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作者:杨缮菘      更新:2020-03-30 16:36      字数:4389

8

“终于来到这里了啊。”

元先生咂着嘴,一边略有些遗憾的说道。

摆在他面前的空坛子,在约么半个小时之前还装着满一坛相当美味的佛跳墙。

在开动之前,我一再检查,确实是真实的佛跳墙。

但我隐约记得佛跳墙的制作颇费功夫,不仅要先将各种食材独立制作成为一道菜,在此之后,还要再把所有菜色汇聚一坛用文火煨煮十几个小时才能完成。而元先生召唤元太太制作晚餐的时间……不过是个把小时之前。

“不用麻烦,做你最拿手的就好。”

这是元先生吩咐太太时所说的话语。我也曾经试图猜测最后从后厨端出来的会是什么菜色。

没想到端出来的竟然是一道佛跳墙。

从时间上来说,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更让人介怀的是,不知怎的,我竟然想不起元先生夫人的面貌,甚至连对她体型的印象都很模糊……此时我拼了命才能隐约回忆起来的,只有从元先生身后阴影中推出佛跳墙坛子的玉藕般的一双手臂。

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呢?

十分好奇。

“怎么样,是不是越来越有趣了呢?”

元先生问到。

啊,如果非要这么说,从“狂舞之间”的部分开始,这本书的情节确是稍微变得有意思了一些,整个故事也在向着正常的轨道发展,而随着名为“烟囱”的肉虫的登场,故事舞台也越来越符合“妖怪丛林”的定义了,从这个角度上看,作者的确在尝试着消除最开始我对这本书的误解。

但是。

这并不足以帮助这本书摆脱“拙劣”二字。

不过,为了报答后主夫人的款待之情,我只得回答道:

“啊,的确是的。”

“哼。”

元先生用手抓住佛跳墙的坛口,探头向里面看了看。确认其中已经空空如也、滴水不剩之后,继续说道。

“骗人的吧。”

唉?

“我说你同意这故事越来越有趣……是骗人的吧……”

“实在是太敷衍了。”

元先生一脸不悦。

没办法,被看穿了。

但是我也不打算做任何狡辩。

毕竟事实如此——尽管随着故事的发展,这本书的趣味性的确逐渐增添不少。但说到底,这趣味也不过是徒有其表罢了,就像是裹着一团空气的气球一样,外表看似光鲜,内里实际空洞无物。甚至到此为止我便可以断言,作者想要装进这个故事里的想法越多,故事的气球被吹得越大,故事本身就要变得越羸弱。

不堪一击。

“你究竟有什么不满呢?”

元先生问道。

不,并不是不满。没有那个必要。读者阅读一本陌生作者写的书,态度往往是喜欢或者不喜欢,至于不满,大约没有人会有这种程度的想法。

但是,到目前为止,这本书的确呈现出诸多硬伤:情节老套、谜题简单、谄世媚俗……等等等等。

情节老套无需再提,说到底整本书不过时个寻亲少女误入岐途的故事,到现在也没看出什么主题和意义。

在这个问题上,他和现在大多数消遣文学如出一辙,专门利用各类天马行空不着边际的情节和人物设置来迎合读者口味,完全丧失文字本身的美感和力度。例如作者将“烟囱”设计为能够在体内产生致幻剂的特异人类,先不说其合理性、对故事发展的影响如何,单就其套用“锐舞”迷药这种敏感话题的行为,除了刺激读者的兴奋神经以外,也毫无其他价值。

这也便是谄世媚俗一说。

不过不得不承认的是,若是将各种媚俗设定装置在趣味故事之上,便也值得在地铁或是马桶上一读。但这本书……

说穿了,到现在为止,连其着墨最多的侦探情节都如同患了贫血般毫无营养。

有人被杀,有人查案,一个一个房间摸下去,逐步缩小嫌犯范围,到最后便可查出杀人凶手。完全看不到侦探小说应当具有的跌宕情节和趣味性。

更别提全文仿写“爱丽丝梦游仙境”的过时作法。

所以,到现在为止,我对这本书的评价,顶多就只能是“变得稍微有意思了呢。”

大概如此。

“既然没有不满的话。”

唉唉?

他刚才不是明明发现了吗?我的百无聊赖?

但元先生却装作毫不知情一样,重新翻开书本。

“亲爱的……”

不,不要……时间已经太晚了。

“请拿一些柿饼来。”

“窸窣窣、窸窣窣”

昏暗的房间里,传来昆虫爬行的声音。

似乎有什么东西沿着小腿爬上来了,爱丽丝猛地打了个寒颤。

头皮发麻。

牙齿咯咯作响。

虽然自小便在山野里长大,但是爱丽丝仍然像大多数女孩儿一样害怕虫子。

更别提虫子在身上爬来爬去。

爱丽丝下意识地抖动小腿。

虫爬的感觉瞬间消失——是错觉,虫子爬上来只是爱丽丝的错觉,是她听到“窸窣窣”的声音之后臆想出来的不存在之事。类似你我,大约在人生中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

突然觉得有什么人在暗处偷窥,扭过头却什么也看不到。

疑神疑鬼。

但是,不消一秒钟,虫子抓住皮肉飞快向上爬行的痛痒感再度袭来。

恐惧无法抑制。

而且,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声音伴随着阵阵潮湿咸腥的气味隐约传来:

“滴答、滴答、滴答……”

似乎是哪里的管道漏水了。

漏水点不止一处。不,应该说,这房间里处处都漏水。

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只能闻,只能感觉到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触感。

还有冰凉的空气。

这房间似乎相当的凉爽。但这更加剧了爱丽丝的不适。

她抓紧细高个儿先生的斗篷。

“老家伙,你在哪儿?”

细高个儿先生问到。

随后,从爱丽丝的头顶上方传来一个嬉笑的声音:

“就在你上头呀。”

咦?

爱丽丝不禁抬头望向天花板。

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没有——除了两个红彤彤、不停晃动的的圆圈——声音就是打那儿传过来的。

那是,人的眼睛吗?

“啧。”

细高个儿一边咂嘴,一边在斗篷里翻摸索什么。

“喂,你在干什么?”

天花板上的声音问。

“找个亮儿。”

细高个儿从斗篷里掏了什么出来。

“咔嗒。”

清脆的金属声。爱丽丝从未听过这样的声音。而此刻,在这充斥着动物窸窣爬行和液体纷纷滴落的声音的静谧房间中,这声脆响却意外地挑起了某人紧张的神经。

“喂,住手!”

天花板上的人低声叫到。紧接着便是窸窸窣窣、有什么东西从天花板飞快爬下来的声音。

红色。

爱丽丝的眼前突然变成一片红色。

“呦,你带回来一个不得了的东西呢。”

语音刚落,红色从爱丽丝面前消失,转而出现在了细高个儿先生的身后。

细高个儿先生斗篷的帽兜位置被染上红色。混合着原先的绿,呈现出如同凝固鲜血般的颜色。

“可不许在我这儿点火哦!会吓到孩子们的!”

“啧。”

细高个儿又咂了一声。

“那你至少该装个灯啊什么的吧……什么都看不见,你不怕我踩到你的孩子们吗?”

“啊,灯光太亮的话,孩子们的效率会下降呢。”

“切。那就把那个给我拿来。”

“真麻烦。”

身后的红眼睛如此回应着。

与此同时,爱丽丝听到了某种搭扣被打开又被扣回去的声音。

“喏,拿去。”

红眼睛似乎将什么奇特的东西递给了细高个儿。

“顺便给你的小怪物也来一个。”

唉?小怪物?

“别介意。”

细高个儿先生对爱丽丝说。

“他就是嘴上不饶人。”

“啊,不。”

爱丽丝突然变得有些害羞起来。

虽然被红眼睛称为小怪物,但爱丽丝并未产生厌恶之情。相反,她突然有一种被长辈夸奖时十分不自在的羞涩之情。

“那么,我来帮你把这个带上吧。”

细高个儿先生一边说着,一边将红眼睛递给他的东西戴在爱丽丝头上。

是眼镜。但并不是常见的架在鼻子和耳朵上,一个镜框,两个镜片的那种。而是戴在头上,紧紧箍住眼眶的某种奇特眼镜。

“这东西可以让你在这里看得见。但是,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大叫——能做到吗?。

爱丽丝迟疑了一下,然后大胆地点点头。

细高个儿先生按下某个开关。

红色。

爱丽丝的眼前瞬间变成一片昏暗的血红色。

然后,从天花板处,有数十个黑乎乎的东西直直的垂钓下来。

就像奶奶过年晾晒的腊肠。

而且,那些“腊肠”上面,似乎有某种虫子在不停爬行着。

密密麻麻,成片成群。

昆虫爬行的“窸窣”声似乎就是它们发出来的。

然后,从那些悬挂着的“腊肠”下方,滴滴答答地滴落着某种液体。

总之,即便戴上红眼睛的眼镜,也只能将房间内的情景看个大概。想要超越轮廓,看得更清楚的话,必须得走近才行。就像红眼睛一样,爱丽丝终于可以将他看得清清楚楚。

看起来,红眼睛应该是个蓄着八字胡、穿着黑色紧身衣得老头儿——除非他脸上干皱的皮肤并非老化所致。另外,与常人不同的是,他的手指间长着河童一样的蹼,而且,在手指尖端似乎还长有圆形吸盘。

当然,那是某种奇怪的装束也说不定。

“现在你该满意了吧?来吧,跟我说说。”

红眼睛说道。

“外面有没有新乐子?自从收音机坏掉以后,这里面的日子是越来越无聊了。”

“油脂死了。”

“什么?!”

“就是你听到的那个意思,油脂死了。被人捅了刀子。”

“喂喂!”红眼睛颇为震惊。

“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

“可惜我并不是开玩笑。”

细高个儿说着,从斗篷里掏出笔记本。

他将笔记本递给红眼睛。

“喏,这是今天没有去发电的工人名单。”

“你给我这个干嘛?你说的……油脂……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今天的事。”

“今天的事?”

“确切地说,是今天我从外面回来时发现的事。”

“你看凶手了?”

“没有。”

“但是凶手应该就在这名单里——当然,除非你这儿也有人没出席。”

“我这儿肯定不会有人缺席啦!可是,你确定吗?”

“什么?”

“当然是凶手就在这名单里呀!”

爱丽丝也想问同样的问题。

另外,为什么红眼睛会用如此肯定呢?他的房间不会有人缺席?他房间里的人都在哪儿呢?

难道那些从天花板吊下来的……

“为什么?”

和爱丽丝一样,红眼睛似乎也摸不透细高个儿先生的逻辑。想知道答案的话,这种事情还是必须要问本人才行。

“这个问题无需向傻瓜解释。”

“唉——?!”

红眼睛大声叫道。

刷拉拉!

受到惊吓的的“虫子们”瞬间聚拢成一团一团。露出原本覆盖在其下的悬挂着的“腊肠”的真面目。

仍然看不清。

“而且凶器是你的刀。”

“唉——唉?!!”

这一次,虫子们聚拢的更加紧密,而在一片红色之中,爱丽丝似乎看到了黑色的毛发,以及只有男人身上才会有的了不得的东西。

所以是人吧。

那些从天花板上被绳索捆绑着悬挂下来,爬满虫子,不停往下滴落咸腥液体的,是人。

他们一滴滴滴落的,是鲜血。

爱丽丝打了个冷颤。

这是杀人的房间。

“快点儿,让我看看你的记录。”

什么记录?杀人的记录吗?

“好吧,好吧,闭上嘴跟我来。”

爱丽丝呆立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