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被投进大牢，宋渊就呆呆坐在墙角，一动不动。谢涂因为心中存了疑，自然不敢给他用什么刑，反而好吃好喝伺候着。

只是他实在吃不下。

夜深时，忽有一人来到牢门外。他抬头看去，是宋筑。

宋渊赶忙起来跑到栅前：“大哥，你身体如何？”

宋筑站得直而稳，声线也是稳稳的：“我很好，只是演给谢涂看的，让他放松警惕。”

宋渊这才放心，左右看了看。宋筑说：“范春守着，可以说话。”

“大哥真的要去京城吗？”

“要去。”宋筑答道，“械兵此次暴露，毕国公必会趁机参我一本，我必需亲自到京请罪并解释，才有望消除皇上的疑心。”

宋渊不安地问：“皇上若是不信呢？”

“那我自然会落个谋逆之罪，我的脑袋保不住，你的也得丢。”

宋渊眼圈顿时红了：“大哥，还是让我去请罪吧，我自己闯的祸自己承担。”

“你不配。”宋筑嗤之以鼻，“我亲自去方显诚意。你去算什么？让皇上以为我送个人质过去，自己继续拥兵观望么？”

宋渊呆住，急得泪花冒出来了。

宋筑撇了撇嘴角：“你现在知道怕了？带械兵闯坝时怎么不怕？”

见宋渊面色惨白，宋筑适可而止：“你大哥我，在皇上面前也有一分薄面，只要我负荆请罪，皇上多半会信我的。”

宋渊心中忐忑不安：“大哥……一定要平安回来。”

宋筑失笑：“那是自然。你便安心呆在牢里等我回来。”

在宋渊的目送下，宋筑走到通道尽头，身影消失在拐弯。看不到大哥了，宋渊慢慢坐倒在地，只觉太愧对大哥，五脏六腑都似绞在一起。

宋筑原本四平八稳的脚步忽然虚软一下，旁边闪来一个人影搀住他：“郡王，您没事吧？”

是范春。

宋筑抬起头来，摆了摆手：“没事。”

自上次被梁承刺伤以后，其实没能遵黑白判的医嘱好生静养，几乎整日操劳。伤口表面上是好了，元气却损伤得厉害，稍加劳累便会心虚气短头晕目眩。

他苍白的脸上浮起笑容：“你说，这小子应该又长大点了吧？”

范春脸上闪过古怪的神情：“郡王这样整公子，是否有些……”

“不给他些教训，他怎么能快些成长？以后昭平郡还指着他呢。”

范春没有回答，木刻般的脸上没有表情，只内心浮过一丝戚戚焉。

这次“私调械兵事件”，是宋筑精心策划好的。宋渊制成一支百人械兵，其威力超出预料。

他一直拿不定主意找个什么楔机让他们现身。跟皇上汇报得早了，免不了泄露消息，毕国公只需从中作梗，说械兵如何难以掌控，皇上只需发个禁止制造械兵的命令，他就会失去这把绝世利器。

只有先斩后奏。却要「奏」巧妙些皇上才能不怪罪，借宋渊易冲动的脾气这一闹，便创造了机会。

再者，谢涂近日与各县军队将领来往甚密，已是蠢蠢欲动。宋筑敏锐地感觉到了危险。

他自知如果现在与谢涂翻脸，自己还没做好充足准备，必须争取时间储备力量。

于是，便让手中的秘密武器亮一亮相，并让谢涂猜不透实力，知难而收。

现在宋渊在众人眼里，是个手艺如神，却极缺心眼的家伙。他此去京城会跟皇上说，宋渊是个制作机关器的天才，械兵是你自己研究着做出来玩的，根本不知道无意中触犯私养奇兵的罪名。

他此行去，还会带些宋代渊做的几样机关器样品给皇上看看。

他还要告诉皇上，宋渊做出许多奇巧之物，几乎都是为墨不语设计的。无意中做出一支奇兵，只知道带着去救自己女人。这样的宋渊，能有效打消皇上的疑心。

而谢涂那边，现在拿不定制作械兵是不是皇上授意，与崖主一干人也无法确定他们手中究竟还有多少械兵，就不敢轻举妄动。

之前墨不语猜着宋筑是一举两得，实际是一箭三雕：教训宋渊、械兵亮相、震慑谢涂。

宋筑固然神机妙算，有一件事却没完全算对。

那就是宋渊易走极端的性格，其实并非本性，也非劣习，而是魇毒催生的一份邪烈之性。

不过，目的总归达到了。从此以后，宋渊会拚上性命，与这份邪性对抗。

宋筑这一去，足足一个月没有消息。宋渊也在大牢里呆了一个月。久不犯病的魇症又出现了，日渐折磨得不成人形。虽然谢涂数次来请他出狱回府休养，他却不肯，一是遵从大哥的吩咐，二是自我惩戒。

这期间，他却没有与世隔绝，有一个人时不时会避过所有人耳目来见他。或者说是两个人——黑白判。

黑白判给他送来新调制的药物，控制着他的魇症不至于太伤身。还带给他许多消息。黑白判听从墨不语差遣，也就等于归于宋筑麾下了。除了贡献医术，还凭着他神出鬼没的本事，承担起传信递话的任务。

比宋渊的各种传信机关器还要靠谱。

黑白判告诉他许多消息。比如说，自上次在国公府中崖主私放了墨不语，与毕国公产生了嫌隙，崖主从那以后似是销声匿迹。再比如说，安记香铺看似正常经营，其实只是伙计守着，安燕舒离开京城后就没回来，下落不明。郡王让人潜入安记香铺，发现了一些古怪的器具，似是药器，又似巫器，用途不明。

再比如说：虽然郡王不在，郡中无主，谢涂出于对械兵的忌惮，安分的很，没有什么异动。

还有个大喜的消息：郡王妃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小世子，母子平安。

宋渊追问大哥在京城如何了？黑白判却答说：不知。

他又问墨不语如何了？黑白判简洁地答：很好。

宋渊觉得话越少越可疑，就断定他是在故意隐瞒，墨不语肯定遇到什么事了。

焦虑之下，又生出越狱之心。可是想起大哥的期许，自知不能再任性妄为。内心剧烈波动，红记绽放，眼看着神志要不清醒，黑白判果断撒了一把药，让他睡会……

直到有一天，牢门打开，谢涂亲自进来请他回府。面对他抗拒的眼神，谢涂陪笑道：“郡王回来了，皇上没有降罪，公子快快回府吧。”

他这才慢慢站起来，问：“大哥什么时候回来的？”

谢涂道：“回来四天了。”

他一怔：“为何现在才告诉我？”

“……郡王回来时身子不太好，睡了几日，这才醒来。”

宋渊僵住，忽地回过神来，拔腿便往牢门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