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不归香
作者:红摇      更新:2020-04-10 03:03      字数:3821

唯一活捉的刺杀宋渊的刺客,一句话也没审出来,就在刑房里便当着郡王的面疯死了。

事情如以往常一样顺利解决,风沙卷过,掩住底下的血迹斑斑,一切如什么都未发生过一样。谢涂轻舒一口气,掸一掸衣袍上不存在的灰尘,“嚓”地一声轻响,捻开折扇,在这数九寒天里闲定气闲地摇了摇。

折扇,无意中成了他身上某种微露的端倪。一踏入郡王府,便老老实实折叠起来收进扇袋。迈出府门,一根根扇骨便自然而然舒展开来,权力带来的威仪和肆意的心机,也同时在身上不是特别明显地流露。

宋筑依然让他打理护送宋渊去良川坝的事宜,显然,就算是起过疑心,也已经打消了。不过,越是唾手可得的机会,风险越大,这一次护送,绝不能再出“差错”。一旦有什么,是不是他做的,都脱不了干系了。

先不搞事,安份些,倒正合了那“黑斗篷”的要求。

谢涂自恃官及四品,心高气傲,一直不愿承认自己被黑斗篷胁迫,只承认自己也恰好需要如此做。

而且,宋筑说,他已给宋渊讲述了粉饰过的旧事版本,宋渊顺利接受了这个版本,再没有追究什么,也没再提燕胜和司雷。很好。

宋筑以为只是藏下了一段宰马的血腥场景,却不知,有更多真相被无意中又掩了一层尘土。

让郡王本人不自觉地成为自己的帮手——这一招不着痕迹,走得着实十分高明。不由暗暗佩服自己,长长舒一口气。

总之,他不必,也不能很迫切地出手了。当然,有喘息的时间,不代表可以一劳永逸,他会谋划新的对策,徐徐图之。眼中钉,肉中刺,迟早要拔的。

三日之后,宋渊带着十几名工匠、紧急采购来的数车材料和工具,辞别大哥,在十名护卫的护送下启程前往良川坝。

这么一大队人马,他再怎么心急,速度也快不到哪里去。好在良川坝离郡城不远,天黑前后应该能抵达。

队伍穿街而过,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碾碎一路晨光。马背上的少年皎皎如月不染尘埃,路边行人免不了都转头看几眼,脸上带着些许倾慕。远处街角的暗影里站着的两个人,眼中沉沉的光,像旧兵器黯淡的光泽,锈封的锐利下藏着淡淡血气。其中一个,穿了一袭黑色斗篷。正值冬季,他这打扮倒也不扎眼,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二人的对话声极低,绝传不到第三个人耳中。

黑斗篷说:“那一夜在冬狩场,我试过了,只起了一半作用。”

另一人问:“何谓一半?”

“看着似有作用,却不够强,他人一唤就醒了。不归香……会不会有问题?”他问得小心翼翼,生怕触怒对方似的。

那人沉声道:“不会。不归香拿给他使用之前,共计用十四人试过,用量或轻些或重些,基本不影响效果。”

“那,会不会是减了药量的问题?”

那人语气讥诮:“你还好意思说?堂堂崖主,竟被一个臭小子在你面前装疯卖傻糊弄住了,还一糊弄就是五年!我怕他直接疯死,调整了配方中几味材料的用量,所以他白天时无乎没有症状,还能如好人一般行走说话。否则的话,无论如何也会有些痴傻之态。对了,他还把你们的机关术偷学去了。多亏不归香损伤些神智,否则岂不是要成妖,哪能乖乖在八面崖被你关五年?”语气中满是嘲讽。

被称作崖主的黑斗篷人微吁一口气,有些愧疚:“是我走眼了。幸好他识相,懂得不将机关术随意泄露。否则,我立时就得要他性命。”

那人道:“不过如此也好,他越发如常人一般,越不易引人怀疑。不归香中到这个程度已经足够,他有严重的梦魇梦行症状,那是香毒深植其内腑的特征。可是,为何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你确实验证过吗?”

崖主点头:“放他走之前,我特意验证过,当时明明是有效的。不知为何现在却不行了。那个黑白判还给他开过安神的药,是否是这药消减了不归香?”

那人摇头:“不归香,这世上无药可解。黑白判的药方我已知道,只是普通的安神汤罢了,短时间有些微效力,持续不了几日。总之,不该是不归香的问题,也不是另外用药的作用,恐怕,是人出了问题。”

崖主轻轻吁一口气:“是月珠那个丫头,难道是她做了手脚?不归香确定是中了,皮鼓也在,她能做什么手脚呢?”黑斗篷话语里透着困惑。

另一人冷哼一声:“若是心中无鬼,她怎么会跑呢?找到人就知道了。还没有下落吗?”

崖主微微摇头:“我安排人送宋渊离开八面崖那天,没有顾及到这个小角色,被她瞅准时机逃了,还放跑了宋渊养的那头狼。”语气中有些啼笑皆非,“据说,那只狼在宋渊逃出河朔县时也出了力,真是匪夷所思。”

“月珠,一头狼。总有些意外冒出来的人……或兽来搅和呢,还有那个墨不语,恐怕亦会横生枝节。”

崖主沉吟一下,“墨不语的事,我有分寸。就让她先忙活着,待关键时刻,自会为我所用。”

那人语气中带一点轻蔑:“你最好清醒些,不要手下留情。还有,要找到月珠。五年的功夫,不能白费了。只取那个人的命,不难。我要的是诛心,是死亡也解脱不了的痛苦。”那人的声音透出的痛恨,似在鬼魊居处压了万年,垂下的袖口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我也是。”崖主低声道。语调虽平,底下却不知藏着多少横生如荆棘的仇恨。

宋渊对背后血腥味的目光毫无察觉。骑坐在司风背上,微微恍然地走神。这几天的准备期间的夜里,梦魇依然如期而至,不过大概是因为十分劳累,总算没有梦行。

不由神往地回忆起从冬狩场回城的那程马车,他枕在她身上睡得无比酣沉,那一次醒来时,浑身都是软的,指尖发梢都懒洋洋透着暖。

他这些年睡过的好觉屈指可数,是以记忆深刻,忍不住一次次回味。

今日之内,就能见到墨不语了。她身上仿佛有某种魔力一般,即使整个天地都是冰封的,墨不语也似这世上唯一的温暖的光团,离她越近,越能摆脱魇毒的纠缠。只是,她不太情愿他挨着她,他得使些心思,巧骗硬夺,才能得到一时片刻挨靠的机会。心中一边算计着,眼眸温柔得如一潭水,似有一尾鱼从底下浮上来,鱼吻在水面轻触出软之又软的涟漪。

一行人顺利地抵达了良川坝。此处驻军一个团,最高军官是名叫乔阵的校尉,亲自在坝下路口迎接。乔阵二十四五岁,脸颊被风尘磨砺得有些粗糙,眉目英挺,一身军人特有的英姿飒爽。

简单寒喧之间,宋渊的目光忍不住就到处飘,没看到斯人身影。他此行是保密的,唯有校尉得到密信,以墨不语军中参谋的级别,必是不知道他会来此。

于是直接问道:“乔校尉,请问墨姑娘何在?”

乔阵一愣:“墨姑娘是谁?”

“就是我大哥任命的军中参谋墨不语,前几日不是已经来报道了么?”

乔阵这才明白言中所指:“公子说的原来是新委任的军师。郡府发出的任命手令小人接到了,只是手令中没有说明是位女子……墨不语竟是个女子吗?”

宋渊困惑了一下。这世上为何有如此多眼神不济的人?墨不语那么好看的眉眼和身腰,穿身男装就这么容易被认成男的吗?

他的神态掩不住的急切:“请问她现在何处?”

乔阵锁起眉头:“我今日已修书给郡王禀报此事,信使在路上大概与公子错过了——墨不语没来军营报道。”

宋渊瞬间白了脸色:“什么?!”

墨不语失踪了,她消失在从昭平郡到良川坝间的区区四十里之间。

宋渊立刻掉转了司风的马头,沿着来路一路再寻回去。虽然沿途的茶肆、酒馆、客栈都打烊了,还是一个个敲开门,问里面的人是否见过模样似墨不语的人曾打尖或经过。

护卫长不知所措,紧紧跟在宋渊身后,数次劝他先回军营休息,明日再派人手寻人,都被他两眼通红地瞪了回去。

护卫长只觉得这个杀气腾腾的人,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文弱彬彬的公子了。

夜半时分,一家开在村头路边茶铺的门老是敲不开。隔了一会听到屋子后面有响动,护卫们绕过去,不一会拎了一个瑟瑟发抖的中年男子过来,跟宋渊禀报:“公子,这人企图越窗逃跑,身上还带着细软,似是盗贼!”呈上一个包袱卷。

宋渊跑了半个晚上,总算揪住一个可疑人物,两眼的火焰全扣到这人头上去,喝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要逃?”

男子跪在地上,带着哭腔道:“冤枉啊,小人不是盗贼,这茶铺是小人开的。”

宋渊迷惑道:“那你为何要跑?”

“大人有所不知,此地虽离昭平郡不远,年关将近,也有打劫的。这大半夜的,您这一大伙人过来砸门,小人还以为是山匪来打劫了,是以想把细软卷起来找地方藏起来……小人没想跑,小人也跑不了,我老婆还在屋里头呢!”似为了配合他的说法,屋子里头传来女人压抑不住的惊恐呜咽声。

宋渊见他不似虚言,回头看看自己人的阵仗,一郡带刀护卫凶神恶煞的,难怪惊吓到人家。压了压心中的火星子,歉然道:“抱歉。我只想跟掌柜打听个人。大约四日之前,有没有留意到一个穿男装的姑娘路过?”大体描述一番墨不语的特征。

掌柜眼中一亮:“有!我们开店做生意的,为了记回头客,认人的功夫是有的!四天前午后时分,有个男装打扮的姑娘在我们茶铺喝茶歇脚,长相正如大人描述。”

宋渊眼里顿时光彩烁烁,急急问:“那她之后去哪里了?”

“那姑娘喝完茶就走了。不过,她是步行着上路的,把座骑寄存在了我这里。”

宋渊登时升起满腹疑云。

掌柜领着宋渊他们去后院。后院桩上栓着一匹马。毛色漆黑,右眼上一圈白,像极墨不语的冬狩时骑过的那匹小马。再看马儿右髀处,果然烙有郡王府专用的马印。

宋渊盯着马儿看了一会,突然从身边护卫腰间抽出一把刀,架在了掌柜的脖子上。这突然凶狠的举动把掌柜吓得又跪下了。

宋渊沉声道:“你这必是家黑店!说,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人不见了,只有马在,难免想到谋财害命上去。不语她,还安好么?未得到答案,拿刀的手已微微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