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利刃
作者:红摇      更新:2020-04-10 03:03      字数:3348

几墙之隔的另一间牢房内,谢涂站在徐筏面前,良久沉默不语。终是开口道:“徐筏,你暗通盗匪,故意将押囚队伍引至盗匪埋伏之处,你可知罪?”他极缓慢的说出这句话,却不是问罪的腔调,语气甚至是温柔的。

徐筏跪在他面前,一字一句答道:“小人知罪。”

谢涂的眼睛闭了一闭,深叹一声:“你一人牺牲,保住其他弟兄,他们不会忘了你。我承诺过的,会一分不少地交付给你的家人,你的家人我会安置妥帖。”

“小人感恩不尽。”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徐筏,这几年你跟着我,功勋累累,却只能把你推上前,我对不住你。”

“若没有大人,徐筏三年前就上断头台了。承大人青眼,小人得已续命三年,才得以给父母送终,小人已心满意足。此次是小人失误才会失手,大人不怪罪,小人已感激不尽。”徐筏果断伸出拇指在油泥中按了一下,在已经写好的供词上印上鲜红的指印。

拿着供词走出牢房的时候,谢涂身周散发着侵人煞气。徐筏是三年前他亲自捞出并洗白身份的死囚,看中的就是此人头脑灵活,还有一份知恩必报的仗义,三年来,不知为他处理了多少aza事,实在是锐利又称手的一把武器。

现在,迫不得已折刃于此。

那日,押送俘虏的队伍之所以拐上岔路,自然是徐筏主动为之,压根不是受什么迷阵所惑。那天负责押送的衙役以徐筏为首共计二十人,除了其中二人,几乎都是谢涂的人。这两个“外人”毫不知情,不知道徐筏为何突然要走一条不对的路,其中一个还出声提醒过,徐筏充耳不闻,他便以为班头自有安排。

却不知那条岔路上早就埋伏着一郡等待劫囚的悍匪。盗匪们冲出来时,这两个可怜的衙役奋起反抗,却惊讶地发现其他同僚全都站着不动,冷眼旁观。

未及问一声“为什么”,脖子一凉,已死在悍匪刀下。

俘虏们就这样被顺利劫走,徐筏在衙役们中点了五名,命他们自伤交差。

就这样,造就了“陷入迷阵、遭遇劫囚、一死五伤”的漂亮结果。

一切却都白忙活了,还使得郡王对他心生嫌隙。

这一笔笔的帐,要记在两个人头上,一是墨不语,二是宋渊。

满身疲惫地回到自己家中时已是深夜。他偌大的府邸仅次于郡王府,家仆无数,可是因为尚未娶正妻,也没有子嗣,总显得有些冷清。又或者这宅子实在是有些太大了。

洗漱换衣,下人都退下后,寝室里内剩下谢涂一人,他才彻底放松下来。平日里在人前风风光光威风八面,谁又知他如履薄冰,这些年积累的一切财富和地位,都系在宋筑一个人身上,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能把他摧毁……也唯有在这方寸之地,他可以脱下两层画皮:一层是郡王府家奴的皮,一层是昭平酷吏的皮,短暂地做歇休一下。

可是下一瞬,现实让他明白这方寸之地的喘息也是妄想。

如暗夜鬼影般的身影从帘后慢慢走出来,谢涂刚想惊叫,身后就伸来一只手紧紧捂住了他的嘴巴。这屋里早已潜藏着两个人。而对面那个,便是那个追魂罗刹般的“斗篷人”。

他下意识的挣扎间弄出点动静,外间守夜的丫鬟听到了,隔着门问道:“老爷,有什么事么?”

冰凉的刀刃抵在了他的喉咙上,然后放开他的口。谢涂定定神,答道:“没事,你退下吧,今晚不必守夜。”

丫鬟答应着去了。

对面晦暗不明的身影出声了,嗓音森寒:“谢涂,你做的好事。”

谢涂忍着气道:“这一次出了点意外,下次必能解决她!”

黑影里的人冷冷道:“你要解决谁?”

“墨不语啊,不是你让我想办法让她与郡王府脱离干系?我这次借着一件巧合的事,顺带就能把她除掉一绝后患,谁料到那玲珑令露了破绽……”

其实谢涂也清楚,只把墨不语弄走,又何需如此大费周章,什么攻坝,什么玲珑令,什么岔路口,什么劫囚。布下这么大一盘棋,无非是想绕着圈子证明墨不语从一开始就早有预谋。

一旦罪名成立,郡王便会相信最早在河朔县追杀宋渊的两个护卫是墨不语安排的,那他谢涂落在“斗篷人”手里的把柄就无效了,他就可以摆脱这可恨的要挟了。即使有索肆之流的活口出现,再怎么作证,也扭转不了盖棺之定论。

黑影忽地欺身上前,冰冷的手掐住了他的咽喉。他的手力气超乎寻常的大,似是铁铸的一般,要把他的脖子生生掐断,眼前发暗,耳中狂鸣,谢涂瞬间觉得自己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空气重新灌进喉咙,谢涂狂咳一阵,听力恢复的时候听到对方森然道:“我只让你想办法让她远离宋家,你还记不记得说过不准伤她性命?”

谢涂咬牙道:“我何曾要她的命?”

“若是定罪,不是死罪是什么?”

“你忘记我是谁了么?我是昭平郡丞,捞个死囚还不简单?我早就打算好了,只要定罪,郡王不再图她的奇阵术,宋渊也会对她失望。我就找个替身换她出来,她自会亡命天涯,再不会冒出来碍您的事……”

斗篷人打断他的话:“谢涂,你不是一把好刀。不懂遵从命令,只想别出心裁。”

谢涂看到他袖端寒光一闪,突然冒出一道尖刃,惊道:“你要干什么……”

嘴巴又被身后的人狠狠捂住了,然后右足剧痛,斗篷人竟然将那尖刃从他脚背刺下,贯穿足底。谢涂的惨叫声被死死堵在了嘴里。他听到斗篷人说:“你烙伤她的双脚,我伤你一足,便宜你了。”

谢涂从痛得几乎晕厥的状态中稍缓过来,有气无力问:“墨不语……到底是你什么人……”

“与你无关。我不管你与宋家有什么恩怨,你只需记着,今后若再不按令行事,我随时取你小命。”

“你……”谢涂气结,自己为何如此倒霉,又凭什么任他拿捏?狠狠道:“不就是一个索肆么?就算把他撂到郡王面前,郡王信他还是信我,还未必呢!”

斗篷人笑起来,低低的嗓音甚至有些悦耳,但在谢涂听来却如地狱裂隙透出的风一般可怖:“你以为只有索肆么?我且问你,二十车军需运一日内至良川坝原绰绰有余,为何偏赶在天黑时分抵达,以至上不得坝,被迫在坝下停留一宿,给盗匪可乘之机?”

谢涂脸色一白:“你……”

斗篷人摆摆手阻止他说话:“堂堂郡丞大人勾结盗匪,鱼肉乡民就罢了,居然主意打到军需上去,是过年的钱不够用了吧?打主意便罢了,何必在文书上注明发车时间,落人口实呢?谢大人,你再仔细想想,你这两年行事越发轻狂,想找你的证据还不容易么?只只是碍着宋筑唯你之言是从,,没人想弄你罢了。我却不同,我想弄死你,便弄死你。你好自为之。”

谢涂冷汗淋淋,说不出话来。

“那个玲珑令……是你给那个盗匪的吧?”斗篷人忽地记起什么一般,“你从哪里弄来的?”

谢涂答道:“是几年前一个人挂在身上当饰物,说是跟人赌钱赢来的,我看到便买下来。”

“你买它时知道它是何物么?”

“我找江湖人看过,此物还颇有名,因此知道它是锁云门旧物,这次才拿来用的。”

隐在斗篷大帽底下脸上看不清表情,只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哦,对了。”离开前,斗篷人补充道,“想来你还不知该如何称呼鄙人。以后,你称我崖主即可。”

崖主?!谢涂痛得扭曲的脸更加扭曲。

崖主似是轻笑了一下:“你也不必如此委屈。你觉得郡太守之位如何?”

谢涂一愣。昭平郡太守是由宋筑亲自担任的。他这话的意思,莫不是要弄倒宋筑,扶持他谢涂上位?

他带着怒意的话语脱口而出:“我对郡王忠心耿耿,怎敢……”

“你之前是不敢想,以后,可以想一想了。”崖主打断他的话,话末意味深长,“只要有宋筑在,你永远是个奴才。”

窗户无声打开又合闭,两条黑影一前一后消失在暗夜里。

谢涂扶着桌边,心潮一时汹涌。如果他能当上郡太守,如果这些年一直压在他头上的宋筑消失,那该是怎样的感觉……

旋即他又用力摇摇头。不,无论他有多少私心私利,但对于宋筑,除了主仆情份,还有一分情同手足的情谊。当然,更多的还有借助郡王府的荫护,他拥有了多少权利与财富……

可是,郡王也明显对他越来越不信任了,说不定哪天一个翻手间,就能剥夺他的一切,将他打回原形——一个低贱如泥土的奴才……

屋内的谢涂思绪起伏,几乎忘记伤脚的疼痛。这个崖主,到底是什么来头?

“崖主”这个称谓,自然让他想到囚禁宋渊五年的八面崖。此人将宋渊囚了又放,如鬼魅一般出没在昭平城内外,他究竟想如何?

还有玲珑令……

这个崖主明显在回护墨不语,怕是与锁云门有什么渊源。如此,他自然不能将玲珑令的真实来源告诉他!

不,不仅是他。这秘密要永远,永远地保守下去,烂在泥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