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常羊(下)
作者:书小拉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196

仇冉冷道:“有甚么冤枉,说给朕听听。”

那刘家大嫂哭道:“陛下,奴与当家的本是天朝江南人士,自来凤麟国做生意已有十余年,一向老老实实,未曾做过一件昧良心的事。官爷们今日将奴夫妻抓来,奴着实不知所犯何罪。”

莫将军一指那托盘上的凤喙麟角,怒道:“证据在此,还敢狡辩!”

仇冉道:“既是良民,何故半夜三更鬼鬼祟祟躲在山洞里?”

那男人只顾哭,刘大嫂却揩了眼泪,话说得头头是道:“奴夫妻二人做的原是皮裘生意。前日当家的从山上打猎回来,说在一处山洞外遇见一头好獐子,若扒了皮定能卖个好价钱。只可惜当家的一人斗不过那畜生,这才带着奴家彻夜守在那洞里,只等那獐子送上门来。谁知獐子再没回去,倒是官爷们从天而降,才将奴夫妻抓了来,求陛下明鉴。”

仇冉双眉紧锁,将他夫妻二人细细打量一番,又看了看扔在地上的弓箭皮囊火把等物,摆摆手道:“先带下去罢。”

那莫将军急道:“陛下,铁证如山哪,万莫叫这妇人花言巧语的给骗了去!”

仇冉瞥他一眼:“佟大人说这房里有女子花粉香气,可那妇人通体畜生骚气犹胜男子,怎么会是她。”

佟大人亦点头叹道:“这二人形容粗鄙笨拙,哪来的本事在层层守卫下盗走连金泥呢。”

众人一时都陷入了沉默,独独我松了一口气。就是嘛,我家文曲虽算不上明君,究竟也不是个是非不分的蠢蛋。

眼见窗子发白,天已渐渐亮了。佟大人趋上前去,附在仇冉耳边轻语道:“一百只瓶子都准备好了,陛下不必担心。不如先回宫歇歇儿罢。”

仇冉应允,一行人自去回宫不提。

我见这头局势已无甚大碍,便掉头去寻敖墨——可巧半道便遇上了他,并同我轻描淡写道:“都办妥了……当然,我办事你还不放心?”

于是我二人悄悄折回那落脚的驿馆。我抓出一把纸人纸马,画个符念个咒,拂尘挥过处人马便都呼呼的活了过来,在地下齐齐立作一排,供我差遣。

我与敖墨亦幻化了装束,携众人杀气腾腾赶往仇冉的寝宫。

谁知那寝宫竟早已门户洞开,仇冉端坐龙椅,手托茶盏,一干人臣亦是各自神清气爽,笑容满面,若不是我整夜同他们在一起,定要当昨夜人人都睡了个好觉呢。

敖墨微微一笑,开门见山道:“参见陛下,不知贵国国宝连金泥准备妥当了没有。”

仇冉身边太监轻轻击掌,便又有四名小太监抬上来一只硕大的朱漆木箱。箱盖打开,辛辣的气味扑面而来。原来里面全是青绿的小玉瓶儿,一层一层垫着棉花码得整整齐齐。

仇冉笑道:“上使既奉天朝皇帝圣旨而来,小王自不敢有丝毫怠慢,故叫人连夜将我国中所存宝物全数奉上,横竖不能耽误了上使行程——上使可要看仔细,可有甚么问题没有。”

噫,胆子这么大,信心这么足,可见那佟大人的造假水平也是不差的。

敖墨拱手道:“有劳!”

他自马上摸下来一柄金光闪闪弓弩,两指微扣,那弓便“啪”的应声而断了,直把仇冉君臣唬得瞬间变了颜色,那莫将军更是咋舌道:“上使好指力,好功夫!天朝果然奇人辈出,似上使这般文秀少年竟也……”佟大人狠狠瞪他一眼,莫将军这才赶紧住了嘴。

且说敖墨自那木箱中拈起一枚玉瓶,打开盖子,倒一点在断弓接口处,再将断弓合拢,交到了我手里。我赶紧双手用力握紧那接口,敖墨笑道:“据说要等一炷香的工夫方能粘得牢?”

佟大人忙道:“是是,可能还要再长一些……”

敖墨道:“这当儿左右无事,我倒有一件顽意儿拿给陛下解闷,不知陛下可有兴趣过目?”

仇冉道:“上使请。”

敖墨笑道:“说起来微臣还得先同陛下请罪呢。微臣手下这些个小兄弟们没有出过远门,没见过世面,来到陛下的皇宫里看甚么都新鲜。臣平日疏于管教,昨日千里赶路至鹘城后又倦得紧,一觉醒来后竟都跑得没人了。”

仇冉亦笑道:“上使这分明是指责小王招待不周之罪了。可惜这回时间不赶趟,下一回上使早些来,小王也好亲自带诸位上使大人游历我凤麟山水,鹘城风光……”

“我还没说完,”敖墨打断他,“我心想这也太不成体统了,便将他们一个个都抓了回来。问他们去哪了,谁都不肯说,我便将他们揍了一顿,结果还是谁都不肯说。”

仇冉笑道:“想来定是上使爱惜部下,不肯下重手,揍得太轻了些。”

敖墨扼腕道:“这却是冤枉人了!难道陛下竟不曾发觉我等昨日来时共一十八人,今日去时却只有一十七人么?”

仇冉一怔:“怎么?朕还当那一位有甚么事……”

“这世上再没他的事了,”敖墨满不在乎的摆摆手,“他被我打死了。”

“啊?!”

仇冉君臣瞠目结舌,几乎没把眼珠子瞪出来,我赶紧低下头,免得笑场给人看穿。

敖墨做戏做足,仍旧端着那个混不吝的调调说道:“可见微臣实在是疏于管教,都快打死了他都不肯告诉我到底去哪了。没办法,我只好再拉过来一个接着打,好在这个骨头就没那么硬了——”说着用胳膊肘狠狠的杵我一下,我只得臊眉搭眼的扭捏一把。

仇冉笑道:“上使大人说笑的罢,这位上使皮光水滑,哪里像挨过打。”

我……

敖墨似笑非笑瞥我一眼,复又笑道:“这倒罢了,总算他是招了。说他几个闲极无聊,在陛下宫中乱逛时,竟不慎捡到一样物事……”一面慢慢朝怀里摸索去,“陛下方才说这箱中连金泥乃是凤麟国现存之全部,那我倒想请教一下,这一个又是甚么?”

一枚晶莹剔透的小玉瓶静静的躺在他手心里,在鹘城明媚的阳光照耀下发出绿幽幽的光。

仇冉面色大变,显是重重的吃了一惊,旋即镇定道:“朕不知,望上使赐教。”

敖墨冷笑一声:“我也不知是个甚么,我们不妨来试上一试。”他转身从我身后的马鞍上又取来一张弓,依样撅折并敷以那瓶中之物,“据说真的连金泥,完全用不着一炷香——”

他便松开了一只手,那另一半的断弓果然纹丝不动的被牢牢黏住了。

他又同我道:“拿来。”

我双手将先头那只断弓递给他——果真是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啊,我一撒手,半拉断弓“啪”的摔到了地上,弓弦还在风里荡来荡去。

列为看官明眼!且莫计较甚么真泥假泥,功效何如,我等既是神仙,存心要耍这点子把戏又有何难?

那仇冉皇帝当真是面如死灰,连手中茶碗都“当啷”一声摔到了地上,碎瓷混着茶水霎时间四溅开来。

作为一名刀子嘴豆腐心,且行事风格一向较为絮叨的长姐,我便不由的身长了脖子,想看看仇冉小朋友是不是被烫着了。

然而就在这电石火光的一瞬间里,那御书房四周竟铺天盖地的落下一大片黑衣武士来,一个个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煞气冲天的眼睛,手里持着明晃晃大刀,将我们一十七骑人马团团围在中央。

做戏做足,我一步抢上挡在敖墨身前,厉声喝道:“仇冉!原来你早有埋伏,想造反吗?”

仇冉慢慢站起身,同我们沉声道:“不,朕不想造反,不想打仗,朕全然不希望事情会走到这一步,可是却真的走到了这一步。”他长叹一声,“连金泥失窃,朕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他看出敖墨,“上使是聪明人,聪明人打交道,原不需要这样剑拔弩张的,是不是?”

敖墨冷笑道:“那便怎样?”

“那我们做个交易罢,”仇冉道,“上使既已找到真的连金泥,自行拿去便是,朕即刻派人送几位南归,绝不阻拦。只是他日上使回了天朝皇帝那里,今天这件事还请当做没有发生的好,如若不然,朕只能当几位从来没有来过了。”

敖墨没好气的笑起来:“你也好意思说自己是聪明人?我现在为了逃命,自然会假情假意答应了你,若我回去面圣后如实禀报你又能拿我怎样?”

仇冉定定的看着他:“朕相信上使不会这么做。贵国国力强盛,皇帝骁勇好战,多少年穷兵黩武,征伐杀戮无数,想灭掉我区区凤麟原不需费吹灰之力。只是,” 他缓缓道,“朕相信上使定然同朕一样,绝不愿看到那血流成河,尸骨如山之景,所以上使定然不会主动往皇帝那里挑起这场祸端。”

敖墨登时愣住了。

我也愣住了。

果然是我的弟弟,果然是个聪明,善良又仁爱的好皇帝。

敖墨看我一眼,得我许可,方同仇冉微笑道:“所谓千金易得,知己难求,知我者真陛下也。要说么这顺水人情原不在话下,只是不瞒陛下,微臣手下之所以打死都不肯说出事实真相,原是因为此事着实干系重大,便是为着陛下,臣也实在不得不说。”

仇冉朗声道:“为人君者行事自当光明磊落,连金泥是我镇国之宝,敢以此物犯事者,无论何人朕都不会轻饶,上使但说无妨。”

绕了这样大的圈子,鱼儿终于上钩。

敖墨扬声道:“陈三,你来告诉陛下此物从何得来。”

陈三?还能更难听些么……

我很生气,可又不敢发作,只得依言闷声回道:“起禀陛下,此物是我等在陛下后宫游玩时偶然拾得。”

仇冉皱眉:“后宫?朕的后宫那么大,何处拾来?”

“这是你要问的,我可直说了啊,”我直说道,“就在昭阳殿的后花园里。”

昭阳殿,乃是皇后娘娘的寝宫。

果然,佟大人大喝道:“放肆!怎可胡言乱语!”

我耸耸肩,闪身至一旁。

所有的人都转让望向仇冉。

仇冉面色铁青,从牙缝里艰难的挤出几个字:“带,皇,后。”

好戏才刚刚开始,仇冉话音未落,却有女子哭喊吵嚷声远远传来。我听得分明,那女子哀哀哭道:“陛下,陛下要为臣妾做主啊!”

只见那周宛如泪流满面,散发赤足,衣冠不整,仓皇失措的奔进御书房,噗通一声瘫倒在仇冉脚下,抱住他嘤嘤大哭不止。

仇冉哪里还记得起刚刚的话,连忙将周宛如搀扶起来,一叠声问道:“这是怎么了?谁敢欺负你?”

周宛如哭道:“臣妾简直生不如死,生不如死!早起在后花园中赏花,不觉春困,便在亭中睡着了。谁知,谁知竟有歹人对我,对我……”她紧握胸口被撕烂的衣襟,一副悲痛欲绝的神情,于是旁人一眼就看明白了,她遭人非礼了。

仇冉暴怒道:“禁宫之内怎会发生这样的事?是谁干的?抓住了没有?”

周宛如点点头:“幸亏莫将军及时赶到,才将歹人拿下,臣妾才得以保全清白……”

那边厢莫将军果然大踏步的迈进门来,手里竟还提着两颗血淋淋的人头。

其实直到这一刻之前,我对这个人都没甚么特别的想法。认识时间太短,直观感受就是个普通的武将,忠君爱兵,除了说话有点急,嗓门有点大,还看不出来有别的甚么毛病,算个好官。

然而这一刻开始,我的头嗡的一声,一切的一切就此炸开了。

天尊!我这是做了甚么?我设了甚么局?我中了谁的计?我造了谁的孽?

若不是有九万年定力在身,我几乎立时便要发狂。

只是九万年的神仙又怎样?我到底做了甚么?

莫将军手中所提两颗人头,昨夜原本是长在那农人刘大哥与刘大嫂颈上的。</li>

<li style="font-size: 12px; color: #009900;"><hr size="1"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段文曲的戏份很多,就是为了留个念想,下章他就要挂掉了。。。。。永远挂掉的那种挂掉。。。阿门</l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