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日居月诸,出自东方
作者:全 威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1006

晏缺颤声问田恒道:“这附近有何盗贼强人?”

田恒此时镇定下来,道:“在临淄城方面百里之内,绝无强人。即便有强人,就算不认识公主,见了护送的甲士,也应知是宫中的人,避之还恐不及,谁敢去惹?”

齐平公站起了身,道:“寡人亲带甲士去寻。”他不贪女色,自从晏夫人死后,并未再娶。膝下除此一女外,并无其他子女,再加上晏夫人死后,他爱惜女儿幼年丧母,是以对这宝贝女儿宠爱非常。他从莱邑到临淄为齐简公办丧事,女儿却放在莱邑,前两天派人去接女儿来,谁知竟出了这种事?

田恒心思一动,道:“国君勿忧,臣猜公主虽为歹人所掳,必然无恙。”

齐平公忙问道:“怎么说?”

田恒道:“护送公主的甲士有五十人,要一举击杀,一般的歹徒无此本事,定是事先早就安排好的。歹人既然有如此本事,当然不是寻常人物。既非寻常人物,定能看得出公主的身份。他们将公主劫走,必是以公主人质,向国君有所要求。因此,就算我们不去找他们,他们也会想办法将消息传来。若是伤了公主,他们岂非白废了这番心机?”

众人听此言有理,一起点头,无不佩服田恒心思机敏。

齐平公虽是心慌意乱,也点了点头。

田逆在下面正自气恼,自从田恒答应他准备为他向国君求亲,将公主娶来给他做妻子后,虽然还未有暇提亲,他心中却早当妙公主是自己的夫人。如今听说公主被人所掳,心中怒极,站起身来,大声道:“国君请稍坐,小将愿带一千人马,将公主救回来。”

田恒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你到何处去救公主?”

田逆道:“这个……”,一时语塞。

正乱间,一个宫中侍卫抢了进来,伏地大声道:“启奏国君,宫门外有人求见!”

田逆正在气头上,插口喝道:“现在正忙着呢,来了个什么人?凭什么见国君?”

那侍卫战战兢兢道:“那人不肯说出身份,只说小的如不秉报,国君知道后必会杀了小人!”

田恒眼中一亮,点头道:“国君,这人定是贼党!”

齐平公忙道:“快着他进来!”

侍卫答应,退出了殿,过了一会儿,带进一人来。

那人穿着一件大大的黑袍,用一手遮在脸上,长袖将大半张脸盖住,腰挂长剑,傲然站立。

众齐臣中不少人喝骂:“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带剑上殿?”按各国刑律,带剑上殿均与图谋弑君相同。

齐平公道:“你是何人?见寡人何事?”

黑衣人不语。

田恒打量了那人良久,忽地大笑道:“高无平,你竟敢来见国君,胆子当真不小!”

那人一惊,沉吟片刻,放下了衣袖,冷笑道:“高某为什么不敢来?”

众齐臣都认得这黑衣人,原来真是齐国四大家中高家之长高无平。

齐平公忙道:“高无平,莫非是你劫持了妙儿?”

高无平向齐平公施礼,叹了口气,道:“妙公主的确是在高某手中。非是高某有意以下犯上,实在是不得以而为之。”

田恒两眼盯着高无平,缓缓道:“莫非你想用公主换回你的一家大小?”

高无平点头,冷笑道:“田相心思快捷,所料不错。”

齐平公看着田恒,道:“一万个高无平,也比不上妙儿,不如……”

田恒皱了皱眉头,道:“这高无平犯上作乱,胁持公主,若是今日让他带了家人离去,我齐国颜面尽失,还有何面目与诸国相见?”

齐平公心道:“这也是实情,但妙儿……”

晏缺忽道:“高无平,你何必如此,不如放了公主,老夫厚着脸皮向国君求情,饶你一家大小死罪,你还是留在齐国当你的大夫,如何?”

高无平叹了口气,道:“要高某留在齐国,岂非任人宰割?即便晏老大夫和国君不想杀我,恐怕田相也不会放我。”

田恒哼了一声,道:“那好,你想怎么着?”

高无平见大势为己所控,懒洋洋伸了个懒腰,道:“高某一早起来,还未用过饭,先吃点东西再说。”他眼光一瞥,走到闾邱明的食案边上,喝了一声,道:“趋炎附势的东西,滚到一边去!”

闾邱明在艾陵之战中曾任高无平的副将,素来怕这高无平,忙不迭起身,躲在了一边。

高无平大大咧咧坐下,又喝道:“换过觥箸来!”

身旁的两名宫女早吓得变了脸色,看了看田恒,见田恒点了点头,便上前换过了觥箸。

田恒请齐平公和晏缺坐下,自己也坐了下来,道:“高无平,你将公主放在哪里?有何人服侍?公主千金之躯,若是有所损伤,你高氏一族恐怕要因你而绝了。”

高无平慢条施理地拿起长柄斗勺似的铜匕,从鼎中取了几块肉出来,放在身旁的木俎上,用专供割肉的短刀慢慢割开,抓了几片塞入口中,喝了两大觥酒,缓缓道:“就算公主无损伤,田相也不会饶了我们高氏一门吧?”

他这么一说,齐平公更是耽心,忙道:“高无平,妙儿与你并未仇怨,寡人也不曾对你……”,他话未说完,便被高无平打断了话头,道:“国君放心,公主的居处甚是隐密,高某怕有人打搅公主,特地派了三个人侍侯。有他三人侍侯公主,公主恐怕比在公宫之中还要安全。”

田恒冷笑道:“哪三个人?”向站着的田逆挥了挥手,田逆愤愤坐下。

高无平微微一笑,道:“东海的离水岛上有一人,曾单人仗剑,深入海中,杀掉为恶的大鼋,鼋血将海水染红,三日未清。”

田恒吃了一惊,道:“古陶子?”

众齐臣大多听说过古陶子之名,无不耸然。这古陶子是齐国勇士古冶子之后,当日晏婴在世,二桃杀三士,其中一人便是古冶子。这古陶子曾与阚止比剑,欲争那齐国三大剑手之名,交手半日,阚止只是险胜了一招。从此之后,古陶子便隐居起来,据说是潜心练剑。

高无平又吃了一片肉,笑道:“高某让古陶子守在公主屋外,不要说蛇虫虎豹,便是千军万马,也闯不进去。”

齐平公也听过古陶子的大名,与田恒、晏缺对望了一眼,脸色沉重。

高无平喝了一爵酒,又道:“这第二个人,曾经在艾陵之战中,手持八十多斤的丈八大铜戟,率百人闯入吴阵,三进三出,从者尽亡,后来一人与吴将王子姑曹、名将展如战了两百多回合,不分胜负。此战他斩首九十六,名震天下,人称是我齐国第一位猛将。”

这一次连赵鞅和范蠡也知道了此人是谁,

田逆忍不住道:“那右司马公孙挥不是死于艾陵之战了么?”

高无平冷笑道:“你当初为一军之帅,命人含玉抬棺而战,不就是想让国、高两家之党尽亡么?那一战我们是败在你这贼子手里,而非吴军。高某本来是想找到公孙挥的尸体厚葬,谁知他竟未死。”

田恒道:“右司马既还活着,你便应该奏明国君才是。”

高无平道:“高某也想这么做,公孙挥却不愿意,因为他要找你田氏兄弟报仇,若非诈死,不易成功。他的长戟使得出神入化,以古陶子的剑术也及不上他,是以高某请他守在公主门外的长廊之上。若要找公主,唯有这一条长廊可行。”

田恒叹了口气,道:“好一个高无平,本相平日看走了眼,竟不知你的府中藏着古陶子和公孙挥这样的高手!”

高无平笑了笑,道:“这两人比起高某请来的第三个高手来,却差得远了,他二人联手,或可与此人一搏。”

殿上众人无不动容。

齐平公忙道:“那人又是谁?”

高无平却暂不答话,从铜豆中舀出肉羹,慢慢品尝,赞道:“国君虽然换了,宫中肉羹的味道却还未变。”

田逆怒哼了一声。

高无平叹了口气,道:“这第三个人,高某见过他用单臂举起过千斤之鼎,这人力气虽大,所用兵器却是又窄又细的长剑,他的剑法造诣如何,连高某也看不出来。”

田恒脸色一变,缓缓道:“天生神力,偏又用极轻之剑的,天下间只有楼无烦一人!”

高无平点头道:“他的名字确是叫楼无烦。”

赵鞅骇然道:“楼无烦?听说此人是楼烦胡人的第一高手,昔年随胡兵攻我大晋,被我军杀退。那一战中,楼无烦一人殿后,出三十一剑,杀我晋将三十一人,一剑杀一人,以致无人敢追!老夫在战阵之上,亲眼见过此人的剑术,当真说得上诡异狠毒,高深莫测!”

高无平道:“是么?高某也见过他使剑,只见剑气纵横,周围花木无一能生,至于如何高明却看不出来,不过,从古陶子和公孙挥眼在的惊骇之色猜想,剑术应该是极高明的吧!”

田恒正色道:“你身旁竟有楼无烦这样的高手,殊不简单,本相小觑了你,真是该死之极!”

高无平叹了口气,道:“高某如何请得到他?只不过他卷入了胡人的夺位之战,被迫逃离了胡地,恰好被高某遇上而已。他喜用轻窄之剑,高某家传的宝剑‘精卫’,正是窄长锋利的铁剑,高某将‘精卫’送给了他,他才答应为高某效力。若是他早来数日,高某也不至于狼狈逃出临淄城了!”

齐平公忧心忡忡,向田恒看了过去。

田恒眼珠子急转,还未有良策,高无平又道:“此事须得尽早决断,高某虽然吩咐这三人小心侍侯妙公主,但这三人是有名的好色之徒,偏巧妙公主美丽动人,有齐国的第一美女之称,万一高某耽搁久了,这三人见色起意,那就大大麻烦了。”

田恒本想从高无平口在套出妙公主的藏身之地,偷偷派高手救出来,但听了这三人之名,知道齐国高手之中,无人能从这三人手中救出公主,就算知道了地方也是无可奈何。只好长吁了一口气,叹道:“也罢,你命人放了公主,本相向国君求情,请国君放了你一家大小便是!”

高无平大笑,道:“田相休要欺瞒高某!高某若是先放了妙公主,你怎会不派人追杀?高某虽有三大高手在身旁,却有大大小小、老少男女一百多人要照顾,怎好一战?何况一田相的剑术深浅,高某一直猜不透,即便不及楼无烦,想来也差不了太多。若是田相亲自出手,胜败如何,高某没有太大的把握,怎敢冒险?国君可派五十甲士,在我等身后十里跟随,待高某离境之时,便会将公主放回,那五十甲士,正好送公主回来。”

田逆霍地站起身来,怒道:“届时谁知道你会不会放公主回来?”

高无平拈了一片肉扔进口中,道:“高某今日特地趁各国使者在时闯了进来,倒不是想骂你们田氏,只不过是想,若是国君和田相当着众使之面,答应了高某,当然不会出而反尔,惹天下人耻笑。高某离齐,赴他乡隐居,也不敢自坏了名声,否则,何国敢留我这不讲信义的人?是以国君和田相大可放心。当然,田相若是一怒之下杀了高某,也未尝不可。只不过能否在公孙挥他们杀了公主之前找到她就难说了!”

齐平公心中,早就在想:“高氏一族算得了什么?放了便是,就算损及齐国脸面,也无所谓。”却不敢答应,只是看着田恒。

晏缺也是一般想法,对田恒道:“相国,不如依了这贼子,如何?”

田恒心中为难,心道:“放了高氏一族,虽非所愿,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各国使者在场,这么答应了他,齐国脸面何存?这高无平十分可恶,偏偏选在此时闯进来!”

这时,一人从使者座中站起身来,向齐平公施礼道:“君上,外臣有一言,不知君上是否愿意一听?”众人看时,见是越国的范蠡。

齐平公道:“范大夫请说。”

范蠡道:“国高两家是天子亲任的守国二卿,高氏一族,三四百年来世为贵国大夫,也应该有些功劳。如今高无平一人有罪,念他祖上的功劳,不如饶恕了他,逐出齐境便是,这也可见君上的仁慈之心。外臣不才,厚着脸皮为高无平求请,乞君上恩准!”

田恒心中暗暗赞道:“好个范蠡,不愧是越国第一智士!他不提公主之事,只为高无平求请,其实是为我齐国君臣搭个下台阶,我们即便放了高无平,也不算是受胁了!”

殿上众人多是玩弄权术的高手,立时醒悟,暗赞范蠡机智过人,做事漂亮。

赵鞅暗赞范蠡厉害,也道:“君上,范大夫言之有理。君上初登大位,杀人不祥,不如发个善心,饶过了高氏一族,也好让天下人知道君上的以德服人的仁政。”

众使见被范蠡拔了头筹,又被赵鞅抢了先,纷纷开口,为高氏求情。

高无平心中却冷笑:“这些人都是些老狐狸,若是公主不在我手中,恐怕都会说我是乱臣贼子,理应诛杀吧?”

田恒向齐平公使了个眼色,微微点头。

齐平公立时道:“既是众使求情,相国,便放了……”

话未说完,忽听殿门口一个清脆的声音道:“父君!”

齐平公闻声大喜,脱口叫道:“妙儿!”

众人一起向殿门口看去,便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儿站在门前,生得清丽脱俗,娇美动人。

高无平面色大变,惊道:“妙公主!”

这女孩儿正是齐平公的独生爱女妙儿。

齐平公喜道:“妙儿,快过来让寡人看看。”

妙公主蹦蹦跳跳走上石阶,到了齐平公身边。

齐平公握着妙公主的手,笑嘻嘻上下打量,一迭声问:“妙儿,有没有受伤?可曾用过饭?有没有人对你无礼?”

妙公主笑嘻嘻地摇头,齐平公见爱女无恙,这才安心,呵呵笑着,竟忘了问妙公主是如何从楼无烦等人手中逃脱回来。

田恒笑道:“公主无恙而回,实在可喜可贺。”心中却想:“妙公主怎能独自从楼无烦等三大高手的守护下逃了回来?”

妙公主美目流盼,忽看到高无平,娇哼一声,笑嘻嘻走到田恒身边,猛一把揪出田常的美须,道:“哼,右相,你剑术最好,替我杀了这姓高的如何?”

高无平见势不妙,“呛”的一声,从腰间拔出了剑来。

殿上众人怕他行凶,但人人身无兵器,不敢上前。殿中侍卫纷纷挥戈,抢上前来,欲与高无平一战。

田恒见殿上不是齐国重臣,便是各国使者,若是高无平胡乱行凶,不知有何后果,忙挥手止住侍卫。

众侍卫各自退回去,眼光却盯在高无平身上。

高无平心中闪过念头,欲杀出殿去,但心中又大为疑惑,不知妙公主如何能从三大高手手中逃回来。这么一犹豫间,早有甲士守住了门。

高无平哼了一声,干脆坐了下来,将剑放在案上,剑柄紧挨在右手边,心道:“无论如何,殿中诸使节都是空手,我只须胁持一人为质,便可脱身。”

齐平公却不理会殿下的变故,只是打量着爱女,笑道:“妙儿,休要胡闹,现在他不叫右相,而是相国。”

田恒被妙公主揪着胡须,哭笑不得,忙道:“高无平这贼子得罪了公主,自是该死之极!”

殿上众人见妙公主娇憨可爱,无不会心而笑,唯有高无平面若死灰,却被田逆死死盯着,也不敢硬闯出殿。

妙公主放了手,又扑到晏缺身边,撒娇道:“外公,你后院的果树熟了没有?”

晏缺老怀大慰,笑得合不拢嘴,道:“妙儿不在,果树怎敢熟?”

妙公主道:“这姓高的带人杀了护送我的甲士,将我关在一间旧屋里,十分可恶。”

田恒道:“是啊,公主,你怎能偷走出来?”

妙公主道:“哪能偷走出来?这人派了三个恶人守在外面,叫什么楼无烦、公孙挥和古陶子的,我亲眼见他们杀那些甲士时,凶恶得紧。这三人虽不敢对我无礼,却生得丑陋可怕。我只好乖乖地在房中,也不敢出声。”

齐平公奇道:“那你怎么又能离开?”

妙公主道:“我在房中有一个多时辰,便听外面有打斗之声,从牖往外看去,却又看不见。过了好一会,打斗声由远到近,忽听门外一声大叫,打斗声便停了。忽地门被人踢开,一人站在门口。我吓了一跳,便问:‘你是谁?’那人也问:‘你是谁?’好一阵才知道这人是来救我的,我这才跟着他逃走,乘他的车回来。”

齐平公忙道:“那人是谁?”

妙公主俏眼闪动,对齐平公道:“父君,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齐平公忙道:“什么事?寡人答应你便是。”

妙公主道:“我初来临淄,你得让我明日四周去看看。”

齐平公道:“明日我派侍卫陪你去便是。”

妙公主道:“有侍卫跟着,有什么好玩?那人救我出来,你便让他陪我去玩。”

齐平公皱眉道:“那人是何身份?找个素不相识的人陪你,怎么可以?”

妙公主笑道:“封哥哥怎会是素不相识?”

齐平公和晏缺惊道:“那人是封儿?”

田恒却道:“鲍封?他……他有这么大的本事?”

被离在台下一惊,心道:“原来救公主的人是伍封!他竟然如此了得,实是意想不到!”

齐平公又惊又喜,对妙公主道:“封儿在哪里?我一早派了人去请他母子,至今未来,你怎不让他一齐来?”

妙公主道:“我叫他来,他怎会不来?只因庆姨让他给父君带了一壶酒来,结果为了救我,被古陶子那人打翻了酒壶,不好空手入宫,幸好他在渠公府上存有几壶,此刻已经赶到渠公府上另取。他脚程比我快得多了,想必就要赶到。”

齐平公喜道:“你庆姨命他送了酒来?妙极,妙极!”

妙公主嗔道:“哼,一壶酒就让父君这么高兴,我看父君心中,庆姨的酒比我还要紧得多吧?”

齐平公笑道:“胡说,怎能混为一谈?”

妙公主道:“父君,明天让封哥哥陪我,好不好?”

齐平公点头道:“好好好。”

正在这时,侍卫来报:“启奏国君,鲍封在殿外求见。”

齐平公大喜道:“快着他进来。”

殿外靴声响处,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殿外。

这人约十六七岁年纪,虎目如电,剑眉入鬓,身高一丈,肩宽腰窄,生得雄壮挺拔,健硕异常,披着一身大红锦袍,头戴尺高金冠,往那里一站,神气摄人,如山之峙、如渊之深。

被离认得,这人便是曾经救过他的那位当街祭灵的少年,也是伍子胥和庆公主的儿子伍封。

齐平公笑着招手道:“封儿,快过来。”

伍封大踏步走到台前,向齐平公施礼。

妙公主飞身下台,站在伍封面前,双手插腰,嗔道:“你将我送到宫门口便溜了,是不是想躲着我?”

伍封苦笑道:“公主厉害得紧,在下纵是躲在天脚底,恐怕也会被公主揪出来,明知道如此,怎敢去躲起来?”

妙公主娇笑一声,嗔道:“你知道就好。父君说让你明日陪我在临淄城游玩,哼!我看你敢不敢不答应!”

伍封叹了口气:“陪公主游玩,其实是件美事,在下怎敢不答应?”

妙公主笑道:“这还差不多。”一把抓住伍封的手,道:“来,陪我到后殿去聊聊。”

伍封忙道:“不忙,你先去,我猜国君和田相多半有事要问我。”

妙公主大恼,道:“怎么?和我在一起很烦么?我偏不走,看你能怎么办?”

伍封苦笑道:“公主,你总要换身衣服吧?”

妙公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见颇有些灰尘,哼了一声,道:“你可不许走,我去换了衣服来!”

田恒招来宫女,带妙公主到寝宫换衣,岂知妙公主才转入后殿,忽又如小鸟般折了出来,伸出一只小手向伍封道:“拿来!”

伍封一愣,立时醒悟,道:“适才在殿外,我已请侍卫将那口‘精卫’剑送到公主的寝宫。”

妙公主笑道:“算你了。”笑吟吟地入了后殿。

众人无不大惊,楼无烦的剑竟被他们所得,莫非这小子年纪轻轻,剑术竟真的能胜得过楼无烦?

田恒知道伍封母子与齐平公母女甚有交情,对齐平公道:“国君,便请鲍封坐在臣身边,如何?”

齐平公喜道:“最好,最好!”

立刻有宫女将一方食案高举过头,放在田恒的案旁,另有若干寺人抬了几具盛着各类肉食的铜鼎放在案边,再有宫女端着盛羹的铜豆、斗勺、爵、觥、箸、壶、匕、俎、刀等物放在案上,又有二人拿着盘瓢为伍封浇水洗手。

忙了好一阵,伍封才在案后坐了下来。

田恒问道:“鲍封,你怎知道公主出了事?”

伍封摇头道:“在下并不知道,只是奉了母命,送一壶酒给国君为贺。在下从伍堡起身,车马行过一片小树林,听到林后有人厮杀。在下便想,都城附近,怎会有厮杀之声?一时好奇,便趋车去看,只见到数十尸体和一座空的香车。在下心想,定是有盗贼作恶。正这么想,便听到远处有人声,遂将车马驶进林中。见到有十数人拿着树枝,清扫道路,以除去车辄和蹄印。在下不敢惊动他们,便下了车,又怕有人偷走了酒,只好提着酒壶悄悄跟着他们到了一个旧村之中。那村中并无人迹,在下见到一两幅写着‘跖’的旗帜,心想此村定是被大盗柳下跖洗掠过,以至村民不见。在下找了半天,却见村中有一座大废宅中冒出烟火来,便悄悄潜了过去,打晕了宅门口的士兵,甫一进去,便有些后悔起来。”

田恒问道:“怎么?”

伍封道:“在下才入宅中,便见一人在院中练剑,剑法惊人。在下剑术平平,是以不敢招惹他,心中便有了主意。悄悄将被打晕之人的外衣除下,披在身上,将他藏着草堆之后。自己扮作他的模样,将壶中的酒洒了些在地上,使酒气弥漫开来。”

高无平在台下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古陶子这人什么都好,只是生平好酒,这可麻烦了。”

伍封道:“不一会,酒香溢到院中,那人停住了剑,走了出来,他没有认出在下,以为我是自己人,喝道:‘你这小子,此时竟敢饮酒,好生大胆!’便要一剑刺下。在下低着头道:‘且慢,今日死便死了,将军让小的饮完这一壶酒再动手,如何?’那人见在情愿不要命,也要饮酒,不免有些奇怪,道:‘这酒……,唔,香得古怪,你从何处得来?’在下道:‘这是酒可是人间极品。’那人忍不住,将剑插入鞘中,一把将酒壶抢了过去,灌了两口,道:‘果然是美酒……’。在下心忖:‘此时再不动手,更待何时?’一拳向酒壶打了过去,酒壶碎裂,在下的拳头穿过了酒壶,重重地击在那人胸口。那人猝不及防,当时便一命呜呼了。”

田恒脸色微变,道:“古陶子被你一拳击毙?你的拳头……可真是有些名堂。”

伍封续道:“在下知道这一下必瞒不过宅中之人,便拔出了剑,直闯了进去,谁知在长廊之上,遇到了右司马公孙挥。公孙挥挥着一丈八尺长短的铜戟,恶狠狠地问道:‘你杀了古陶子?’在下吓了一跳,才知院中那人原来是古陶子,忙道:‘原来是右司马在此……’,在下当时心想:‘人人都道公孙挥已在艾陵之战中战死,原来他还活着。他堂堂右司马却非要诈死,其中必定有所图谋!’虽不知其是敌是友,却不敢不小心提防。公孙挥果然持戟向在下攻来,在下只好与他交手,战了一会,在下的长剑被他一戟击断,他因而大意起来,被在下用断剑杀了他。”

殿上众人无不动容。

伍封又道:“在下长剑已折,只好提着公孙挥的长戟再往里面走,转了两个弯,便见长廊尽头有一间房,紧闭着门,门口有一个胡人把守住。那胡人见了在下,便扑了上来,手中舞着一柄细窄的长剑,在下见他的剑术了得,若论剑法,在下定敌不过他,何况在下手在拿着的是公孙挥那一支又长又重的铜戟,怎与他斗?只好挥着铜戟,朝他手中的剑猛砸。这胡人多半是怕在下砸坏了他的剑,不敢用剑挡在下的长戟。在下见大占便宜,一番猛砸,长廊中地方狭小,那胡人退到门前,再也躲不开,只好用剑格挡,剑戟便要相交之时,那胡人却略有犹豫,手中的剑缩了一下,露出破绽来,被在下一戟打碎了头。”

高无平在台下忍不住又道:“好厉害!”

众人心中无不暗赞伍封的心智身手。伍封说得虽然简单,其中搏斗之恶,人人都可想见。

田恒击了一下手掌,赞道:“好厉害!”

伍封道:“田相过奖了!在下与那胡人打完,心中大是后悔。”

田恒奇道:“你后悔什么?”

伍封苦笑道:“在下一时好奇,便追了上去,谁知连遇三个高手,每一人都比在下要高明。幸亏在下有一点运气,侥幸获胜,可剧斗了半天,连究竟发生了何事也不知道,还将家母要送给国君的酒打了,若是运气不好,说不定便被这三人杀了。在下心想,无端端与这样的三人打一仗,岂非胡闹之极?不免有些后悔。又不知房中还有什么高手,反正是豁出去了,索性一脚踢开了门,便听里面有人道:‘你是谁?’在下也问了一声:‘你是谁?’忽觉这声音颇熟,仔细看时,原来是妙公主。若非妙公主相告,在下又怎知高无平竟敢劫持公主?”

田逆哼了一声,道:“若是小将知道公主有难,也会冒死去救的。”

赵无恤坐在席中,一直未说过话,这时忍不住道:“那是不同的。若是他知道被人劫持的是公主,然后冒死去救,那倒罢了,可他救人之际,根本不知道是公主有难,甚至连被劫持的是谁也不知道,却敢以身犯险。那是天生侠义,令人好生相敬。”

众人听赵无恤这么一说,均点头称是,连那冷口冷面的颜不疑也点了点头。赵鞅笑道:“无恤之言甚有道理。”

田恒叹了口气,对伍封道:“你孤身一人,竟能连毙古陶子、公孙挥和楼无烦三大高手,当真是非同小可。以此战绩,你足以列为我齐国三大剑手之一,胜过那死鬼阚止!”

齐平公大笑道:“不错,不错,阚止已死,齐国三大剑手仅余相国和子剑先生二人,不成样子,你便顶上这第三大剑手的名号吧!”

伍封忙道:“国君,这怎么可以?”

晏缺笑道:“封儿,人生在世,无非名利二字,你以真本事获此荣称,何必推辞?”

伍封苦笑道:“在下怕的是日后定有不少欲一战成名的剑手,来找在下比武,岂不糟糕?”

齐平公笑道:“你今日立了大功,何况你鲍家有功于齐,令兄鲍息自阚止之乱后,便不辞劳苦,领兵驻守卫境,助卫君以防蒯瞶,至今未回。寡人便封你为大士,受命于大司寇晏缺老大夫,掌齐地之刑法。如此一来,还有谁敢无端找你比试剑术?”

田恒脸色微变,自昨日齐平公即位以来,齐之官职,尽由田恒所安排,齐平公从未自己拿过主意,此时不问过他,便封伍封为大士的官职,心中颇有些不快。

不过,这田恒确非常人,转念又想:“大士之职,执掌刑律,掌刑者以大小司寇为主,然后便是大士,大士之下,又管有士师二十人,各在要邑,这小子不通刑律,职位虽不算极高,实权却不小!何况此人与晏缺这老家伙本就极好,晏缺身为大司寇,若再有这小子帮手,甚是难搞!”想到此处,笑道:“甚好!国君封他为大士,正是应该。不过,本相还有个主意,鲍家在平定阚止之乱中,居功至伟,却未得封赏,今日鲍封又救了公主,更诛杀了高无平叛逆一党的几个首贼,大士之职,委屈了他,不如加以下大夫之爵,再升大司马鲍息为上夫夫,使他鲍氏一族,一门二大夫,岂不妙哉?”

以齐之官爵,主要采取周制,却另有变化。按周之制,天子封诸侯以国,诸侯封卿大夫以家。天子所封诸侯,是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各守其封地以成国,起初国土不足五十里者,叫着附庸,也算是国。

各国之君,封卿大夫以家,凡入卿大夫之爵,便为各家,可食采邑,这便是贵族。卿大夫世袭,以一子相嗣。

若是出身贵族之家,或是未必生于贵族之家、无卿大夫之爵而有官职,那就是士。士农工商为四民,士为四民之首,但多因有职权,是以农工商三民常常将士视为贵族,只不过是贵族之中最下等者。

贵族以下分为三种人:城内外称“国”,士为“国人”,居城之郊,分有良田,闲则耕地,战则执兵为甲士,他们一般不纳租税,只献军赋。

四下村落称“野”,农户多是平民,称为“庶人”或“野人”,农耕以纳税赋,工商之户多与其相同。

国野相对,称为乡遂之制。

贵族有皂、舆、隶、僚、仆、台、圉、牧等各级奴隶,官府也有奴仆,多由罪人充任,男称隶臣,女称隶妾。

齐是大国,应有卿三名,也称卿士,上、中、下三大夫各五名,大夫均由国君任命,而三卿本应由周天子亲自任命,但如今王制渐毁,三卿也变成国君任命了。

齐国的大夫仍如王制,但卿爵稍异,除了分为上卿、亚卿和下卿之外,还有客卿一爵,不在王制之中,却享受下卿一级的食邑。

爵分贵贱,官分职权,是以各国都按大小不同设了许多官职,名称虽不尽同,职权却大致相似。

齐国官职之中以相为最高,原分左右相,现由田恒一人独相,称为相国。相以下是大司马、大司寇和大司空。大司马为军中最大的官,大司寇执掌刑律,管束诸官,大司空施各地农政土木。有大夫之爵者均可求见国君,或者参与朝议,一般封有官职。

齐国官职中还有各城的都大夫,虽也叫大夫,却是职位而非爵位。都大夫属地方官,管理各地城邑。大士也是官职而非官爵,虽有实权,却与都大夫一样,只能算士。

齐国上大夫、中大夫和下大夫是爵位,但若不另加官职,其实并无实权。因此,上大夫、中大夫和下大夫其实只不过是个身份而已。鲍息原来虽是中大夫,若没有大司徒这个官位,则什么权力也没有。是以表面上看起来下大夫身份比大士要高,实则无甚权力。

齐国相国之下官职,政有司寇、司空、都大夫,军有各级司马。这些官职大多由卿大夫担任,因职多于爵,是以大部分都是士。如今田恒官职为相国,爵位是亚卿。

齐平公看着伍封从小长大,又无子侄,向来当伍封为子侄一般,本就想封伍封为下大夫,日后赐以采邑,又怕田氏不悦,才封他一个大士的官职。听田恒这么一说,正合心意,笑道:“相国之言,甚合寡人之意,便赐伍封为下大夫。”

晏缺暗叹了口气,口中却道:“正好,正好。”

伍封却苦着脸,心中叫苦。他一向喜欢自由自在,不愿做官,如今齐平公当着众齐臣和各国使者封他为大夫,若是拒绝,岂非大损齐平公脸面?只好跪地谢恩。

齐平公笑道:“封儿,噢,鲍……封大夫,寡人知你不喜做官,你若是不愿参与朝议,不来便是。不过,你有下大夫之爵,进出宫门,也方便些。你与妙儿自小便玩得好,寡人一直想……”

田恒吓了一跳,暗叫不妙,听齐平公之意,大有将妙公主许配给伍封的意思,忙打岔道:“国君,逆贼高无平现仍在殿中,请下令擒拿!”又向田逆使了个眼色。

田逆也醒悟过来。他先前见妙公主与伍封甚是亲昵,早就蹩了一肚子气,此时瞪了伍封一眼,站起身来,向齐平公道:“国君,不如便请鲍……封大夫擒拿高贼,也在各国使者面前,显示一下齐国第三大剑手的本事。”因鲍家之长鲍息也是大夫,众人叫鲍息为“鲍大夫”惯了,此时叫伍封为“鲍大夫”,却不好区分,便学了齐平公,干脆叫伍封为“封大夫”。

伍封先前说过杀掉楼无烦等三大高手之事,田逆是怎也不信。虽然妙公主确给伍封救了回来,但其中难说不是别有隐情。伍封小小年纪,怎么厉害,也未必胜得过楼无烦去。高氏世为齐将,这高无平的剑术一向了得,足可列为齐国剑手前十名之内。田逆这么提议,其实便是希望伍封败在高无平手下,出个大丑。

殿上众人虽也有些怀疑,却没有田逆心中这般念头,只是想看一看伍封的身手,究竟是如何的高明。

齐平公对伍封却深信不疑,小声问田恒道:“相国,这高无平的本事,与那什么楼无烦相比如何?”

田恒笑道:“高无平怎比得上楼无烦?那是大大不如!”

齐平公放下心来,对伍封道:“封……大夫,寡人命你去擒拿高无平,如何?”

伍封笑了笑,道:“国君有命,微臣怎敢不从?”站起身,缓缓走下台去。

晏缺忙道:“封大夫,你用何兵器?”

伍封朗声笑道:“对付此人,何必用兵器,在下便用这一双空手擒他!”

殿下众人无不讶然,不少人心中都想:“这小子狂妄自大,竟敢以空手对付高无平这齐国名将!”

殿中只有被离知道伍封有空手搏虎的技击本事,这是来自昔年吴国第一高手王子庆忌,后人都说王子庆忌若是不死,剑中圣人支离益便算不上天下第一。伍封的功夫得其母所授,虽未必如乃舅般能空手裂虎,但得自庆忌所遗秘法,定是厉害无比,因此对伍封空手对敌并不觉得奇怪。

高无平心道:“我苦练剑术四十多年,这小子竟敢空手对我,实是自寻死路!”又想:“这小子深得国君宠爱,擒了他来,也可为质,与国君换我的家眷!”从案上提起了剑,站起身来。

伍封缓缓走到高无平面前一丈多远此停了下来,打量着高无平,摇了摇头。

高无平见他满脸都是蔑视的神情,怒道:“你这小子练过几年功夫?竟敢小视高某!”

伍封叹道:“殿上众人,仅你一人有剑,你是否正在寻思,以为大占上风,随便捉一人为质也可脱身?”

高无平见他一语便点中自己心中所想,暗吃一惊,道:“高某擒住你这小子便足够了,何必他人?”

伍封摇头道:“枉你为将门之后,行事却胡涂得很,以致古陶子、公孙挥、楼无烦枉死,居然还敢口出大言,可笑之极!”

高无平怒道:“谁知你用什么诡计将公主救了出来?他们三人是如何死法,未必如你所言!高某用兵多年,你休想以言辞惑我拼死之心!”

伍封笑道:“你说错了,在下只不过想告诉你一件事,那三人其实是死在你手上!”

众人见这二人并不动手,反而言语争战,大多不解。但田恒、范蠡、赵鞅、颜不疑等人却知道,高无平此时身处绝地,欲拼死一斗,是以斗志极盛,此时与他动手,颇有不利,伍封便是以言辞灭其斗志。

高无平奇道:“这三人怎是死于高某之手?”

伍封笑道:“公孙挥的铜戟长达丈八,重有八十多斤,挥洒有力,能敌万人,你为何让他守于长廊之中?那长廊狭窄得很,纵算他是勇贯三军的勇将,戟法也施展不开,威力不及往日三成。你若是让他守于院中,那院中宽敞得很,便有千军万马,他的长戟展开,恐怕也无人能入。这是否是你之失呢?”

高无平心中一沉,点了点头,道:“不错,高某让他守住长廊,确是不当。”

伍封道:“楼无烦的剑术,诡异狠辣,步法又快,接近刺客一类,最适合在长廊之中,进退之间,尽展他剑术的诡异莫测之长。他却让他守在门口,只能进,不能退,若非他的步法施展不开,在下又怎能以重戟狂砸得手?何况这种爱剑如命的人,本就不宜给以宝剑。他那柄‘精卫’宝剑,似是你家传之宝吧?你赐他宝剑,正是最大的失策,你若是给他一柄寻常的铜剑,他反能尽展所长!廊中死的便不是他,而是在下了。你能用人却不能知人,才有此过失!”

高无平鼻尖上冒出了细汗,低头道:“这……”

众人听伍封说得极有道理,无不对他另眼相看,才知这少年不仅勇武,而且还大有智计,非同一般剑士。

伍封又道:“古陶子这人,本事或不及公孙挥和楼无烦,但他力大过人,下盘又稳,若是站在门前,在下无法迫得他后退一步!何况他是个一勇之夫,无谋之辈,若是守最后一关,在下闯到他面前,他就算再蠢,也会因在下过了两关而不敢大意中计。你却让他守在院中,被在下略施小计便杀了,空有了一身本事。”

高无平神色黯然,浑身冷汗沁出。

伍封冷笑道:“你有如此过失,竟还敢只身闯入宫城来,实在是愚蠢之至了!你若是守住公主,命一小卒送来书信,又怎会如现在般身处死地?楼无烦三人有你在旁,也会联手抗敌,怎会由得在下一步一步闯入?何况国君新立,又一向心慈,若是要杀你高氏一族,早就杀了,怎会等到今日?可今日却不同了,即便国君与相国不想诛你高氏一族,你却因劫持公主,又来宫中闹事,将齐国君臣、各国使者不放在眼里,实在是该死之极!你高氏一族的性命也为你所断送!你高家仕齐近四百年,如今因你而灭族,九泉之下,你如何去见高氏的列祖列宗?”

高无平手中的剑微微颤抖起来,他忽地抬头,满脸青筋绽露,嘶声道:“住嘴,住嘴!”飞起一脚,将脚下的食案踢起,爵觥坠地,一片刺耳之声,那方食案“呼”地一声向伍封飞出。

食案飞到伍封面前,便听伍封大喝一声,双手一分,“咔啦”一声,这张沉木食案竟被他用一双手生生的撕开。众人骇然,不知伍封的手不知练过什么功夫,木案在他的手中,竟如薄帛般被他撕开。

忽地剑光一闪,高无平手中的剑从被撕开的桌间如蛇一般疾探出来,向伍封刺去。伍封微微侧身,右手如电般贴着剑身探出,一把抓住了高无平的手腕,轻叱一声,用力一抖。

只听“喀喇”数声,高无平一声长叫,右臂被伍封这一抖,骨头从肩往下尽数被震碎,“当”的一声,长剑落地。

伍封只轻轻一推,高无平怎禁得起伍封的神力,倒退七八步,跌倒在地,抱着右臂缩成一团,再无反抗之力。

伍封叹了口气,对殿中侍卫道:“拿下他吧!”

众侍卫上前,将高无平擒住,绑成一团。

殿上众人无不骇然,田逆张大了口,吐出舌头,忘了收回来。

谁都想不到,高无平这齐国名将,在伍封空手之下,竟于一招间便重伤被擒!众人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却听殿角有一人鼓掌道:“封哥哥好厉害,你这一手功夫,非得教我不可!”

众人看过去,原来是妙公主已经沐浴更衣回来,站在殿角,恰好将这一场打斗看见。

田逆哼了一声,小声道:“我看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田恒瞪了田逆一眼,对伍封道:“封大夫果真了得,以高无平的剑术,竟被封大夫空手一招制服,委实高明,看来,齐国三大剑手之号,应以封大夫为第一!本相一向自视甚高,也得甘拜下风。”

伍封摇了摇头,道:“相国过奖了。其实,在下实未见过相国的剑术,但也猜得出相国的剑术,绝对不简单。别人的剑术如何,在下从其步法举止上也可看出一二来,但从相国身上,却一点也看不出来,便如不会剑术的人一般,但相国偏又是齐国的第一剑手,当真是深不可测。”

田恒心中暗惊:“此子大不简单,若是能收为己用,胜过犰委千倍!”笑道:“封大夫实是奇才,可惜本相只有二女,若再有一女,定要许配给封大夫!”

妙公主走了过来,瞪着大眼打量着伍封,也不说话。

伍封苦笑道:“公主,你这是……”

妙公主嫣然笑道:“今日总算见了你的真本事!来,陪我出去玩儿。”

伍封小声道:“公主,今日是国君即位的大日子,怎可……”

齐平公笑吟吟道:“封大夫,你便陪妙儿出去走走吧!否则,今晚寡人非给这妮子缠得没时间睡觉不可!”

殿上众人都笑。

伍封只好答应道:“是。”

妙公主拉着伍封的手便往外走,她这纯是自然而然,伍封想将手抽回去,但当着众人之面,又怕太着了痕迹,反而不好,只好跟着公主往外走。

这时,众侍卫正将高无平双手往后剪着,执绳欲绑。高无平的右臂表面上是好好的,其实臂骨尽碎,侍卫将他的右手往背后一拉,已疼得他浑身冒汗,但这人也十分硬气,竟是一声不吭。

伍封看见,心中不忍,停下了脚,轻轻从公主手中抽回了手,对侍卫道:“他右臂已经无用,何必再捆?”走到高无平面前,解下高无平的腰带,打了个结,将腰带作成一个绳圈,挂着高无平的脖子上,然后将高无平的右臂轻轻扶起,挂在脖子上。

高无平满脸是汗,眼中却露出一丝感激之色。

侍卫将高无平另一手捆着背后,押了出去。

妙公主与伍封一齐出殿,妙公主道:“封哥哥,你刚才这么做,是干什么?”

伍封道:“他的臂骨碎了,这么挂着,可以稍减疼痛。”

妙公主笑道:“原来你对敌人也心软呢!”

伍封摇头道:“他得罪了公主,是齐国的罪人,却不是我的敌人。”

妙公主嗔道:“他是我的敌人,难道还不是你的敌人?”

伍封叹了口气,道:“这也怪不得他。你想,他一家大小被相国所擒,他只身逃在外面,若是出了齐国,谁也找不到他,但他为了家人,却宁愿冒险。如此爱家之人,本性也坏不到哪里去!”

妙公主想了想,点头道:“你说得不错。喂,你说我们今日,到哪里去玩?”

伍封道:“你现在的身份是公主,怎么还如此贪玩?”

妙公主笑道:“那又有什么?封哥哥,我有个主意,今日我们不坐车,骑马去城外逛逛如何?”

伍封笑道:“骑马是胡人的习惯,你以公主之尊,怎能如此?让人看见,岂非失礼之极?”

妙公主奇道:“去年你教我骑马,说是方便快捷,还说若是骑马作战,说不定还胜过兵车,今日为何反而不让我骑马?”

伍封苦笑道:“那时是我们两人闹着玩的,今日却不同了。骜叔叔已经是一国之君,你是齐国公主,若是象胡人般骑马乱跑,太不成样子。除了胡人,你见过谁骑马的?”

妙公主想了想,笑道:“要不,我们便坐车出城,到了城外,再骑马如何?我在家中天天骑马,哼,你今日推三推四的,定是骑术毫无长进,是以不敢和我一同骑马!”

伍封摇头道:“我真是拿你没办法,只好这么着吧!”

伍封与妙公主策马在临淄城西南的牛山上,这牛山并不甚高,是齐地八景之中有名的美景,齐国的名臣管仲、鲍叔牙和晏婴都葬于此山之中。

牛山形状如牛,山腰处有大片平地,妙公主策马在山腰来回跑着,忍不住格格的笑,伍封奇道:“公主,你笑什么?”

妙公主笑道:“我笑那些侍卫,听说我们要骑马的时候,又奇又怕,样子十分古怪。”

伍封也笑道:“公主命他们不要跟来,他们不敢违命,又怕公主有失,样子哪有好的?何况你堂堂公主,偏学胡人骑马,听起来实在有些骇人。”

妙公主笑声慢慢歇了下来,忽地叹了口气。

伍封奇道:“你为什么叹气?”

妙公主道:“我是在想,日后出入之时,总有大批侍卫跟着,时时要摆出一幅公主的排场,否则便是失礼,恐怕再难象今日这般,自由自在地骑马出来了。”

伍封点了点头,道:“不能自由自在,想起来也有些烦人。”

妙公主道:“日后我闷起来,便命人找你陪我,你再不得找藉口推辞不来!”

伍封苦笑道:“齐国这么多人,公主为什么非要我来陪你?”

妙公主叹道:“如今你是齐国三大剑手之一,少年英雄,今日若非是你陪我,那些侍卫怎敢放心让我骑马离开?他们是想,有你在我身边,即便有什么危险,也有你照看。若你不在,我就算打死他们,他们也会巴巴地跟了来。”

伍封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道:“公主能这么想,看来是长大了些,稍稍懂得了一些道理,不再是已前一样的小女孩儿了。”

妙公主嗔道:“什么叫‘稍稍懂得了一些道理’?我一向便是大有道理的,只是你这人怪得很,总是借故躲着我,才不知道罢了。”

伍封忍住笑,奇道:“原来如此,为何我一直看不出来呢?”

妙公主白了他一眼,嗔道:“哼,父君、庆姨和你总是当我是小孩子,其实你也比我大不了多少。”

伍封笑道:“是极是极,公主今日已经长大了,恐怕过不了多久,国君便会要给你找一个名门子侄当夫君了。”

自从三年前父亲伍子胥将他送来齐国后,庆夫人为避夫差和伯嚭耳目,比他晚了几月才到齐国来,其间鲍息见他初到齐国,满嘴的吴语,怕他被人识破,便与渠公商议,将他安置在临淄西面百里外鲍家的邑地之中,庆夫人入齐之后,因修伍堡要些时日,也与他一起。那时候庆夫人和伍封母子便认识了公子骜父女,伍封和姜妙儿都是十余岁年纪,正是少年贪晚之时,便常在一起玩,三年下来,向来开玩笑惯了的,谁知此刻伍封这一句话,妙公主却怔怔地发起愣来。

伍封问道:“公主又在想什么?”

妙公主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我宁愿不当这个公主。”

伍封奇道:“为什么?”

妙公主叹道:“我怕父君日后将我嫁到哪一国去,给哪个老头子国君当君夫人,整日陪着老头子,那便糟了。”

伍封心中一惊,叹了口气,道:“原来公主真的长大了!不过我想,国君这么宠爱你,怎会将你嫁给老头子?就算要将公主嫁到他国,多半也会为你挑一个少年英俊的国君。”

妙公主摇了摇头,道:“当日我姑婆婆少姜最得我曾祖父的宠爱,不还是嫁给了吴国的太子波?曾祖父和姑婆婆虽不愿意,又能怎样?结果我姑婆婆嫁到吴国未一年便病死了。”

伍封叹了口气,知道她说的是齐景公之女少姜。

那时吴王阖闾在孙武和父亲伍子胥的辅佐下几乎灭了楚国,威震天下。阖闾的长子公子波被立为太子,阖闾派大夫王孙骆向齐为太子波求婚。那时齐国的名相晏婴和名将田穰苴已死,朝无良臣,边无良将,齐景公只有幼女少姜未嫁,不敢得罪吴国,只好将少姜嫁到吴国,送婚使者便是大夫鲍牧。齐景公爱女畏吴,送女上车时,大哭道:“若是寡人有晏婴或田穰苴一人在,又怎会将你嫁到吴国去?”少姜到吴之后,一心思念故乡,日夜号哭,不久抑郁成病。

吴王阖闾怜之,乃改造北门城楼,极尽豪化,更名为望齐楼,少姜每日登楼北望,不久病逝,临死求葬于虞山,可见东海。是以虞山之上有齐女墓,又有望海楼。少姜死后不久,太子波忆妻成病,不久也死了,伍子胥上奏吴王阖闾,立了太子波前妻之子夫差为太子。

鲍氏与伍子胥结为兄弟,也从那时鲍牧送少姜入吴时的事情。

两人想起此事,慨然而叹。

妙公主幽幽道:“我虽为父君宠爱,但年纪大了,终是要嫁人的,届时又怎由得了我?”

伍封安慰道:“国君如此宠爱公主,怎忍心将你嫁到他国,定会在国内择一少年才俊配给你,公主何必担心?”

妙公主道:“是否嫁往他国还不是最可怕的,就怕嫁给一个庸俗不堪的人为妻,那我宁愿死了好。”

伍封忙道:“公主放心,若是国君要将你嫁给这样的人,我便将娘亲搬出来,定有办法劝国君改变主意。”

妙公主叹道:“我听外公的人说,田恒早就向父君暗示,要将我嫁给左司马田逆。田逆又矮又胖,年纪又大,说话还粗鲁,我看着他就心烦,怎能嫁给他?”

伍封大吃一惊,道:“竟有这种事?那田逆是个好色之徒,十分不堪。这怎么成?”

妙公主眼泪汪汪地道:“可外公说过,如今田氏一族只手遮天,父君若不答应这门亲事,恐怕会有祸事。”

伍封面色立刻凝重起来,道:“我怎能眼看着公主嫁给田逆这样的人?不成,我这便入宫,找国君去想个法子拒绝了这门亲事!”

妙公主摇头道:“没有用的,除非……”

伍封问道:“除非什么?”

妙公主忽地红着脸道:“除非你赶在田恒之前,向父君去求亲……”

伍封惊道:“什么?!可……”颇觉尴尬。

他自小被父亲督促着读书练剑,又苦练舅舅王子庆忌遗落的空手搏虎之技。伍子胥是军中勇将,深素练兵之道,从他五岁开始,每日清晨便逼着伍封负重急奔。伍封与乃父一样天生神力,入吴之事虽然才十二岁,身高却有近七尺,能负三百斤一日急驰三百里,比吴王阖闾当年能日驰二百里的精卒还要厉害。

自从父亲被夫差赐死之后,伍封练功甚紧,每日都要花半日时间,负三百斤来回跑三百余里方罢,他这每日疾跑,自然要带食物酒水在身。有一日他练得过了头,一口气跑到了一百里外的莱邑城外,正坐着吃些干粮,饮些美酒,同时等候远远落在身后的陪练家将跟上来,

正好那时公子骜带着姜妙儿出城游玩,撞到了伍封。这公子骜是天下第一的好酒之人,远远闻到了酒香。须知伍封所饮的是母亲庆夫人亲酿的“庆夫人酒”,非比寻常,闻香而心动,便厚着脸皮向伍封索要。伍封年纪虽小,却是个慷慨之人,见遇到了酒林妙手,索性将所携的一壶酒给了公子骜。

不料次日一早,公子骜就悄悄找到伍家来买酒,见到庆夫人后,惊若天人。本来,公子骜自晏夫人死后,不再有续娶之念,可见了庆夫人,一缕情丝便系在了庆夫人身上,千方百计,借故到伍家去,常常将妙儿带在身边。

庆夫人对公子骜虽冷冰冰的,却很喜欢妙儿,伍封与妙儿年纪相差不大,时时在一起玩耍。但在伍封心中,一直当她是自己妹妹,是以妙公主这么一说,令他又是吃惊,又是尴尬。

妙公主本来就刁蛮大胆,如今迫于形势,不得已说出这样的话来,哪知道伍封却这么一番傻呆呆的模样,显是从来未想过向她求亲之事,自己也有些尴尬,大恼道:“哼,你不愿意就算了,若不是田恒这几日要向父君提亲,我才不愿意嫁给你呢!你整日疯疯癫癫的,莫非就很好么?我看吴国那颜不疑也不错,便嫁给他,总比田逆要好!”

虽然其时之民俗开放,不似后世诸多礼俗,但妙公主这番话说出来,在当时可算是十分大胆的。

伍封怔怔地看着她,苦笑道:“女孩儿家,怎能这么说话呢?”

妙公主哼了一声,狠狠地白了他一眼,策马往前狂奔,不再理他。

伍封忙策马赶上去,只好道:“此事需回去与母亲商议,我怎好答应?终身大事,公主千万不要胡来!我看田逆虽然丑了点,比那颜不疑却恐怕要好一些。那颜不疑阴阳怪气的,我怎么看他,也总觉得他不像个人!公主若嫁给他,那可是后悔莫及了。”

妙公主哇地一声大哭起来,道:“原来你宁愿让我嫁给田逆,也不要娶我!”

伍封忙道:“哪有此事?只是适才我瞥了那颜不疑一眼,觉得他可怕得紧。”

妙公主愕然道:“原来你也有怕的人!”

伍封哼了一声,道:“我怎会怕他,不过这人有些名堂,偏又生得俊俏,少年女子若不小心,最容易上他的当了。”

妙公主忽然又笑道:“怎么?莫非你又有些吃醋了?颜不疑那小子虽没有你高大健壮,却好象比你英俊一些呢!”

伍封苦笑道:“公主说得不错,我本来就是只瘌蛤蟆,怎敢想着吃公主这一块天鹅肉?”

妙公主格格笑道:“你知道就好!不过,你这瘌蛤蟆,似乎比起其他的却又有不同,譬如颜不疑那小子……”

伍封怒道:“你不要再提颜不疑这人行不行?我虽是只瘌蛤蟆,我看他最多也只是只田鸡,未必比我好到哪里去!”

妙公主笑个不住,在马背上不住摇晃,道:“想不到你也会生妒!我倒是第一次见着你向我发怒,不过,你发怒的样子,其实也很有趣!”

伍封见她时哭时笑,可爱之极,头痛之余,不免大为心动,寻思:“莫非我真的心有妒意?”想了想,见妙公主笑得前仰后合地,忙将马趋近,伸臂搂住了妙公主,微一使力,将妙公主抱到了自己马上,恨恨地道:“你的骑术没有一点长进,还这么不小心,跌坏了怎么办?看你年纪也不小了,说起话来真要吓死了人,若是有旁人听到,岂不是连国君的脸都让你给丢了?”

妙公主被伍封紧紧地搂着,只觉浑身软软的,满脸红晕地呢声道:“其实在我的心中,天下间有谁比得上你?”

伍封放缓了马,低头看着妙公主,道:“我道你只会胆大妄为,原来也会脸红的!”顺手将妙公主的那匹马的缰绳抓着了手中。

妙公主柔柔地道:“你还记不记得,前年我们一起荡秋千,我差点跌了下来,也是被你这样抱住?”

伍封奇道:“前年的事,你还记得?”

妙公主甜甜一笑,道:“我还记得当时我还骂你,你说过一句话。”

伍封搔头道:“我说了什么?”

妙公主忽地声如蚊虫,小声道:“你当时恨恨地将我放下,道:‘抱着你又如何?日后我非娶你做老婆不可,天天将你抱着,看你能怎样!’”

伍封长叹道:“公主,那时我们不是吵架么?我这样的话你还记在心里,你这小脑袋里究竟还装了些什么?”

妙公主嫣然道:“我当然记得,后来我告诉了父君,父君笑嘻嘻地说:‘这小子真这么说?有种,比我有出息!’”

伍封停下马来,奇道:“国君真这么说?”

妙公主笑道:“是啊!从那时起,我便一心想着要嫁给你。”

伍封忍不住哈哈大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摇头道:“我说你怎么会这么说话,全没有做公主的那份斯文?原来骜叔叔、噢,原来国君从小是这样教你的!”

妙公主静静地躺在伍封怀中,笑吟吟地道:“是啊!我还知道父君一直喜欢庆姨,每次在我面前提起庆姨,总是一幅神魂俱醉的样子,可他就不敢跟庆姨说,所以父君说你有出息。”

伍封搔头道:“我们两人是事便罢了,骜叔叔与娘的事可有些麻烦……”

妙公主嗔道:“什么‘我们两人便罢了’?若是田恒赶到了你前面向父君提亲,恐怕我就要变成田逆的夫人了!哼,那时我便用那口‘精卫’剑自杀算了!”

伍封吓了一跳,道:“那怎么成?”

妙公主哼道:“既然不成,你还停着马干什么?”

伍封问道:“不停下马,又去哪里?”

妙公主媚眼如丝,白了他一眼,小声道:“当然是去见庆姨商量一下啦。”

伍封长叹了一声,苦笑道:“看来你这妮子真是想嫁人哩!”低头看着妙公主,想起往事,忽地情动起来,轻轻在妙公主额上吻了一下,见这胆大的小妮子脸上红得如晚霞一般,不禁哈哈大笑,策马狂奔。

伍堡离临淄城五十里,若是骑马过去,太过骇人。伍封带着妙公主下了牛山,找到那群在山脚等着的侍卫,将公主抱上马车,自己坐在旁边的一乘马车上,嘱咐侍卫将车赶到伍堡去。

只一个时辰,便到了伍堡,此时已经是午饭之时。堡门口站着八个伍府的家将,见伍封回来,恭恭敬敬地施礼道:“公子回来了!”

伍封跃下了车,吩咐道:“去通知夫人,就说妙公主随我一齐来了。”又道:“将这些侍卫大哥带去吃饭,好酒款待。”自己走到马车边,将妙公主扶下了车。

妙公主想到日后多半是伍府的少夫人,不好太放肆,斯斯文文地下车,也不多说话,安安静静跟着伍封进了城堡。

伍封见这小妮子竟一反常态,心中暗笑,到了堂上。

远远便见一个华衣的贵妇站在堂前,正是吴王阖闾之女、伍封之母庆夫人。

伍封恭恭敬敬上前,叫了声“娘”,妙公主娇笑声声,终是忍不住,扑到了庆夫人的怀中。

庆夫人素来喜欢妙公主,见了她十分高兴,搂着妙公主道:“妙儿,这几天是你父亲的大喜日子,你怎有空来?”

妙公主脸上微红,看着伍封不答。

伍封搔了搔头,道:“娘,今日孩儿带公主来,是想让娘答应我,这个……,与公主的婚事。”

庆夫人喜道:“你们两人……?”看着妙公主,见妙公主满脸娇羞,不禁大悦。

几人进了堂上坐定,家丁们奉上了香茶。

庆夫人命家丁女婢退出后,笑道:“你们二人从小玩到大,我从来就将妙儿看成我家的媳妇,你们的婚事,我怎会不答应?只是你年记未及二十,未行冠礼,怎好成亲?为何这么突然呢?”

伍封叹了口气,道:“此事确是急了些,如今田恒就要向国君提亲,要将公主嫁给田逆那厮。如今田氏势大,国君如不答应,恐有祸事。事急从权,眼下还未向国君提亲呢!”

庆夫人点头道:“公子骜初初即位,全靠田恒的扶持,若是惹恼了田恒,确是十分不妙。那田逆粗野无礼,怎配得上妙儿?封儿现在是齐国大夫,再娶了公主,是自然不过的事。”

伍封笑道:“原来国君赐我为大夫的事娘已经知道了。”他知道母亲在伍堡中训练了三十多人,布在齐地各处打探消息,单是临淄城陶坊中便有十人。

庆夫人淡淡道:“我还知道颜不疑来了临淄。此人天生冷傲,剑术高明,是吴国数一数二的高手,此来定是另有图谋。”

伍封点头道:“我也觉得有些不妥。如今被离先生也在临淄,与颜不疑撞在了一起,颇令人担心。”

庆夫人叹道:“那颜不疑昨夜曾到过被离下榻之处,被离如今是避无可避,我已派小傲通知渠公,命他暗中派人保护。被离是你父亲的故交,可不能让人伤了他。”

伍封道:“如今颜不疑是吴国使节,身在齐境,自不会公然杀了被离先生,多半是暗中下手,有渠公的人暗中保护,总是安全一些。”

妙公主不知道庆夫人与伍封的真实身份,听得一头雾水,不知被离、颜不疑与鲍家有何关系,忍不住问道:“庆姨,那颜不疑为何要害被离先生?被离先生与我们家又是甚么关系?渠公又怎会听我们的话?”

庆夫人听她自自然然将伍家说成“我们家”,笑道:“妙儿,你既然将是封儿的妻子,庆姨自须告诉你封儿的真实身份。其实庆姨是吴王阖闾之女,封儿的父亲便是被吴王夫差赐死的伍子胥。渠公原本是我在吴国时的从人,我们到齐国避难,以铸铜制陶而富。”

妙公主吃了一惊,道:“原来如此。”

庆夫人道:“其实这中间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吴王夫差虽是封儿的堂兄,却是个心胸狭窄的人,我们恐怕夫差知道,因此只说是鲍家的人,此事除了鲍息等寥寥数人以外,便只有你父君知道。”

妙公主埋怨道:“原来父君也知道!我又不是外人,庆姨和封哥哥为何却要瞒着我呢?”

伍封笑道:“你怎是外人?眼看便是我的‘内人’哩!”

妙公主白了他一眼,甜笑起来,也不再追究。

庆夫人忍住笑,道:“不过,对外我们仍需称是鲍家之人,以免招来诸多麻烦。封儿向国君提亲,别人问起时,便说年纪已过二十,也行过了冠礼,反正你生得高大,说有二十岁,别人也不会怀疑。”

伍封皱眉道:“我看起来真的有那么‘老’么?”

妙公主格格娇笑,道:“既然行过冠礼,便应在名外取一个字,不知封哥哥的字是什么呢?”

伍封斜了她一眼,笑道:“公主,你说我的字叫‘蛤蟆’好不好?”

妙公主“呸”了一声,笑道:“哪有这么难听的?何况别人都是单字,象子产、子路、子渊之类,哪有双字的?别人见了你,要不要叫声‘子蛤蟆’呢?”

庆夫人笑吟吟看着,他二人打趣笑闹是见惯了的,忍笑道:“字与名有关,封儿的名为封,封者弘也,别人问起,就说你的字叫‘弘’吧!”

妙公主笑道:“子弘?这个字不错哩!”

正说话间,便听家丁在堂外道:“夫人,公子,伍傲来了。”

庆夫人道:“着他进来。”转头对妙公主道:“伍傲是我从小收养的孤儿,剑法还过得去,在伍堡中除了封儿,便以他的剑术为最好了。”

伍傲走了进来,向三人施礼。他随在伍封身边时早见过妙公主,但妙公主却未曾在意过他,妙公主见伍傲二十多岁,手长足大,满脸精悍之色,心道:“庆姨对他甚是器重,多半有些本事。”

伍傲道:“夫人,公子,小傲奉命见过渠公,请他保护被离先生,还怕渠公府上人手不足,便将鲍宁暂留在了渠公府上,鲍兴去了陶坊,这样可好?”

庆夫人点头道:“小宁儿和小兴儿从小陪封儿练步,又习过剑术,正用得上,小傲此举甚是周到。”转头向伍封笑道:“你最喜欢带小兴儿出去,这次可要与他分开几天了。”

妙公主笑道:“我说怎未见过小兴儿哩,原来另有差事,这家伙可有趣得紧,足以解闷。”

伍傲又道:“如今被离先生被田相国请到了他府中小住,暂无凶险。晏老大夫派人到渠公府,渠公命我赶来堡中送信。”

庆夫人道:“晏老大夫有什么事?”

伍傲道:“晏老大夫道,今日公子与公主离开后,席间田相国为了左司马田逆向国君提亲,要娶妙公主为妻,被晏老大夫岔开了话头。这人多半是见公子与公主甚好,是以预先提亲。”

妙公主奇道:“小傲怎知道封哥哥会向父君提亲?”

伍傲恭敬答道:“其实在去年公子骜,不,国君就与夫人谈起过公子和公主的婚事,那时小人在一旁侍侯着,正好听见,只是夫人说公子年纪尚小,最好是等几年再说,也不好对公子和公主说,免得你们在一起有些尴尬。”

伍封和妙公主都感愕然,原来做长辈的早就有此安排,连伍傲都知道这事,他们二人却蒙在鼓里。

庆夫人问道:“田恒向国君提亲,国君怎么说?”

伍傲道:“国君虽暂时未答,却甚感为难。晏老大夫的意思,是想请公子设法阻止此事。”

妙公主脸色苍白,心道:“这婚娶之事,须有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六次往返,时间可长着,封哥哥怎能赶得及阻止?”

庆夫人看了妙公主一眼,笑道:“若要阻止,只有一个办法,便是抢先将聘礼送到公宫,向国君提亲。晏老大夫的心思,想来如此。”

伍傲道:“小傲回堡途中,遇见相国府的家人,已推着花车礼聘,正赶往公宫中提亲。”

庆夫人吃惊道:“这么快?此事颇为不妙。”

众人都想,此刻田恒恐怕已在宫中,齐平公虽不愿意,又怎敢拒绝?

妙公主“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庆夫人忙上前搂住了她,秀眉皱了起来。

伍封叹道:“只要国君能拖延下来,等我赶到宫中,我便有办法。”

庆夫人知道自己这儿子素来智计百出,也不及细问,道:“那你何不尽快进宫去?我认识国君这么几年,他要拖延田恒半天,还是有这本事的。”

伍封一把牵住妙公主的小手,对伍傲道:“午饭来不及用了,快走快走,小傲你驾车。”

伍封和妙公主赶到公宫时,早已经过了午时。

宫门的侍卫得过齐平公的吩咐,见是公主和伍封,派人通报,一个内侍将二人带往齐平公的寝宫,小声对二人道:“公主,封大夫,国君病了。”

妙公主一听,大惊失色,问道:“可请宫医看过?什么病?”

伍封知道这公宫之中,多是田恒的耳目,捏了一下妙公主的小手,妙公主恍然大悟,知道这定是父君装病,拖延住田恒。

田恒虽然跋扈,总不能在国君生病时,硬生生向国君提亲。

到了寝宫门外,便见门口站着的,正是田恒的贴身侍卫。

伍封心道:“这田恒无礼之极,居然带着侍卫入宫!”

这时,一个内侍出来道:“公主,封大夫,国君刚刚醒来,请你们进去。”

两人走进了寝宫,只见里面有不少人,除了寺人宫女,还有临淄城中最有名的华神医,田恒和田逆都守坐床边,晏缺则愁眉苦脸地坐在一旁。那田逆见了妙公主,一双眼珠立刻色迷迷地瞪了出来。

妙公主到了床边,叫道:“父君!”

齐平公早瞥见伍封进来,对床边寺人道:“寡人这眩晕之症,由来已久,幸好此事神志渐清,扶寡人坐起来吧。”

寺人将齐平公扶了起来,斜倚床榻而坐。

齐平公挥手命华神医出去,微笑道:“不料寡人微有小恙,竟惊动了众位卿家在此守候。”对妙公主道:“妙儿今日,可玩得尽兴?还不去梳洗用膳,相国在此守候着,定有国事相商。”

妙公主答应一声,乖乖地出去,临走白了伍封一眼。

齐平公笑对伍封道:“封儿,你也坐吧。”伍封施过了礼,坐在晏缺之旁。

晏缺向伍封使了个眼色,伍封正要说话,却听田恒哈哈一笑,道:“国君这场病来得突然,倒把臣等吓了一跳。”

齐平公心中一惊,知道田恒对他这场“病”有些生疑。

田恒道:“国君,日间微臣已向国君提过,臣弟田逆正值壮年,可惜妻室亡故,房中无人。此次平阚止之乱,有大功于国。妙公主天真活泼,美丽可人,臣弟仰慕已久。微臣因此斗胆向国君提亲,若是妙公主能嫁给臣弟,一来是为了公主的终身,二来也体现了国君爱惜臣下之意。”

齐平公沉吟道:“这个,寡人……”,忽听晏缺道:“相国莫非在开玩笑?相国之女貂儿,已被礼聘为国君夫人,那便是妙公主的母亲。左司马是国君夫人的堂叔,再娶国君之女,相差两辈,成何体统?日间相国在席上说出来,老夫连忙岔开了话头,便是为此。若是给各国使节听到,不免惹人话柄。”

其实,此时诸国宫中,若是论起辈份,当真是混乱之极,国君大臣因为妻妾众多,子女成群,几辈下来,侄娶姑、兄娶妹者是常见之事,也无人追究。

田恒显是对此事想过,笑道:“晏大夫何出此迂腐之论?昔日襄公娶莒姬,齐鲁莒三国之间世代婚姻,论起辈份,莒姬算是襄公之姨母,又有何人说过辈份?莒姬生有公子小白,后为桓公,成为诸国方伯,名震天下。若依晏大夫迂腐之论,我齐国便不会数十年成诸国之霸主了。再说晋文公重耳,其姑为秦君夫人,后来却娶了秦国公主,岂非兄娶其妹?其中血缘相联,尚能婚娶,何况左司马与妙公主仅有亲属之名,毫无血缘关系,又打什么紧?若是按晏老夫的道理,如今众国通婚,各国国君姬妾成群,几代下来,当国君的若不娶贫民之女,便只能打光棍了,哈哈!”

田逆也道:“如今诸国,多有这种事情,谁能追究?各国使节怎会以此美事说笑?恐怕自己国中的事,便笑不来了吧!”

晏缺知道他们说的是实情,一时语塞。

伍封故作讶然之色,道:“相国为左司马提亲,定是未事先问过国君吧?难道相国不知道,妙公主早就定下了亲事,是在下未来的夫人么?”

齐平公笑道:“正是,日间相国提亲之时,寡人见人多,不好说出来以免左司马尴尬,其实妙儿早已许配了封儿。”

晏缺也笑道:“这门亲事是早就订好的,只是因先君的葬礼,未及宣告罢。”

田恒与田逆面面相觑。齐平公身边,全是他的耳目,却从未知道有这种事。

田恒疑道:“如此大事,为何本相不知道呢?”

伍封笑道:“这门亲事,是国君即位之前便订下的,早已行过纳采、问名、纳吉之礼。相国是个大忙人,这种事情,不知道也是自然不过的事。”

田恒奇道:“封大夫只十六七岁吧?还未行冠礼,怎能定亲呢?”

齐平公与晏缺均觉不妙,却听伍封道:“谁说在下未行冠礼呢?在下年过二十,早已行过冠礼,在下字为‘弘’,还是国君为在下起的哩!是了,当日息大哥还说要请相国和左司马,家母说未亡人少见宾客也好,是以未请太多人。”

田恒与田逆对望了一眼,心中甚奇,但又想:“这人是今日才赐的下大夫,以前无爵禄在身,请了我们去观礼也未必会去,是以索性未请宾客观礼也有可能。”

田逆面色铁青,哼了一声,道:“不过,依照礼节,若是未曾纳徵,聘礼未至,婚娶之事,还不能算数。如今小将的聘礼已到了宫中,封大夫不是要同小将抢老婆吧?”

他情急之下,这话说得便有些粗俗无礼了,摆明了是一幅硬来的架势,以他田氏倾国的势力,齐国有何人敢与他争聘呢?

齐平公和晏缺皱起了眉头。

田恒故意责骂道:“在国君和二位大夫面前,怎可出言无状?”转头又对齐平公道:“左司马久在军旅,说话粗鲁了些,国君万勿见怪。不过,依照礼节,男女婚娶,确是纳徵之后,才算有效,舍弟也不算胡言乱语。”

若是换了旁人,竟敢与国君这么纠缠不休,不说斩头,至少也早被轰了出去了。可田家势可倾国,齐平公初既君位,怎敢同他硬来?否则,自己的性命不说,妙儿迟早也会落到田逆手中,凄惨结局。

齐平公和晏缺一时无话,因为事出突然,伍封确确实实未曾纳徵。

田恒和田逆二人见到他们的模样,知道伍封多半未曾下过聘礼。

田恒心想:“哼,若不是我,几时轮到你公子骜当一国之君?才当上国君,居然敢驳我的面皮,不给你个下马威,日后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又想:“鲍封这小子多半是受了国君和晏老儿的指使,以致胆大妄为,不知死活地与我作对!”

不过他想,齐平公与晏缺一力反对妙公主与田逆的婚事,多半是嫌田逆年绝稍大,生得又粗蠢肥矮的缘故,便道:“左司马虽然年过四十,却是自小练武,身健体康,何况他中年丧妻,若娶了公主,定会加倍疼爱。”

田逆心想:“日后要与公主相处,此时不可再出言无状,惹恼了国君这未来丈人。”也道:“国君,微臣对公主的确是爱慕之极,绝不敢让公主受丝毫委曲,是以先君葬礼一完,便赶来下聘。唉,封大夫也是难得的人材,若是他及早下了聘礼,微臣也不好厚着面皮来争了。”他意思是说,就算妙公主与伍封有过婚姻之言,但他迟迟不下聘,显是心中对公主并不太重视。

伍封笑道:“在下其实早已经下过聘礼,相国和左司马也是知道的,只不过两位忙于国事,一时忘了吧。”

田恒奇道:“你何时下过聘礼?”

伍封道:“在下从楼烦手中夺来的那口‘精卫’宝剑,勉强也算得上是件宝贝,早交到了公主手中,那便是聘礼了。日间相国与左司马在梧台宴饮,想是未曾在意。公主身为女子,既非战将,又非剑手,要这口佩剑干什么?只因是聘礼,便只好收下了。相国若是不信,不妨将宫门的侍卫叫来一问,便可知详情了。若非如此,公主又怎会将在下从宴饮中叫出来?那是要定个日子,约国君与家母商议吉期和亲迎之事。”

齐平公心中暗赞伍封思虑敏捷,笑道:“老实说,封儿这件聘礼,妙儿虽然不是太喜欢,寡人却是很满意的,封儿少年英雄,竟能别出心裁,以宝剑为聘,的确与众不同。”

晏缺也笑道:“国君说得是。不过,公主日后便是封儿之妻,封儿眼下是我齐国三大剑手之一,剑这东西,公主日后不免要时时见到。老臣以为,如此聘礼,比其它的东西更为合适。”

田恒与田逆语塞。田逆先前说伍封若是下聘在先,便不好意思争了,此刻齐平公三人都说那口“精卫”之剑是聘礼,那当然便是聘礼了。纳徵之后,便等于是宣告了婚事,再也无法挽回,田逆面皮再厚,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目露凶光,恨恨地盯着伍封。

田恒哈哈大笑,道:“此事是本相疏忽了,既然封大夫纳徵在先,那是大局已定,左司马又不是无礼小人,若非误会,怎会厚颜下聘?妙公主与封大夫确是良配,所谓金童玉女,羡慕煞人。不过,妙公主来临淄才一日,便引来左司马和封大夫同来下聘,可见公主国色天香,魅力惊人,这也算国君即位已来的一段佳话吧!哈哈!”这人的确涵养深沉,心中虽然不满,脸上却一幅毫不在意的样子。

田逆听田恒这么一说,又怎好再开口,眼中露出了浓烈的恨意。

田恒又道:“左司马带来的聘礼,自然也不好意思再抬回去,不过,国逢喜事,正好当作公主的贺礼,哈哈!”又对伍封道:“封大夫智计过人,行事出人意表,本相佩服之极。”他这话的意思,自是暗示伍封这“聘礼”牵强,显是临时信口胡诌,瞒不过他。

田恒恐怕田逆粗蠢,闹出事来,拉着田逆告辞出宫。

田恒众人走后,齐平公和晏缺才发现自己浑身冷汗冒了出来。

齐平个命内侍出去之后,小声道:“幸亏封儿智计过人,否则,寡人真是左右为难了。说不好,只好硬生生拒绝了。”

晏缺看着伍封,老怀大畅。像伍封这样的人,正是妙龄少女的最佳夫婿,妙公主是他是外孙女,如今与伍封定下亲事,心中大石落了下来,自是高兴之极。

伍封却面色凝重,小声道:“今日之事,必定令田相国大为不快。他智虑深远,未必会立刻做出什么事来。但左司马田逆却心胸狭窄,恐怕不会善罢干休!国君和老大夫地要小心才是。”

齐平公与晏缺心中凛然。

虽然早过了午饭之时,但众人都未用午饭,齐平公留晏缺与伍封吃过饭,席间谈了一阵婚娶的事项,伍封知道宫中田恒的耳目众多,不敢久留,告辞离开。

他由宫中出来,伍傲驭车由专供停车的侧室出来,伍封上了车,吩咐往伍堡去,马车在道上慢慢慢行着,只见这临淄城中热闹之极,闾里大开,途人不绝。路过市肆时,伍封道:“小傲,我们去陶坊看看。”庆夫人来齐国之后,请来吴越名匠铸造青铜兵器,获利甚丰,又开设陶坊,烧制陶器,利虽薄但销量奇大,以致数年之间,独占了陶器之市,富甲一方。这临淄城的市肆中,便有他伍家最大的陶坊和铜坊。

伍封向来不理会家中的商营生意,今日忽想去看一看自家的陶坊,伍傲喜道:“公子向来不理会这些事,今日怎想到陶坊去?”

伍封笑道:“我见时间尚早,想找小兴儿去说话。何况渠公曾说,要看一城之民情,便非得去市肆才行,平日我可没有去过市肆。”他小时便由那鲍兴侍候,既便是每日负重练步,也由鲍兴负百斤相陪,出外用车,鲍兴又是他的御者,自然是感情深厚。

市肆人多,伍傲缓缓驭着马车,到了一个大陶坊外,将车停在外面。伍封下车入坊,坊中人见是少主人亲自到来,这真是少有之事,甚是殷勤。

这时伍傲进坊,随口问了些坊中的生意。伍封却不感兴趣,不见鲍兴,问道:“小兴儿在哪里?”

坊中一个伙计道:“听说渠公要为公子造新车,派人将小兴儿叫去了。”

伍封点了点头,四下看看,见对面一间大坊中人甚多,随口道:“对面坊人可不少,比我们的客人多。”

伍傲笑道:“那是华神医的药坊,自从阚止之乱后,生意便十分好了。”

伍封奇道:“已经过了五个月,就算是受重伤也好了,为何还有这么多人到药坊去?”

坊中伙计道:“这次乱子死了不少人,伤者虽然好了,但死者都有家人,不免心伤恶梦,听说近来药坊中宁神安静之类的药好卖得紧。”

伍封叹道:“凡有厮杀战事,死伤者固然是惨,但最惨的要算死者家人,时时有丧亲之痛。”

他正准备叫伍傲驭车回伍堡去,忽见十余精壮汉子佩着铜剑匆匆在坊前行过,一人口中道:“你可听清了,真的是她?”

另一人道:“她先前自称‘月儿’,这名字可没错。”

又一人道:“这便好了,我们若将这丫头拿住,左司马一定有赏。”

伍封听了“左司马”三字,吃了一惊:“田逆要拿什么人?”他本就不喜欢田逆,何况这一次为了争聘妙公主,与田逆闹了老大不愉快,是以特别留心。

一人小声道:“噤声,右司马说了,这事情不可传到相国耳中去。”他说得十分小声,但伍封耳力甚好,隐约听清。

伍封心忖:“莫非田逆有什么事情要瞒着田恒?”心中一动:“这次我得罪了田恒和田逆,日后可有得忙了。若是这田逆做了些让田恒不悦的事,我非得想法让田恒知道不可,他们兄弟不和,国君和我便轻松些。”

他正想跟上去,却见那十余人向对面药坊拥过去。伍傲走过来,正准备驭车,伍封向他摆了摆手,示意他等着,自己在坊中静静看着。

便听那十余人七嘴八舌喝叱,客气者道:“走开!走开!”不客气者却道:“滚一边去,大爷们有要紧事办!”

坊中买药的人见他们凶神恶煞的,吓得四下躲开。一条大汉手指一人道:“你可不能走,大爷找的就是你!”

他们嗓门粗大,伍封听得十分清楚,向那汉子手指的人看去,见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头挽双环之髻,脸上灰扑扑的颇为粗黑,身材高挑,虽着长裙,却可见其双腿修长,纤腰极细,似乎只是盈盈一握,。

伍封心道:“齐女中有如此细腰者,只怕是绝无仅有。”

这时,药坊老板出来,道:“各位大爷有何事要办?这是会神医的坊子,看在华神医面上,什么话都好说不是?”

一汉子道:“不干神医的事,我们是奉了左司马之令,来擒这小丫头。”

那老板道:“这小娃儿何曾得罪过左司马?”

汉子不耐烦道:“哪里这么罗嗦?华神医只不过是宫医,就算他在这里,也不敢违左司马之意,识相的便滚一边去。”

那老板不敢吱声,只好退入坊中。

汉子怪笑道:“小丫头,不如随我们走一走,你若是乖乖的,自有你的好处。”

那丫头道:“月儿要赶回去救人,不能跟各位大爷走。”她语声十分温柔婉转,虽然面对这一群恶汉,却毫无惧意。伍封远远听着,觉得十分舒服,心道:“原来她叫月儿,这名字好听得紧。”

汉子笑道:“嘿嘿,你胆子倒不小,左司马之令也敢违背!随我们走吧,否则别人会当我们不懂怜香惜玉。”

那丫头月儿摇头道:“左司马也没有你们这么恶法,月儿有事,下次才说。”她不理这些人,径自穿过这一群汉子,往市肆出口走去。

这一群恶汉见她胆量不小,不禁怔住,伍封正缓缓上前,想出言开解,便听一人道:“咦,这丫头是否见过左司马?莫非是左司马府上跑出来的?”

另一人道:“我们是外院的,内院之事可不清楚,别弄出纰漏来。”

一汉子笑道:“她刚才说了自己叫月儿,定不会错了。那日我听左司马吩咐善爷找到一个叫月儿的丫头时,便将她擒回府中,这就没错了。”

一个汉子哼了一声,道:“既然如此,那便拿回去好了。”抢身上前,向月儿肩上抓去,伍封暗吃一惊,心想这田逆府上的人甚不成气,对这么个小丫头居然也真的动手。

只见那月儿沉了沉肩,侧身让过,反手一拨,那汉子一个趔趄向侧面撞去,不料月儿纤足在底下一勾,那汉子脚下被绊,“卟嗵”一声摔了个嘴啃泥。月儿嘻嘻一笑,道:“哎哟,这可对不住。”

便听周围人“嗤嗤”轻笑,这汉子的同伴见这人居然被个小丫头绊了一跤,甚是狼狈,无不捧腹大笑。

伍封自小便随母亲练习舅父王子庆忌秘传的空手搏虎,最精格击之道,见月儿手法并不十分巧妙,显然不曾练过什么空手格击的本事,但身法轻盈,手快眼疾,脚下又配合得当,竟能将这大汉摔倒,看来十分不简单。

那汉子被众人一阵讥笑,脸色甚是难看,站起身来,又向月儿抓去,只见这丫头又一闪身,转到那汉子的背后,伸出两支小手往那汉子背上一推,那汉子“哇呀”一声,又栽倒在地,激得尘土扬起。周围许多旁观的人忍不住好笑,一阵喧闹。

伍封这一次看得更清楚,暗暗心惊,心忖这丫头虽然不习空手格击,却甚有此道天赋,而且力气极大,在自己见过的女子中,只怕以此女力气最大。

这群汉子止住了笑声,无不大奇,知道这丫头有些古怪,眼见她自顾自往前走,当下有三人追上去,六只手向月儿抓去,不料又被月儿闪身躲过。

这群汉子就算再蠢,此刻也知道这月儿必定练过武技,心忖自己有十余人,却被这丫头逃了,众人这脸往哪儿放去?一拥而上,将月儿围住,七手八脚便要拿人,只见月儿左闪右避,众人连她的衣角也碰不上。有几人脸上涨得通红,一怒之下,拔出剑来。

伍封见月儿脚步身法高明之极,正感佩服,见这些汉子居然拔剑,心道:“田逆这人脸皮颇厚,想不到他府中的下人也是如此,对这么个小丫头也拔剑相对,成何样子?”忍不住喝道:“干什么?”大步走了上去。

一个汉子骂道:“干你鸟事?你爷爷……,”众人回头看时,见伍封高大威武,身着华丽,单看他头上尺高的金冠,便知道这人来头不小,那人立时将后半句骂人的话吞回肚里去。

伍封叱道:“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小女孩儿,羞也不羞?”

这些汉字不认识伍封,心忖这市肆之中,卿大夫一般是不会来的,眼前这人多半是某一家的子侄。二田家中的子侄他们都认识,这人自然不是田氏的人。可这临淄城中,除了田恒、田逆两家子侄之外,他们又会怕谁?

一汉子道:“这是左司马的事情,阁下犯不上理会。”

伍封哼了一声,并不理他,走到这群汉子中间,对月儿道:“月儿,你既然身有要事,先去办吧,不用怕他们。”

月儿笑嘻嘻地道:“月儿虽打不过他们,但他们也拦不住我,不过月儿不想被他们的脏手污了衣服。”

伍封笑道:“正是,这群家伙委实可恶。”他顺手推开了数人,留出条道来,道:“你救人要紧。”

月儿点头道:“多谢公子,月儿走了。”从人群中穿过,自行走了。

有两个汉子迈步去追,伍封抢上前去,一手抓住一个,扔出丈外,二人重重地摔在地上,这一摔可比先前那丫头摔得重多了,半晌爬不起来。

一汉子见他十分凶猛,叱道:“反了反了。”拔剑便刺,伍封正想教训这群仗势欺人的家伙,也不多话,上前拳脚如飞,不管他们是否拔剑,将他们尽数打倒在地。他这空手格击之术妙绝天下,又是从小与人打架惯了,此刻对付这些粗人,根本不费什么力气。

这群汉子各自爬起来,大惊失色,都拔剑在手。便听四周的人轰然叫好,无不脸上变色。

伍傲抢上来叱道:“什么东西,竟敢向封大夫拔剑?”

伍封被赐大夫之爵还是上午的事,这些人哪里知道?众人从未听说过封大夫之名,愕然相顾。他们见伍封气势甚大,猜想伍傲所说定非虚言。

伍封正感手痒,笑道:“你们拔剑正好,我们再打一次!”闪上前去,左冲右突,拳脚快如闪电,片刻间这十余人又倒在地上。这些人被击倒在地,兀自摸头不知道脑,手中的铜剑不翼而飞,骇然抬头,见伍封手中正拿着他们这十余口剑。

伍封摇头道:“这群家伙其实甚不成器。”

伍傲笑道:“他们今日可是丢了左司马的脸,这事若传到左司马耳中,左司马定会大加责罚。”他这是故意说给这群人知道,免得他们在田逆面前搬弄是非,更结深仇。

这群汉子心中大惊,以田逆的性子,或会找这个什么“封大夫”报仇,但对他们也会大加痛斥,不是责打便是赶走。众人脸上变色,不敢多说。

伍封哈哈大笑,将剑弃在地上,道:“月儿那丫头你们休要再去欺负,若让我知道了,便揪你们到相国府上去,请相国处置。”先前他听那些汉子说,田逆虽然要擒这丫头,却又不许让田恒知道,想是其中另有缘故,故而这么说,免得他们找那丫头纠缠不休。

众汉子知道今日这事情闹了出来,唯恐传到田恒和田逆耳中去,一个个面如土色,不敢说话。

伍封又道:“华神医是齐国第一医士,他这药坊救人无数,你们不得迁怒于他,再来找麻烦。”

这群汉子忙道:“不敢不敢。”

伍封哼了一声,道:“日后这药坊有何遗失,自然也是你们所为了!”

一个汉子忙道:“小人们可不敢,万一别人所为呢?”

伍封叱道:“我可不管那么多,只要药坊有事,这笔帐便算在你们头上,我自会找左司马去理论。”

众汉子立时愁眉苦脸,心忖:“这就烦了,日后我们岂非要时时盯着这药坊,为它保护?”

伍封向人群外看去,却已经见不到月儿那丫头,不知道去了哪里。在回伍堡的途中,他在车上兀自寻思:“月儿力气甚大,她的身法极妙,比我可高明得多了,本该求教,可先前忘了问她住在哪里。”

他回到伍堡,向母亲细说了求亲和打人的事情经过。

庆夫人听伍封说完,秀眉微皱,道:“虽然阻止了田逆的提亲,这次却得罪了田恒和田逆,封儿,日后你要多加小心。”

伍封笑道:“鲍田两家是亲戚,大哥鲍息算起来还是田恒的表哥,这次平阚止之乱,大哥出力甚多,田恒总不致于向鲍家动手吧?”

庆夫人摇头道:“虽是这么说,还是要小心为上。如今临淄城中,各国使者各有图谋,我看,恐怕有不少人是为了你孙叔叔的《孙子兵法》而来!”

伍封点了点头,道:“反正这部书我已经乱熟于胸,不如将它烧了,正好以绝后患。”

庆夫人点头道:“这样也好。听说颜不疑来了临淄,多半是伯嚭派来的。你父亲见过他的剑术,此人剑法非同小可,以你目前的剑术,绝非其敌手。若是被他知道你的身份,恐怕会暗施毒手。”

伍封笑道:“他的剑法,总不致于比楼无烦、高无平等人高太多吧?”

庆夫人正色道:“封儿,你千万不可小视了颜不疑。这人初到吴国,便能与伯嚭一较短长,听你父亲说,这人心计深沉,知道伯嚭心胸狭窄,不能容物,所以故意在伯嚭剑下输了一招。他虽瞒得过伯嚭,却瞒不过你父亲。后来,他又重返代国,在董梧门下再习剑七年,据说是由其师祖屠龙子支离益亲授屠龙剑术。如今其剑术之高,可想而知。”

伍封奇道:“他既然在夫差手下任职,如何还能返代国习剑?”

庆夫人道:“我听你父亲说过,颜不疑自小在吴国长大,甚得夫差的喜欢,他是五大高手之一,是以颇为傲慢。有一日他随夫差狩猎,途遇一群猕猴,射猎之时,有一只猴子竟能接下夫差所射的箭,一连接了三支箭,夫差大怒,命兵士乱箭齐发,将那只猴子射成了刺猬。夫差便道:‘此猴伶俐可爱,寡人本有将它收养于宫苑之心。可惜它仗着自己有点功夫,卖弄本事,以致令人发怒,结局比其余诸猴还要惨得多。’他虽是无心之言,颜不疑在一旁却面色大变,当晚便向吴王告假,返回代地再习剑术。若非他回代七年,未立甚功劳,以他的本事,现在怎会只是一个领军右使呢?”

伍封心中凛然。

庆夫人道:“若是你父亲在世,也未必有把握能击败颜不疑,如今你剑术未成,怎可大意?”

伍封额上沁汗,点头道:“娘教训得是,孩儿是傲气了些。”

庆夫人见儿子虚心受教,心中暗喜,道:“这也怪不得你。你能连败古陶子、公孙恽、楼无烦三人,一招便生擒了高无平,年轻人有此战绩,免不了有些自豪,这是可想而知的。”

伍封汗颜道:“娘亲不要再说了,孩儿确是惭愧得紧。”

庆夫人道:“娘亲按你父亲修建阖闾城的图纸修了这座伍堡,虽然不及阖闾城的雄大,但坚固耐守尤有过之,只要你留在堡内,颜不疑有再大的本事,也不能闯进堡来杀人。”

伍封苦笑道:“这样是否太过示弱了些?”

庆夫人叹道:“若非如此,又有什么办法?”

伍封道:“如今我是齐国国君的未来女婿,颜不疑若是杀了我,免不了要挑起齐吴之战,吴王夫差必会怪罪于他。他不会不想到这样的后果吧?”

庆夫人叹道:“你并不了解你这堂兄夫差的性格。夫差这人虽然不蠢,却狂妄自大之极,行事不计后果,否则,又怎会保全了败亡的越国,还将越王勾践放了回国,留下无穷的后患?如今吴国与鲁国结盟以对付齐国,他有艾陵大胜的心思,恐怕并不怎么将齐国放在眼里,否则,齐国新君之立,他怎会只派了个颜不疑来?”

伍封哼了一声,道:“我倒有一个想法:若是说服了鲁国背吴向齐,夫差恐怕不敢得罪齐国了吧?只是吴国是娘亲的父母之国,有损吴国的事,不好去做。”

庆夫人眼中一亮,道:“这事恰恰相反。夫差背后有越国之患,西有富殷地广的楚国,此时还与齐国交恶,实乃亡国之途。吴国虽然兵精剑厉,自从被越国焚姑苏之台后,国力不继。如果鲁国背吴向齐,夫差自然惊惧,不敢再与齐为敌,反而会与齐修好,再将心思放在楚国和越国身上,这便有利于吴国。夫差虽恶,但吴人却无罪,我们家国宗祀在吴,自不能亲眼见它被毁。”

伍封道:“不错,日后越国真要攻吴,说不定我还要去帮助吴国。父亲一生忠义,就是为了保全吴国,如今鲁国派了柳下惠来,多半有与齐国修好的意思。孩儿明日便去见过国君,找个机会与那柳下惠详谈,力争促成此盟,迫夫差修整内政。”

庆夫人点了点头,道:“被离先生是你父亲生前的好友,如今被田恒邀入府中,多半是为了《孙子兵法》,你最好想办法把他从相国府中接出来。”

伍封忽然笑道:“我又有一个主意,不如把《孙子兵法》交给国君,再由国君赐给田恒,这样一来,既可让田氏对国君大生好感,又可让觊觎这兵书的人将眼光放在田恒身上,诸多麻烦,让田恒去应付。”

庆夫人微微皱眉道:“让兵书落在田恒之手?岂非让田氏更为得势?”

伍封道:“孙叔叔写这兵书的意思,无非也是想让它流传于世。父亲不让兵书留在吴国,是怕夫差读过书后,纸上谈兵,自以为了不起,以致生祸。其实人之兵法才能,并不在读一两册书。如今天下将领大多读过姜子牙的兵书,却并不见人人都成了用兵如神的太公望。”

庆夫人点头道:“你说得有理,便这样吧。田恒虽然势大,对你骜叔叔却暂无恶意,否则,也不会将女儿嫁给他了。”

次日一早,伍封便由伍傲驾着车,到了临淄城中。伍封命伍傲将车停在鲍府,自己赶到公宫之中,将《孙子兵法》献给了齐平公,并将自己与庆夫人的计议告诉了齐平公。

齐平公当即命人将田恒招入宫中,当着众臣之面,将《孙子兵法》赐给了田恒,道:“有人在民间找到此书,献给了寡人。封大夫建议,相国是我大齐的中流砥柱,得此兵法,更能保护我大齐国的疆土。何况孙武本是田氏族人,此书理应归还田氏。封大夫此议,寡人深以为然。”

田恒大喜,虽然他知道有不少人觊觎此书,但以他的势力,又怕谁来?笑吟吟拜受了书,对伍封登时大生好感。

众臣并不知这《孙子兵法》是谁献上的,心中虽然纳闷,口上无不赞同。

齐平公又道:“相国在平阚止之乱中,立功甚伟,理应嘉奖,今赐爵为上卿。”

田恒本是亚卿,升为上卿,乃是最高的爵位了。

朝议之后,齐平公宣布了妙公主与伍封的婚事,众臣分别向齐平公和伍封贺毕,方退出了公宫。齐平公将田恒、晏缺与伍封留了下来,一起用饭。

齐简公时,掌管宫中侍卫的郎中令是简公的次子、公子高之弟,死于阚止之乱中,是以职位空缺。此职向来由国君的亲属担任,因不知公子高之心腹,眼下便由晏缺暂时兼任,是以晏缺时时守于宫中陪国君在一起,别人也不能有所异议。

用过饭后,田恒十分高兴,道:“国君准备何时迎娶貂儿呢?”

齐平公道:“若是依周礼,当在先君之丧满一年才行。”

田恒笑道:“先君与国君是兄弟,守丧一年,正合其礼。”

晏缺点头道:“也好,封儿与妙儿的婚事倒可以早些安排。”

伍封道:“不如也等明年吧。”

田恒笑道:“最好是与国君新婚在同一日进行。一日之内,国君既新夫人,又嫁独女,喜上加喜,想来也是极有趣的一件事。”

齐平公击掌赞道:“妙极,妙极,相国此议,正合寡人心意。”

田恒又道:“这《孙子兵法》宝贵异常,不知是何人献给国君,理应重重嘉奖。”说着,向伍封瞟了一眼。

晏缺与齐平公都知道伍封的真实身份,田恒却不知道,眼看他心中有些疑虑,晏缺道:“其实这部兵书,是三年前艾陵之战后,老夫赴吴和议时从民间偶尔得来,一直放在家中,未敢拿出来。”

田恒点了点头,心道:“先君简公逼死了你的女儿,你当然不会将这兵书献给他了。”

晏缺又道:“今次新君以立,老夫自是不敢再将此至宝束之高阁,便献给了新君。新君将它赐给相国,也算得上是物归原主。”

伍封笑道:“不瞒相国说,在下其实也想见识见识这闻名天下的奇书,只是怕引来他人的妒忌,不敢想国君开口罢了。”

田恒大笑,心道:“我就知道其中必有原由,原来你们是怕了人暗中抢夺,否则,国君怎会不将此书赐给你这未来女婿?”

伍封若不这么说,田恒免不了还有些疑心,听了伍封的言语,便深信此书是晏缺所献了。又想:“鲍封这小子虽然与小逆争夺公主,也算不上什么大事。这人在我面前直言无讳,显是对我并无什么敌意。此人是难得的人才,正该着意笼络才是。”

几人用完了饭,分别告辞。

田恒道:“封大夫,本相与各位大人约好,下午要到贵府相贺,这便一起走吧。”

伍封道:“在下这府第在城外,劳相国和各位大人远足,可有些过意不去。”

田恒笑道:“这却是无妨,封大夫少年有为,又是国君爱婿,我们可想着要巴结哩!”

幸好庆夫人猜到会有官儿到贺,早有准备,众齐臣到了伍堡,庆夫人托病回避,由得伍封歌舞酒肴接待。

一连数日,每日下午都有齐臣到府,连那华神医也亲到府中相贺,顺便说起药坊之事,谢他维护之情,道:“听说小人那药坊自那日始,每日多了若干人义务守护,安全之极。”

伍封哈哈大笑,顺嘴问道:“华神医可曾问过坊中伙计,那名叫月儿的小丫头是何来历?”

华神医摇头道:“小人曾问过,那丫头也就是那日去过一次,再未见过。”

这几天齐臣陆续登门相贺,除了田逆之外,齐臣都来了个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