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槐然回到封府的时候，已是深夜，源尘和妩吀各自带了娃娃回去休息，槐然却是精神抖擞的站在院落里看那满园的雪花。
莨攸自书房里瞧见槐然，便出了屋子：“你这身装扮，倒真是漂亮。”
“与我这男儿身，可是搭得上？”槐然回眸，轻轻笑着。
“自然是搭的上的。”莨攸笑着，“门房说你们去街市逛了，玩的可好？”
“很是热闹”槐然顿了顿，从衣袖里掏出一根冰糖葫芦，递给莨攸：“娃娃们爱吃这个，我偷偷藏了一根，你尝尝。”
莨攸接过那一根冰糖葫芦，看着那糖衣的光泽，有些茫然，记得幼时，他也喜欢吃这个，但是奶娘总说不不干净，后来，他便再也没吃过了。
一口咬下去，冰糖的甜味混着山楂的酸味，有些怪，却难得的好吃。
“好吃吗？”槐然笑着问道。
莨攸轻轻一笑：“好吃。”
“听说明日会有放孔明灯的地方。”槐然见莨攸穿的单薄，解了狐裘披在他的身上，“和娃娃们说好了明日去看，她们高兴的很。”
莨攸见槐然眉眼间都带了笑意，便晓得她是真的开心，小心试探道：“你们今日可是在街上遇到坏人了？”
“坏人倒是不曾遇到，倒是遇到了你的表弟邱少轩。”槐然系好狐裘带子，看着莨攸，“可是他来告状了？”
“他还昏睡着，哪有力气来告状？”莨攸想着白日里他那小姨母哭哭啼啼的样子，觉着有些好笑，“只是我那小姨母，不知道哪里道听途说来着，说少轩是被一个漂亮俊秀的小公子拿一块大原木打昏的，我分明记着妩吀用的都是软剑来着，怎么会去使一块木头。”
槐然觉着有些心虚，扯了扯嘴角，扬起一抹有些尴尬的笑容：“就是，我们怎么会使那么粗重的东西。”
“我父亲说你今日在院子里与源尘较量，使得一手好剑法，看的人眼花缭乱，源尘那把鞭子用的也是虎虎生风。比起我这样的文弱书生，父亲向来更喜欢能够保家卫国的儿郎。”莨攸笑着，却遮掩不住眉眼间的那丝愁绪。
槐然忽然觉得心中疼痛，半晌才说道：“以前，你也是会武的。”
“嗯？”
“我与你相识的那一世，你也是会武的。”槐然敛下眼，“虽然不是很精通，但与旁人打起来，也是有几分厉害的。你不喜欢利器，总带着那把玉萧，最后，也是凭着那把玉萧，在那样多的兽妖里拼出一条血路来的。”
莨攸看着槐然，沉默许久，终是开口：“槐然，那一世，我究竟是怎么死的？”
“你想知道？”槐然一怔。
“我，可以知道吗？”莨攸反问道。
“当然。”槐然轻轻一笑。
人会为了粮食土地而发起战争，妖也会。
兽妖攻山，从来不是一次两次，几乎每隔几年，兽妖便会在虎妖六尾的带领下攻上长清山，槐然称他为兽袭。
几千年来，槐然与六尾的斗争从来没有停止过。
槐然，是苦修的妖精，而六尾，是食人食妖的妖精。兽妖袭山，只是贪图长清山上元灵清澈的妖元，毕竟苦修的妖精，妖元清晰，食一颗，抵得上他们数百年的修为。
槐然是这小小长清山的妖王，也有妖叫她大当家，也有妖，叫她守山妖王，这数千年，她披甲戴盔，守着这一方天地的安宁。
每次兽袭，长清山边界的守山妖都首当其冲，为了护住山中的孩童，不晓得，死了多少守山妖，而郁召茗，就死在上一次的兽袭中。
兽妖围山，槐然首当其中，与六尾缠战，源尘妩吀各守一方，竹落则掩护初成型的小妖精，与以往一样，坚守，将兽妖死死的堵在山脚之下。
只是千算万算，槐然都没有算到，山中出了叛徒，与其说是叛徒，不如说是，六尾早早安插在山上的棋子。
“然后如何？”莨攸眉头紧锁，似是担忧。
“你，本就不是凡人。”槐然看着莨攸的眼睛，似是瞧见了多年的郁召茗一般，“你，是天生的阴阳子……”
前方困战，后方起火，竹落被棋子暗算重伤，命脉被人掐住，槐然被逼的步步后退，而这时，是郁召茗，以阴阳子的身份，招了阴司附身，拿着那把玉萧，杀出了一条血路。
槐然只觉眼中满是血色，一如回到了当初。
“阿然，西边被破！”
“槐然姐姐，东边被破！”
“大当家，北边被破！兽妖攻上来了！”
槐然咬牙，想着山中重伤的竹落，无论如何，都得护住那些刚刚长成的小妖精：“退！”
“阿然，不能再退了！”向来沉稳的源尘急红了眼。
“若是不退，那些小妖精，必定会死在那个叛徒手上！”槐然咬牙，一双眼睛赤红。
源尘捏紧了拳，高呼：“再退！”
“槐然，这一次，你们没有希望了！”六尾是个女子，却在多年前吃了一只雄虎的妖元，自此变得雌雄不辨。
槐然看着不远处这个打了许多年交道的兽妖，咬碎了一口银牙：“六尾，我总不会让你得逞的！”
“哼，莫要说空话，你现在不得乖乖的看着我得逞吗？”六尾笑，那声音刺耳的很。
“阿然！”一声高喊，引得众妖回首。
长清山上，一处悬崖最高，而此刻，住在槐花林的郁召茗却站在那里，提着叛徒的脑袋。
郁召茗总喜欢穿一身白衣，而那一刻，他的一身白衣染了鲜血，白皙如玉的面上也沾染上了污泥，手中的玉萧也像是饮满了血一般，泛着红光。那一刻的郁召茗，没有了读书人的翩翩气质，但在槐然眼里，却俊俏的不得了。
“六尾，我说不会让你得逞，就不会让你得逞！”槐然眸子一亮，鲜艳欲滴的红唇一张一合，便是气吞山河的势力，“攻！”
槐然修习，修的就是肉身成圣，扬着巨大的狼牙棒就往前冲，明明只是最普通的玄铁战甲，却亮的耀眼。
狼牙棒虽然不如软剑轻便，也不如乐器优雅，但威慑力却是最最厉害的！槐然所到之处，横尸一片，槐然下手极准，对准兽妖的额心就是一击，敲破他的妖元，但不碾碎，留它三魂七魄从头来过。
六尾耍一把虎尾鞭，是用那个被她吃掉的雄虎尾巴制的，对此，槐然一直觉着恶心。
狼牙棒对上虎尾鞭，总是要胜一筹的。
“六尾，你若就此后撤，我饶你不死！”槐然扬着笑，唇红的好似被鲜血浸染过一般。
“槐然，这么些年，你都杀不了我，现在，你依旧杀不了我！”六尾瞳孔骤变，“槐然，你已经八千岁了，再有千把年，就是你成仙的大劫，不论成或不成，你都不可能再护着这长清山，你终究，是要输给我！”
槐然却是冷笑：“六尾，你以为这长清山还是几千年前的长清山吗？就算没有我，源尘也好，妩吀也罢，哪一个你都不是对手！”
“槐然，几十年不见，你也学会了说大话啊！你手下的那些人，都不过是些年轻妖怪，我还怕他们不成！”六尾的虎尾鞭忽然变得柔软，缠住槐然的狼牙棒，“槐然，咱们斗了几千年，你终究是要输给我的！”
“那走着瞧就是了！”槐然几个连转，一脚踹上六尾的胸膛。
就武力值而言，六尾一直不如槐然。
槐然步步紧逼，狼牙棒砸在六尾身上，几乎千疮百孔，几度要把六尾逼出原型：“六尾，若你现在后撤，我饶你性命。”
“槐然，你这辈子啊，太蠢！”六尾撑着虎尾站起身，抹掉唇角的鲜血，“你的妖元，可是我最想要的。”
“阿然，有诈！”源尘的呼喊被隔在了众妖之外。
槐然猛的回首，就发现渐渐围绕起来的兽妖将她团团困住，分明是中了计：“奸猾狡诈。”
六尾大笑，笑声在山中回荡：“槐然，你素来有勇无谋，那漂亮的脑袋里，装的全是浆糊，这几千年来，我输给你这样一个蠢货，真是有些丢人啊！”
“你以为，就凭他们，能够困住我？”槐然冷哼。
“当然不能。”六尾微微眯起眼，“但我能让他们耗掉你绝大多数的妖灵，给我吃掉你的机会。只要吃掉你的元婴，我就有机会度过天劫成魔。”
用数千的兽妖，换她槐然的妖元，六尾还真是大手笔。
槐然嗤笑，拉开架势：“来吧，我要让你看看，你们到底有多弱！”
群妖围攻，槐然挥舞狼牙棒，硬是让人无法近身。
“阿然，救我！”蓦然一声尖叫，像极了源尘，槐然回首去看，却被六尾得了机会。
“小心！”
温热的血洒在了槐然的面上，血迷了她的眼，她只看到，爱着白衣的郁召茗，就那样站在她面前，看着她，轻轻笑着。
六尾的手穿透了郁召茗的胸膛，跳动的心脏被六尾狠狠捏碎。
“郁召茗！”
少年儿郎，就那样，倒在她的怀里。
“阿然，你使得武器，真是霸道。”郁召茗握住槐然的手，嘴边满是溢出来的鲜血，“与你的性子，真是相像。”
“你忍着，我能救你，我能救你！”手中妖灵明明不停，可槐然依旧看见了那摇着招魂幡慢慢走近的阴官。
“生死有命。你没受伤，就好！”大抵是回光返照，郁召茗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捏住了槐然输送妖灵的手，“你说过，人有转世投胎，下一世，你记得来寻我，我要娶你做我妻子，八抬大轿，凤冠霞帔。你千万记着。”
槐然是妖，是这一方的小小妖王，她从不落泪，而这一刻，却落了泪：“我不要，我不要！”
“我不纳妾，就你一人，你还是不要吗？”郁召茗笑，一如当初在槐花林遇到的那样。
槐然沉默许久，终是应了下来：“好，我去找你。”
“你说过，凡人轮回，便会忘记所有。”郁召茗伸手，轻轻擦拭着槐然脸颊上血痕，“可是阿然，你的眼睛，这样没，美得让人铭刻于心。我想，我便是忘了所有，我也不会忘记，这么美的眼睛。”
“槐然，没想到，你居然会为了一个凡人落泪，真真是可笑！”六尾看着槐然面上的泪痕，缓缓靠近，伸出手指轻轻触碰槐然的脸颊，“你对他动情了！”
槐然抬头，死死的瞪着她，眼角的妖文渐显，一双眸子也红的吓人，周身的杀气，让围在四周的妖精退避三舍。
“你既然在乎他，我便毁了他！”六尾的手指停留在郁召茗的额心。
“阿然！”冲进包围圈的源尘一掌打飞六尾的手，但还是来晚了一步，只保住了郁召茗的三魂六魄。
兽妖的包围圈已经被冲散，妩吀清理掉除了六尾以外的所有妖怪，而槐然，满身是血的跪在那里，抱着郁召茗，哭的撕心裂肺。
“兽袭结束，我没有受伤，却昏睡了许多年，等我醒来，我已经我不记得六尾是怎么被打下山的，也不记得，郁召茗的尸体是什么时候被抱走的，我只记得，我答应他的话，等他转世，我就去寻他。”槐然看向莨攸，苦笑一声，“人有三魂七魄，而你在那一世，却少了一魄，虽然阴官给你补了一魄，但你的身子，至此以后，到底还是比常人弱上一些。”
莨攸站在那里，许久都不说话。
“天冷，你早些歇息。”槐然伸手拍了拍莨攸的肩膀。
“这几日，我会忙些，无暇顾及你，你若觉着无聊，便好好出去玩。年三十夜里，我要与父母入宫赴宴，等宴会结束，你陪我守岁。”莨攸的声音很轻，但很好听。
槐然敛下眼，轻笑，那一瞬的温柔，看得人心神荡漾：“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