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里种一棵冬梅，梅香阵阵，沁人心脾。
封莨攸负手而立，看着梅花出神。
“莨攸！”一只手搭上封莨攸的肩，“你在想什么？”
封莨攸回首，入目的是一张似笑非笑的面容：“莲禾。”
越莲禾收回手，在封莨攸身侧站定：“既然这般喜欢这梅花，前几日的花会又为何不去呢？”
“你莫要笑话我了。”封莨攸轻笑一声，“是我大意了，不曾想他们会有这般的想法，差些闹了笑话。”
“方才在课上，那几个小子在窃窃私语，说什么，有那么天仙似的美人，怪不上你瞧不上玉家的小姐。什么时候，你个傻小子还有美人了？”越莲禾说着还轻轻撞了下封莨攸的肩。
封莨攸一个踉跄，却是笑了起来：“什么美人，你莫要听他们胡说，不过是相识的人罢了，那日若不是她，我怕是便要被他们哄得进了玉家的院落了！”
越莲禾挠眉：“哦？只是相识的人，我可听说，人家可是送了你一支珠钗呢！”
被莲禾几番追问，莨攸不免有些难为情，低着头许久，似是想起什么，笑着抬头:“莲禾，昨日，我母亲说，越夫人正在找官媒为你定亲，此事，可当真？”
越莲禾登时僵住了，半晌，才叹息：“真是，作甚么非要提这件事。我娘她，算了，随她去折腾罢！你也莫要笑话我，你也快要及冠了，不少千金小姐已经在打你的注意了！”
封莨攸面上的笑容依旧，看着面前飘落下来的梅花瓣，脑海中却是响起那轻柔的声音：“莨攸，你可曾看过心爱之人身着大红喜服，骑着高头大马，迎娶美丽新嫁娘的模样……”
“莨攸，莨攸？”
“嗯？”封莨攸猛地抬头，差点撞到越莲禾的头。
越莲禾险险避开封莨攸的撞击：“你在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
封莨攸抬手轻抚一朵梅花：“莲禾，你可有心爱之人？”
“心爱之人？”越莲禾挑眉，“封莨攸，你不会是有心仪的姑娘了吧！难道，就是他们说的那个美人？”
“那只是一个相熟的人。”封莨攸再次强调。
“嗯？真的只是相熟的人嘛？”越莲禾抬头去看那棵梅花，轻笑一声，“莨攸，及冠礼后，封夫人也会为你定下一门亲事，若是你有中意的女子，不妨争上一争，总好过同一个连面都不曾见过的人共守白头。”
封莨攸微微侧首，看向越莲禾，轻笑：“父亲母亲，总会以我的意愿为先的。”
越莲禾撩开衣袍，在一旁的树墩上坐下，长吁短叹：“莨攸，我总羡慕你有封大人那样开明的父亲。”
“越大人，也总是为你好的。”莨攸只得安慰，越大人是个老学究，日日都浸在古书里，膝下的几个儿子，念起书来，都是相当厉害。
莲禾出生时更被一个道士说是文曲星降世，为此，越大人对他更是厚看，可莲禾性子跳脱，同他几个兄长都不大一样。他总能瞧见其他人瞧不见的东西。
“自打及冠以后，我的亲事几乎变成了家中最大的事，每日每日，祖母，娘，都是没完没了的仕女画卷，没完没了的千金小姐，莨攸，你可曾想过，一个你从未见过，从未相处过的女子，将要睡在你的身侧，成为伴你一生的妻子。”莲禾长叹，靠在树干上，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
“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都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封莨攸敛下眸子，拍拍莲禾的肩膀，“细细的挑选，京都繁华，总有和你心意的女子。”
“父亲身居要职，来说亲的也都是那些名门望族的女儿，牵扯着各族的利益，平和。因为利益牵扯而组成的姻缘，哪里会有真心。”越莲禾苦笑摇头。
莨攸沉默许久:“我们，都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你比我，总要好的多。”越莲禾讪笑，“莨攸，若是将来，你能有个心爱的女子，便试着娶她过门，许一世山盟海誓，为情共守一回白头，即便挫折，却总比娶一个不认识的女子，好的许多！”
封莨攸抬眼看他，忽然轻笑：“莲禾，你素来都是这般模样，同这世间大多数的人都不同，标新立异，先生总说你文章写的不好，带着许多不让世俗认可的言论，可先生，最喜爱的学生，也是你。”
越莲禾站起身，梅花瓣落在他的肩上，他抬手去抚：“不说我了，说说你吧，说说那个美人，到底是哪家的千金，不遮颜容，不顾世俗眼光，出现在大街上呢？”
“她？她自然不是什么千金小姐。”封莨攸低头，嘴角却浮起一抹浅淡的笑意，“若是大家的小姐，又怎么可能就那般的出现在大街上呢！”
“不会是什么贵人吧！”越莲禾拦住封莨攸的肩，“不是说她有好些弟弟妹妹，一个个长得都非常漂亮吗？若是普通人家，怎么可能会有那般多的孩子，还那般漂亮！对了，邱少轩还一直嚷嚷着说，一个女子踹伤了他，一般人家的孩子，能有几个会武艺呢，而且，还是个女子。”
封莨攸看着梅花瓣一片一片的落下，唇角笑意浅浅：“我若同你说，她不是人呢？”
“嗯？”越莲禾一脸莫名，“不是人？若不是人，难不成是妖怪？”
“她便是这般同我说的。”
越莲禾诧异：“她说，你便信？”
“那般从天而降的女子，她若同我说是凡人，我倒是不信了。”封莨攸抬眼，眸间几分朦胧。
越莲禾沉默半晌：“你这般说，那该是很美的女子了。”
“幼时，我随母亲入宫，拜见过长公主，那时，我以为，长公主该是这世间最美的女子了。”封莨攸捏一朵梅花，在掌心展开，“可，当我见到她的那一瞬，我分明是怔愣了，却强装了镇定。”
“长公主可是号称京都第一美人，可你拿槐然同她比，却也是比不得的！”一声娇呵。
“谁？”越莲禾四处张望。
“这般便瞧不见我了？”青色的绣鞋轻踏梅枝，落一地梅雨，转瞬间，面前便站了个持剑的娇俏姑娘。
梅雨飒飒而落，青丝张扬之下，盛世容颜。
“你，你，你……”越莲禾看着妩吀，怔愣的说不出话来。
封莨攸却是认出了她，拂袖作揖：“姑娘。”
“哼，斯文有余，强劲不足，同那人却是相像。”妩吀几步向前，下巴微抬，甚是倨傲，一双眸子凌厉的瞧着封莨攸。
“不知姑娘来此所为何事？”封莨攸拘谨的退了一步。
妩吀自怀里掏出一壶酒，言语间几分清冷：“梅花清冷浓香，用来煮酒再好不过，槐然偶得佳酿，让我来送你一壶，顺便取些这院落里的梅花。”
封莨攸抬手接过：“可是槐花酒？”
“槐然说了，若你想要尝一尝槐花酒，就先将你那弱不禁风的身子将养好了。槐花酒可是槐然亲手所酿，你这般娇小的身子可喝不得。”妩吀嗤笑一声。
封莨攸抱着温热的酒，顿了顿:“槐然，她可好？”
妩吀瞥一眼封莨攸，面色难得有些缓和:“死不了，不过也离死没多远了。乘着这几日天凉，源尘姐姐特地寻来了药，给她调养调养，谁晓得她身子太虚。一吃下去，昏睡了好几日。今儿刚醒，就叽叽歪歪的，非让我给你送这壶酒来。”
“可是她心口的伤？”莨攸挪了挪步子，靠近妩吀，轻声问道。
妩吀眸子一沉，几分不悦:“若不是你，她怎会这番苦楚。天劫将至，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莨攸沉默，俊秀的眉紧紧皱起。
“咦，这几朵梅生的甚好。与槐然煮药倒好。”妩吀抬头看到几朵长得格外好的梅花，抬手便要折去一枝梅花。
“且慢。”越莲禾赶忙出声阻止。
妩吀瞥一眼越莲禾：“做什么拦我？”
“既是取梅，又何苦折它枝丫？姑娘还且手下留情！”越莲禾几步向前。
“取梅？待我回去，取下的梅早就谢了，还煮什么酒？”妩吀轻呵一声。
“你一个姑娘家，怎的这般不知花之痛？你折它枝丫，就如同断它臂膀，你如何舍得？”越莲禾却有些恼怒了。
“臂膀？花之痛？”妩吀微微眯起眼，“区区凡人同我说这些，你可是痴傻了？我折的是它冠顶的枝丫，那处于它而言不过是发丝般的东西，它如何能痛？”
“发丝般的东西？你又如何得知……”
“莲禾。”封莨攸轻唤一声，打断越莲禾的话。
妩吀瞥一眼封莨攸，冷哼一声，抬手折下一枝梅花，几番轻跃便消失在了视线。
“莨攸，你作何拦我？”
“你并不是惜花之人，作何同她辩驳？”封莨攸似笑非笑的看着越莲禾。
越莲禾一愣，半晌说不出话了。
“今日得了好酒，本该请你共饮，可是家中请了族人给我办及冠礼，等及冠礼结束，再请你去我府上喝酒。”封莨攸拍了拍越莲禾的肩，拎着酒壶缓步离去，留越莲禾一人独立沉思。
许多缘分，很多时候，都只是因为那深刻的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