必不可少的角色。从登记到现在，整整五个月时间，将责任大包大揽后，他爸竟然一点都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三天前，我们进行了婚礼仪式的彩排，司仪再一次地提醒我们确定证婚人，可他这多事的爸又忘记了。

我说，别让你爸找证婚人了，等他找到的时候仪式都结束了。证婚人从我的家人里找。

他说，不行不行，爸已经说了，证婚人一定要是婆家人。

我说，呸，哪条法律规定的娘家人不能证婚？！

他说，真不行。放心吧，爸今晚就找到了。

懒得和他吵。挂断电话后，我把我大舅的名字用微信发给了司仪。

李涵宇爸爸的朋友有很多，每次聚会时，我都能看到许多的陌生面孔，不过究竟是酒肉朋友还是患难之交无从得知。只知道他们吃得很开心、喝得很开心、奉承得也很开心。

a姨b姨c姨d姨隔三差五地邀请大家来家里露天bbq，我去过一次。第二次，李涵宇叫我同去，我很坚定地拒绝了。吹捧奉承的场面太恶心。

田馨冉觉得我不懂事。她说，你该去，夫唱妇随，你该给李涵宇面子。

我摇了摇头。虚伪做作的场面，我为何要参加？……

后来，我曾问自己，如果对方不是李涵宇，而是周梓瑞的话，我现在所排斥的种种，到那时，会不会倏地欣然接受，会不会变得温和贤惠，真心地爱婆家的每一个人。

想了一半，我强迫自己停止。假设得越多，对生活的不满就会越多。

晚上，乔诗祁和林琅到达c市。田馨冉和晓蝶也不约而同地来到我家。我在附近的火锅店订了一个小包间，感谢她们捧场我的婚礼。

乔诗祁说，朵儿，想不到你成了咱们寝室第一个结婚的，当时你一直说，你会是最后一个。

我笑，是啊，我以为追到他，要很久很久…

晓蝶碰了碰我，明天，周梓瑞会来吗？

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他会来…

三天前，周梓瑞回了c市，开始为我的婚礼做准备。

他说，林朵，送什么都觉得没有新意。送你一场婚礼吧，为五年的喜欢画个句号。

于是，我开始期待，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挑出最好看的衣服放在床头，兴奋到无法安眠。我想大力地拥抱，想问他过得好吗，想和在一起时的每一次一样，拉他的胡子、拨弄他的眉毛。可在他回来的当天，我还是退缩了，忽然没有勇气去机场接他，我怕控制不住情绪，怕积累的坚强顷刻崩塌，也怕见过之后便没有下一次相见之时。

周梓瑞选定的婚庆公司是他之前工作的单位，因为是熟人的关系，所以各项装备都是高水准，led屏幕更是可以做到视网膜级别。李涵宇想把钱转给周梓瑞，被他拒绝了。他说，这是送给林朵的新婚礼物，你不用客套，林朵喜欢就好。

快七点时，周梓瑞传了两张图片给我。他说，这是明天的仪式现场，明早会继续布置，你先看看是否喜欢，哪里不喜欢就改哪里。

我点开。

城堡状的花房、漫天星辰的荧光吊顶、垂垂而落的心形水晶、舞台两侧粉白相间的大团鲜花、香槟塔边的星月组合、纯白的羽毛地毯、椅背上淡粉色的蕾丝花带、连指路灯都是清一色的圆润hellokitty……

他果真为我筹备了一场童话婚礼。

我曾说的，他都记得……

我说，周梓瑞，你在哪，我想见你。

他说，那就b中见吧，离你家近一些。

我从衣柜里取出那条熨烫平整的淡绿色长袖连衣裙，缓缓套在身上。这是周梓瑞送给我的，那天是我22岁生日。他说，林朵，绿色很衬你，总有生机和希望，与世无争、恬淡美好…

于是，从那天起，我便记住了，努力去做一个恬淡美好的人。

出发之前，我把放在书柜最高层的纸盒取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放进背包。

a区的教学楼前，我们见面了。像五年来的每一次那样，他迎向我，我在原地等他。

“学校……好像变了不少。”他说。

“是啊，树少了，篮球场扩建了，以前各班打篮球赛的时候，总是嫌场地不够大，现在终于有足够的地方放肆奔跑了。”看着球场上正争分夺秒打球的男孩们，我忽然低了声音。

他走在我的旁边，“那时的咱们每天都希望早点脱离这苦闷的牢笼，可现在，这里却成了我们毕业后聚会的最佳场所。”

“陪我去老地方坐坐吧。”我说。

看台上，我们静静坐着。比初识的距离近了，却比在一起时的距离远了。

不远处的跑道上，几个女生正气喘吁吁地跑步，跑得不快，每个人都没有掉队，跟着排头一步步费力前行。束好的马尾辫左右摆动，像迎风的风铃，轻盈又娇柔，一边跑，一边用手背抹掉鬓边的一滴滴汗。女孩们的旁边是一对学生情侣。男孩子个子高高，颀长又魁梧，女孩子很软萌，小小的，瘦瘦的，着急了会嘟嘴跺脚。男孩步伐很大，才刚开跑就把女孩甩在了身后，女孩笨笨地跑着，每跑几步就喊一声“等等我”。男孩停下，跑回，拉住女孩的手小步慢跑，一步一步，牵着的手从未放开。

渐渐地，他们跑远了，周围又恢复了寂寥。

周梓瑞看着前方，“又是一年的体能测试…”

我随他一同看去，“还记得吗？高三那年的体测前，我们每晚都会来这，下了晚自习后，你教我跑步，我摇摇摆摆地总是跟不上你。”

他笑，“当然记得……”

“那时候的我特别笨是不是？”

“当然，教了那么多遍都跑不明白。”

“其实那时候，我既希望自己一次通过，又希望不要过。傻傻地以为如果不通过的话，你还会继续陪我练习，我还会有很多和你单独相处的机会…”

“后来，你通过了，我们成了朋友。”

“你也许不会知道，从你教我跑步的第一天起，我忽然开始期待每天的校园时光了。因为我终于有了恰当的身份可以和你打招呼，可以有理由地给你买绿茶，可以理所应当地发短信说声感谢……我可以做许许多多的事了，因为你记住了我的名字。”我把胳膊放在膝盖上，下巴枕着胳膊，“从那时起，我的草稿本上多了很多不同形状的桃心，每一颗心都被我涂得很浓很浓，因为桃心的后面，是你的名字，我喜欢你，可是又怕被别人知道。”

“傻孩子，你何必……”

我直起身，“直到现在，每当想起当时默默喜欢你的一幕幕，我还是会笑，被你记住名字是件很幸福的事。”

“谢谢你…”

我把盒子从背包里拿出，一件一件地放在腿上。

他看着我放好，又疑惑好奇地看向我，“这些是……？”

“是我高三阶段的全部美好。”我把它们拿在手里，一一展示给他看，“这个绿茶瓶是你送给我的第一样东西，那天我们去市图书馆上自习，你买了两瓶，一瓶给了我。周梓瑞，遇见你之前，其实我一直喝可乐的，后来，我戒掉可乐，开始喝绿茶，因为你爱喝……这个是你手写的‘高考加油’，被我用拍立得拍了下来，夹在书里……这个是你给我讲数学题时写的解题过程，五年来我总会时不时地拿出来看……还有这个，是我让那博昂偷偷拍下来的你的高考志愿，我想和你报同一所大学，可后来还是没能如愿……”

“这些……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怎么一次都没有提起过？”

“我以为我们会走到最后，所以，这些，原本是打算在咱俩的婚礼现场拿出来的。不止这，我连仪式的环节都设计好了……不过现在看来是没机会了......”

“林朵，对不起……”

我笑，“周梓瑞，找个女朋友吧，这样的话，我可以快一点忘记你。”

他的双臂垂在腿旁，低着头许久不说话。

我把它们重新放回盒子，严实地盖好，将盒子递给他，“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他没有接，我把盒子放在了他的腿上。

过了很久，他缓缓开口。

“林朵，以后……会换人陪你跑步，会换人给你加油。无论他跑得快还是慢，都不要使小性，路还有那么长，他会陪着你看许多我未曾带你看过的风景。”

“知道…”我别过脸。

“明天……我就不和李涵宇一起过来接你了，婚礼现场还有很多事需要我忙。我从其他的婚庆公司额外给你请了一位婚礼督导，她会告诉你下一步做什么。”

“嗯。”我简短地回答，不想让他听到我已经发颤的声音。

他温和地一笑，“放心吧，红包已经包好了。你的婚礼结束后，我会回深圳。为你的婚礼忙了这么多天，我也该好好歇一歇了……”

“以后都不回来了吗？”

“不出意外的话就不回来了，你的新生活马上开始了，我留在这终究不太好。”

我点头应允。

“周梓瑞，陪我跑步吧，用我们相识的方式道别……”

“好…”

……

我曾爱过他，以任何一种不被他察觉的方式。

明天过后，我希望他能记住我，然后，好好地爱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