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师兄的手臂
作者:红摇      更新:2020-04-10 03:03      字数:3232

护卫单膝跪地,磕磕巴巴道:“我们在一处陡峭河岸上发现疑似有人滑落的痕迹,那下面的冰面,也像是破裂过又冻结住……所以,所以……”

宋筑身子晃了一晃。

站在河岸陡崖前,宋筑遍体冰凉,厚厚的狐皮大氅也捂不暖从心底散发的寒气。陡坡的积雪上,从上至下有一道凌乱痕迹,分明有什么滚落下去,下方河面上冰面不平,是破裂又冻洁的样子。

此处离营地很远,他们二人在黑夜里怎么会跑来这个地方?或许谢涂说得没错,墨不语真是个不祥之人,不该放任阿渊与她走得那么近……

宋筑颤抖着声音发令:“砸冰,找人。”

护卫在旁边低声道:“郡王,这冰面虽平,底下河水却是流动的,人怕是早已在冰下冲远了,只砸开这一处的冰,怕是找不到……”

“少废话!那就把整条河的冰全砸了!活要见人,死要……”声音哽住,后半句话硬是没敢说出来。

“是!”护卫领命飞奔而去。

宋筑说着要找人,却止不住绝望在心中疯狂蔓延。这条河的水深度足以没顶。就算是水性极好的人,掉进刺骨寒冷的河水中也会手脚僵得不会游了,更别说底下水流湍急,转瞬间就会被冲得离开原位,找不到那个冰窟窿……宋渊若真的从此处落水,不可能有生还机会。

他不得不告诉自己,就算是人找回来,也不会是活着的了,只求……能找回尸身吧。

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二弟,就这样又失去了吗?他才回家呆了几天啊。还不如一直找不回来,至少能抱着他还活在某处的希望,至少还能觉得世上有个血脉至亲。

郡王从昭平城里调派的人手也到了,众人寻找木舟,去邻近村庄征用锤子、长杆一类的工具。

三条舟并列河面,护卫们从二人落水处开始,一路向下游破冰,用竹杆一点一点探河底。虽然人多,船够,但昨夜寒冷,冰层比昨日厚了许多,砸起来颇为吃力,进度颇为缓慢。

而那反映着银色的冰面,漫长地弯弯折折延伸向深山里去。这样下去,不知要多久才能带阿渊回家……

“父亲……”宋筑对着碎冰浮动的河面喃喃道,“是我没照顾好阿渊……”

寒风卷动他的大氅,整个人飘飘忽忽,像一张要被风撕碎的苍白宣纸。

“师兄……”迷迷糊糊中,墨不语似乎又在抱着一截师兄的断臂,奔逃在被追杀的暗夜里。身上忽冷忽热,仿佛一步掉入冰水中,又一步踏入火焰里。她跑得格外痛苦,似要在这条冰火交加的路上骨肉崩离,粉身碎骨。只能更紧地抱着师兄的手臂,仿佛那是世上最珍贵的东西。

“死也不能……丢下师兄……”

微凉的手掌搭上她的额头。她缓缓醒转,眼前有火光闪动。她发现自己是蜷成一团的姿式侧卧着,怀里紧紧抱着什么。低眼一看,竟真的是一截手臂。

她顿时糊涂了,不知今昔何年,惊呼了一声:“师兄!”猛地坐起,脑袋一阵晕眩,险些又摔回去。

一只手扶住她:“不语,是我。”

她抬起头来,迷迷瞪瞪看了面前的人一阵,才反应过来他是宋渊。再茫然低头看看自己抱着的手臂,哦,原来她紧紧抱着的是宋渊的手,不是师兄的。而且这手好端端地长在宋端身上呢。

她并没有回到过去,没有回到那可怖又绝望的一夜。一时间不知是松口气还是失望,忍不住悲从中来,整个人都呆呆的,也忘记松开他的手。

“快躺好,你发热了。”宋渊说。

哦,发热了,怪不得头昏昏沉沉,脑子不太清楚……对了,他们不是落进冰河里了吗?这是活下来了?那种冰层下找不到出口的绝境居然也能逃生?是宋渊救她上来的吗?这家伙那么厉害的吗?这又是什么地方?

一连串的问号从她正发热的脑子冒出来,冲得眼前金星直冒。额上一凉,宋渊把一块湿布覆上她额头,一边说:“在八面崖时我也发过热,阿姐就用湿布给我覆额头,这样能好受些。”

他的语速轻缓,仿佛怕吵到浑身不适的她。话音似里有让人安心的魔力。

凉意浸入皮肤,她烫得发涩的眼眶果然舒适了些,睁眼左右看了看。发现他们身处一间低矮的小屋里,屋中有一个石头垒起的灶,灶中燃着火,火上吊着一只黑不溜秋的陶罐,里面咕嘟嘟冒着热气。而她身下垫着的是铺在地上的稻草,宋渊在一侧席地而坐,伸手拿下她额头上捂热的湿布,在一个破瓦盆的水里浸了浸,拧到半干。

“这大概是猎户搭在山里的歇脚过夜的小屋子,有些生活用具。”宋渊解释道。“这水是我从外面挖来的雪化的。这里有只碗,你喝口水。”

他扶她欠起身饮了一口水,仿佛干裂的喉咙得到滋润,总算能说出完整的句子了:“我们怎么来这里的?”

他犹豫一下:“我不知道。”

她诧异了:“不知道?不是你救我上来的吗?”

他摇摇头:“落水后没多久我便呛晕了,一睁眼就在这里了。”他就这样特别坦白地放弃了英雄救美的功劳。

不是宋渊救她上来的,救他们的另有其人,是谁?

宋渊说:“我醒来时,炉灶的火已经点着了,否则的话,我们两个人说不定已经冻死了。外面天快大亮了,刚才我去出看了一下,却望不见河,这里距离那条河不近。不知是谁救我们上来,带我们来到这小屋,又替我们点上火。”

她听着觉得特别奇怪:“难道是好心的猎户?把我们安置在这里,又急着去打猎了?”

“……或许吧。可能过一阵他便回来了。”宋渊有些犹豫地说。

“哎,这是什么?”她揪了揪身上盖的一块东西,是一块满是灰尘的破兽皮。

“是狼皮。可能是猎户备在这里取暖用的。”

他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他初醒时,浑身湿透地趴在小屋角落的地上。挣扎地爬起,看到墨不语被好端端地安置在草窝里,她身上湿透的外衣不知被什么人帮忙脱下来丢在一边,贴身衣服却没碰,身上盖着这片破狼皮。

这些事,却不是他为她做的。

墨不语偶一抬眼,吃了一惊:“你怎么了?”

他茫然看着她:“什么怎么了?”

她坐起身来,伸手碰了一下他脖颈左侧衣领,一触之下,他才觉得一阵刺痛,不由“咝”了一声,下意识地抬手去摸。她赶忙按住他的手,已变了脸色:“别碰!有伤口。”

“可能不知哪下碰的。”他不在意地说。

“你转过来我看看。”她扳着他肩膀转了一下朝向火光。

他颈子左侧生有胎记的那个地方多了一道两寸长的横向伤口,将隐隐发红的胎记拦腰切断,伤口险险地掠过血管,靠近咽喉。受过非人折磨的他对痛感漫不在乎,所以竟一直没发现自己受伤。血迹浸染了他的衣领和左肩一小片衣服又干掉,他身上本来就湿着,全程没有感觉出来。幸好伤口不深,否则这家伙早就飚血而亡了。

她面色严肃地盯着那已自行止住血的伤口。他却莫名其妙红了脸,忽地向后缩去。她严厉地道:“别动!”

他不敢动了,却左顾右盼,目光不知该往哪里搁——墨不语这一起身,盖的狼皮滑落,身上只穿一层薄薄中衣,少女曲线若隐若现,让他慌张不已。

虽然二人已不知多少次通宵共守,却从未如此衣冠不整……

墨不语那边心情凝重,他倒在这里想些不着边际的有的没的。

却听墨不语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发烫的呼吸扑在颈侧,如一只一下一下试探的软软猫拳拍在皮肤上。他根本没听清她说的什么。直到她重复了一遍:“是刀伤。”

“刀伤?”

锋利的刀刃划过,要割裂他的咽喉却又带着几分克制。这道伤透着隐隐仇恨的味道,是无意中伤到他的吗?不对,怎么看,怎么像故意的。

是救他们的人干的吗?他为什么这么做?

墨不语还在发着热,脑子一用多了就有些头晕目眩,发热带来的浑身酸痛也席卷而来。听到她呼吸不稳,他回过神来,赶紧扶着她躺回去:“快躺好。”

“你……你找快干净布,我给你包扎一下。”她身上烧得难受起来,说话有些不利落。

“我自己包就好,你先睡一觉,我想办法跟大哥取得联络。”

“点,点火……”

“你冷么?”他赶忙拨了拨炉火,又纠结着她发着热,火太旺了是不是不好。

墨不语的神智迅速迷糊起来,并没听到他问的什么。她的本意其实是让他点燃火堆吸引救兵,但旋即也想到如此可能引来追杀者。

不安地前言不搭后语:“唔……当心,刺客……”

“我知道,我会当心不把他们引来的,睡吧。”

一块温度合适的布又搭上她的额头,她在片刻惬意的凉爽中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