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涂又是暗暗颤抖了一下：“那是自然！郡王放心，绝不会出纰漏。”回头严厉地吩咐了狱卒几句。

宋筑又看着宋渊，皱了皱眉：“阿渊，你先回府。”

宋渊神色平静，却透着谁奈我何的固执：“我也是涉案之人，理应羁押，请谢大人给付镣铐。”

谢涂当郡丞这么多年，这种要求还是第一次听到，苦起脸赔笑：“公子莫要说笑。”

宋筑自是明白宋渊留下的原因，也知道除非把人绑走，否则还拿他无可奈何。遂丢下一句：“随他呆着吧。”便率先迈出门去，走向一条青砖拱顶通道。大牢原是郡衙的一部分，这条道通专通大堂，平时提审犯人便是从此押过去的，地上隐约有一条条发暗的痕迹，那是拖动犯人时留下的干涸血迹。

以宋筑的身份，原该走正门，不该走这条散发着血腥气的通道的。也不知他是不是为了省近路，径直便走了进去。谢涂跟在后面，莫名地没敢出声劝阻。

没多久就来到郡衙大堂。宋筑撩袍坐到上方正位官座，望着空荡荡的大堂，久久不语。他多久没有坐进此位了？两个月？三个月？几乎所有案件都是谢涂在“日理万机”。虽然案宗都会送至郡王府由他过目，但，那都是经过谢涂处理筛选过的。

谢涂毕恭毕敬站在堂下。平时郡王偶然来衙中巡视，也是到后头暖阁中说话，看今日这架势，他已清楚郡王已非常不满，不敢落座，不敢吭声。

良久，宋筑盯着堂下的人，微微眯眼：“涂之，你经手的案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本案，本王相信你也看出问题所在。你便说一说吧。”

这一瞬间，谢涂明白自己虽身穿官袍，实际却已像犯人一样被审问。腹中无论有多少辛辣愤慨，自是不会流露半点在脸上。电光火石间他已知道该怎么做。

朗声道：“郡王，以属下看来，本案疑点甚多，有栽赃陷害之嫌。”

宋筑习惯性地右手撑着下巴，微挑了一下眉，示意他接着说。

谢涂看上去神情严正：“方才在大牢中当着几个嫌犯的面，属下不能表露太多。现在可以直说了——虽然各方各面的证据指向墨不语暗通盗匪，可是深究起来，所谓证据不过有二：一是玲珑令，二是三岔口迷阵。可是经过这番对质，玲珑令所藏密信与案件无关，有可能是有人故意以物陷害；迷阵之说在赵禽的证言这下也颇是牵强。”

宋筑面上不露喜怒：“哦？那你觉得是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涂的话音铿锵有力：“属下认为班头徐筏是突破口！如果迷阵是假，只要弄清他是因何拐上岔路以致自投罗网，便可真相大白！”

宋筑盯着他，沉默良久。久得谢涂觉得骨头都僵硬了。宋筑终于开口，脸色柔和下来：“你分析得颇有条理。那，便接着查吧。”

“遵命！”

宋筑走下高座，径直朝大门走去。谢涂赶忙跟在后边问：“郡王，那墨不语……”

“你又不是第一次审案，该如何便如何。查清之后，案卷报我审阅就是。”宋筑语气轻松，就如同之前把每一件案子交给他处理时一样。

“是。”谢涂顺从应着，一直将郡王送上马车，看着车驾扬长而去，这才长出一口气，脸上神情却没有轻松多少。

事情不可能得到原先计划的结果了。真是可恨……谁能想到这么不顺，两个实证都被推翻？实在是墨不语这个丫头太狡猾，宋渊也跟着来搅和！郡王没有深究，又把事情交回他手上，看上去一个险关似是渡过去了。

然而谢涂隐约感觉到，郡王对他的态度，不动声色地发生了变化。隐隐地，他有立于危崖之边缘的感觉。

回到大牢，吩咐人把赵禽和徐筏分别关押，转头看见小狗一样蹲在墨不语牢笼前的宋渊，又是一阵头疼。刚才心神不宁的，都忘记请郡王带上这个祖宗了。

无法，只能上前赔着笑脸请他回府。

宋渊当然是拒绝，墨不语在哪他就要在哪，谢涂叹口气：“公子，案子未结，我原不该透露进展，但公子不是外人——按现有证据，墨姑娘多数是清白的。可是办案总有流程，今日天色已晚，来不及出公文了，只能多留她一晚，明日便能……”

“那劳烦大人开一下锁，把我也关这进去便是。”他说得认认真真，并无要挟的意思，是真的想住进去。

墨不语忍不住开口了：“公子，你还是先回去吧。”

“我绝不丢下你一个人。”他说。

她感觉心像是被微微烫了一下。这句话，曾是她许给他的诺言，没想到，又变成他原句捧给了她。

却见宋渊抬眼看向谢涂，目光如冰刃一般：“你放心，我死也不会离开。”

谢涂一怔。不过是要把人多关一晚，他居然说出这般狠话。对视之间，谢涂忽然明白这小子并非只是在任性耍赖。

宋渊当然预感到了什么，才会如此坚定。两份伪证，分明是想置墨不语于死地。现在证据被推翻，难保不会有人伺机要她的命。

那么，郡王会不会也有这个担忧，才故意留宋渊在此的？宋渊蹲在这里，那可真是守骨头的狗，护着肉的狼，无疑是保障墨不语安全的最稳妥人选。

郡王的心，是越来越偏了。

总之，谢涂是没有办法移得动这尊神了，索性放弃劝解，只差人抬了小榻，送来一食盒饭菜，虽是大牢里，也得把公子安置个舒坦。

谢涂走后，宋渊站起身来，随便拿了个什么玩艺，轻轻松松就打开了牢门上的锁头。墨不语瞪着他：“喂喂喂，你要干嘛？劫狱可是大罪啊！”

却见宋渊把食盒拎进牢笼内，伸手到栅外，“咔嚓”一下把锁锁回去。走到墨不语面前，又想替她把镣铐打开。她赶忙阻止：“没必要，真没必要，我这样呆着挺好的，要是卸下来了，谢涂那家伙趁机给我安罪名就麻烦了！”心里却是想着：不能让你发现我手脚的伤，否则闹起来我镇不住啊。

宋渊叹口气：“不打开你如何吃饭啊？”

她笑眼一弯：“你喂我。”

宋渊怔住，脸慢慢地红了。

过了一会，巡逻的狱卒经过，惊讶地发现宋渊不知如何竟进了牢笼，还在一口一口夹菜喂墨不语，墨不语吃得眉开眼笑，跟只魇足的猫儿一样。

两人硬是把大牢坐出了花前月下的气氛。

狱卒觉得简直没眼看，加快脚步赶紧地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