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一日礼毕，莨攸回到院落已经天黑，元书心细，知道他这一日都不曾吃些什么，特地让厨房炖了一盅鸡丝粥，等洗漱完毕，吃上一碗，整个身子都暖了许多。
“就拿了这一盅吗？”莨攸抬头便看见元书正笑嘻嘻的瞧着他。
“我怕公子不够吃，便让厨房炖了两盅，还有一盅还温在灶上。”元书赶紧接过莨攸手里的空碗，“公子可是还要，我这就去拿！”
“不用了。”莨攸赶忙叫住准备离开的元书，“你这一日也是忙忙碌碌的，想来也是没吃什么，好在还有一盅，你去吃掉，好暖暖身子，夜里睡觉免得凉。”
元书愣了一下：“这可是参鸡粥，我喝不就是浪费了！”
莨攸看一眼元书，轻笑一声：“浪费什么，算是我赏你的！”
“哎，谢公子赏赐！公子早些歇息。”元书顿了顿，还是应下，端着碗便出去了。
莨攸脱了鞋袜钻进被窝，本想就此熄灯，却又想起今日不曾看书，就又坐直了身子，拿出枕头底下的书册细细的看着。
“这样暗的灯，也不怕看坏了眼睛？”槐然忽然出现，唬的莨攸差些丢了书。
“你怎么来了？”莨攸抚了抚剧烈跳动的心脏，合上书册，放在床头。
槐然慢悠悠的走到灯盏边上，伸出手指拨了拨灯芯：“清晨便来了，见你在忙，便没有扰你。”
“你小心些，别烫到了！”莨攸见槐然直接用手拨灯芯，便下意识的出声阻止。
“这火可烫不到我！”槐然轻笑一声，“今日，是你及冠，可有什么感触？”
莨攸看着槐然，有些奇怪：“感触？”
槐然点头，在一遍的桌子上坐下：“是啊，感触。你们读书人，不是时常会有感触，然后吟诗作对，号称风雅。”
“这一日下来，我只觉着繁琐，疲累，哪里还有什么感触！”莨攸轻笑一声。
“也是，你虽然是个读书人，但也没那么文绉绉。”槐然点了点头，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个包袱，“我算是个粗人，库房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贵重点的东西，也都不适合你用，翻了好久，就找到这些东西，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到底不是凡人的东西，一打开包袱便有淡淡的流光，莨攸觉着好奇，便披上外衣套上鞋子走了过来。
槐然率先拿出来的便是一颗类似于夜明珠一样的珠子，发着羸弱的紫色的光，瞧着，煞是漂亮。
“这是什么？夜明珠？”莨攸伸手轻触，只觉得指尖有些微凉意。
“鲛泪。”槐然把拳头大小的鲛泪放到莨攸手心，“鲛人落泪成珠，寻常的鲛泪不过珍珠大小，而这颗鲛泪，传说是鲛王的一颗伤心泪，所以生的这般大，我不大了解这些，你权当个玩物把玩便是。”
鲛泪落在掌心有些沉，且渐渐的越来越亮，不消片刻，便将屋子照的通明，莨攸惊奇的看向的槐然：“这样亮？”
槐然看着那颗鲛泪许久，似是沉思，最后才将目光落在莨攸身上：“往日我瞧它，也不过与夜明珠差不多亮光，我也是第一次看见它这样亮。”
“这样贵重的东西，我可不能要。”封莨攸把鲛泪放回槐然手里。
槐然却是不要，找了个杯盏，将鲛泪放在杯盏上：“贵重？可这与我来说，却是如同鸡肋一样的东西，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给你，倒还能在夜间给你照明，你夜里看书，这样暗的烛火，伤眼。”
“可是……”
“别可是了，你收着便是。”槐然也不愿意多推搡，“你也知道，我活了数千年，库房里随便找一找都是好物件。”
莨攸见槐然这般说，便也不在推辞，在她身前坐下，看着她从包袱里掏出来一件又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
“这把弑龙匕首是我库房里最小的武器了。”槐然摸到一把匕首，拿到眼前，小心得打开，“这匕首削铁如泥，而且饮足了血，见血必封喉，算的上是把好匕首，可惜我向来用不惯这样的武器，不称手，用来送你最合适不过。”
莨攸自槐然手里接过匕首，细细的触摸这匕首柄上镌刻的龙纹:“既是用不顺手，你又为何留着它？”
“因为它差些要了我的性命。”槐然眉眼淡淡，让人瞧不清她的思绪。
莨攸愣了愣，下意识的放下匕首。
“那时尚小，没有现在这样的本事，时常被人或者被妖追杀。”槐然轻轻笑了笑，拿起匕首在指尖轻耍，“记得那天是阴雨天，我被那个道人从凡间追到山野，这把匕首就插在我的肚子上，五脏六腑几乎被那道人用道法搅碎。”
莨攸听着，只觉得腹部一阵绞痛。
“幸好那日下雨，雨水掩盖了我身上的妖气，我躲在泥土里，躲过了一劫。”槐然收起匕首，将它轻轻放在桌子上，“我在土里躲了三天三夜，直到源尘找到我，我想，那时源尘若来晚些，我大概就会入土为安了吧。”
“那道人，为什么要杀你？”
槐然看着那把匕首许久，轻轻笑了起来：“因为他是人，我是妖。他修人道，我修妖道。”
“就因为这个？”莨攸声音微扬，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槐然点了点头：“人妖不两立，修道的人会吃妖的妖元，修道的妖，会吸人的精气，那时我已经修行千年，我的妖元对他们而言，就是大补。”
莨攸怔怔的看向槐然，沉默许久，开口道：“槐然，你，杀过人吗？”
槐然抬眼，眉眼间带有几分淡然:“没有。我从不杀人。”
“从不？”莨攸有些不可思议，“那那些要杀你的人……”
“若是妖，多半打碎了妖元，留下灵婴，随处寻个生灵安放，若是能活下去，便是它们的生机；若是人，大多打折了四肢，扒光了衣服送回他们的老家。”槐然轻笑一声，“我总犯不着为了这么些个人破了我多年的清修。”
莨攸敛下眼，伸手拢了拢外衣:“你的心性可比我们这些凡人好的多了。”
槐然见莨攸有些忧郁，顿了顿，想起今日午门外的血流成河，有些戚戚然:“我苦修多年，若是心性不如你们，那我可不是太差劲了？不过，我也是动过杀心的。”
“嗯？什么时候？”莨攸抬眼。
“在这个地方被一只手捏碎的时候！”槐然伸出一只手，轻轻的放在莨攸的心口。
莨攸忽的觉得心口一痛，下意识伸手按住胸口。
“前世刻骨的伤口会在转世后带开心一些隐痛，不碍事的。”槐然拍拍封莨攸的肩，又在包袱里扒拉着宝贝，最后拿出一件狐裘，“今儿我听你的小厮说起狐裘，我才想起，你还有一件狐裘在我这儿，便带来了。”
片刻，莨攸便觉着胸口的疼痛缓了过去，看着那件纯白的狐裘，扯了扯嘴角:“你不必特意送回来。”
“我留着也无用。”槐然笑了笑，“剩下的便是一些书，源尘说，都是些孤本，你会喜欢，我便带了几本来。”
莨攸看了一眼包袱里的书，只觉得呼吸都重了，那么些个书册，可都是古本，孤本，千金难求啊。
“这样贵重……”
“今日，可是你及冠的日子，全当我送你的，及冠礼。”槐然看着莨攸，附耳轻轻笑着，“莨攸，及冠了，便可以娶妻生子了。”
莨攸面色一红：“尚未功成名就，怎敢娶妻？”
槐然退开些许，摸了摸鼻子，掩去眼底的一抹仓皇：“成家立业，成家方能立业，你可有中意的女子？”
“啊？”莨攸顿了顿，一张脸愈加的红，连着耳根都红的能滴出血来，“我，我自有中意的女子。”
槐然只觉得心口一窒，多年前便愈合的伤口又泛起灼灼之痛，可到底不能在莨攸面前失了姿态：“哦？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姓甚名谁，可配的上你？”
莨攸对着槐然的眼，分明看到了她眼底深处的那一抹凄凉，可她的面上却依旧笑着，只是那笑，并不好看：“嗯，你大抵也认识。”
“我也认识？”槐然心中一跳，她不曾与京都城中的千金小姐打过交道，她又怎么会认识莨攸中意的女子？
“此女姓颜，名如玉。”莨攸嘴角噙着笑，轻声说道。
“颜如玉？”槐然微微挑眉，沉思片刻，瞬间笑了起来，“书中自有颜如玉，莨攸，你拿我说笑呢！”
莨攸见槐然忽然便笑了开来，心中也泛起几分喜意：“颜如玉有何不可？那可是书中至美。”
槐然敛下眼，只觉得心口狂跳不止：“我还以为，你真的有中意的人呢，还在想，等你穿上喜服，该是如何的俊俏模样。”
“你不拦着我娶妻吗？”
槐然轻轻摇头：“不拦了，我怕你，又在我心口上扎一刀。”
莨攸想起脑袋忽然一下抽痛，只有一瞬，却痛的深沉，许久才缓过劲来：“不会，起码这一世，我不会。”
“当然不会，这一世，我也不愿再强求。”槐然面色淡淡，忽觉屋外人影，“有人来了，我先走了。”
前一刻还坐在眼前的槐然，下一刻便散做槐花，等到元书扣门，槐然已经没有了踪迹。
“公子，天色不早了，该歇息了！”元书并没有进屋，只是扬声说道。
“嗯，你也早些去歇息。”莨攸赶忙把包袱收起来。
元书应了一声：“我就要去了，只是刚从厨房回来，看公子屋子亮的很，便来瞧瞧。”
莨攸愣了一下，赶忙把鲛泪装进包袱，槐然的包袱大抵也不是什么凡物，将鲛泪的光芒遮的严严实实的：“我刚拨了灯芯，准备熄灯了。外头天寒地冻的，你快些回屋吧！”
“是。”元书见屋子的光亮在瞬间便暗了下去，便没有多说什么，应了声便赶紧回去了。
莨攸却被惊到了，慌慌忙忙的把包袱收进柜子，坐在那里大喘气：“元书真是……”
藏好了物件，莨攸便熄了灯，躺在床上只觉得鼻尖有淡淡的槐花香萦绕，大概是槐然身上的清香。
棉被温暖，覆在身上很是舒服，大抵是白日里太过疲倦，闭上眼不多时，莨攸便入了眠，他方才看的书册，许是忘记了收拾，便那样随意的放在枕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