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失语症
作者:红摇      更新:2020-04-10 03:04      字数:3148

听了谢涂的叙述,宋筑瞳孔猛缩,脸色骤然罩了一层寒霜。那件令他震怒的案子,是去年十一月发生的。有盗匪打通地道,盗取储存在山洞中的猛火药。猛山药遇火星即轰然,威力巨大,因此其储存库是城外山腹中的一个天然山洞。洞口处以一尺厚的铁门封着,还有重兵把守,山洞别无出口。

如此固若铁桶的仓库,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被盗了。还是库兵例行检查时碰巧绊了一跤,正撞在一只火药桶上,发出“空”的一声,才察觉那只火药桶居然空了。赶紧一桶桶地查,最后发现竟然有十只桶是空的。这个量若在昭平城炸了,半个城都会被夷为平地。

可是这些火药桶运进来时明明是满满的,是何时被盗空的呢?洞口处防守严密,盗贼又是如何进来的?消息传到郡王府,宋筑首先想到的便是监守自盗,派了一整支军队将火药库守兵全部控制起来。

不过,他们很快就发现山洞内竟不知何时多了另一个出口。那是一个直径三尺的地道,出口被贼人用一只火药桶压住,因此费了功夫才发现。地道深不见底,不知通往何处。

可是,这里原没有这地道啊。而且,地道边缘异常整齐,绝非天然形成,又不像人工挖掘的。倒像有什么来自地底的巨大鼠蛇打的洞,森冷的风从洞口灌出来,仿佛随时有巨兽从里面冲出来。

那一案,是谢涂亲自到场监察的,他至今记得站在洞边时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他令几个胆大的士兵进了地道,一个时辰后,那几个人从后山坡出去了。这条地道,竟穿过了四里远的山腹。据进去的士兵说,地道从首至尾都是与洞口处一样的完美圆形,一样的三尺宽度,若由人工来挖,怕是要精雕细琢个三年两载。但它的完成显然没有历经那么长时间,因为首尾两端的土都是新鲜的,似是近两天才挖掘的。

可是,这怎么地可能?

当场就有军官战战兢兢说:“莫不是……妖物作怪?”

谢涂斥道:“胡说!妖物盗火药做什么?给我查!”他虽不信怪力乱神,但此事着实太过离奇,也是极为困惑。更重要的是,十桶火药下落不明,是巨大隐患。

不过,事情很快就有了进展。一支赶着货车的商队在距离昭平城几十里的地方被查住,车上的货物十分可疑。车队中的商人见事情败露,四散而逃,其中一名逃不掉的抵死反抗,被当场砍杀。

谢涂闻讯赶去,果然,货车上伪装成丝棉的货包之中,装的正是失窃的猛火药。

东西倒是找回来了,活口却是没抓住一个。留下让人耿耿于怀的两个谜题:第一,贼人盗窃如此巨量的猛火药,究竟有何图谋;第二,那个长达四里的圆口地道是如何打出来的。

当场毙命的那个贼人被草草埋在乱葬岗,过了一日,却被人挖走了。

谢涂接到信报,意识到是同伙来收尸,令人去查找尸体下落。

收尸的人留下了蛛网马迹,衙役最终在那个名叫望林村的荒村里发现了那座新坟,可惜迟了一步,收尸者已经逃了,只在新坟前留下刻着死者名字的木碑。

唯一的线索又断了,此案即成悬案。谢涂曾吩咐衙役们暗中盯着那座坟,看有没有人来祭祀。盯了一阵一无所获便放弃了。

万万没想到的是,事隔一年之后,那座孤坟意外钓到一个人,竟是郡王的兄弟宋渊。

跟踪的人立刻返回昭平跟谢涂汇报,谢涂接着报到宋筑面前了。

于是,半日之前,宋筑亲自下达了缉捕宋渊的命令。

郡衙暖阁中,谢涂小心翼翼地瞅了宋渊的脸色,出声道:“现在看来,那条古怪的地道是如何打出来的,也有了解释。”

宋筑眉头一皱:“此话怎讲?”

“机关器。”谢涂一字一句说,“那个地道非人力能做到,也并非妖邪所为,那必是某种能掘地挖洞的机关器了。盗窃猛火药的贼人,十之八九来自八面崖。”

宋筑久久不作声。宋渊与盗匪如此情深意重,那么,猛火药失窃一案,他又是否知情?

他自称在八面崖受尽折磨,靠装疯卖傻才苟且偷生。却在大年初一本应与家人相伴的时候,去与一个已死了的贼人团聚。

想到宋渊自回家后,他费了那么多心思讨好这个失而复得的弟弟,宋渊却要么亲近一个外人墨不语,要么去找死了的盗匪,始终与他这个大哥离心离骨,亲近不起来。

是不是宋渊的一颗心,已丢在了八面崖呢?

却听谢涂犹犹豫豫道:“有句话,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宋筑瞥他一眼,没吭声。

谢涂不敢卖关子,赶紧道:“郡王就算是怪罪,属下也得说出来了——公子一直说不清是如何逃出机关重重的八面崖的,是真地不记得了,还是另有隐情?”

言外之意已非常清楚:盗匪窃取猛火药,所图之事必非同小可,擅长机关器又囤积猛火药,八面崖的威胁已不是一般匪帮能比。宋渊若已通匪,那可是埋伏在郡王身边的一个奸细啊。

谢涂又蹙眉思索着递上一句话:“之前良川坝的事,若不是墨不语做的,那么通匪之人……”话说一半倒吸一品冷气,“属下胡言乱语,郡王莫怪!公子怎么可能通匪呢!”

看着宋筑越发冷厉的脸色,谢涂陪着小心道:“郡王,此事,也有可能是误会,您要不要叫公子过来问一下?”

“不是封印了么?先关着吧。”

按惯例,官府除夕封印,至新正月三日始开。

宋筑站起身来,甩袖而去,打道回府。

谢涂躬身相送,直起身来时,脸上露出得意又阴沉的微笑。

真是天助他也。在崖主警告之后,他原打算先按兵不动,无奈那小子自己往刀口上撞。说起来也是意外之喜。他曾吩咐手下好生盯着宋渊,却不曾指望有什么收获。这小子整天一付失魂落魄的样子,想来除了闹着找墨不语,也不会有别的出格举动。

却不料,他竟去祭祀一名重犯。

这下子很好,正抓个现形!以宋筑多疑的心性,宋渊这通匪的罪名只要沾上了,就没那么容易甩掉了!

且不说宋渊最终会落个什么罪名,只要他失去宋筑的信任,那么,他说的话,就全部不可信了。

今日,还听郡王府中的眼线说,他称一匹小马为“小司雷”。“司雷”二字让谢涂暗暗心惊。司雷的事,不是让宋筑以“美化的过去”糊弄过去了吗?宋渊刻意给另一匹马起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记起什么了吧一?难道是在故意暗示什么?

当年,他是宋筑身边一个出身卑微的伴读,脱离了父辈贫苦的命运,跟在郡王府世子宋筑身边,也是锦衣玉食,风风光光。可是他清楚的很,无论宋筑待他如何亲近,他也是奴才,骨子里总带着自卑,还有说不清的恐惧。

害怕有一天跌回尘埃的恐惧。

为了摆脱家奴的身份,握住属于自己的财富和荣华,他费尽心机,不择手段。一不小心,落了把柄在人手中。

为了不身败名裂,又做了更加迫不得已的事,手上终于沾上了人命。

可是……老天爷总是跟他过不去,除掉一个,又来一个。

他永远记得那个让他心胆俱裂的一天……

五年前的某一天,十二岁的宋渊大病初愈,瘦弱得像个薄薄的纸片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面前,吓了他一跳。那时,大夫给小宋渊诊为失语症,说是惊吓过度造成的。

可是,小宋渊漆黑的眼睛看着他,居然开口说话了:“你对司雷做了什么?”

谢涂清楚,这个调皮捣蛋私自跟去冬狩场的宋渊,必是看到了什么。

他迅速温和地说:“渊公子,你说什么呢?外边冷,快回去吧,仔细冻着了。”

小宋渊死死盯着他,让他毛骨悚然。

所幸,这孩子说过这句话之后,再度陷入沉默,也没有向宋筑透露什么。

谢涂却自此每天踩在煎锅上一般坐立不安。小宋渊并没有患失语症,至少是间歇发作的。就算永远哑下去,宋渊也会写字,若是不做些什么,那个秘密不可能藏得住。

于是,他很快采取了行动。虽然后来事情出了偏差,但是,起码宋渊失踪了,带着那个秘密一失踪就是五年。谢涂没想到他还能回来,幸好,回家后的宋渊傻乎乎的,脑子不太好使,那件事,似乎也忘记了。

但是,一丝一缕的迹象,像有生命的刺一根一根不断冒出来,总让他很不安心。

这一次,只要宋渊坐实通匪之名,埋藏在记忆里的那个秘密即使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了。

当然,最好是让他永远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