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谁也不能动她
作者:红摇      更新:2020-04-10 03:03      字数:3620

宋渊言而无信,压根没去管脖子上的伤。这点小伤口,哪用得着包扎?只是……这伤来得的确古怪。那位身份不明的救命恩人悉心照料了墨不语,却恨不得弄死他。

这个人,难道又与他们宋家有什么恩怨吗?

有人绑架他,有杀手想杀他,救命恩人也恨不得宰了他。他自认为即使记忆残缺,也不至于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总有人这么恨他?

不过这些迷惑很快掠过,他并不是很搁在心上。

炉灶里的火发出温暖的哔剥声,山林广袤而寂静,仿佛这里已远离人间,这冰雪覆盖的世界只剩下这一间暖和的小屋,只剩下他与草铺上这个沉睡的少女相守。

目光落在墨不语睡眠中的脸上,他心中浮起奇异地想法:如果真的如此,那也是极好的。

然而当他不由自主伸指碰触她的脸时,便清醒过来。指尖感觉到滚烫。墨不语脸上泛出病态的红晕,眉心紧紧蹙着,嘴巴里喃喃说着含混不清的呓语。

“不语,醒一醒。”他轻声唤道。

她睫毛颤抖着,却没有睁开眼睛。她烧得越来越厉害了。他意识到她必须尽快就医。现在天已亮了,大哥那边必然铺开人手寻他们,即使发出信号,那些杀手不会再追杀而来了吧?再者说,杀手应该想不到他们能生还,应该离开了吧。

就算是有危险,墨不语的情况也耽搁不得了。

他拿起脚边搁在脚边的一个小木头玩艺再次检查了一下。这是墨不语睡着时候,他抽空用灶边挑出的一块木柴块做的,工具便是昨日剩在他箭袋里的那一枝箭的箭簇。箭簇并不锋利,当刀子使费了劲了,但最后勉强成形——一个中空有洞的小木雕。又拿起墨不语的绕骨柔。出门前还给她掩了掩那破狼皮。

走出小屋,将门关好,走到离小屋远一些的地方,路上折到一根合适的树枝,一折为二,一段以绕骨柔的尾梢做弦,做成一张简易的弓,多余部分的绕骨柔掖在腰上。另一段尾部削个小分叉,便是一枝无头秃箭。他将那小木雕安在箭尾。这小东西类似过风即响的哨子,箭枝有了它就变成一枝鸣镝箭。在战场上这种箭用来发信号或是指明敌军方向,但鸣嘀一般是用青铜制成,尖锐声音能传播十里。现在情急之下他只能用木刻,虽不会如青铜的那般响,但耐不住他手工活厉害,应该效果也不错。

却留下了那支真正的箭。

搭弦拉弓,将鸣嘀箭射上天空。弓虽简陋,但他做出的角度精准,绕骨柔又是兽筋搓成,弹力非常,这一箭直冲云端,木哨发出尖锐长响划破长空。宋渊并不知道他们顺水漂流了多久,心中暗暗祈愿着此处距离营地不远,希望大哥派出的搜寻队伍能听到。

希望追杀者听不到。

发出响箭之后,宋渊就避到树丛后。没一会,便有马蹄声传来。宋渊眼中一凛。来得这么快么?

马蹄声越来越近。

他把那支真正的箭搭在简易弓的弦上,对准声音传来的方向。

骑马的身影出现,他认出了马背上的人是谢涂,谢师爷。

谢涂循着响箭而来。他其实不知道那一声锐响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只知道斗篷人救下的两人必在河之下游,正沿河找着,听到声音便拐过来了。过来却没看到人,拉着马头在空地上茫然转了两圈。

突然地,从树林间隙中,对上一对冰凉的眼睛,还有一个青光沉沉的箭簇。

谢涂打了个哆嗦,看清那张脸不是别人,正是他要寻找的宋渊。二人间的距离最多十步远,宋渊当然也认出了他,却没有放下手中的箭,箭锋也没有丝毫偏移的意思。

刹那间,谢涂知道宋渊已经怀疑他。斗篷人说得没错,他的确是太轻举妄动了。宋渊都怀疑他了,那郡王呢?郡王一向多疑,难道因为他谢涂自小一起长大,就会信任他吗?

他买的杀手就算是得手了,宋渊真的死了,他做得再怎么了无痕迹,郡王就没有可能查到他头上吗?

面对着正指眉心的箭锋,寒意伶伶攀上脊背,坐在马背上一动不敢动,非常惊慌地想到宋渊的箭术时准时不准。

他后知后觉地记起郡王的这个弟弟手非常巧。一个手巧的人,做什么事都要比他人更精准。那“不准”的一箭,多半是装的。

这一箭要是飞出来,要他命的可能非常大。

他赶忙挤出一个颤抖的笑容:“公子,我是来寻你的。快把弓箭放下,危险。”

宋渊没有动。他看上去瘦弱,臂力却是日积月累搬弄各种铁器练出来了,维持着开弓的姿式这么久也纹丝不撼。就在凶器的后面冷冷开了口:“你怎么这么快就找来了?”

“公子有所不知,昨晚你与墨姑娘失踪,郡王急疯了,派了上百人手漫山遍野、四面八方地搜寻。我恰巧寻到这片来,走着走着听到一声尖响,就过来看看,没想到真的是公子!您没事真是万幸,真是上苍保佑……”谢涂看上去快要喜极而泣了。

宋渊凉凉打断他的喋喋不休,单刀直入:“谢师爷,昨晚有杀手追杀我们。”

谢涂料不到他会直接提及,幸好反应快,旋即就做出大惊状:“竟有这种事!是谁如此胆大妄为,竟敢动郡王府的人。”

“也不是第一次了。”

“……”谢涂额上渗出冷汗,“那我们赶紧回去禀报郡王,让他缉拿凶手!”

宋渊的眼尾的弧度如细刀雕出来的一般,纹丝不动:“其实,杀了我没关系,我的命,我不怎么在乎。”

“您这叫什么话,公子千金贵体,怎么能这么说!”

宋渊没有理会他的痛心疾首,用不疾不徐的低沉语气接着说:“可是若伤了不语,我必追魂索命,将其挫骨扬灰。”

宋渊此刻透出的阴狠,让谢涂透骨生寒,以至于忘记接话,出现一阵可疑的沉默。片刻之后他意识到沉默相当于默认,急忙开口:“那是那是,公子是何等看重墨姑娘的,全府上下谁人不知?若有人伤了她,别说你不答允,我也不答允。”

宋渊眼中的沉冷的锋利终于慢慢敛起不见,弓上绷紧的绕骨柔缓缓开,箭尖落下,总算是不再指着谢涂的眉心。谢涂暗松一口气,这才敢动弹,下得马来,一边朝宋渊走近,一边脱下自己的披风,殷勤地道:“公子衣服都湿了,快披上我的。”

宋渊正打算将简易弓上系的绕骨柔拆下来,听到这话动作停住,抬起眼皮盯他一眼:“谢师爷怎么知道我衣服湿了?”

谢涂表情一疆,递披风的姿式滞在半路。刚刚收住冷汗的脊背又是冰凉一片。顿了一下才强行扯出笑容:“公子这衣服沉甸甸的颜色,一看就是浸过水的。”

宋渊低头看一眼自己。经过火烤之后,衣服其实已经半干,表面看不过是色泽暗了一点,若不用手摸,可是看不太出来它是湿的。他嘴角微微一牵:“谢师爷明察秋毫,怪不得我大哥信赖你。”

“哪里哪里。”他讪笑着。“此之是河的下游,我猜着你们必是落水,被,被冲到这里的……”话一出口,又发觉说得太多,收回已来不及。

宋渊不动声色:“那么,你就不好奇我们落入冰河里,是如何逃出生天的吗?”

谢涂紧张起来,说话有几分嗑巴:“自是……自是公子本事了得。这天太冷了,我们还是别站在这里说话,回去再慢慢说。”

宋渊意味深长地一笑:“也好。”

谢涂心中暗暗懊恼。之前都是这小子说话嘴不利落,他谢涂一向伶牙俐齿,今天怎么倒过来了?

见宋渊不再纠缠,他松口气:“那我们回吧,郡王见公子安好,还不知得高兴成什么样。对了……墨姑娘呢?”他总算是想起了另一个人。“黑斗篷”也不准他动墨不语的性命,要是她不小心因他的这次刺杀行动死了,“黑斗篷”必会找他的麻烦。

宋渊伸手接过他手中披风,道:“跟我来。”

二人一马来到那座小屋前,宋渊进去用披风将墨不语裹起,一边裹一边低声哄着睡梦中不安的她。将人横抱出来,二话没说,便不客气地将谢涂的马征了去。

宋渊骑在马背,让墨不语倚在他身上,马蹬轻击马的腹侧,马儿迈开脚步。他心中焦灼不堪,急着带墨不语回去看大夫,又担心她病中不适受不得颠簸,一手揽着她,一手控制着缰绳,力求让马儿行走得尽量平稳。

墨不语半个脸埋在斗篷里,半昏半醒间眼睫颤抖,嘴唇翕动着冒出零星碎语。他赶忙伏低脸将耳朵贴近:“不语,你说什么?”

感觉滚烫的呼吸扑在耳廓,伴随着一声低唤:“师兄……”

他的表情僵了一下。又是唤她的师兄。从昨夜到现在,只在唤师兄。心中颇不是滋味,为一个已不存在的人,泛起阵阵酸意。

他怀揣五花八门的心思赶路,几乎忘了马的原主人。

谢涂小跑着跟在一边,奔走得苦兮兮,满腹忿忿,却只敢在背后青着脸。抬头望望那个清濯的背影,他惊异地发现自己已对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子有点畏惧。

他曾经以为,这个家伙只是一个小小波折,一点微不足道的障碍,一根脆弱的幼苗,不值一提,轻而易举就可以将它掐断。可是一而再,再而三,总是差那么一点火候让宋渊死里逃生。不知是这小子运气好,还是他谢涂格外点背。错过了最好的时机,现在,这根幼苗成长了,长出了刺,已经开始扎手了。如果任其生长,想再掐断它,怕是不容易了。

偏偏那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黑斗篷”,让他不准动手。

跟在马后,谢涂的脸悄悄扭曲。

几人身后林中,隐藏着一片比阴影更黑沉的身影。他带着薄皮手套的手指摩挲着手中一只小鼓。小鼓鼓身红色漆料斑斑脱落,露出哑白的底色,发黄鼓面带着岁月浸出的深浅不匀的色泽。

遮住大半脸的斗篷帽底下,那人嘴唇微动,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为何不好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