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啸歌伤怀,念彼硕人
作者:全 威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7350

次日一早,伍封便带着众人,由平启引着三百倭人勇士,三四百人浩浩荡荡驱车西向,赶往鲁国赴丧。

家中有庆夫人主持,又有玄菟灵、公输问、小鹿、伍傲、吴舟、赵悦、蒙猎、平启、招来、乐浪乘、天鄙虎等人,还有二千五百都辅军和七百亲卫军,倒是大可放心。

伍封临行对庆夫人道:“娘亲,颜不疑和任公子明日来时,就说我到鲁赴丧,待我从鲁国回来再说。”

庆夫人点头道:“你正好在临淄稍停,向国君禀告,再看看如何向任公子答复。”

伍封又道:“那市南宜僚多半藏身左近,迟迟身上有孕,府中务要小心。”

庆夫人笑道:“不怕,颜不疑和任公子有求于你,必会暗中保护,此刻正是多了他们两大高手,又怕谁来?”

伍封想想也是,这才放心出发。

伍封等人乘着车,倭人勇士骑马紧随,出了莱夷之境,骑兵才改为步行,每日行军百里,一路兼程,不到十日便到了临淄城外。

伍封将大队人带入了封府,派人送田燕儿回相府去后,与妙公主、楚月儿入宫见齐平公。

齐平公见了他们,先安慰了伍封良久,然后叹道:“你们终算来了。封儿,如今朝中上上下下都知道你是伍子胥之子,众说不一,寡人说早知道你的身份,只是怕招了吴王之忌,才未说出来。”

伍封苦笑道:“这都是董门中人要迫我助吴,才做的好事了。”

齐平公道:“田恒先前也多有不悦,幸好貂儿将他请进宫来,说她在伍堡住了多日,早知道此事,怕节外生枝,未告诉父兄,封儿算不上欺君。”

伍封心想,那日母亲与田貂儿谈及往事,以田貂儿的聪明,自然猜出他们身份来。

齐平公又道:“如今齐鲁盟好,田氏父子担心东南之势,正与吴国设法修好,除了重修齐女墓外,还与伯嚭深相结纳。”

伍封皱眉道:“伯嚭是个卑鄙之人,与他结纳有何好处?”

齐平公道:“只是想与夫差修好,使吴国成为我们东南的屏障。田恒还说吴人不足为虑,但越人不可不防。原曾想与越国结好,但越王能对付吴国,未必不会对付齐国,这个勾践相当可怕,不可不小心。是以如今我们齐国上下正想着助吴抗越,以备东南的不测。”

这时,侍卫来报,说相国田恒、大司马鲍息和右司马田盘一齐入宫,齐平公让妙公主带着楚月儿去见田貂儿,道:“貂儿有身孕快两个月了,你们去陪陪她也好。”

伍封喜道:“原来君夫人有喜,这可是件大喜事。”

齐平公笑道:“寡人只道只有妙儿这女儿,想不到临老了还有这种喜事。”

妙公主知道他们有国事要谈,二女往后宫去了。

齐平公命人将田氏父子和鲍息请进了偏殿,伍封起身相迎,田恒见伍封也在,笑道:“伍大夫,你可欺瞒本相久了。”

伍封笑道:“非是敢有意欺瞒,在下怕多惹麻烦,反误了国事。”

鲍息道:“兄弟可瘦了一些,过去的事不要想得太多。”

伍封点头道:“大哥教训得是,大哥之孙也快要出世了吧?”

鲍息笑道:“就在这一两个月吧。”

众人向齐平公施礼之后,坐了下来。

田盘埋怨道:“大将军既是吴国伍相国和庆公主之子,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为何连在下也要瞒过?岂非不当在下是朋友?”

伍封歉然道:“伯嚭先后派了数批刺客来对付在下,都被在下悄悄解决了。也是在下太过谨慎了些,怕给齐国惹祸,是以未敢说出来。”

田恒笑道:“不要说伯嚭,就连吴王夫差也算不了什么。若不是担心越国,本相早想劝国君助越灭吴了。”

田盘道:“越王勾践有晋文公手下一般的人材,又有楚庄王的雄才大略,若是灭了吴国,必会北上齐鲁争霸天下,是以朝中上下商议多日,想反过来相助吴国。”

齐平公点头道:“救吴等于为齐国立了一道屏障,正该如此。”

伍封忙道:“此事在下另有想法,齐国无论如何,不要公然派兵助吴抗越。”

众人都大为诧异,田恒奇道:“大将军不是记吴王夫差的仇吧?”

伍封摇头道:“先父一生为吴,家母又是吴国的公主,在下怎也不会坐视吴国被越国侵害。不过,当下之势,全在于夫差身上。如果夫差仍如以往,不要说齐国,就是神仙也救他不得。如果齐国公然助吴,一旦不敌越人,齐国必被战祸,成为死敌。”

田恒道:“如果不助吴国,越人灭吴之后,并吴越二国之力,覆地近两千里,便成了齐国的心腹大患。如果我们暗助吴国,仍是瞒不过越人,迟早会被兵祸。是以公然相助和暗中相助,无甚分别。朝中上下这些日争论不休,全在于这后果难料。”

伍封笑道:“表面看起来虽无分别,但对越人来说是有分别的。如果我们公然助吴,一旦吴国灭了,越人自会找齐国开战,胜负难以预计。如果我们用另外的办法,名正言顺又暗助了吴国,越人也会向齐国开战,不过到那时候,越人就未必能胜了。”

众人都有些不解,未知其中的分别在那里。

伍封问鲍息道:“大哥,齐、吴、越三国之兵,孰者精强?”

鲍息沉吟道:“若以士卒而论,齐兵身高力大,军中又重技击,一名士卒与一名吴越士卒相较则必胜;吴卒善兵法,一伍吴卒必胜过一伍齐卒或越卒;越兵力最弱,但装备精良,一队越兵必胜一队齐兵或吴兵。是以两军作战,不论主将的兵法,吴越士卒人数相当的话,胜者必是越兵。吴兵与齐兵曾有过艾陵之战,齐兵瞠乎其后。”

众人见他分析得甚是清楚,无不佩服。田恒和田盘不住地点头,田盘道:“越人可怕也就在此。”

伍封道:“以一对一,越卒最弱,为何越军反会最强?吴军装备比越人相差不会太多哩!”

鲍息叹道:“吴越之间仇深似海,吴国灭越,以其王为奴,后来才许其复国,是以越人上下齐心,均以为耻,是以士气旺盛之极。夫战,勇气也,士气旺者必胜。”

伍封道:“越兵之强,这并不是兵精过吴,而是国仇家恨所使,因而士气旺盛。越兵与齐兵交战,则大不相同。如果齐军公然助吴,仍为所败,一来齐兵新败,又是自己招来的祸端,士气必弱,二来越人会视齐人为仇,士气旺盛,他们大举攻齐,我军以弱对旺,就算孙武在世,也难以获胜。”

田恒点头道:“如果只是暗助吴国,又有何不同?”

伍封道:“如果齐兵不动,我们只是暗助吴国,那么越人上下便不会视齐为仇。越王勾践若是攻齐,反会被越人认为他好大喜功,多生事端,令得将士灭吴之后仍不能与家人团聚,军中生怨。同时越国无端端攻齐,必惹齐人之怒,齐卒每一人均胜过越卒,所欠只是勇气而已。若是家国被侵,自然是愤起抗之,必将越人打得大败。”

齐平公呵呵笑道:“原来如此,封儿言之有理。”

田恒点头道:“怪不得大将军能一举将莱夷海陆诸盗尽数剿灭,果然是精通兵法。齐国助吴是必然之势,只是当如何暗助吴国呢?”

伍封道:“这就要吴人自己找上门来了,我们若跑上去说:‘嘿,你们吴国不行了,让我齐国来帮你吧!’以吴王夫差的性子,必会以之为耻,反而麻烦。如今吴王夫差新认了个儿子,叫作王子不疑,其实就是那颜不疑了。”

众人不知此事,大为吃惊,伍封将颜不疑的来历向他们略略说过,众人骇然之余,又觉得可笑。

伍封道:“颜不疑和任公子前不久亲到莱夷,向我示好,请在下借先父名头入吴相助,以对抗越国,在下虽然也想助吴,但未向国君和相国禀告,是以未曾答应下来。”

田恒笑道:“大将军如今这身份,反倒是件好事了。吴人上来求援,两国修好之主动必在于我们之手了。”

伍封点头道:“在下虽然想助吴,但不想让齐国惹祸,是以不能带齐兵去,以免为了我们伍氏的家事而牵动了齐国,否则在下怎对得住齐国君臣百姓?”

齐平公不住地点头,道:“封儿想得极为周到。”

鲍息皱眉道:“如此一来,兄弟岂非要长留吴国?”

伍封道:“不会的,助吴实则助齐,但也要看看事情是否可为,若夫差实在不成器,便只能罢手了。兄弟此去未必能成功,但只要能将越国灭吴之期拖上数年,对齐国来说也算是件好事。”

田盘道:“大将军言之有理。”

伍封又道:“不过以在下之见,就算夫差死了,吴事也未必能为。吴国迟早要灭于越国之手,越国日强,兵锋必指齐鲁楚国,但楚国势大,眼下楚王又是越女之子,与勾践又亲。那么越国所惹的便是齐鲁,也就是说,齐越之间早晚要有一场战事,这是难以避免的。我们若多出数年时间准备,便有可能将越国打得大败,令他们再无北上之念。”

田恒道:“大将军原来是先知先觉之士,早知如此,我们朝中上下也不用争执这么多天了。”

齐平公道:“不如封儿便去助吴抗越,稍有成功便回来,千万不要长留吴国,相国,你看这样可好?”

田恒笑道:“国君英明之极,正该如此。既然是暗助吴国,大将军仍是我们齐臣,莱夷的邑地仍有。本相猜大将军到吴国之后,吴王多半会待以客礼而不臣,大将军日后仍回莱夷便是。不过,大将军在莱夷灭群盗、兴教化,平定各族,虽然那是大将军的采邑,实则有利于齐国,因此本相以为这是大将军为国所立之大功,理应嘉奖升爵。”

齐平公和鲍息正怕田氏因此而将伍封在齐国的势力消除,断了伍封的后路,早拟好说辞,以免伍封一去吴国,便不再是齐国的大将军了,不料田恒并没有这么做,反提议要升伍封之爵。

齐平公笑道:“相国之言正合寡人之意,封儿眼下是中大夫,便升为上大夫之爵,仍为大将军之职。”

其实,伍封之势逾大,虽然曾经立誓,但世事难料,田氏不免忌惮。但若真是断了伍封的后路,伍封必会全心全意与颜不疑联手,这人厉害之极,日后在吴国得势,齐国田氏便大有头痛之处了。若伍封仍是齐臣,莱夷的家业不变,他心系家中,自不会有背叛之心。只怕日后吴国对他所封更多,令他留恋,是以田恒一反常态,反而要升伍封的爵位。

议事完后,伍封说了要去鲁国,无暇到各府拜访,田恒等人早知孔子之丧,知道伍封是孔子的外孙女婿,自不会在意,寒暄一阵各自走了。

齐平公这才将田貂儿、妙公主、楚月儿一并请到后殿,一同用饭。田燕儿先前也随田恒入宫,她是君夫人的亲妹,直接去了后宫看田貂儿,此刻也一同用饭。

饭后伍封告辞,齐平公备礼数车,道:“封儿,寡人便令你为使去吊唁孔子,也体现齐人爱贤之心。”

伍封等人从临淄出发,十多日之后,终到了鲁国境内。

鲁国虽然多年未用过孔子,但他毕竟曾是大司寇,又代摄相事,以告老的大夫退居府中,是以仍然十分重视孔子之丧,以此来播其爱贤之名。何况孔子的弟子遍布天下,单是鲁国便有不少人为官,是以到鲁赴丧者甚众,连齐、宋、楚、吴、越、晋等国都派了使者来吊唁。

伍封的车队一入鲁境,便被鲁国守境官员盛意接待。鲁国一向媚事齐国,伍封是齐君的女婿,又是使者,自是要小心接待,以免得罪大国。

伍封的车队到了曲阜城外之时,三分鲁国之权的三桓季孙、孟孙、叔孙三家之长各带人出迎,天下各国来吊唁孔子的使节之中,以齐国伍封的身份地位为最高了,自是格外地隆重。不过柳下跖出使吴国未归,未能见着。

伍封依礼先见宫见过了鲁哀公,然后才带着众人到孔子府上拜祭,与公冶长等人见面,改着缌服。停殡三月之后,众人将孔子营葬在北阜之曲,冢大一顷,说来也怪,自孔子葬于其地,连鸟雀也不敢栖止其树。

其中的礼俗甚多,不一而足。不过,因有丧事,叶柔要着齐衰一年,与伍封的婚事便只好往后推了,伍封心中虽不愿意,却也是毫无办法,只能说是好事多磨了。

这日刚从孔子冢前回来,渠公不知怎么找了来,伍封又惊又喜,道:“老爷子怎到鲁国来找到我?”

渠公道:“老夫先去了楚国,再从楚国赶来。”他叫了十人上来,道:“这都是月儿的族人,老夫以公子之名赠了他们数车金帛,又在他们族中呆了许多日,细心观察,尽管想到齐国来的人甚多,但老夫只觉得这十人还算不错,虽然武技政事不甚擅长,却持重可靠,年纪又轻,可堪造就。老夫细询过其族谱,月儿之父祖都是幼子,故而月儿的辈份甚高,这些人大抵是月儿的族侄之辈,更有三人算得上月儿的侄孙。”

楚月儿甚喜,向这十人细看过去,见他们年长的三十多岁,年幼的十七八岁,只不过都不认识。倒是这十人之中,有的人却还记得楚月儿姊妹,说了一番旧事,甚觉亲热。

渠公道:“眼下月儿一族人数不少,不过已经流为庶民,并无姓氏,名也简单,老夫见他们是楚庄王之后,故称为庄氏。这十人老夫都重新起了名,以便记忆,由庄大、庄二到庄九庄十,称庄氏十子。”

庄氏十子向伍封见过主仆之礼,伍封让他们起来,心忖这十人先带回府中,由母亲、伍傲和公输问视其能而安置。

渠公又道:“老夫访寻多日,听说月儿有一个堂兄名战,为人沉稳冷静,又有神力,善剑术,又精水性。族人都夸奖其本事,可惜他数年前离家出走,不知所踪,否则老夫非将他带来不可。”

渠公到鲁国数日,安置了曲阜陶坊的事,心记渔盐生意,又赶往燕国去,途中顺便往来于临淄和莱夷不绝,收取渔盐,贩往各地。

丧礼过后,众人这才赴回齐国,在临淄城中停了一日,伍封进宫见过齐平公,又拜见了晏缺、田恒、鲍息等人,这才回主城去,田燕儿也不愿意留在临淄,仍跟了伍封到了主城。高柴和公良孺身服斩衰,也到了莱夷,分别任莱南和莱东之州宰。庄大等人也各自安排到各府各城不提。

伍封这一趟往返三个多月,已到了八月天气了。这期间市南宜僚并未前来,只是南郭子綦带了三个儿子到莱夷,主持了列九和楚姬的婚事,一月后才回去,伍封其时远在鲁国,便没能见到这剑术高手。

列九与楚姬婚后,便与被离一起到了岛上,住在龙府之侧新改的府第之中,为伍封打理岛上事宜,将十八座海岛弄得甚是齐整,丁户甚多,当真是世外桃源一般。

伍傲与高丽文之女的高丽采儿婚事也办了,公输问与东屠娇虽早在了一起,也按玄菟族的习俗举办了婚礼。

女儿营中也有不少人又了身孕,幸好数月中无甚大事,也用不上士卒,各自安心养胎。小鹿代替姑姑暂管女儿营,从徐乘的宫女中又挑出数十人加以习练,重新整治女儿营。

小鹿最是好学,除了每日找公输问学一两个时辰医术外,剩下的时间都是练习刀法,刀术愈来愈厉害。

他将从蓬莱岛上带回的一百五十寺人编成一队,让他们除了轮流服侍之外,也随他学习刀法。他对这些寺人心怀怜悯,想让他们学成刀法随伍封见功,也免被人看不起,这些寺人也是这么想,是以格外勤力。

伍封还未去鲁国时,这支寺人队便已开始练习刀法,伍封和楚月儿知道小鹿和这些寺人的心思,亲自点拨其刀法和矛术,再加上叶柔心疼侄子,特地啄磨些刀法阵势教这些寺人,还与伍封将兵法中的方阵、数阵、锥形阵和雁形阵将给他们。

这三个多月伍封等人虽不在,但他们在小鹿的督导下,将刀法、弩箭和阵势练得十分精熟。

其实这些寺人各有所长,其中有庖人、医士、匠人,还有专事侍服、护卫、守望之职的寺人,如今熟悉了兵阵之战,日后随军行走,大有用处。当日伍封千里外救赵鞅之时,赵鞅的几乎家人侍者死伤殆尽,伍封便见此弊,索性让小鹿将这些寺人练成精锐之兵。按俗这些寺人无甚前途,只能充当奴仆下人,伍封对他们反而十分怜悯亲厚,以之为贴身的侍从。

迟迟怀胎已八月,腹已大隆,让伍封又惊又喜。

回城第二日,任公子一大早便来拜访,不过,这次颜不疑也一同随来。颜不疑面色微白,依然是冰冷如故,只不过他将左袖放下来,挡住了左手,也不知他断臂之后是个什么样子。伍封将他们引入了厢房,这次只有楚月儿陪着他。

任公子道:“大将军一走数月,在下可等得十分焦躁了。”

伍封叹道:“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累二位久候了。”

颜不疑道:“大将军,别来无恙乎?”

伍封笑道:“托福,还算过得去了,只是及不上颜兄之春风得意。”

颜不疑叹了口气,道:“大将军既然无恙,在下便放心了许多,若是大将军有何闪失,在下一时间也难以觅到大将军这样高明的对手。”。

任公子见二人一见面便言语相交,打圆场道:“大将军与不疑都是天下奇才,可谓人间双璧,说起来还是叔侄之亲,理应多多亲近。”

伍封点头道:“说得也是,既然是叔侄,颜兄与在下真真是血肉相连,剑割难开哩!”

颜不疑冷笑道:“一剑下去,血肉自会断开,不过我们叔侄之间的情谊,在下自是牢记在胸,终生不敢相忘。”

任公子装作不懂二人的意思,呵呵笑道:“大将军,上次在下所提之议,大将军以为如何?”

伍封笑道:“在下有三件事情要预先说明白。”

任公子点头道:“天下之事本就是此来彼往,大将军助了我们,我们也自有报答之处。大将军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出来。”

伍封道:“第一件事,在下答应助吴抗越,但只限一次。如果在下真的帮上了手,能救吴之厄,事后便回齐国,再不理吴越之事。”

任公子与颜不疑对望了一眼,任公子道:“此事容易,以大将军之才,出手一次便够了。”

伍封道:“第二件事,只有吴越交战之时,在下才会援手,其余之事一概不理,而且在下会视其可为和不可为,自行决定如何去做,不劳你们费心安排。若涉及吴越的内政,在下不会理会。”

任公子笑道:“大将军自不会受我们差遣,只要能助吴人抗越,其余之事我们也管不上。”

伍封道:“第三件事,不管事情如何,董门之人永远不得伤害在下的娘亲外父妻妾亲属。”

颜不疑和任公子同时点头,任公子道:“这是自然。”

颜不疑哼了一声,道:“大将军说得直接,在下也直言相告,如果无断手之仇,在下宁愿与大将军冰释前嫌,如今在下的一手毁于大将军剑下,在下说不报此仇,大将军也不会相信。大将军的家人亲属,在下并不会为难,这位月儿夫人曾经伤了在下一剑,在下也既往不究。不过断手之仇,在下始终要报。”

伍封笑道:“在下早知道颜兄会如此,在下与颜兄迟早也决一死战,否则我们都会心存遗憾。”

任公子笑道:“既然大将军答应助吴抗越,我董门之人自会巧作安排,让大将军大大方方回吴国去,又会让齐国君臣不会见怪。只是不瞒大将军说,此事除了在下和不疑外,董门中人并不知道,还望大将军守秘。”

伍封微惊道:“莫非此事是任公子与颜兄瞒着门中所为?”

任公子叹了口气,道:“国有国事,家有家事,我们董门之中也有些事情,大家虽然都是为了董门,却各有想法,外人插不上手。”

他们门中的事,伍封也懒得去问,点了点头。

颜不疑道:“在下还有一事想求大将军。”

伍封和任公子都感愕然,伍封道:“颜兄有什么事?”

颜不疑道:“在下几番败于大将军之手,委实有些不服气。近日在下精研剑术,颇有所得,今日想与大将军一较高下,以慰心愿。”

任公子见大事已定,颜不疑居然不顾大局,仍要与伍封相斗,惊道:“不疑,大将军已经……”,颜不疑摇头道:“师兄不要误会,不疑只是想与大将军以三十招为限,比试剑法高下,绝不会伤了大将军,坏了大事。”

听他口气,仿佛伍封必会败于他的手下一般,伍封微微一笑,心想:“这人新经蜕变,剑术大有长进,不免心痒难煞,若不答应,岂非怕了他?”点头道:“听说颜兄剑术倍进,在下也想见识见识,比一比也无妨。”

楚月儿吓了一跳,小声道:“夫君!”

伍封小声对她道:“我若不与他比,日后总是对他有所顾忌,信心受挫。不如趁今日试一试他的剑术,他要我助吴抗越,自不敢伤我。”

颜不疑见伍封答应,笑道:“大将军果然是真正的剑手,明知在下剑术大进,仍敢一试。今日较技之后,不论胜负,三年之内在下绝不会找大将军试剑。”

伍封站起身来,道:“既是如此,便请二位随在下到练武场上去。”

四人到了练武场上,府中众人知道消息,无不大惊,都赶到了场上,连迟迟也要来看,被公输问劝住。

伍封与颜不疑站在场中,各自拔出了剑。

颜不疑长剑指着伍封,只见剑上绿莹莹的光纹流动,渐渐积在剑尖之上,显是劲力内蕴,一旦此剑刺出,必然是沛不可当,连场外众人也感到此剑上冷森森的杀气。

伍封见颜不疑一剑在手,还未刺出便有如此威势,果然与以前大不相同,立时好胜之心大起,笑道:“颜兄的剑术果然大有长进。”将剑横在胸前。

颜不疑哼了一声,忽地一剑刺了过来,这一剑快捷迅猛,却听不到一丝破风之声,显是剑上劲力毕集晦如,非同小可。他上次与伍封比剑,被伍封先手抢功,这一次便先取功势,伍封喝了一声,横剑斜荡,双剑相击,只听“当”的一声巨响,二人各等了一步。

他们这一招是互试劲力,两人均觉手臂剧震。若以气力而论,伍封天生神力要胜过颜不疑不少,但颜不疑两番蜕变之后,便如有三个颜不疑的力气,这一剑比下来,表面上势均力敌,实则颜不疑占了一点上风,幸好他是以“蜕龙术”强行提升气力,是以劲力不纯,比不上伍封以吐纳术自然渐增的力气。

颜不疑脸上微带诧异,想不到自己蜕变第二次之后,伍封的劲力仍能与他相抗,自己虽然略占上风,但也讨不到多少便宜。

他冷笑一声,又一剑刺了过来,伍封微微侧身,剑尖向颜不疑手腕处点去。不料颜不疑剑招一变,扭身横削。

伍封见他变招之速,比上次比剑上快了不少,暗自心惊。他来不及变招,自好退开了一步,不料颜不疑左身的大袖横扫过来,袖中杀气森森,寒气袭人。伍封大惊,不料颜不疑一袖之力也如同刀剑,急振腕处,长剑斜立而上,便听“噗”的一声,“天照”重剑与颜不疑的大袖相交,如中厚革,大袖被剧力所及,立时粉碎,如群蝶四飞一般散开。

众人见颜不疑这大袖威力惊人,无不心惊,直见大袖残损,颜不疑露出那一条精壮的手臂来。他齐腕断处,居然装了一个精致的铜套,套头上带着一柄尺许短剑,亮晃晃甚是吓人。

伍封奇道:“原来颜兄在臂上装剑,这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颜不疑道:“若非大将军断我一手,在下还想不到这将拙化巧的法子。大将军休要小看了此剑,此剑名叫鱼肠,是当年专诸用来刺杀吴王僚的宝物。人都以为此剑已随吴王僚下葬,其实是埋在专诸的墓中。在下于五年前便将此剑从专诸墓中找出来,此次觅了三十多良匠,将此剑铸在铁套之上。是以从今以后,剑就是臂,臂就是剑,这柄鱼肠剑与在下再也不可分开了。”

伍封点头道:“颜兄果然聪明过人,这种双剑之法当真是前所未有。在下见猎心喜,一与颜兄一较剑技,必然心痒难眠,颜兄不妨尽展所长。”

颜不疑见伍封不畏自己的双剑,也暗暗佩服伍封的胆色,道:“既是如此,大将军便要小心了。”他揉身而上,双剑齐攻,当真是变化万方,诡秘莫测。

伍封与他交手数招,对颜不疑的双剑合击之法便不感意外,虽然此人多了一剑,剑术又增加了不少,威力大了倍余,伍封却仍可抵挡得住,一连交手了十余招。

伍封暗叫侥幸,他见过妙公主的刀剑合击之术,那是她天赋异禀,一心可以二用,一人便如同二人。这颜不疑却没有这种天赋,是以最多只算得上一人使动二剑,不过如今天下武技之中,一人使双剑者甚为罕见,何况颜不疑劲力奇大,本来的剑技又十分高明,是以他这种双剑之术也算是骇人听闻了。若是他与妙公主交手,妙公主的刀剑合击虽然精妙,但劲力远逊,经验又差,他在数招内便能胜妙公主。

伍封心道:“若非公主那日高兴,将刀剑合击之术使给我看,我怎知天下还有这种奇术?颜不疑双剑使出,不出三十招我便会落败,也怪不得他与我定下三十招之约。”想起妙公主,脸上不禁露出笑意。

高手较技怎容得人分心?这时忽听众人惊呼,颜不疑的“寒沙”剑如电而掠,左臂的“鱼肠”便如毒蛇吐信般倏地从腹下潜刺了过来。

伍封此刻正举剑欲劈,此刻躲避不及,眼看要被刺中,情急之下,重剑下劈之时,忽地左手也握了上去,如小鹿双手使刀一般,剑劈在中途,得左手之助,剑势忽地大增,“轰”地一声,剑光大炽,加速一倍,“天照”重剑击在了“寒沙”之上,劲力之剧,又将颜不疑左臂的“鱼肠”撞开,“嗤”的一声,衣上被割了个小口。

伍封心中一动,颜不疑劲力大得异常,何不用双臂之力与他相抗?这柄“天照”重剑柄长尺半,正合双手使用。

伍封长笑一声,双手握在剑柄之上,忽地剑术一变,使出了自创的“大梦十三刀”来,只见他劈、斩、扫、削,每一招如盘古开天、巨灵劈山一般,剑挟风雷之声,颜不疑大惊失色,不住后退。

本来颜不疑蜕变一次,便如两个原来的颜不疑,劲力却不如伍封单臂之力。眼下第二次蜕变后,有三个原来的颜不疑之力,伍封以双臂相抗,虽然左臂之力略逊,但仍当得上四个未经蜕变的颜不疑,颜不疑立感力气不敌。

何况他与伍封交手,深素伍封的剑法,如今伍封竟改用刀法,虽然大有似曾相似之处,但伍封来来回回十余招,每一剑下来都是声威无限,他若在第二次蜕变之前,恐怕三十招便败了。此刻他一连挡了四十余招,退开了二十多步,虽然大见狼狈,仍然未能落败。

小鹿苦研这“大梦十三刀”已久,自觉刀法日进千里,谁知这套刀法在师父手下使出来,竟如天外神雷,威力之大胜他十倍,看得他又惊又喜。

场外众人见伍封以剑运刀,威力惊人,无不敬佩。公冶长是第一次见到伍封的剑术本事,此刻惊喜交集,不料这未来女婿厉害之处远胜他心中所想。玄菟灵脸色微变,心道:“那日我与封儿比剑,封儿若使出这种本事,恐怕我二十招便败了,原来那日他一直在让我。”

任公子脸上满是惊骇,心中又是另外一番想法。他近年剑术大进,听说伍封与颜不疑上次的大战后,自忖颜不疑气力剑技大进,自己与他相比自是差了少许,但也未必次于伍封,上次才敢独自入这大将军府。此刻见了伍封的本事,才知自己太过小觑了他,若是伍封真地要对他下手,他怎逃得出伍封的神剑?思之骇然,浑身沁出了冷汗。

此刻伍封使得性发了,头脑中刀术、剑术、戟术纷拥,不管是何招式,均可顺手用于手中的“天照”重剑上面,妙招迭出,精采不穷,已经不限于刀术,而是另一种剑法了。

连庆夫人也看得目瞪口呆,只觉自己这宝贝儿子委实是天纵奇才,在武技之上的妙悟和勇猛之处格外惊人,胜过其父伍子胥百倍。

其实,伍封若非遇到颜不疑这样的高手,也逼不出这样的剑法来。他早忘了三十招之约,连连进击,颜不疑再非其敌,一百余招后,伍封面露喜色,终被他试出了“蜕龙术”的破绽来。

这“蜕龙术”虽有提升劲力之效,但力量并不混成,眼前这颜不疑两番蜕变,力量却三分,将浑身气力迭加在一起当然是相当惊人,但其间却有两处劲力断续之处,比不上伍封天生神力的浑元不破。

伍封大喝一声,觑到颜不疑力量断续之处,一剑当头劈下来。

颜不疑忽觉浑身力气用不上来,不知是何缘故,一时间心神俱失,再也生不出抗手之念,面如死灰,手中的剑如同死寂了一般,只觉无论如何也应付不了这一剑。

颜不疑只听在任公子的惊呼声中,伍封手中的重剑“呼”的一声,在离他额上数寸之处硬生生凝住。

伍封收回了剑,插入鞘中笑道:“颜兄,承让了。”

颜不疑长叹了一声,将剑缓缓插入鞘中。

任公子抢身上前,叹道:“大将军的剑法,几乎已可与家师抗手,在下和不疑再也不敢轻缨大将军的锋芒了。”

他口气之中,以伍封今日的剑术,似乎仍然比不上董梧,众人暗暗吃惊,但也不大相信,想来任公子心中对乃师敬若神明,有些夸大。

伍封笑道:“今日这场比剑,比上次更要痛快。实不相瞒,在下每次与高手比剑,均有所悟。颜兄若再有精进,尽管与在下切磋剑技。”

颜不疑苦笑道:“三年之内,在下绝不会找大将军比剑。若三年后在下的剑术有成,再找大将军试剑。”

任公子道:“我们已有所约,既然剑也比过了,不如我们便击掌为誓,互守约定。大将军赴吴之事,一切由我们周旋,包管大将军不会有丝毫为难。”

伍封点了点头,与颜不疑和任公子各击三掌为誓。

任公子与颜不疑由伍封亲自送出了府门,颜不疑将上车时,回头道:“大将军,那市南宜僚行踪诡秘,在下觅之数月未见,如今我们先回吴国,大将军要小心此人暗算。不过以大将军的剑术,倒也不会怕了他。”

伍封点头道:“承教了。日后在下到了吴国,必会找伯嚭的晦气,到时候颜兄不要阻止才好。”

颜不疑点头道:“此人是吴国之祸,在下早就想杀了他,只是他在吴国势大,各都邑大夫多是他的人,若杀了他必导致吴国四分五裂。”

伍封凛然道:“在颜兄夺他权势之前,在下倒不会杀了他,不过他是我真正的杀父仇人,我怎也要弄得他头痛欲裂,苦不堪言才能消我心头之恨。”

三人告别之后,任公子与颜不疑乘车而去。

伍封走回府中,众人都迎了上来,妙公主、楚月儿偎在他身边。

妙公主嗔道:“夫君,这颜不疑是大大的后患,适才为何不杀了他?”

伍封笑道:“公主放心,这人就算再蜕变一次,我也不怕了他。今日与他剧斗一场,终被我觅出了‘蜕龙术’的破绽,日后就算遇到了剑中圣人支离益,我至少有了二三成把握。无论如何,我若想走时,支离益也难不了我。”

楚月儿叹道:“夫君的剑术长进得太快了,如今要月儿陪你练剑,我也有些怕哩!”

伍封轻拧着她的小脸,笑道:“你长进得也快,若不陪我练剑,还有谁能呢?”

叶柔道:“想不到颜不疑竟会双剑之术,倒是少见。”

伍封道:“他的双剑之术却比不上公主一心二用、刀剑合击之妙,公主若是也练过‘蜕龙术’,蜕变两次便可胜他了。”

妙公主“呸”了一声,道:“哼!你当我是个妖人么?人蜕皮这种事情,想起来也恶心得紧,我才不要练哩!”

众人一起七嘴八舌说了一通,这才各自忙碌。公冶长、冉雍、高柴、公良孺也各回其城去了。

伍封与三女一起到了迟迟房中,才到门外,便听迟迟在室内小声哼着曲,十分动听。

伍封抢进室中,问道:“迟迟此曲甚妙,为夫从未听过,不知何曲?”

迟迟见伍封四人进来,笑逐颜开,道:“此曲是迟迟新作,夫君要不要听?”

伍封喜道:“正好。”便听迟迟唱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伍封“咦”了一声。

待迟迟唱完,伍封微觉面红,道:“原来迟迟唱的是这一首,我听着觉得不大好意思。”

迟迟道:“其实此曲我唱得不大好,只因没有这首《关雎》中心情,夫君唱时只怕好些。”

妙公主的眼光立时热辣辣向伍封瞧过来,妙公主道:“正是,夫君应该学唱此曲。”

伍封忙摇头道:“我这嗓子怎能唱曲?”

楚月儿道:“月儿可没有听过夫君唱曲,便唱一唱也没有不好。”

伍封搔头道:“这不是存心让我出丑么?何况我对不懂得歌诗……”,叶柔笑道:“有迟迟教你,还怕什么?”

伍封见四女眼光甚是热切,知道此事无法推脱,便道:“那好,我便学一学。”与妙公主、楚月儿、叶柔都在床边坐了下来。

其实曲调甚是简单,伍封学了几遍便会唱了,小声唱了一遍,众女听他嗓音不算极佳,却天生有一种豪迈摄人之处,无不神醉。

众女兴起,又让迟迟教大家唱曲,迟迟遂教了《桃夭》、《兼葭》等曲,只因众人时时听着迟迟哼曲,曲调颇熟,不多时学了数曲。

伍封见迟迟懒慵斜坐,满脸的妩媚,怕她唱歌累了,打岔道:“咦,迟迟自从有喜之后,变得越来越美丽动人,是何缘故?”

叶柔笑道:“迟迟本就温柔,此刻在床上懒懒散散的样子,的确可爱。”

伍封笑道:“还是柔儿眼光厉害,我便喜欢她们在床上的样子。尤其是早上她们三人半睡半醒之时,最能动人心魄。好在你们夫君定力过人,否则每日定会腰酸背痛,爬不起床来。”

四女听他又胡说八道,知道他心情甚好,妙公主白了他一眼,哂笑道:“夫君的厉害之处我们当然知道,但说起定力来,夫君怎也说不上高明了。”

众女吃吃而笑。

伍封见妙公主娇媚横生,道:“那日见公主那日演了一套刀剑合击之术,今日才不会被颜不疑的双剑怪招所乘,是以今日之胜,公主和柔儿大有功劳。柔儿,让我来为你揉揉脚。”

叶柔吃了一惊,讶然道:“公子想干什么?”

伍封解释道:“那日公主光脚练这刀剑合击之术,我替她揉脚以谢。今日不可厚此薄彼,便帮你也揉揉。”

叶柔笑道:“混说什么?公主光脚练剑,自然要替她揉揉,干我甚事?”她与伍封虽有婚约,毕竟未曾完婚,自不能让伍封讨了便宜。

楚月儿嘻嘻笑道:“夫君不如替迟迟揉揉,日后还得看迟迟的歌舞哩!”

伍封笑道:“还是月儿知道我的心思,其实我想给你们每人揉揉,但你们多半会推三阻四,是以先拿公主做藉口。”

妙公主嗔道:“原来你只拿我当藉日,事后定然会过河拆桥了,哼!”

伍封瞪眼道:“谁说的?你当夫君是这种人么?”

迟迟甜笑道:“公主这么好玩,我猜夫君定不会放过公主了。”

伍封笑嘻嘻道:“就是了。”

妙公主笑道:“你们看看这人,每每迟迟一说话,便立时笑吟吟地受用得紧;柔姊姊多话,他多半是一句‘柔儿言之有理’;月儿说话后,肯定会说‘还是月儿知道我的心思’。偏偏我说话时,便横眉立目,吹胡子……,这个,吹眉瞪眼!”

众人大笑,伍封惊道:“公主很是细心哩!原来对为夫研究得这么清楚,倒真是有些意想不到了。”捋袖道:“既然柔儿推辞,为夫便先给迟迟揉一揉脚,见我手势好时,便一个个来。”

迟迟忙缩脚,笑道:“夫君的手是干大事用的,怎能让你揉脚呢?”

伍封笑道:“替自己心爱的人揉脚,难道不是大事?”从被中捉出迟迟的纤足,轻轻揉搓。

迟迟十分感动,道:“迟迟从小便做人家的奴婢,揉脚之事是常做的,不料活到今日,反而有夫君来揉脚。迟迟只盼着早日生下了这小家伙,好随夫君到岛上去看海。”

伍封揉着她脚,细细看着,赞不绝口道:“下次我带你到水里去,让你看看海底的绝美。嘿,迟迟这双脚晶莹剔透,纤细幼滑,如此美足,怪不得有绝人的舞技。”

叶柔笑道:“公子当真是口才了得,一双脚也能说得天花乱坠。”

楚月儿嫣然笑道:“此刻月儿倒想看看夫君的神勇之脚是何模样。”

伍封笑道:“我可不是胡说,迟迟的脚生了六趾,偏又十分好看,与众不同。舞跳得好不好,这双脚最为要紧。我见过迟迟的舞技之后,常常心动,日后等小家伙生出来,迟迟便好好我我舞一次瞧瞧,随我心愿。”

妙公主叹了口气,道:“我早想看看这小家伙是男是女,长得若象迟迟那是最好不过,若象夫君就麻烦了。”

伍封又瞪眼道:“像我还不好么?”

妙公主笑道:“若像你这般凶巴巴的,如何是好?”

伍封笑道:“原来如此,不过我最怕这小家伙也像她娘一样,躲在娘亲的腹中迟迟不愿意出来。”

他只顾了说话,手上便失了准头,手指在迟迟脚心搔动,弄得迟迟缩脚不迭,吃吃而笑。

晚间伍封回房之后,忽觉有些心绪不宁,在房中坐立不安,对楚月儿和叶柔说道:“月儿、柔儿,此时我总有些心神不定,是何道理?”

叶柔道:“公子是否因为今日与颜不疑一场大战,兴奋得紧?”

楚月儿道:“是否因为这几天未曾饮酒呢?”自从任公子第一次上门之后,他便一直未曾饮酒,怕酒醉后被市南宜僚混入府来闹事。

伍封道:“或是吧。”命冬雪拿了酒来,他喝了几爵酒,渐渐心神平定,道:“燕儿今日为何没甚精神?”

叶柔道:“燕儿在路上染了些风寒,公主刚刚去陪她对弈。”

伍封失声笑道:“对弈最须静心,公主向来性急,对弈多半会输。”

他眼睛在楚月儿和叶柔身上瞧来瞧去,得意地道:“月儿,柔儿,我正想……”,才说出几个字来,便听见门外脚步乱响,小鹿在门外道:“师父,有客!”

楚月儿和叶柔同时惊道:“这么晚还有客来?”

伍封心中正打着鬼主意,却被打断,怒道:“什么人这时跑来?”

小鹿道:“鲁人。”

伍封微微吃惊,道:“多半是柳大哥派来的了,我在鲁国三月也未能见到他,甚有些牵挂。”

他出门问道:“小鹿儿,客人在哪里?”

小鹿道:“厢房,急事。”

伍封忙向厢房走去,一起跟上出来。

三人由小鹿陪着,还未及进厢房,便见公输问与赵悦匆匆而来。

伍封微觉诧异,赵悦与蒙猎一向守在龙城大营,从来不敢擅离职守,今日这么晚由营中赶来,想是有事。

赵悦道:“公子,余皇底舱的那位阿三兄弟今日死了。”

伍封惊道:“阿三怎会死的?是否生了急病?”

赵悦摇头道:“他是被人杀死的。据大头说听见余皇之下水响,疑有异处,阿三便带人下水去看,结果下水七人,全部被人杀了,这是一个时辰前的事。”

伍封大吃一惊,叶柔道:“市南宜僚的‘断水剑法’甚是厉害,这剑法是在水中练成,想来只有他才有这么好的水性。”

伍封点头道:“柔儿说得不错。赵兄,你将那班水遁者带到水城中去,九人一齐下水,千万不可落单,五龙水城和龙城大营戒备森严,说不那市南宜僚仍在水中躲着,小鹿儿的水性比得上水兄,也一并过去,动起手来也大有胜算。这市南宜僚行踪诡秘,以颜不疑的本事也找不到他,千万要小心从事!”

赵悦道:“小人正是这么想,蒙兄正在搜查凶手,他虽然擅于缉凶,但此刻天黑难辨,若有招兄的夜眼相助,便是最好不过。”

伍封道:“那便请招兄也去吧。”

他安排妥当后,才与楚月儿和叶柔到了厢房。

伍封进了厢房,见房中坐着那鲁国的客人,一眼便觉面熟,楚月儿和叶柔跟着走进来,楚月儿看看那人,道:“原来是公敛驷先生!”

公敛驷恭恭敬敬施礼道:“小人正是公敛驷,当日在曲阜城外见过大将军。”

伍封立时想起来,去年送高柴回鲁国时拜访孔子,曾在曲阜城外见过此人。这公敛阳想用十八个活人为其亡兄公敛阳殉葬,被他和公冶长阻止。此人无关紧要,没太多印象,不料楚月儿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竟连这人不名字也记得清清楚楚。

伍封道:“公敛先生深夜到在下府上来,所为何事?”

公敛驷叹了口气,道:“自从小人先兄亡故之后,小人也没甚出息,久慕莱夷之地富华景丽,大将军治境有方,便想带家人安居莱夷。”

伍封皱起了眉头,心道:“这种小事有何必这么晚来找我?”道:“前些时我在鲁国待了数月,你为何不来找我?”

公敛阳续道:“小人自家兄故后,便投到了柳大夫府上,上次随柳大夫去了吴国,未能见到大将军。这一次趁柳大夫赴莱夷之便,全家跟随而来。”

伍封吃了一惊,喜道:“柳大哥也来了?”

公敛阳苦笑道:“来是来了,只是柳下夫在吴国时不服水土,生了两个多月的病,此番带病而来,途经赢城时病发,甚是沉重,再也不能动身,小人只好跑来送信了。”看他的脸色,柳下跖之病想来甚是沉重。

伍封忙道:“此事非同小可。小鹿儿,快叫上小兴儿和问表哥,一起到赢城去。”

楚月儿皱眉道:“师叔既然有恙在身,怎好带病而来?”

公敛驷叹道:“眼下季孙氏为相,非要遣了柳大夫来,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想是见大将军与柳大夫有兄弟之谊,特地派了来罢。”

伍封心里急成一团,道:“请公敛先生在府中小住数日,等在下回来,一阵间在下便赶到赢城去。”

府中忙乱了一阵,伍封、楚月儿、叶柔、公输问一并出府,带了二百勇士,各上马车由南门出城。

才出了城门,还未到南关,楚月儿忽然道:“夫君,月儿觉得这事有些异处。师叔行事极有分寸,何况他身怀吐纳之术,怎会病倒在途?”

叶柔惊道:“我们出门在外,小鹿儿和招来又不在府中,眼下府中高手大多出了门,若是有甚变故,恐怕不大妥当。”

伍封与柳下惠感情深厚,担心着柳下惠之病情,未能虑及其它,此刻心中一凛,看了叶柔一眼,脸上显出惧色,道:“只怕这是调虎离山之计,小兴儿,赶快回府。”

鲍兴策过了马头,将铜车沿原路赶回,其余人跟了上来。好在才出了外郭,赶回去应该还来得及。

伍封心中忐忑不安,此刻府中说得上高手的只有庆夫人、玄菟灵了,若市南宜僚到了府中,除此二人外,只有妙公主和春夏秋冬四女能与市南宜僚勉强一搏,剩下的人怎挡得住市南宜僚的高明剑法?眼下迟迟有孕八月,稍有闪失,后果堪虞。

眼见快到了大将军府,便见秋风一人一骑追了过来,正好迎上伍封,她远远便道:“公子,府中有刺客,公主受了伤。”

伍封大骇道:“是否市南宜僚所为?”

秋风道:“正是他了。他带人闯到了迟迟夫人的房中,杀了几个侍女。幸好被公主撞见,打了起来,等我们赶过去时,公主受了伤,迟迟夫人也受了惊吓。”

伍封听见妙公主受伤,迟迟有孕在身受了惊吓,心中大急,此刻车到了府前,伍封不待车停,跳下了铜车,直往后奔去,到了后院,见庆夫人和玄菟灵脸上都十分紧张。

伍封一迭声问道:“公主和迟迟怎样了?”

庆夫人道:“妙儿肩上被市南宜僚刺了一剑,迟迟受了惊吓,怕是动了胎气。那些寺人中有不少医士,正为迟迟定惊收神,你们先不要进去,免吓了她。”

伍封扭头道:“问表哥……”,才说了三个字,公输问便抢进了房中。

伍封搓手顿足了好一阵,又去看妙公主。

妙公主肩上的伤早已经裹好,正坐在床上由田燕儿和春雨、冬雪陪着。

伍封抢上前道:“公主,你伤重不重?还疼不疼?”

妙公主见了他来,笑道:“没甚妨碍,我用刀剑合击之术,那市南宜僚一时也伤不了我。若非我手上没有剑,只好拿玉箫来代替,又担心迟迟,我才不会受伤哩!幸好那柄‘鱼肠刀’在我身上,否则还有些凶险。不过那市南宜僚也讨不到好去,被娘亲截住,一拳便将他打翻了,法师又亲手斩了他一条手臂下来。今日我才见到娘亲的空手技击本事,当真是高明得很。”

她将玉箫拿出来,递到伍封手上,道:“幸好这玉箫质硬,未被损坏。夫君,你是否能为我吹一曲,以示嘉奖呢?”

伍封接过了玉箫,放在袖中道:“等迟迟无恙之后,我便好好为你吹一曲。”

田燕儿叹道:“可惜大家记挂着迟迟,急于到房中去看,反被市南宜僚逃了。这人少了一眼一臂,成了废人。平爷已追了上去,也不知能否追上。”

伍封见妙公主肩上渗血,还得意洋洋地说话,又是心痛,又是好笑,摇头道:“这丫头身上有伤,还能这么眉飞色舞的。”

楚月儿与妙公主素来最好,见妙公主受了伤,眼泪汪汪地上来,小声道:“公主,有没有伤着筋骨?”

妙公主笑道:“月儿放心,我这手还能动哩!”将手臂抬了抬,忽觉剧痛,“哎”一声,忙放下来,皱起了眉头。

叶柔忙道:“公主,仔细挣裂了伤口,到时候手尾便长了。”

妙公主一向信服叶柔,斜眼看了伍封一眼,学着他惯常的口气道:“柔姊姊言之有理,嘻嘻!”

伍封叹了口气,不住地摇头,这丫头刚刚受伤,仍不忘了顽皮,不过也看得出她伤势并不甚重,不消七八日多半便能好了。

他看着田燕儿,歉然道:“燕儿染了风寒,本当由我们来照顾,反让你来陪这丫头,当真有些过意不去。”

田燕儿笑道:“大将军说哪里话来?燕儿躺在床上之时,公主时时来陪我下棋,我看她蹦蹦跳跳地一向坐不住,竟能与我下棋,对她来说,可是天下第一苦差哩!这些天我便睡在她房中,陪公主说话好了。”

伍封点了点头,对春雨道:“小雨儿,你让人将燕儿的东西拿过来,多派几个人来侍候,公主和燕儿都坐床休养数日,不可让她们四下乱跑。”

妙公主道:“夫君放心好了,我若跑时,燕儿必会拦住,迟迟没事吧?”

伍封担心道:“问表哥正瞧着哩!”

他吩咐了一阵,又与楚月儿和叶柔去看迟迟。

庆夫人、玄菟灵和公冶长仍在迟迟门外的后室坐着,小鹿、鲍兴等人也守在房外的后堂上,人群中见平启、招来都赶了来。

伍封也无暇问平启是否追到了市南宜僚,与楚月儿和叶柔进了后室,见庆夫人和玄菟灵都在垂泪,吃了一惊,道:“迟迟……迟迟没事吧?”

玄菟灵垂泪道:“先前市南宜僚进了房,当着迟迟之面杀了四个侍女,那市南宜僚正要向迟迟下手,却被与他同来的樊越抢上来挡开了一剑,反被市南宜僚杀了。适才小问出来,说迟迟动了胎气,只怕腹中小儿要早产了。眼下母子平安已是不能了,只能看看要保全谁。”

伍封原以为迟迟受了惊,有公输问这神医在,略定定神便会无恙,谁知道后果竟然如此严重,当下骇出了浑身冷汗,颤声道:“自然是先救迟迟再说。”

玄菟灵眼中露出赞许之色,觉得这女婿的确与众不同。如今天下男人心中,子嗣是最为要紧的事,尤其象伍封这样的富华贵人,身边的美女云集,女人垂手可得,一女之命怎及得上子女?眼下伍封并无子女,居然能以迟迟的性命为先,可见是十分的重情重义,与众不同。

玄菟灵不住拭泪,小声道:“适才夫人也这么说了,小问正在里面忙着。”

楚月儿与叶柔对望了一眼,脸上都惊得雪白,不料事情竟然到了这个地步,都垂下泪来。

伍封坐立不安,堂上室内,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地乱走,满头满脸地汗,走到堂上时,忽一眼见平启正俯首垂泪,不料这铁汉子也有倾泪之时,伍封心中一酸,忙走回了室中。

过了良久,便听房中忽地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庆夫人与玄菟灵霍地站起身来,伍封心中一阵剧跳,额上的汗流了下来,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片刻后公输问红着双眼走了出来,哽咽道:“公子,恭喜你添了一位小公子,虽是早产,幸好他天生体魄极好,自是轻了些,无甚妨碍。”

伍封沉声道:“迟迟呢?”

公输问叹了口气,两行泪流了下来,道:“迟迟想见夫人和师父。”

庆夫人和玄菟灵急忙入房中去,伍封便知事情不妙,一缕寒意从心口沁了上来。

公输问道:“迟迟说公子有多位夫人,但并无子嗣,是以定要保住孩儿,否则再也无颜见公子之面了。”

叶柔颤声问道:“迟迟是否性命无恙?”

公输问眼中垂泪,摇了摇头。

楚月儿“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伍封想起今日还在迟迟房中为她揉脚为乐,谁知才几个时辰过去,便要人鬼殊途,一时间心如死灰,怔怔地流泪。

叶柔泣泪,喃喃道:“迟迟为人最为和善,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庆夫人与玄菟灵都小声哭着走出来,庆夫人抱着新生的小儿,道:“封儿,你去看看迟迟吧。”

伍封撞进了房中,见迟迟头发散乱,满脸苍白躺在床上,坐在床边,握住了迟迟的双手。

迟迟神色十分平静,见到伍封,本来茫然空洞的眼中闪过一缕光采,脸上一片红润掠过,道:“夫君,你不要怪问表哥,是我让他先救我们的孩儿。他虽是神医,毕竟不是神仙。”

伍封泪流满面,不住地点头,哽咽道:“我不怪他,只怪我自己。迟迟,市南宜僚与我有仇,却连累了你,早知如此,我何必到莱夷来?我何必来?”

迟迟轻轻叹了口气,道:“迟迟一生飘泊,一生受人欺凌,唯有在夫君身边后,才算不枉此生。夫君是做大事的人,迟迟比不上公主、月儿和柔姊姊,她们都能帮你,我却帮不上手,只要能让夫君有片刻的高兴,我便快慰得很了。”

伍封在泪眼溟蒙之中,只觉迟迟时远时近,时清晰时模糊,心知她的生命也正在飘飘渺渺地往另一个世界中去,他紧紧抓住迟迟的手,摇头道:“迟迟,你不要走。”

迟迟缓缓道:“迟迟不会走的,永不会走的。可惜……”,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众人守在房外,只觉夜息森森,凉风入骨。

虽然伍封只是丧妾,但停殡之时,莱夷各族长城宰自然都赶了来,临淄城在渠公、鲍府、田府、晏府、公子高、子剑、闾邱明等都来致祭,甚至连齐平公也派了使者来,此中礼仪繁多,不一而足。

这日,伍封用余皇大舟将迟迟的棺椁,与众人一起到了北长山岛上,将迟迟葬入半山的一大片空地之中,此处上可听岛上的丝竹,下可闻涛声拍岸,风景秀丽迨人。

公敛驷那一大家人被罚来看守墓地,他们一家的确是想迁入莱夷,谁知在主城之外被市南宜僚所胁,公敛驷见家人为质,被迫来送信,调开伍封等人。市南宜僚本想捉了迟迟或妙公主来要胁伍封,报毁目之仇,不料妙公主身手高明,一时不能得手,便知虽然伍封等人不在,这大将军府上仍然高手不少,只好去杀迟迟母子,谁知樊越心想这是龙伯夫人,万万伤不得,上前阻止,反被市南宜僚杀了。是以将樊越也葬在迟迟墓地不远处。

公敛驷趁乱逃出府外,被平启追上生擒,本来依伍封的意思,要将公敛驷杀了,却被庆夫人劝住,说他不知底细,又是为了家人妻小,伍封才让他们看守墓地,以赎其罪孳。这岛上有不少良田,给他们一家数十口划上一些,大可以自给。

伍封抱着刚刚起了个小名的儿子早儿,坐在迟迟墓前良久,看着公敛驷等等战战兢兢地在墓前忙碌,恨意渐消。

庆夫人上前接过早儿,道:“封儿,你也不用太过伤心了,否则迟迟见你这样子,也不会开心。”

伍封木然地点了点头。

玄菟灵道:“封儿,我如今心情抑郁,不愿意再理俗事,已与被离先生约好去周游天下,明日便要起程。”

伍封又点了点头。

公冶长叹道:“法师走后,你们玄菟族怎么办?”

玄菟灵缓缓道:“我昨已与族中长辈议定,将玄菟族长之位传给了早儿。”

庆夫人讶然道:“早儿生下来才一月,怎好继族长之位?”

玄菟灵叹了口气,道:“他是我的外孙,自当由他来继位。不过,我以请了满饰基代早儿暂摄玄菟族长之职,只要封儿愿意,明日便让他到格道城去,代早儿为城宰。有封儿这大将军在后面,谁也不好说不行。”

伍封点头道:“这样也好,玄菟族与满饰族本有合二为一之心,满饰基为人耿直厚道,忠心不二,代早儿摄职甚好。”

众人知道伍封心情不好,各自告别,小鹿用余皇大舟将众人送回了主城后,再将船驶回来。

伍封与妙公主、楚月儿、叶柔、田燕儿、小鹿和四燕女在岛上一连住了十数日,每日都在迟迟墓前坐上半天。

这天一大早,伍封便从龙府出来,坐在迟迟墓前,听着风声催林、海浪击石之声,心中浮想万千。迟迟是他的四位夫人中相识最晚的,从相识到去世总共还不到一年,在他的生命中匆匆而过。

伍封喃喃道:“迟迟,你既然名叫迟迟,为何这么早便离我而去?”想起迟迟一生孤苦无依,飘泊风尘,与父相认、嫁他为妻也才大半年,或者正是如她所说,一生之中最为快乐的时候便是这大半年时间。

忽想起那日她作鼓上之舞,妙绝天下,又想起那日她纵马放歌,声振云彻,心中悔意大生:“若是不理莱夷的这些俗事,终日于她们相伴岂不是好?”他俗事缠身,尤其是婚后到莱夷,便整日为着剿贼之事忙碌,然后又跑到了鲁国,与迟迟相聚甚少,如今是人鬼殊途,想再说一说话也不可得,想到此处,心中大痛。

这时妙公主、楚月儿、叶柔、田燕儿和楚姬都悄悄过来,远远见伍封失魂落魄地坐在墓前,无不担心。

田燕儿忽地心中酸痛,怔怔地流下泪来,道:“迟迟有大将军这样的夫君,虽然早早而去,也未必不好。”

妙公主小声道:“夫君这么搞法有些不妙了,终日没点生气,如何是好?”

楚月儿流泪道:“夫君茶饭不思,每日只是饮酒,可瘦了不少哩。”

楚姬叹道:“人若伤了心,一时间的确是难以排解的。”

叶柔沉吟道:“公子一向不大坐得住,若能为他找点事做,或可忘了伤心事。”

妙公主叹道:“平爷眼下四处追寻市南宜僚的下落,若能知道那人的下落,便追过去将他杀了为迟迟报仇,夫君想来会因此而释怀。”

叶柔点头道:“公主说得有理,公子在列国悬赏千金捉拿市南宜僚,可见是一心要为迟迟报仇。”

楚月儿道:“可惜这人不知躲在了哪里,连平爷也找不到。”

众女议论了一阵,也毫无办法,只好上前,陪伍封坐了一会儿,将伍封劝了回去。

伍封将列九找来喝酒解闷,他心情抑郁,只二十爵下去便已大醉,楚月儿将他扶上了床睡下。

晚间之时,伍封酒醒,见楚月儿和衣偎在一旁,想是见他酒醉,不大放心,于是守在旁边。

伍封悄悄起身,不料楚月儿竟然立时惊醒过来,道:“夫君,你这一醉可睡了大半日了。”

伍封苦笑道:“我这好酒的脾气当真是难得改了,那日饮醉,被法师……”,心中一痛,话便没有说下去。

楚月儿知道他想起了那日酒醉后,玄菟灵将迟迟劫走,父女相认,其后弄出了很多事来。她微微叹了口气,知道这位夫君始终忘不了迟迟,三言两语总是扯到了与迟迟有关的事情上去。

冬雪在外间听到他们说话,走进来为伍封梳洗,春雨等人知道他睡了大半天,此刻多半肚饿,命人将饭肴拿来。

伍封略吃了一点,见窗外月色甚明,道:“我出去走走,月儿,你们都去睡罢。”

楚月儿摇头道:“月儿陪你罢,小雨儿她们未练过吐纳术,忙了一天也该睡了。”

伍封点了点头,站起身来,由秋风和夏阳为他们挂上了剑,二人走了出去。

楚月儿也不知伍封要去哪里,二人出了龙府,随意在岛上走了一阵,伍封信步所之,竟然不知不觉又到了迟迟的墓附近来。

楚月儿心中暗暗叹气,伍封忽见田力引着人远远守在离墓,走了过去。

田力施礼道:“大将军。”

伍封奇道:“田兄,这么晚了怎还不睡?”

田力叹道:“四小姐睡不着,要来与迟迟夫人说话,小人只好带人远远守护。”

楚月儿忙道:“燕儿风寒才好,眼下已是深秋,夜间正凉哩。”

伍封道:“我去劝她回去吧。”与楚月儿缓缓走过去,只听迟迟墓前人声传来,转过石径,便见田燕儿坐在迟迟墓前,正喃喃地说话,身旁那一支膏脂火把在风中焰光跳动。

伍封与楚月儿走过去,便听田燕儿道:“迟迟,燕儿真是羡慕得紧,有时真想躺在墓中的是我而不是你。”

伍封与楚月儿微微一惊,对望了一眼,不敢上前打搅,停下了脚步。

田燕儿叹道:“你若泉下有知,下世便托身为男儿罢,再不要做女人了,否则从哪里再觅大将军这样的夫君去?”

伍封心中微酸,知道此女虽是相国之女,但再过大半年便要到千里之外,嫁给自己并不喜欢的人为妻,她心中虽不愿意,但又能如何呢?田恒与赵鞅一个是齐国的相国,一个是晋国的上卿,又是齐平公做的媒人,怎也不会悔婚的了。

田燕儿道:“公主常常向我说赵无恤的好处,我也知道他是天下间少见的人才,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那是毫无办法的事。迟迟,你宁愿做一个歌姬,也不愿意随三哥和两位鲍少爷到他们家中去,必定知道我的心思。唉,我宁愿不要这种锦衣玉食,只要与心爱的人守在田间,未必不好。”

楚月儿听得心中不忍,想上前安慰,却被伍封拦住,摇了摇头,田燕儿一直心情郁结,平时又不好向他人诉说,常常闷在心中,不如让她将心中的话尽数说出来,反倒好些。

便听田燕儿幽幽道:“迟迟,你常常问我心中的‘飞龙’究竟是谁?其实我也不知道。只是我看见他高兴,我便也高兴,他若伤心,我便也会没来由的伤心。时时想讨他的关心,偏又不敢,虽然他近在咫尺,但对我来说,却是时远时近,触之不到,呵之不得,就好象永远只能是躲在别人身后,远远地瞧着他。你说,他算不算是我的‘飞龙’呢?”

伍封与楚月儿都觉心中一荡,不料此女心郁至此,她语气虽然平淡,但其中深情款款之处,远比大声呼喊要令人心动神摇、荡气回肠。

楚月儿向来心软,听到情深处,怔怔地留下泪来。

田燕儿轻叹了一声,道:“迟迟,为何我们女人便不能想男人一样,心中能同时放下数人呢?为何我们心中有了‘飞龙’,那一口‘秋望’却再也无处可放呢?不过我日后日间陪着‘秋望’,夜晚在梦中肯定是与‘飞龙’在一起。虽然他未必知道,但我却只有这个办法了。”

她啜泣了数声,幽幽道:“若我从来未见过大将军多好,眼下燕儿心中有了大将军这‘飞龙’,你说我怎样才能忘掉他?只要能少一点想他也行?日间虽好打发,夜深人静之时,他总是从心中冒出来,我怎样才能忘了他?我又怎舍得忘了他?”

伍封心头剧震,想不到弄了半天,田燕儿心中的那口“飞龙”居然是自己!他心中忽地冒出一缕难言的酸痛来,柔声道:“燕儿!”

田燕儿浑身一震,猛地扭过头来,原来她早已泪流满面。

伍封叹了口气,道:“燕儿,我算得了什么?你……,你何必……”,田燕儿再也按捺不住,飞扑到他的怀中,放声大哭。

伍封轻轻拍了拍她,心中激荡,真恨不得立时说一声:“燕儿,你不要嫁给赵无恤了。”但这话怎说得出来?这种对不起朋友的事有怎做得出来?何况他心中一向对田燕儿只有怜爱之情,并无其它的想法。

楚月儿向来心思单纯,便如一个小女孩儿看待世界一般,处处新鲜好奇,何况她的生活向来是顺其自然,从不强求,也不埋怨,是以心胸浩然如这大海一般。此刻她忽觉人生之中,竟然有诸多的残酷之事。

田燕儿哭了良久,令得伍封的衣襟尽湿,她渐止哭泣,退开了数步,幽幽道:“大将军,燕儿失态了。”

伍封叹了口气,也不知该如何开解,两人对望了良久,直到妙公主和叶柔过来时,才回过神来。

田燕儿缓缓道:“大将军,这世上除了迟迟之外,爱惜你的人不少。迟迟虽然葬在北长山岛上,何尝不是葬在你心中?你若因为迟迟而冷落了公主、月儿和柔儿,心灰意冷,恐怕迟迟也不会开心。”

伍封微微一震,点头道:“燕儿说得是,明日我们便回主城罢。”

次日,伍封在迟迟墓前坐了良久,咬牙离开,与列九和楚姬道别,才带了众女与小鹿坐着余皇大舟,回到了主城。

数日来,伍封与众女逗弄早儿,只是早儿出世便丧母,庆夫人便将早儿记在楚月儿名下,算是楚月儿所生,以利这小孩儿生长,楚月儿自是甚喜。伍封见这小儿壮实有力,甚有虎气,逗弄甚乐,但每一静下来,便触景生情想起迟迟来,心情仍是抑郁不乐。

庆夫人与众女心知要让他忘了迟迟也不大可能,正要想个法子让他心思另有所属。这日,忽地收到了平启用飞鸽传来的消息,说市南宜僚已逃到了楚国,投身于白公胜的府中。伍封立时想追到楚国去,杀了市南宜僚,正在商量之时,公子高从临淄城中赶了来。这人在迟迟丧礼时来过,刚回临淄城去,此刻又赶了来,自然是身有要事了。

公子高道:“大将军新丧爱妾,本不宜动,但国中有事,小兄这次是奉国君之命,请大将军回临淄城去。”

伍封道:“国中出了甚么事?”

公子高道:“楚国正想与越国结盟,欲共灭吴国,吴国若灭,齐鲁均会招祸。听说越国正在厉兵秣马,准备攻吴。国君和相国商议了多日,未有对策,便来请大将军入宫商议。”

伍封先请公子高休息,自己与众人商议。

庆夫人道:“我们伍家与楚国有些仇怨,封儿若到楚国,恐怕有些难为。不过横竖是要到楚国去,能设法破坏楚越之盟也好,实在不能也不必相强。”

伍封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既然越国要攻吴,此事不可大意,说不好还得去吴国。”当下调集人手,命小鹿、招来、鲍兴带上亲兵营一百五十寺人、新编的女儿营五十人和一百倭人勇士准备同往楚国,原来女儿营中大多有孕的人都留在莱夷,那些遁者便都留在府中了。

妙公主道:“夫君,这次该带我去了吧?”

伍封自迟迟死后,也不愿意与二位夫人分开,点头道:“也好,你和月儿、柔儿一起随我去吧。我这一趟不知有多久,燕儿明年便要嫁人,自要准备,也不能随我去南方了,便先将燕儿送回临淄。”

田燕儿虽不愿意,但伍封所说也有理,只好答应。

次日,众人与公子高一起向临淄城赶去,不到十天,便到了临淄城中。

伍封命人先将田燕儿送回了相府,田燕儿眼泪汪汪地道:“不知大将军能何时回到齐国呢?”

伍封道:“这个可说不准了,如果越人真要攻吴,我还得到吴国去,说不定会错失了燕儿的远嫁,到时候我到晋国去看你吧。”

田燕儿与田力走后,伍封命叶柔和小鹿将人带回封府,自己与二位夫人入宫。

齐平公知道他回城,早将田氏父子、晏缺、鲍息、公子高叫入了宫,等着他一同商议。

妙公主二女自去后宫,伍封到了殿上。

齐平公叹道:“封儿当真是风尘扑扑,辛苦之极。”

田恒道:“大将军,前几天吴王夫差真的派了使者来求盟,并预先使其子王子季寿为质,国君以客礼待之,赐行人之职。”

伍封道:“既然吴国送了质子来,齐国也应派出质子,国君暂无子嗣,正好派了在下去为质,暗助吴国。”

晏缺轻咳了数声,赞道:“封儿果然聪明之极,国君赐吴质子季寿为客卿,封儿去了吴国,夫差自然也要赐你官爵。”

齐平公道:“明年春后,寡人便将季寿送回吴国,封儿便随时可以回来了。”

伍封点头道:“也好,臣这次所带的人全是府中的家人,并无齐兵在内,表面上也过得去了。不过,赴吴之前,臣要饶道去楚国,一来追杀市南宜僚,二来看看有无机会坏了楚越之盟。”

田恒皱眉道:“不过此事有些难办,齐楚两个向来无甚深交,眼下楚王是已故越公主之子,楚越之盟等闲难破。”

伍封道:“难办是难办了些,自从先父与孙武率兵破郢、鞭楚王之尸后,楚王对我们伍氏定是十分仇视。不过,白公胜是先父一手养大的,称先父为叔父,与在下有兄弟之谊;在下有个姬妾柔儿,又与叶公子高有父女之情。在下赴吴之前,饶道楚国,看看能否借助此二人之力,设法从中行事。”

鲍息道:“白公胜在吴国长大,又得吴兵之助回国,与吴国亲厚。不过叶公子高德高望重,对楚国朝事影响深远,又与子西相厚,其父沈尹戍当年与吴军大战,死于军中,恐怕他会视吴如仇。”

伍封道:“兄弟也是这么想,这事说不大准,只能先到楚国看看再说。”

议事完后,伍封到后宫拜见君夫人田貂儿,见她临盆在即,便想起迟迟来,心中酸楚。

田貂儿察颜观色,知道其心思,叹道:“生离死别是人之常事,死者已矣,大将军须放开心怀才好。”

伍封苦笑道:“臣也是这么想,只是心情是说不准的,难以控制。”

伍封在临淄停了数日,见鲍琴和鲍笛的巫氏秘术大有成就,进境之速令人诧异,想是因此术在女色上的妙用,这二人才会格外用功,以致不知不觉间劲力增加了数倍。伍封将平启那套刺御兼备的董门剑术教给他们,逼着他们练剑,说是下次回来要考较本事,练得不好要罚,练得好了有赏。

这日动身南下,从历下行济水,饶道于鲁、宋,到了郑国改行陆路,等到了楚国时,已是冬天了。

妙公主见楚人的服饰与齐人峨服高冠大不相同,多是短衣革带,南冠豹舄,笑道:“夫君说起来也算是楚人,若穿上楚服,只怕甚为有趣。”

伍封叹道:“我祖上虽是楚人,我却生长在吴,娘亲又是吴人,眼下又是齐国的女婿,这国度之辨不免有些混淆。”

这一路上伍封心情并不大好,不象平日里满嘴胡说八道,逗众女开心,此番说起话来,仍然是有些懒洋洋地没甚精神。他传言天下,悬赏千金捉拿市南宜僚,至今无甚消息,不免有些焦燥。

众女知道他仍想着迟迟,心情不好,也不知该如何开解,楚月儿小声向叶柔道:“夫君越是忙碌凶险,越有精神,此刻要是那颜不疑跑来与夫君打架便好了。”

叶柔点了点头,道:“可不是哩。”

妙公主叹了口气,道:“月儿这么一说,我还真的有点想那‘田鸡’了。”

众女叽叽呱呱地小声说话,伍封却没怎么听进耳中,只是独自地有些发愣。

正行走间,鲍兴忽地停下了车,小鹿从前面跑了来,道:“师父,有人。”他说得简单,不过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那是在说前面有人求见之意。

伍封抬眼向前望去,远远便见一车在前等着,车上一人年纪虽过了七十,却粗壮猛恶之极,背上负着一把短柄的大斧,斧刀宽大,远远看去就象背后生着一条铁翅一般,伍封心中暗赞:“好一条大汉!”问道:“是谁?”

小鹿道:“夫概。”

伍封吃了一惊,忽地想起来,这夫概是吴王阖闾之弟,是员少见的猛将,后来趁阖闾在楚,偷偷回国自称吴王,兵败而逃,后来投奔楚国,被楚昭王封于这堂溪。

伍封见夫概离自己还有数十步远,忙下了车,让小鹿带队守着,自已只带了鲍兴迎上前去,到近前还未说话,夫概便道:“故人之子路经此地,老夫怎也要见一见的,唐突之处,请勿见怪。”一边说,一边跳下了马车,他身边的御者也跃下了车,向周围看了看,见道旁有一块大石,遂牵马缰绳过去,一手提起大石,顺手将马缰压在石下,走了回来向伍封等人施礼。

众人“咦”了一声,眼见那大石重达五六百斤,这御者随手便提起来,臂上的神力相当惊人。伍封见这御者三十岁许,中等身材,虎头圆睛,生得粗壮结实,手臂下垂时几至于膝,形容十分别致。

夫概道:“这是老夫的小徒,楚国人,名叫庄战,力气还胜过比老夫年轻之时。”他是庆夫人的堂叔,比伍封长了两辈,伍封不敢失礼,施以后辈之礼,道:“舅爷爷可好?”

夫概大喜,旋又叹道:“我是个背国之人,已被逐出了吴王亲族,难得封儿还记得。老夫厚颜而来,只是来传个消息而已。老夫有个好友前日从越国回来,听说越人要在春后攻吴,拟一举灭吴。特来相告,还望封儿能告诉吴王夫差,早作准备。”

伍封奇道:“舅爷爷怎会知道晚辈要前往吴国?”

夫概道:“昨日贵国的子剑先生到老夫府中来购剑,说过封儿要到吴国去,老夫特地在此相候。”

伍封又想起来,这堂溪出产精铁,夫概到堂溪之后,息武营铸,开设剑炉,每年出产良剑百口,称为堂剑,列国卿大夫常以之为佩剑,是以人都说“天下之利,尽在堂溪”。

伍封笑道:“舅爷爷之剑名扬天下,想不到子剑先生也来求剑。”

夫概道:“其实是子剑之女恒素要购剑十口,欲给田燕儿作嫁妆。”

伍封奇道:“恒素要购剑,怎会让子剑先生派人来呢?”

夫概道:“老夫每年产剑百口,购者甚众,是以唯故交好友才能购得到,老夫与子剑有些交情,却不认识田氏父子。”

伍封笑道:“原来如此。既然舅爷爷在此,晚辈便带妻妾到府上拜见。”

夫概摆手道:“老夫来楚之后隐居不出,羞于见人,若非故国有难,老夫今天也不会出来。老夫说完就走,封儿不必在意。”说话顿了顿,又道:“夫差为人多疑,今日之事封儿万不可向他提起。”

伍封点了点头,夫概又道:“老夫与封儿初次见面,无以为礼,带了良剑五口相赠,请封儿收下。”

伍封忙道:“舅爷爷的宝剑都是天下间十分珍贵之物,晚辈怎好厚颜收下?何况本应该由晚辈执礼到舅爷爷府上拜访才是。”

夫概叹了口气,道:“既然你识得叫老夫一声‘舅爷爷’,这几口铁剑便都是封儿自家之物,怎说得上厚颜?”命从人拿过剑来,鲍兴上前接过。

伍封随手拿起一口,拔出半尺,立时寒意沁出,映面欲碧,赞道:“好剑!”

夫概又解下背上大斧,道:“此斧是老夫在吴国时亲手所铸,费精铁三十六斤,多年来随老夫立下不少战功。如今老夫年纪高大,虽有良兵却无能用之处,既然封儿是个爱武之人,老夫便一并相赠。”

伍封道:“这是舅爷爷的随身兵器,晚辈越发地不好意思要了。”

夫概苦笑道:“此斧的铁质比老夫这些堂剑还要好些,最妙的是这斧柄中空,由两截长铁管相套,平时拿在手中是四尺短斧,抽出来便是长柄大斧,颇能破阵杀敌。此斧杀人多矣,若随老夫埋没于堂溪,不免委屈了它,封儿若能用之于杀伐,救吴之噩难,老夫感激不尽。”

伍封接过了大斧,心道:“舅爷爷虽然举兵相叛,与外公阖闾争位,但仍有爱护家国之心。他这么厚礼相赠,其实是怕我入吴之后,急于报私仇而置吴国大局而不顾。”当下点头道:“舅爷爷公私分明,晚辈佩服得很。舅爷爷放心,晚辈当以国事为重,不会因私仇而误家国。”

夫概点了点头,缓缓道:“这就好,这就好。老夫年纪也大了,今日一见之后,未必再能见到,这便分手了罢,哈哈!”

他们说话之时,庄战在一旁听着,此刻又提起那块大石,抽出缰绳,扶着夫概上了马车,驭车扬长而去。

伍封见他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行事毫不拖泥带水,甚是佩服,呆呆地看了良久。小鹿也是力大之人,忍不住也上前试着提了提那块大石,虽然都能提起来,却不如庄战那么举重若轻,暗暗咂舌,寻思这人的力气与鲍兴相比,大概差不了太多。

伍封与鲍兴、小鹿上车继续前行,叶柔问道:“公子,夫概说了些什么?”

伍封道:“他怕我与夫差为难,误了国事。”

夫概这么一打岔,伍封的心思立刻转到了吴国,心道:“原来越人正准备伐吴,夫差是否知道呢?”

鲍兴道:“那庄战力气甚大,胜过我和小鹿。”

楚月儿沉吟道:“我觉得庄战有些面善,总觉得在何处见过,可又想不起来。”

这日申时,到了叶城附近,叶公沈诸梁迎出城外十里。楚国在边境设有若干大县,各设县公,类似齐国的都大夫,不过这县地并非邑地,属军制之域,县公权大位尊,封地不在该县,但采邑必厚,胜过齐国都大夫多矣。叶公采邑在沈,故以沈为姓。

伍封暗道:“这人消息倒是灵通,我途经此处,还未通报他便知道。”与妙公主、楚月儿、叶柔三女下了车,与叶公子高见礼。

叶公年约六十余岁,白须过腹,神采奕奕,飘然有神仙之概,大步走上前来,朗声笑道:“大将军名震列国,不料今日方能见着。”

伍封趋上行礼道:“晚辈来得莽撞,反要叶公迎出城来,晚辈甚是不恭。”叶柔曾是叶公的媳妇,与叶公有父女之谊,伍封也不大好称呼,只好以晚辈自居了。

叶公笑道:“大将军虽是晚辈,但妙公主玉趾亲临,老夫怎也要出来见礼的。”

伍封苦笑道:“这么说,晚辈是叨老婆的光了。”

妙公主格格娇笑。

叶公大笑,上前按外臣之礼见了妙公主,然后叶柔与妙公主、楚月儿又依子辈之礼见过叶公,虽然俗礼甚繁,但谁都不敢有失礼之处。

叶公见叶柔容色艳润,叹道:“柔儿日后嫁了大将军,总算是终身有靠了。”

伍封道:“晚辈行事奢华,向来从人极多,这些从人怎好都带入城中?不如留在城外驻营,以免吓坏了人。”

叶公吃了一惊,道:“这怎么好呢?老夫在城中有一座废营,不如扎于营中吧。”

伍封笑道:“这怎好打搅?到时候百姓见数百人入城,不知出了何事,恐受惊扰,晚辈只停在叶城一日,还是在城外驻营最好。”

叶公仔细盯了他半晌,点头道:“既然大将军执意如此,老夫也不好强求。”

伍封命小鹿和招来引着大多数人在城外扎营,自己只带了妙公主、楚月儿、叶柔、鲍兴等人,又从亲兵营和女儿营中各挑了十名好手,乘车随叶公入城。

一行车乘缓缓向城中驶去。到了城中叶公府上,众人梳洗完毕,才到堂上晚宴。

叶公饮了几爵酒,叹道:“当年先父与吴军大战,曾在战阵之上与令尊伍子胥交过手。先父为楚国名将,但平生最服者唯令尊与孙武二人。”

伍封暗暗心惊,不知叶公此言何意,心道:“说起来父亲也可算他的杀父仇人,此人若记父仇,便有些不妙。”

叶公从席上叫起一人,道:“大将军,此人姓吴,名句卑,是我沈家的勇士。”

伍封看那吴句卑时,见他也有六十余岁,生得瘦长精明,施礼道:“吴先生。”

吴句卑还礼坐下,叹道:“当年吴人攻楚时,先主人官居左司马,小人随在左司马身边与吴军激战,数十年前之事,记忆犹新。”

叶柔见叶公在席上提及旧事,也不解其意,向叶公看去。

叶公微笑道:“昔日吴军攻楚,五战而入郢都,每一战都是兵家所重。大将军是名将之后,又是故人之子,正该一听。”

伍封对其事所知并不甚详,也颇有兴趣,点了点头。

吴句卑道:“二十七年前,吴王阖闾得唐、蔡二军之助,起吴兵六万从水路渡淮攻楚,兵至蔡国,孙武以舟行水逆而迟之故,将舟尽留于淮水之曲,登岸趋汉阳,与楚军隔汉水而望。”

叶柔皱眉道:“吴人惯习舟楫,利于水战,舍舟从陆,其实颇为凶险。”

吴句卑点头道:“正是如此,当时楚国领兵的是令尹囊瓦,此人最为贪财,又不懂用兵。左司马当时定下了良策,让囊瓦沿汉列营,不要出战,只将船只尽拘于南岸,又使轻舟往来江上,使吴人不能掠舟以渡。同时左司马率军抄到淮曲,将吴人的舟船烧毁,再将汉东隘道用木石磊断,这便断了吴人归路。然后两军合击,必可大破吴军。”

叶公虽然知道这事,仍点头佩服道:“先父此谋果然了得,囊瓦若用此谋,吴国君臣恐怕都要亡于汉水之北了。”

伍封心道:“孙叔叔用兵鬼神莫测,未思胜处先思败,我猜孙叔叔一来看囊瓦贪横无谋,嫉贤妒能,必不会依计而行,二来淮水之曲乃是蔡地,必有伏应之兵。沈尹戍之计虽好,未必能成。”

吴句卑道:“本来此计甚好,但囊瓦却在左司马走后,贸然进攻,以致大败,被吴军渡过了汉水和江水。当时小人随左司马前往淮水,途中得知囊瓦大败的消息,折回原路,将吴兵杀退,救了楚将,其时囊瓦已败逃到郑国去了。”

伍封叹道:“这个囊瓦当真是误国甚矣。”

吴句卑道:“头天晚上,左司马对小人说,明日决战,胜则为楚国之福,败则要小人亲手将其头斩下,送回国中。次日大战,楚军果然大败,左司马重伤而亡,小人只好将左司马的尸体埋葬,首级带回国中。”

叶公点头道:“楚人之中能与孙武和伍子胥一决者,唯有先父一人而已。先父去后,国势不振,终被吴人攻入了郢都。后来吴人退兵,楚国迁都至鄀,称新郢,可见吴害之甚。”

伍封心道:“这也说得是,沈尹戍的确是楚国当时数一数二的名将。”

叶公笑道:“老夫今日重提旧事,并非有意与大将军为仇,只是说吴国与老夫有不共戴天之仇,凡吴国之友,必老夫之敌。”

伍封心中凛然,心道:“原来你是怕我相助吴国,故意先这么说。”当下微有些不悦,摇了摇头,并不说话。叶公一向德高望重,又是叶柔的长辈,他也不好公开持异。

叶柔在席上看看形势有些不对,惶然看了叶公一眼,又看了看伍封。

伍封见叶柔有些不安,向她笑了笑,道:“两军交战,死伤必然,何况这是伍沈两家先人之事,叶公不是将在下视为杀父仇人吧?”本来按他的脾气,自不会说出这样示弱的话来,但他见叶柔夹在中间不好自处,便这么出言缓解。

叶公哈哈笑道:“老夫倒不置于昏馈至此,怎会将这笔帐算在大将军身上?”

吴句卑缓缓站起身来,道:“大将军纵横宋卫,威加九夷,当真是名震列国。小人自小随左司马习剑,颇有些心得,想在席上与大将军讨教一二,不知大将军是否嫌小人是个卑贱家臣呢?”

伍封愕然,心道:“叶公是楚国第一高手,其家传的剑法定然十分了得,这吴句卑既是沈尹戍亲自教出来,想必高明之极。”见叶公微微点头,知道这是他预先所指使。

妙公主等人在一旁早就憋了一肚子气,若不是碍着叶柔的面子,早就出言讥讽了,这时妙公主笑道:“这位吴先生想来是个高手,夫君,不如让我与他试一试罢。”

伍封心道:“此战是胜是负都无所谓,反正我是途经楚国,犯不上与叶公翻脸。这吴句卑胆子再大,也不敢伤了公主。”便点头道:“你便去试试吴先生的高招好了。”

叶公和吴句卑见伍封居然派妙公主出战,颇有些愕然,又想:“莫非这人知道剑术不敌,明知我们不敢伤了齐国公主,才特意派了她出来迎战?”

吴句卑摇头道:“小人是个卑践之人,怎敢于公主交手?万一伤了公主玉体,小人虽族诛也不能赎罪。”

妙公主走上前,笑道:“妙儿的剑术是夫君所教,吴先生瞧不起妙儿的本事,定是瞧不起我夫君了。既是如此,又何必挑战呢?”

妙公主一向嘻嘻哈哈地喜欢与伍封抬杠,不料她此刻心中有气,说出话来却是言辞锋利,吴句卑挑战在先,不能推脱,只好走了出来,从腰间拔出了剑,躬身道:“公主请指教。”

妙公主右手执着“精卫”铁剑,左手拿着“鱼肠”铁刀,笑道:“吴先生,妙儿手中一刀一剑,比你多了件兵器,你可要小心了。”身形飘处,一剑向吴句卑刺了过去。她这一剑本是刺向吴句卑的左腰,剑到中途,忽地上扬直刺其左肩。

吴句卑见她剑势甚快,哼了一声,向右侧身,铜剑呼地向妙公主劈落。不料他剑才落下,妙公主已飘身上前,左手的短刀向他右胁扎了过来,这一刀甚是猛恶,与她右手轻盈飘逸的剑法大相径庭。

叶公和吴句卑暗吃了一惊。他们二人都是剑术好手,双手兵器本就少见,只道妙公主因劲力不足,长剑主攻之时,以短刀为辅,不料她竟然能在剑法之中,另夹杂着一种猛恶的刀法出来,刀是刀,剑是刀,互不相类,便如有两个人各执刀剑齐攻一样,甚是古怪难测。

吴句卑“嘿”了一声,退开一步,剑势不停,变得向妙公主的刀上砸了下去,同时又让开了其长剑。

伍封见他这一步后退,攻势未衰,连消带打甚为高明,赞道:“好!”

妙公主微微一笑,长剑从下往下,如长刀般猛地劈落下来,短刀却轻扬,使出了董门绝妙的御派剑术,击在吴句卑剑上力弱处,将吴句卑的长剑轻轻拨开。

吴句卑长剑被拨开,正惊骇间,妙公主的长剑以劈了下来,虽然她的剑轻巧细长,所用的剑法却是伍封大开大阖的“刑天剑法”,凶狠无比。

吴句卑脸色一变,又退开了一步。

当下两人交手了三十余招时,吴句卑愈加不敌。

伍封见妙公主的剑法和刀法招式变化甚是巧妙,而且剑可化刀,刀亦可以化剑,这套刀剑合击之术比当日演给他看时又大有进步,心知此女因前次被他责怪后,当真是勤下了不少苦功,以致进境极快,赞道:“公主,好!”

他话音未落,只听“嗤”的一声,吴句卑的绦带被“精卫”割断,衣襟垂落下来,甚是狼狈。

妙公主退开了身,格格笑道:“吴先生剑术高明,适才是一时大意了。”

吴句卑叹了口气,苦笑道:“公主胜过小人多矣。”与妙公主都收剑回席。

叶公脸上惊疑不定。虽然吴句卑的剑术比他逊了不少,但在楚国也算得上是千中挑一的高手,谁知竟会败在妙公主手上。妙公主都这么厉害,伍封的本事那是可想而知,一时间既想找伍封比出高下来,但又怕不敌,惹人耻笑,心中犹豫不决,向叶柔看了过去,叶柔摇了摇头。

叶公知道伍封的剑术多半在自己之上,呵呵笑道:“这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了,连公主也被大将军调教得这么厉害,大将军府上定然是高手如云。”

妙公主笑道:“府中比我厉害的人多得很,不过是否高手,我却辨不出来。”

众人饮宴毕后,叶公命人将伍封等人带去休息,自己将叶柔叫了去,畅谈别情。

叶公府上专门腾出了一个小院子,供伍封等人安居,伍封命鲍兴带着二十从人守住小院门户,自己与众女入房。

伍封坐在房中时,楚月儿小声道:“夫君,这个叶公不怀好意,对我们起了杀机。”

妙公主惊道:“不会吧?他敢对我们下手?”

伍封小声道:“月儿天生敏锐,能体察异情,所感多半不假。”

春夏秋冬四女听伍封这么说,心生警惕,各按着刀守在门房边。

妙公主道:“我们对叶公并无恶意,说起来因柔姊姊之故,也算得上沾亲带故,他为何想害我们?”

楚月儿道:“这人若真是不记恨吴人,今日便不会提起旧事,他嘴上说得好听,我看他真将夫君看成了仇人之子。”

伍封道:“这人忠于国事,楚吴两国是世仇,我表面上是质于吴国,但叶公通于政事,多半猜得出我是想借此助吴。眼下越国如朝阳、吴国如暮日,我若是楚臣,也会联越抗吴。叶公若能杀了我,其实对楚国大为有利。”

妙公主哼了一声,道:“他难道就不怕了我们齐国?”

伍封叹道:“齐国自桓公、景公之后,军势大不如前,怎比得上地覆近四千里的楚国?不过楚人胆子再大,若真是直接进攻我们,还是要考虑两国交兵的后果。眼下齐晋通好,若是齐晋联手,再加上吴国、宋国和鲁国,楚人不免害怕。是以叶公要害我们,便只能暗下毒手。”

楚月儿道:“怪不得夫君非要将小鹿儿、招爷三百人留在城外扎营,原来早就有所提防。”

妙公主奇道:“若是叶公真要害我们,只要关了城门,城外的数百人马也攻不进来,有何好处?”

伍封道:“这三百人就算进了城,也无甚好处,叶公若关城一战,恐怕数百人无人能逃,到时候他说我们是死于贼盗之手,谁也说不出什么来。但我将数百人留在城外就不同了,大军交战,总有些人能逃出去,到时说了出来,叶公暗袭过路的齐使之名传了开去,恐怕他的爱国就变成了误国了,到时候谁还敢相信楚人?”

正说着话,叶柔走进了房,伍封见她面色十分难看,小声问道:“柔儿,是否叶公有害我们之意?”

叶柔叹了口气,道:“他自然不会公开说出来,不过他问了我许多关于随从高手的事,他是柔儿长辈,我虽然知道另有打算,却也不能瞒他,眼下我们的虚实已尽被他所知道。他还问我们去吴的目的,柔儿便什么也没有说,只说是奉齐君之命质于吴国,这也不是假话。”

伍封点头道:“这人老谋深算,就算瞒他恐怕也瞒不过,他再问起,不如直言相告好了。”

叶柔面色沉重,道:“先前柔儿见那吴句卑匆匆出府,脸色古怪,恐怕有些异处。柔儿以前在府中住过,知道这吴句卑执掌沈府禁卫,等闲不出府门。”

伍封沉吟了半晌,脸色微变,道:“叶公若要格杀我们,必在今晚,小鹿儿他们不知详情,万一叶公送些有毒的酒肴去犒军,再派大军围杀,那真是兵不血刃了。”

众人都感骇然,伍封将鲍兴叫了进来,道:“小兴儿,你到城外营中去一趟,让小鹿儿他们小心提防,尤其要小心酒肴有毒。入黑之后,移营南门。”

鲍兴见众人神色凝重,急忙去了。过了一阵,他又走了回来,道:“公子,这事有些不妥当,如今府中上下戒备森严,那吴句卑守在门口,小人刚到门口,便被他挡了回来。”

妙公主哼了一声,道:“这人好大胆,竟敢公然阻你出府!”

鲍兴道:“他说明日是楚王大赦之日,恐怕有人知道明日大赦,今日为恶以逃罪,故要在大赦之前日封城禁户。”

楚月儿摇头道:“骗人的,楚国之习俗在大赦前日的确要封府,不过只封三钱之府,不会禁人走动。”

鲍兴道:“小人也听说过,是以问那吴句卑,谁知他应变甚快,说叶城在楚国之北鄙,近于晋宋郑鲁,恐怕有人越境而来抢掠,就算抓到,明日大赦也会放了。往年常有盗贼越境而来,是以晚饭之后,叶城各府门禁。”

伍封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们最为被动的便是不好公然发难,给叶公以口实。”

冬雪插口道:“公子,先前入城之时,小鹿儿给了婢子一只小鸟笼,里面有两三只小信鸽,可以告急。”

秋风奇道:“咦,我们怎未见着?”

冬雪道:“我将它藏在袖中,你怎看得到。”

妙公主担心道:“原来小雪儿袖中藏着鸟儿,但未听到声音,是否憋气死了?”

叶柔道:“禽兽之中,若论性情温良,安静老实,便只有鸽和兔了。小雪儿将鸟藏入袖中,信鸽见不到光,便会老老实实呆中袖中不动,也不会出声鸣叫。”

伍封点头道:“原来如此,我倒担心小雪儿整日香喷喷的,万一那信鸽不老实,撒了鸟屎在袖中,岂非变成了臭雪儿?”

妙公主笑叱道:“这人居然在此时还能说笑!”与众女望了一眼,心知伍封因为心有它事,便忘了迟迟之丧,竟又开始说笑起来。

大凡这人一说笑,必是心情好转。

冬雪格格笑着,果然从袖中拿出一只小鸟笼子,里面有三只信鸽安安分分地站着,不住地转头看着众人。

众人不禁欢呼,伍封大喜,赞道:“小鹿儿心细得紧。嘿,小雪儿也不错,当真能讨人欢喜。”

笔墨房中本来就有,叶柔找来了一块黄帛,伍封见帛甚大,撕成两颗,在一颗上匆匆写下了几十个字,拿过一只信鸽来,将帛书卷好塞入鸽腿上的铜套中去,交给了鲍兴。

鲍兴捧着信鸽,在院中将信鸽放了。那信鸽在头顶打了个旋,向北飞去。

伍封看着剩下的另一块黄帛,又想起夫概的话,寻思了良久,再写了一书,塞入铜管,道:“信鸽之时我不大懂,这帛书要送往莱夷,有没有法子?”

叶柔笑道:“柔儿在鸽上均作过标记。”她从笼中觅了只信鸽来,道:“这只鸽儿放出去便可飞到莱夷。”

伍封一边将帛书塞入鸽腿上的铜管,一边道:“这信鸽之法,我们都不大懂,日后还要柔儿教一教雪儿她们,还有小兴儿、小红也该学学。”他在院中放了信鸽后回来,笑道:“剩下那只信鸽怎好藏在小雪儿袖中,还是让小兴儿藏好罢。”

鲍兴接过了鸟笼塞入袖中,嘿嘿笑道:“公子说得是,小红常说小人是臭男人,些许鸟屎她多半也不会在意。”

这时小红带了一人进来,她先白了鲍兴一眼,然后道:“公子,叶公府上有个人定要见小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