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妩吀揽着三个小萝卜窝在床铺上睡得东倒西歪，直到婢女来敲门，妩吀才顶着一头纷乱的发髻去开门。

屋外掌了灯，微弱的灯光落在妩吀的发上，反射出几抹墨绿色的光晕。

倾城佳人，总会让人有梦境之感。

“有什么事吗？”妩吀抬手撩开落在额前的碎发。

婢女顿了一下，才行礼道：“夫人设了宴，还请小姐移步宴厅。”

妩吀回头，看小萝卜头都已经起身穿衣服，便应道：“烦姑娘你稍等片刻。”

“小姐莫急，慢慢来。”

门一关一开，妩吀便带了三个小萝卜头走了出来。

妩吀头上的发髻散了开来，她有懒得再梳，便用一条青色丝带随意的挽着，那些金光闪闪的头面都被她随意的丢在了屋子里：“辛苦你抱一下阿茶。”

阿茶和芙蕖都一副刚睡醒懒洋洋的模样，若是在山上，便是几百个娃娃，她也能带走，可这是凡尘，她若是抱了两个娃娃还健步如飞，可是会吓到这些脆弱的凡人的。

婢女抱起阿茶，虽有些分量但不至于觉得辛苦：“小姐的身上似有茶花清香，真是好闻。”

“是吗？”妩吀一手抱着芙蕖，一手牵着墨月，小心翼翼的跟在婢女身后。

宴厅里张灯结彩，还搭了戏台唱戏。

凡间三岁不同席，但又因为是普通的家宴，宴厅里就简单的摆了两张桌子，用一张屏风隔开。

远远的，妩吀就瞧见了比邻而坐的槐然和源尘，她们一身男儿打扮倒是肆意，喝酒吃肉，谁不敢说他们豪气？

而她却要着女装梳发髻，装的一副纤纤少女的模样，再想想那几个上门找事的小姐，妩吀便是一肚子火气，凉飕飕的冷眼直直的飞向那端着酒畅饮的槐然。

槐然不免一阵瑟缩：“妩吀似是真的恼了！”

“她素来豪爽，你却让她以女儿身借住这封府，装的矫揉造作，心里自然是不爽快的。”源尘以酒杯挡唇，轻声说道。

槐然总是心疼些妩吀，侧着首问莨攸：“这酒席，一定要分开吗？”

莨攸顿了顿，看向那几个半挂着身子同他打招呼的表妹，讪讪的笑道：“合席也不是没有法子。如今年关将至，父亲还在宫里和圣上商讨国家大事，母亲本就是江湖女子，不大拘泥于这些小节，若只有我们倒没什么，可那几个表妹，是万万不能与我同席的！除非，让她们自愿离席。”

“她们离席便可以了？”槐然挑眉。

“若她们离席，我与母亲说合席，母亲喜闹，必然欢喜。”莨攸看一眼几个吃的欢喜的小萝卜头，轻声说道。

“那简单的很。”槐然的身子微微外倾，与那三个女子对上视线，媚眼如丝，响指微动：“很晚了，回去吧！”

下一秒，三人面上的娇羞瞬间变作了迷蒙，如行尸一般的站起身，和封夫人告退，然后在各自的婢女搀扶下，缓缓离去。

“这是什么法子？”莨攸看着她们离去，眸子一亮。

槐然轻笑一声：“没什么，不过是最最简单的媚术，只能糊弄些心术不正的人，若是心中明镜高悬，我也是奈何不了她们的。”

莨攸想起时常上演的偶遇、跌倒以及落水，倒也认同了槐然所说的心术不正，便唤了元书，耳语了几声，过了片刻，相隔的屏风就被拉了开来。

府上的仆人倒是训练有素，约莫一刻钟的模样，就换了张巨大的足以坐满在场所有人的桌子，等所有人落座，桌面上的菜也重新布置好了。

因着是迎客宴，桌上坐着的，除却封夫人和莨攸，便还有封府的老管家和掌事姑姑，其余的，倒都是槐然这些人了。

妩吀坐在源尘身边，与槐然一人之隔，本来臭着的一张脸，此刻，也缓和了许多。

封夫人瞧着这满满当当坐着的年轻人和奶娃娃，欢喜的很，笑的一双眼都要眯起来了：“江南好风水，一个个的小人儿养的这样标致可爱。”

“弟妹顽劣，还请夫人莫要见怪。”槐然笑着应道，开口便是清脆的男儿声，有些怪异，却也好听。

几个小娃娃虽然年纪小，看着桌上的菜席馋的很，但一个个甚是乖巧的坐着，瞧着就是教养甚好的样子：“不见怪不见怪，开吃，开吃！”

几个娃娃虽然瞧着小，性子也像极了不知事的小娃娃，但也都有千把来岁了，吃饭的利益很是周到，筷子勺子拿起来也颇稳，这些，落在封夫人眼里更是惊奇。

长清山上金银不缺，但因着源尘的要求，年轻的妖怪多为清修，平日里大多以灵气为食，凡间的食物，只当做零嘴偶尔吃一些，但妖精重欲，年轻的妖精更甚，几个奶娃娃得了准许，拿着筷子便夹些菜肴吃。

芙蕖个子小，坐在凳子上几乎看不见脑袋，妩吀便将她抱到膝上：“要什么？”

“肉，红色的肉。”芙蕖指着桌上的一盘糖醋排骨。

正当妩吀伸手去夹，菡萏已经夹了一块糖醋排骨，站在凳子上，远远的递过来。

源尘赶忙拿起碗去接：“好好坐着，这样太失礼了，不会少了芙蕖的。”

“哦。”菡萏被源尘这样一斥，就恹恹的坐下了。

“无妨无妨，作为兄长关爱妹妹，天经地义的。”封夫人瞧菡萏扁着一张嘴，甚是委屈的模样，心疼的不得了，“我这儿没有那样多的规矩，你们在家里如何，在这里也如何。”

槐然有些尴尬的挠了挠眉毛：“小生平日里懒得紧，甚少管他们，性子就野了些，让夫人见笑了！”

“不会，这样乖巧的孩子，若都算是性子野，那这京都怕是找不到乖巧听话的孩子了！”封夫人一高兴，就喜欢喝酒，让婢女到了满满的一杯酒，小酌一口，“咦，这酒倒是特别。”

一同坐在席上管事姑姑笑道：“这酒是槐然公子带来的，奴婢闻着就香的很，就擅自做主端了上来。”

“哦？原来是槐然公子带的，不知道，这酒是何名字呢？”封夫人看向槐然，笑道。

“这是槐花酒，槐然姐、哥哥自个儿酿的，用的最香的槐花和最甜的妖精泪，埋在土里许多年，等挖出来，就是最烈性，最好喝的槐花酒了！”一直奋斗于一直大螃蟹的阿茶，抬起头来。

“妖精泪？”

源尘心中一跳：“哦，是我们那儿的一处山泉，叫做妖精泉，泉水甘冽，用来做酒，最是清甜。”

封夫人颔首：“确实甜美。”

“妖精泪这样补气，你不怕给那封夫人补得晕过去？”源尘微微俯身，在槐然耳边轻声说道。

“补一补总是不亏的。”槐然掩嘴应道，“这酒烈得很，下一盏她差不多就该晕了。”

封夫人看着两人窃窃私语，不由好笑：“你们两兄弟有什么要这样说悄悄话，这么大了，感情还这样好。”

“夫人见笑了。”槐然轻笑。

几个娃娃都偏爱甜食，眼见着一盘糖醋排骨就要见底了，槐然赶忙伸出筷子夹了一块，然后放在妩吀的碗里：“你不是喜欢吃嘛。”

妩吀看着碗里的糖醋排骨，愣了一下：“我又不是小孩子。”

“喜欢吃难道还要分是不是孩子？”槐然笑了一下，给自己倒了杯酒，满满喝着。

酒是好酒，但太烈。

封夫人喝了第二盏就晕晕乎乎的不分东南西北，然后由着婢女扶回了屋。

掌事姑姑自然紧随其后，席上便只剩了莨攸和老管家两个主人家，老管家被百绿哄得喜笑颜开的，压根没有心思管他们，槐然便自然和莨攸细细说着话。

“这酒你可以少尝一点，但万不能喝多的！”槐然给莨攸的酒盏里倒了些许槐花酒，“这妖精泪对我们来说，不过是甘甜一些，对你们而言，却是很滋补的。”

“是啊，你是该多喝一些，为了酿那么些酒，槐然日日抓一颗洋葱熏人眼睛。”妩吀往嘴里塞了那块糖醋排骨，酸酸甜甜的。

源尘似是想起了槐然酿槐花酒的日子，轻轻笑了起来，那时候的槐然，真真是胡闹。

那时候的槐然刚从凡尘回来，从一个酿酒匠那里学了点酿酒皮毛，便满山遍野的找清泉酿酒，源尘见她发疯，便玩笑似的说了句，清泉不过是水，与妖精泪如何相比？

一句玩笑话，槐然当了真，然后漫山遍野的妖精就被槐然用洋葱逼着，哭了整整一个月。

那样好的东西，槐然便是烂手，也酿出了一整片槐花林的槐花酒。

血槐花，妖精泪，埋了数千年槐花酒，就是普通的小仙人，也是要馋上一口的。

“妖精一滴泪，抵的上一个凡人的精血，更何况山上的妖精大多清修，五识清灵，这泪，更是纯净。但凡喝过这酒的凡人，除却郁召茗，哪个不是无病无痛到老的。”源尘盛了一碗鸭汤，放到槐然面前，“鸭汤滋补，于补气血有好处的。”

“不要，腻的很。”槐然食素，最不喜欢油腻腻的东西。

源尘也不和槐然争辩，汤碗往槐然面前一推：“喝！”

槐然抗拒，但看源尘面色不佳，也不敢真的惹恼她，只得扁着一张嘴端起碗来。

“这鸭汤做的清淡，没那么油腻的。”莨攸见槐然一副生死难辨的模样，开口安慰，“这鸭汤放了不少补气益血的药材，挺滋补。”

到底是好几千岁的老妖精了，那么多的小萝卜盯着，槐然也没有那么厚的面皮去耍赖，酒端着鸭汤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

除却槐然那副吃了屎一样的面孔，这一场筵席，倒也算的上宾主尽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