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弓矢斯张,干戈戚扬
作者:全 威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9208

小翼上有甲兵十人和浆手三十人,此刻扬帆而出,沿水道东行入海,出海数十里而后南下。因怕走露消息,战船在海上饶着大圈子,又要避开风浪,是以行程缓慢。

途中与妙公主、叶柔的飞鸽传书来回不断,便知吴都大概:东江的越人水军果然是疑兵,已经退回,眼下越军由南而上,现已经在笠泽南岸列营,共有五万多人,夫差命水军掠行太湖与笠泽之间,自己亲率大军在笠泽北岸列营,两军对峙,虽然越军人数众多,却未轻易进攻。

伍封叹道:“我让大王在湖口扎营,大王竟跑到了笠泽上去,与越军隔岸对峙,虽然两岸列营看似坚固,实则一水之利为两军均分,展如的水军就难有所用了。”

楚月儿道:“不过越人的水军比不上吴军,在泽上都不怕了越军。”

伍封点头道:“只要大王能照我的意思,将展如的水军列在大营五里之内,更不怕越军捣鬼。”

伍封少居吴地,对海上诸岛颇熟,第二十多日后,便到了浙水入海处东面三十里外的一群岛屿中间,转入岛中,便见水中停着一艘余皇大舟和三十艘三翼战船,平启乘着余皇迎上来,众人先到了岛上的营帐之中,商议军情。

伍封有好几个月未见赵悦、蒙猎、乐浪乘和天鄙虎了,十分高兴,与他们好一阵打趣,又将圉公阳和庖丁刀向众人引见。

赵悦道:“公子在外大显神威,小人等有好一阵未随公子出外作战了,当真手痒得紧。”

蒙猎道:“按公子的意思,这次小人们带来的都是倭人族的勇士和精兵,还将战马千匹也带来,公子和小夫人的黑龙、青龙也带来了,这次便让越人看看我们骑兵之威。”

伍封道:“你们天寒行水路而来,着实有些辛苦。”

乐浪乘道:“大将军的‘龙涎膏’委实了不起,我们用它擦在手脚上,再无皲裂之虞,眼下水暖,更无所谓了。”

伍封将眼下的情势说了一遍,道:“如今唯有直攻越都会稽,才可以收到奇效,迫越人退军。”

天鄙虎惊道:“我们才一千人,攻城不免人手不足。”

伍封笑道:“我们南行到越国鄞城的海湾,乘夜靠岸,先以精骑北上,到会稽山中藏着。小乘和小虎将战船驶到越都左近的海上,带领浆手等候接应。”

圉公阳和庖丁刀解开身上的包裹,打开拿出了三十多面写着“龙伯”的大旆和数十面越军常用的旌旗,道:“柔姑娘让小人带着大旆来,说吴越之人现在都知道龙伯大名,到时候展开,说不定会有奇效。”

伍封笑道:“若是我将十数面龙伯大旆插在城头,越人不知道我们来了多少人入城,说不定能吓唬他们。小乘先插几面旆在余皇大舟之上,剩下的交给平兄带好。小阳带人先将马蹄用葛包住,也好行军。”

众人各自休息,伍封和楚月儿久未见黑龙和青龙,让人去牵了来,二马见了主人,不住地扬蹄嘶鸣,也甚是高兴。

次日商议之后,撤下岛上的营寨,大军都上了战船,向南而驶,饶到鄞南的海湾,为避免越军耳目,因而取道越都之南境内。

这日已到越东鄞湾三十里外的海上,平启拿着信鸽上前道:“公子,柔姑娘有信来。”

伍封从信鸽上取出帛巾,看了看,脸色登时沉了下来。

楚月儿见他神色凝重,问道:“夫君,是否吴都吃紧?”

伍封叹了口气,道:“越王勾践果然厉害,在笠泽两岸对峙列阵不到一月便觉得有异,便巧施妙计,大王连连中计,从昨晚到今日,吴越一连三战,吴军三次败北,王子地、王孙雄和胥门巢战死,吴军现退守吴都,闭门自守。”

众人脸色大变,伍封便将事情细说了一遍。

原来,吴越两军对峙近一月,越军疑吴另有计谋,勾践将大军分为左右二军,范蠡引左军,文种引右军,自己带着君子之卒六千人为中阵。先遣越人战船入了太湖,夫差惊惶之下,命展如带着水军离开笠泽也入太湖。

次日黄昏入黑之后,勾践令范蠡引着左军溯江而上五里,以待吴军,戒以夜半鸣鼓而进,令文种引右军逾江十里,只等左军接战,右军上前夹攻。本来太湖与笠泽之间有展如的水军巡行泽上,却被勾践以少量水军入太湖佯攻,夫差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将水军调走,以致越人左右二军计谋得逞,吴军并无察觉。

夜半之时,吴军忽闻鼓声震天,知道越人来袭,仓皇举火,尚未看得明白,远远地鼓声又起,范蠡文种左右二军合围而攻。夫差大惊之下,命王子姑曹和王子地各带二万人分兵相拒,以致中军空虚。勾践带着君子之卒六千人不鸣金鼓,趁黑夜悄悄而至,直攻吴军大营。

此时天尚未明,吴军只觉前后左右中央尽是越军,吴军士气本就不如越人,勾践那六千君子之卒又厉害无比,吴军大败,弃寨而走,被勾践引三军紧追,途中王子姑曹和王子地引军来救,两战俱败,王子地、胥门巢和王孙雄死于军中。

夫差连夜逃回了吴都城中,闭门自守,被越人迫在城下,幸好太湖中还有展如的水军,将越人佯攻的水军逐走后,赶到横径,与城内呼应,又成了两军相峙之局。

伍封叹道:“我曾向大王说过,展如的水军无论如何也不能离大营五里之外,若是此水军不被调走,越人怎能越泽而攻,令吴军措手不及?”

平启道:“眼下越人围城,情势便有些不妙了,公主和柔姑娘都在城中哩!”

伍封道:“这倒无须担心,吴都极固,存粮可持二月,暂不会有城破之虞。眼下就看我们这一支人马了,我们若败,吴国必亡。”

众人吃过晚饭,便趁黄昏出发,等战船到岸时,已是半夜子时了。

鄞城是越国的后方城市,眼下大军倾国而北上,越境之内的守境士卒很少,再加上越地民少,战船靠在僻静水湾之时,倒也无人发现。

众人陆续下了车船,并将舟上战马牵了下来,各带着三日之粮,伍封与楚月儿、平启、圉公阳、庖丁刀、赵悦、蒙猎带着人飞身上马,悄然向北面会稽山进发。乐浪乘与天鄙虎带着战船又出海上,饶往王盘海中驻等。圉公阳最会养马,骑艺极精,庖丁刀的骑艺却是向圉公阳所学,因此也能骑射。

鄞东离越都会稽一百余里,众人含枚而行,战马裹蹄,举着越军常用的旌旗,沿大道飞驰,天尚未明便到了越都南面的会稽山中。一路上秋毫无犯,黑夜赶路,少有人察觉,也有乡野之人听到异声,不过黑夜难辩,也不知其故,谁也料不到竟有一支敌方人马从已入了越境,要偷袭越都。

伍封大军扎于山中,将山中的越民尽驱到一农户之中,派人看守住。在林中暂立营帐以避寒风,烧了数十堆大火,这才暂歇进食喂马。

食毕,伍封将众将叫来议事,先将越都会稽的情形向众人细说。

越都原在诸暨,越王勾践入吴为奴三年,被夫差放回之后,便由范蠡在会稽立城。其城北为平地,南为会稽群山,水道湖塘密布。城中有山曰飞来山,山巅上建有灵台,为一城之中的最高处。城中有一大湖,越王之宫便建于湖旁。内城高达二丈,外郭周围独缺西北,当年越人建城时扬言已臣服于吴,故西北不为城墙以免塞贡献之道,其实是为了大军进取北上之便。

伍封道:“越人为进军之便,西北不设郭墙,我们正好从西北而入。”

赵悦道:“我们毕竟人少,又无攻城之具,若是越人紧闭内城以守,便难以入城。”

伍封笑道:“我们自然不能强攻,今晚我与月儿先入城中,打听消息,再作打算。我们用信鸽传递消息,你们再引军攻城。”

平启道:“公子,是否由小人先混进城去?这样成功的把握也大些。”

伍封道:“眼下吴越在前面做战,城中为防吴人奸细,必定盘查森严。平兄若能入城,自是大佳,多几个人便可夺得一门,引军入城,只是平兄与越人相貌迥异,颇难混入。”

圉公阳道:“公子,楚王之母便是越国公主,楚宫中有许多越人,小人和小刀与他们混得久了,都懂得越人言语,小人和小刀可以假扮勾践派来的寺人,委屈平爷扮成被擒的吴将,我们便可以混进城了。”

庖丁刀点头道:“这样正好,小人们便可以将公子和月公主的战马长兵先运入城。”

伍封在劫叶公之营时见过这二人的本事,沉吟了片刻,道:“也好,如果势头不对,立刻逃走。”当下安排各人职事:

平启、圉公阳、庖丁刀二人带着黑龙、青龙五匹座骑入城,伍封的大戟、铜弩和楚月儿的笔管长矛以及龙伯大旆、引火诸物均带入城中。

伍封和楚月儿因外形超然,口音又有异,易为人所觉,故只能自行攀城而入。

赵悦、蒙猎引千名倭人勇士于山中静候,见城中火起之时,大军从西北入城,伍封等人到时候寻机夺门。

议定之后,平启、圉公阳和庖丁刀带着五匹马和诸般兵器下山,伍封和楚月儿对圉公阳和庖丁刀稍有信心,这二人最能偷鸡摸犬,混入军营都有法子,入城想来不难,只是带了平启和诸般战马兵器,这便难得多了;赵悦等人与他们是初相识,不知道这二人的本事如何,更担心他们能否顺利入城。

两个时辰之后,终收到平启的信鸽,说他们三人已经顺利将战马兵器带入城,现在已在驿馆等着,众人这才放心。

入黑之后,伍封与楚月儿下了会稽山,潜身到了城墙之外。在城墙外等了半个时辰,也未见有巡城的士卒经过。

看来越王勾践此番攻吴,志在必得,是以起倾国之兵,城中戍卒极少,以致派不出人手来巡守城墙。

伍封与楚月儿虽然顶盔贯甲,手腰悬宝剑,但身怀行天、御风之术,这不到两丈高的城墙便算不了什么,两人飞身而起,在丈余高时握手借力,翻身到了城墙之上。

从城墙上往城内看去,只见到零星的火光,城西一片火光通明处,应该就是越王勾践的王宫了。又向城中那一座矮山看去,黑乎乎的也不知其形,只是山巅之上有点点火烛。

伍封略一思忖,道:“月儿,想不想看看越国王宫?”

楚月儿道:“月儿听说勾践累薪而卧,悬胆而尝,越王夫人织布为衣,正想去瞧一瞧。”

两人下了城墙,从闾里巷间穿插,不一会便到了王宫附近。虽然城中军少,但王宫多半还是戒备森严,不过列国的王宫之中,侍卫都住在前宫,后宫虽有侍卫巡守,毕竟不能防守得周密,难不到伍封和楚月儿这两大高手。

二人在宫墙下细听了一阵,跃过了宫墙,藏身于墙边的树后,缓缓沿墙而行。忽见前面一座月门,门前站着两个夜间当值的侍卫,身穿衣甲,手执长矛,在寒风中呵手跺脚,门墙上插着一支大火把。

伍封立时有了主意,二人闪身出来,大摇大摆向那二人走去。侍卫见伍封二人走来,黑暗中看不真切,还道也是宫中的侍卫,一个侍卫笑道:“你们二人从后……,咦,是谁?”

伍封窜了上前,双拳齐出,将那二人打得晕去,手中长戈坠落,却被楚月儿上前操起,免得砸在地上发出声音,惊动他人。

伍封将这两个侍卫拖到了墙角避人之处,然后与楚月儿各执一矛,大大方方地在长廊上走着。后宫之中火光极少,只见中间一座宫室火光如炽,最为热闹,二人便向那座宫室走去。

一路上碰到不少宫女寺人,也未察觉他们是假冒的侍卫。伍封见这些宫女大多容貌平平,有的还十分丑陋,心中大奇,小声对楚月儿道:“这宫中不见美女,看来勾践当真不好女色。”

楚月儿笑嘻嘻道:“夫君以为天下的男人都如你一般么?”

伍封笑道:“好色是人之同心,我猜勾践多半眼力不济,辨不出美和丑来。”

二人小声说话,渐渐走近了那座光亮的宫室,离近三四丈时,宫门外的八个侍卫见了他们二人,颇觉有些面生,正要上前盘问,忽听一个女人尖细的声音从宫内传来:“我让你去找那人的下落,你们都说不知道,简直岂有此理!”

又一个女声道:“王后恕罪,年代日久,宫中上下的确无人知道,非是婢子们不肯尽力。”

先前那女子叱道:“将这狐媚子拖出去,施以劓刑!”

门外侍卫面上变色,当下有二人进去,将一个宫女拖了出来,那宫女哭喊道:“王后饶命!”其余六个侍卫脸带不忍之色,看着那宫女,被这一打岔,便忘了盘问伍封二人。

一个女人的身形站在门口,叱道:“大王国事繁忙,宫中怎能容得上你们这种善媚之人?哼,你仗着大王的宠爱,便不将我这王后放在眼里了!”

两个侍卫拖着那宫女向伍封二人这方向而来,伍封二人侧身让过,跟了上去,那两人侍卫一心拖着这女子,也没有在意伍封二人跟在后面。

转到了后宫侧旁的刑室附近,伍封上前问道:“王后为何要伤这宫女?”

一个侍卫看了他们二人一眼,奇道:“你们是新来的?”

伍封道:“我们才来了数日,今日是第一次来后宫当值。”

向来无外人能潜入王宫,是以这些侍卫从未想过伍封二人竟是偷偷入来,只道真是新来的。一个侍卫叹道:“这些天王后大发脾气,脱言要找寻二三十年前的一个宫女下落,见后宫稍有姿色的宫女,不是劓刑便是黔面,此女是今晚的第三人了。”

伍封想起叶柔说过,越王后最为妒忌,想不到果然如此,叹道:“怪不得这后宫之中多是丑女,这些宫女无辜得很!”

那侍卫叹道:“谁说不是呢?大王苦身劳心,夜以继日,在宫中却无甚娱乐,委实有些委屈。”

另一侍卫小声叱道:“休要乱说!免遭杀身之祸。”

伍封微微一笑,闪身上前,双拳齐挥,将那二人打晕倒地,那宫女早吓得几欲昏去。楚月儿上前将那宫女搀起身来,柔声道:“不要怕,我们来救你。”

那宫女听见声音清脆,又闻隐隐幽香,细看眼前这人竟是一名少女,好奇之心一生,渐渐便忘了害怕。

楚月儿道:“这越王后太过份了,要不我去杀了她,否则不知有多少宫女被她所害。”

伍封摇头道:“若杀了越王后,对越国来说当真是奇耻大辱,说不定反会误事,最好是将她挟走,略施薄惩算了。”

楚月儿点了点头,问那宫女道:“你有没有办法自行出宫?”

那宫女摇了摇头,惊道:“你们是吴人?”

楚月儿问道:“你有没有听说过龙伯之名?”

那宫女点头道:“越国上下早就听说了龙伯,据说他是吴国守护之神,化身为伍子胥之子,厉害无比。”

楚月儿指着伍封对她笑道:“这人便是龙伯了。”

那宫女大惊,细看了伍封半晌,点头道:“怪不得你们能入宫来,龙伯果然异于常人。”

伍封对楚月儿道:“一阵我们将她带走,不过此刻我倒想到勾践的室中去看看。”

那宫女道:“奴婢带龙伯和龙伯夫人去。”

伍封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宫女道:“奴婢名叫小常。”

楚月儿问道:“王后让你们找谁?”

小常道:“王后要找二三十年前的一个宫女,是楚人,可这么多年了,谁能找得到?”

伍封和楚月儿随着小常在宫中走着,一路上避开了侍卫,不一会到了勾践的宫室门外,门外有二人把守,被伍封打倒,拖入室中。

楚月儿从门外拿了一支火把,只见宫室之中虽然简陋,却是锦玉灿灿,极尽精美,奇道:“听说勾践卧薪尝胆,怎么是这个样子?”

小常道:“卧薪尝胆是数年前的事,自从上次越军火焚姑苏台回来,便改成这样了。本来大王在宫中有不少宠姬,大多被王后加害,是以大王将美人珠玉移到飞来山顶灵台之中,一月之中,有二十多天宿于灵台,不大回宫,是以王后十分愤怒。”

伍封笑道:“我说这人一国之君,怎可能这么多少年还卧薪尝胆?原来那灵台便如吴王的姑苏台。既然越人曾经焚姑苏之台,我便去将勾践的王宫烧了。”

楚月儿拿出了一面“龙伯”大旆,挂在门后,三人出了门,伍封对小常道:“你带我们去找王后。”

小常吃了一惊,忙道:“龙伯想加害王后?不成,小常不能带你们去。”

伍封皱眉道:“王后要割你的鼻子,你居然还要维护她?”

小常叹了口气,道:“王后要对付小常,小常无话可说。奴婢是越人,怎也不能帮助外人加害越国的王后。”

伍封和楚月儿登时对小常大生敬意,想不到她这么一个宫女,即使王后要加害她,居然仍有一颗忠义之心。

伍封道:“我答应你,不伤害王后便是。”

小常想了想,点头道:“龙伯贵人,想来不会欺骗奴婢。你们救了我,免我受劓刑之苦,我便带你们去。”带着二人向先前越王后的寝宫而去。

伍封一路上用长矛将廊壁上插着的火把尽数挑落在各房之中和木壁之下,走不多远,便见身面辟辟驳驳的火烧得响,这宫室之中多是木壁木窗,这火一烧起来,便难以扼制。

等三人走到寝宫前时,只见身后已是烈焰冲天,宫中人声鼎沸,渐渐混乱。寝宫前那八个侍卫见一路火光烧来,大惊失色,道:“王后,宫中失火!”

越王后走出了寝宫,站在门前大声道:“所有宫女和寺人快去救火!侍卫谨守宫中不用乱动,仔细是敌国奸细放火。”忽一眼看见伍封三人,叱道:“你们来干什么?是什么人?”

伍封暗吃一惊,心道:“这女人虽然善妒,其实极有心计,宫中火起之时,居然能镇定如恒!”与楚月儿对望一眼,振臂将手中长矛飞出,刺死了两个侍卫,剩下的六个侍卫大骇之下,执矛冲了上来。

伍封与楚月儿拔出了剑,抢了上前,手中剑光霍霍,伍封大声道:“龙伯在此!”四个字说完,这六个侍卫已中剑倒地。

越王后大惊,从地上拾起一条长矛,向伍封当胸刺来,招式颇有章法。

伍封笑道:“原来王后也会用矛!”一剑劈在矛身上,神力到处,将长矛斩成两截,越王后手上剧震,踉跄后退,断矛飞出。

伍封的“天照”宝剑立时抵在越王后的嗓间,楚月儿上前一拳将她打倒,从地上侍卫身上解下了数条绦带,将越王后双手反绑。

那小常惊道:“你们……”,楚月儿笑道:“放心,我们不会杀她。”

伍封将周围的寺人宫女尽数打翻晕倒,然后走到越王后身边,剑尖平端,抵在越王后下巴上,将越王后的头抬起来,见她四十多岁年纪,颇有姿色,只是眼角隐隐有些皱纹,双鬓也微微有些斑白。她虽然被伍封的剑顶住,眼中却闪露深深的恨意,并不见恐惧。

伍封笑道:“王后之妒天下少见,只道你是个丑女,原来王后也是美色过人。越王另有新宠,只怪他自己心花,又或是王后没本事留住勾践之心,怎能迁怒于这些宫女?”

越王后哼了一声,叱道:“你要杀就杀,休想羞辱于本后!”她愤怒之下,眼中凶光凌厉。

伍封见她甚是强悍,咂舌道:“王后凶得很,怪不得越王不喜欢你了。在下本想一剑杀了你,但将你留在勾践身边,让他时时头痛,正是大为快慰之事。”

越王后尖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竟敢对本后无礼?”

楚月儿这时已牢牢地将她双手绑好,提了起来,手上牵着绳,笑道:“这位便是龙伯!先前你没有听见么?”

越王后微微一震,道:“原来你是伍子胥之子!当年我们在吴国为奴,令尊多番设法,要让夫差杀了我们夫妇。你若敢伤了本后,越国……”

伍封笑道:“谁说我不敢?”剑光横过,越王后只觉脸上寒气袭人,几缕细发飘落下来,贴在剑尖之上。

小常见状,惊得尖叫了一声。

越王后叱了一声,飞脚向伍封踢去,伍封微微侧身,见她如此勇悍无畏,倒是有些佩服,叹道:“王后当真是胆大得紧,莫非以为我真不敢伤你?”转过了身,也飞起一脚踢在越王后丰臀之上,越王后惊呼一声,向前栽去,却被楚月儿将绳一拉,才未摔倒在地。

小常忙奔上前将她从地上扶起来,越王后怒叱道:“小常,你敢助敌人?”

伍封叹道:“先父是个光明磊落之人,在下不肖得紧,急起来手段或有些卑鄙无耻,王后莫要惹急了我。在下或不会杀你,若将你脸上划上了一两道剑口,看你这王后日后有何面目见人?”

越王后浑身一震,眼中终于露出惧意来。

伍封心道:“这女人随勾践在吴国为奴三年,想是吃了不少苦,连头发也白了,以致心态大变,不吓一吓她,我们难以挟着她脱身。”笑道:“王后,你若安安静静的,我们便会放了你。”

越王后沉吟道:“你们是否会上灵台?”

伍封奇道:“我们去灵台干什么?”

越王后道:“你们难想不想到灵台放一把火,以报越王火焚姑苏台之仇。”

伍封和楚月儿十分愕然,旋即领悟,伍封笑道:“王后大概早就想火焚灵台了吧?今日借我们之手火焚灵台,正好迫得勾践回宫,免他终日在灵台鬼混。哈哈,既然王后有命,我们今日便帮王后这个大忙吧!”

越王后眼中忽地闪过一缕快慰之色,点头道:“本后带你们去。”

此时宫中火光四起,烈焰腾腾,不少人向这边奔来,小常见火头渐渐蔓延过来,惊得脸上变色。

这时一大班侍卫涌了过来,大声道:“何方歹人竟敢威胁王后?”

楚月儿展开了一面龙伯大旆,飞身而起,在柱上略踏一脚,已上了屋顶,将大旆挂在了室顶,然后轻飘飘落了下来。

众人见她如神仙般飞腾自如,无不惊惧,越王后大惊,细向楚月儿看去,才发现此是竟是一名绝美无双的少女,眼中闪过妒忌之色。

此时侍卫中有数人看着那大旆惊呼:“龙伯?”

伍封大笑,道:“本龙伯与越王后要出宫一游,你们若有轻举妄动,以致王后有何损伤,日后越王免不了要诛灭你们九族。”

众侍卫颇有些犹豫不决,若是伍封等人将越王后胁持走后,有何损伤,他们仍不免族诛。

正值僵持不下,火势大振,头已渐渐向这边烧了过来,四下里黑烟腾腾。这时,忽然有一人从寝宫中闪了出来,道:“公子,公主!”

伍封见有人从后而来,暗吃一惊,细看正是圉公阳。

圉公阳道:“公子,公主,请随小人出宫。”

伍封和楚月儿大喜,猜知他多半在某处宫墙挖了个大洞出来,伍封提着越王后,与楚月儿随圉公阳退入宫中,果然见后牖之下被挖开成一扇门般。

那些侍卫发足便追上来,伍封将宫中火把尽数扫落在帷帐木架之上,点燃了火头,然后从牖下出去,倾刻间寝宫中火势大张,将侍卫们隔在火后。

圉公阳引着他们往北而走,楚月儿笑道:“小阳,你怎会来?”

圉公阳道:“小人们在驿馆见宫中起火,便知是公子和公主所为,随平爷赶了来接应。此刻守城的戍卒尽数围在宫门之外,以箭矢相对,平爷带着我们在后宫墙外等着,小刀已入宫助公子放火,小人特来接应。”

说着话已到了墙边,便见墙上有一个大洞,伍封笑道:“王后尊贵,怎好让她钻此墙洞?”手起一剑,“嗤”一声刺入洞旁的墙中,直穿出墙外,手上神力振处,“喀嚓”一声,一道裂痕从墙头裂到墙脚,“哗啦啦”土石翻飞,宫墙裂开,与圉公阳所挖的大洞联在一起,便如在墙上开了一道门户一般。他见越王后有些悍勇,才故意为之,免得她不知厉害,途中生乱。

越王后虽然勇悍,也看得胆战心惊。

圉公阳佩服道:“公子这般掘墙之法,比小人可要可捷得多了。”

众人出了宫,见平启牵着五匹马在墙外候着,圉公阳正要说话,忽见眼前人影闪过,庖丁刀从墙头窜了下来,笑道:“公子,公主,小人将庖室油脂四下里洒落,如今这宫中一片火海,轻易也不能灭了。”

伍封忽一眼见小常居然也跟了上来,道:“此刻由王后带我们上灵台,你觅个地方藏身,如后若有人害你,索性到吴国去找我。”

小常看了越王后一眼,咬着嘴唇道:“奴婢要跟着侍候王后。”

伍封奇道:“王后这么对你,你还跟着她干什么?”

小常叹道:“奴婢是越人,她毕竟是越国的王后。”

楚月儿立时对她大生敬意,道:“你若不逃走,日后必定逃不过她的毒手。”

小常摇头道:“无论如何,奴婢也不会弃下王后逃走。”

伍封见事情紧闭,自己只有数人,一时间也管不了许多,叹道:“既是如此,便一齐走吧!”

伍封和楚月儿插剑入鞘,各自拿起了大铜戟和笔管铜矛,飞身上了黑龙和青龙。

圉公阳将越王后抱起来,越王后脸色惨白,惊呼道:“干什么?你休要碰我。”

圉公阳笑道:“王后勿慌,小人只是个寺人,不算失礼。”将越王后放在马上,自己上了马,一手执缰,一手抱住越王后,怕她跌下马去。

庖丁刀也将小常抱上了马,与平启各自上马。

五马七人一路飞驰,越王后道:“飞来山在后面。”

伍封笑道:“飞来山我们自然要上去,不过此刻先要去北门。”

一路上有不少戍卒阻拦,但毕竟人少,被伍封和楚月儿一戟一矛在前开路,片刻间到了北门之下。

越王勾践起倾国之兵攻吴,留守城中的戍卒本来就少,此刻王宫失火,大半戍卒又赶去救火,这城门之下仅有十余人,怎当得伍封、楚月儿和平启三只下山猛虎,立时被驱散,平启跳下了马,将城门打开,又放下城濠吊桥。

赵悦和蒙猎的一千勇士还未到,众人便立马门边守候。平启手举着火把,立马城濠之旁。

越王后惊道:“你们还有人来?”

伍封大笑,道:“王后以为我们只是到王宫中玩玩?若非我们在王宫之中放火,仅靠数人之力怎能轻易将城门夺下来?”

圉公阳笑道:“越王勾践明知龙伯在吴国,居然敢兴兵攻吴。如今惹得龙伯生气,先将越都夺下来,说不好将越国灭了。”

越王后脸色雪白,此时才知道伍封的可怕,回首看时,只见身后火光冲天,映得满城彤红,那座越王之宫此刻多半已有一半成了灰烬了。最可气的是守城的那班混帐家伙居然不知道此刻有大军赶来,还如没头苍蝇般在王宫周围乱窜。

不一会儿,便听城外蹄声隆隆,由远而近,越王后心惊胆战,从城门洞向城外看去,黑乎乎的也不能见物,还未及说话,便听马蹄声震天而响,大队骑兵倏然而至城下,当先二人正是赵悦和蒙猎。

伍封纵马上前,道:“赵兄,蒙兄,你们来得倒快!”

赵悦笑道:“公子果然神勇,几个人居然搞得越都天翻地覆。”

伍封笑道:“这都要多谢勾践了,若非他将大军带走,这越都怎会空虚至此?你们留下二百人,带着八百人在城中收拾戍卒,越人四下逃时便不必管他,由得他们出城向越王报讯,陈音、范大夫和文大夫的府第都不要搔扰,夺下城后再闭城门。我带二百人去将灵台烧了,以报勾践火焚姑苏台之仇!”

蒙猎点了二百人留下,与赵悦带着八百精骑在城中纵横厮杀去了,平启见了手痒,挥动大殳也骑着马跟上去厮杀。伍封与楚月儿等人押着越王后,带着剩下的二百人直向飞来山而去。

上到山顶之时,灵台的数百侍卫正蜂涌而下,伍封在前一马阻住,喝道:“此城已被吴军攻占,你们弃下兵器投降,便饶了你们的性命。”

那些侍卫哪里肯信,直奔而下,却被二百勇士手中连弩齐发,射倒了大半。

越王后大声道:“本后在此,你们弃下兵器,免得送了性命。”

那些侍卫都认识王后,见王后在对方手中,哪里敢再战,都乖乖地扔下了兵器。

伍封命人先入灵台大声呼喊,将里面的人叫出来,然后命勇士们让出道来,将众人放了下山。

只见除了侍卫之外,灵台中寺人宫女、美姬匠人逾千,尽数鱼贯而出,奔逃下山,或跌或撞,滚落无数。

圉公阳和庖丁刀在灵台之内窜了好一阵,见里面已无人,这才出来。庖丁刀笑道:“公子,公主,这灵台虽小,却富华之极,里面珍玩无数,若是一把火烧了,不免可惜。”

伍封也懒得去看,笑道:“你们两个家伙又动了贪心之念,不管里面有什么宝贝,也不要理会,放火便是。”

圉公阳有些不舍,道:“公子来越都一趟,多少总要带点东西回去给公主和柔夫人吧?里面还有不少车马,总不要烧了吧?”

伍封见他们二人十分认真,失声笑道:“既然如此,你们便带人进去收拾收拾,将车马牵出来。”

二人大喜,带了数十人进去,谁知过了近一个时辰,才见人陆续赶着车马出来,车上珠玉金帛、珍玩鼎器无数,伍封目瞪口呆,见圉公阳出来,问道:“你怎会找这些东西出来?”

圉公阳笑道:“既然将车马赶出来,自然不好是空车,只好随意捡上一些了,不过小人见其中有少许是吴国之物,当年越王焚姑苏台时,多半将里面的东西也拿走了才放火。”等庖丁刀出来时,已装了五六十乘车的东西,据他说还不到台中物什的一半。

伍封笑道:“算了,若再这么搬下去,恐怕一天也搬不完,这便放火吧。”

圉公阳和庖丁刀又进去转了一圈,见里面的确无人,又将膏脂四下洒落,这才点火,等他们二人出来时,灵台之中已是四处火光,不过他们二人进去打一个转,怀里袖中竟又藏了若干珍宝,出来扔在车里。

他们二人是盗贼出身,做惯了顺手牵羊的事,伍封和楚月儿看在眼里,暗暗好笑。

众勇士纷纷将火把扔了进宫去,等到火势大张之时,伍封才带着人下山,因有数十乘辎车,下山便慢了许多,等到下山时,天已大亮,灵台上烈焰大炽,几乎将整个山巅烧红。

城中戍卒虽然有二三千人,但勾践将国中精锐带走,剩下的这些人都是些未曾习练新卒,再加上王宫大火,王后被敌人所擒,戍卒侍卫早已胆裂,赵悦、蒙猎的八百精兵多是倭人勇士,这些人怎是对手,早已将城中的士卒侍卫杀得四散而逃,纷纷逃出城外。

此时平启、赵悦、蒙猎封住四门,在城头上立起龙伯大旆和吴人的旌旗。

伍封等人自入越国的宗庙,权作中军大营,赵悦和蒙猎将城中未及逃走的卿大夫及其家眷和城中富豪押到了宗庙,伍封见这些人吓得面如土色,笑道:“在下来得匆忙,惊扰了诸位,失礼之处,请勿见怪!”

平启揪上一人,道:“公子,这家伙剑术不弱,是个人物。”以他的本事,能说得上剑术不弱的,必定是个剑术高手了。

那人大声道:“龙伯视我们越人为无物么?”

伍封向那人看去,笑道:“原来是乐灵先生!在下与乐兄见了三次,一次不如一次快活。第一次时,乐兄随范相国到齐国出使,范相国送了在下一口‘映月’宝剑,便是由乐兄拿来,当时问过乐兄姓名,乐兄却未曾相告。第二次乐兄当了奸细,到落凤阁被在下所擒住,虽然当时在下故意装着不知情将你放了,其实我怎会不知道你是为了与计然见面?”

乐灵骇然道:“原来龙伯当时便知道了。”

伍封笑道:“在下素来敬重范相国和文大夫,只因看着他们的面子,不愿深究,否则乐兄怎可能回越国来?”

乐灵哼了一声,道:“小人虽然是个卑贱之人,却不敢在龙伯面前有失礼之处。龙伯身份高贵,今日如此失礼于人,有损令尊之威名,为小人所不齿。”

赵悦等人见他竟敢直斥伍封,无不大怒,庖丁刀立时舞动大钺,要将这人杀了,伍封忙阻止住他,问乐灵道:“在下有何失礼之处?”

乐灵道:“寡君和王后在吴国为质,令尊早想加害,其实他若自行下手杀人,人既已死,吴王也未必会因死人而过于责怪,但令尊至寡君回国也始终未曾动手,那又是何故?自古人臣不可加刃于君,令尊明知寡君是吴国大患,仍能守臣礼,是以连寡君对他也十分敬重,龙伯比令尊可差多了。”

伍封摇头道:“先父为了报仇能破楚鞭尸,怎会如此迂腐?你可说错了。”

乐灵也摇头道:“小人并没有说错,楚平王先弃令尊,不当令尊为臣,是以令尊也不以其为君。如今天下都是周臣,令尊是吴臣也是周臣,寡君是越王也是周臣,令尊虽不属寡君所辖,地位却不如寡君之长,是以不敢以下犯上失礼于人。”

伍封笑道:“如果越王当自己是周臣,为何敢谮爵称王?”

乐灵冷笑道:“称王者还有楚国和吴国,眼下龙伯是吴臣,为何不说吴王谮爵?龙伯火焚王宫和灵台,那是为吴人报仇,越人自然明白其中原由,敌国交战,不会当龙伯失礼。但龙伯胁迫王后,不是太过份了么?王后身为妇人,居于深宫,吴越争竞激斗,王后又是何辜?龙伯堂堂大丈夫,竟然威加妇人,岂非可笑之至?”

伍封大笑道:“先生太过迂腐,不通权变。若要说无辜,当年越国值凶年,吴国借粟万石,次年你们竟以熟粟相还,吴人以之为种,乃有数年之饥,吴人又是何辜呢?”

乐灵辨道:“寡君可没有说此粟可以为种。”

伍封哼了一声,道:“粟可用来食,也可用来种,若非越王存心害人,何必多此一举蒸熟?”

乐灵勉强道:“吴军入越,胁寡君与王后为质,奴役三年,又驭越人为奴,如此深仇大恨,自当报复,以粟相欺也未必过份。”

伍封道:“若论吴越之争,最早是越人启衅。当年吴国先王死于越人之手,吴王并未杀越王报仇,只是役用三年而已。按理说已是恩仇相抵,但你们趁吴空虚攻吴,杀太子友,焚姑苏台,便已经过份了,但吴人仍未因此攻越。此次又是越人攻吴在先,在下才会趁隙攻入越都。贵国王后心狠手毒,在宫中滥施刑罚,欺凌众人,若非在下看她是王后身份,又不愿意杀妇人,早就一剑杀了。”

乐灵语塞,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辨驳。

伍封又道:“贵国杀了吴国的太子友,在下只擒了贵国的王后,却没有杀她,也未曾想过要杀她,也算是过得去了吧?”

平启道:“公子,这种人无须理会,一剑杀了作罢,免得聒噪烦人。”

伍封笑道:“乐兄敢直斥在下,胆色过人,他的话也有其道理。何况他是文大夫的家臣,文大夫与我有一面之缘,看在二人份上,便送他一乘驷车,放了他给勾践报讯。”

他对乐灵道:“今日在下放了你出城,速到军前向越王报讯。既然你出言斥责在下,在下答应不伤害王后和越臣,不过他们要随我们走一走,以为人质。”

当下将乐灵放出了城,又命众军将越臣留下,仔细看押。又将越王后的绑绳解开,单独看守,小常便留在越王后身边服侍。

蒙猎道:“公子,城中仓廪存粮有十余万石,武库中有无数兵车武器,其中有‘步光’铁剑数十口、‘屈卢’铜矛数百、连弩逾千,其余的剑戟干矛不记其数,是否运走?”

伍封点头道:“一起放在战船上运回吴国。”

赵悦忙道:“公子,吴人缺粮,粮食可交吴人,但这些武器兵车便不必了,免得吴人势大之后,反过来又伐越人,岂非战事不绝,徒令两国之人受害?”

圉公阳也道:“小人们在灵台取物无数,也不必交给吴王,否则吴王多半会有些心思,弄不好又去建姑苏台了。别的不说,小人们识别宝货的眼力还过得去,虽然只从灵台中取了不到一半的东西,但无一不是贵重难得的。”

伍封皱眉道:“我们又不缺这些东西,也不好运回齐国去。”

平启道:“越人有船。”

蒙猎笑道:“正是,越人的水军有不少战船,现停在湖中,越人此番未带多少运兵船走,还有一些平底的战船,名叫福船,与吴军不大不相同。”

伍封点头道:“我们经营岛屿,船是最要紧之物,平兄去清点一下,看看有多少辎车船只。小阳和小刀去将城中各府的隶臣隶妾放出来,由他们充任浆手,许他们到齐国之后复为庶人,授以良田。”

这时,庖人已备好了酒饭,伍封写了一块帛书,放在信鸽身上放回,估计一个时辰便能飞回吴都,书上说明已夺下越都,火焚越宫和灵台,让妙公主和叶柔去禀报夫差,以定人心。

众人用过了饭,平启已带人点完了辎车船只,回来禀报,城中有辎车三百,越人水军有小半船只留在湖中,共有运兵大舟二十艘,福船八十余艘,还有二船相连的大舫五十余艘,从吴国夺来和仿制的三翼战船还有六七十艘。

楚月儿目瞪口呆,笑道:“这么多船,今番夫君可是大大地发财了。”

赵悦笑道:“一国之宝货大多在国都,公子夺下越都,越国的宝货至少有三成以上被公子所得,所损在五成以上。”

伍封笑道:“此番越都仓廪武库一空,大损元气,两年之内是不能攻吴了。这些东西别的我不大喜欢,却最喜船只,日后我那海上十八岛,全靠我们的船。”

这时圉公阳和庖丁刀回来,道:“公子,我们将城中所有的隶臣隶妾、鬼薪城旦尽数放了出来,足有三千多人。其实这些人多是吴人,历年为越人所掳,听说公子愿意带他们到齐国为庶人,无不感激涕零。”

伍封道:“赵兄和蒙兄将他们安置在所夺越舟之上,小阳和小刀将越王后和一干越臣押到吴国战船上去,便留在战船之上,将小乘和小虎换回来。”

庖丁刀道:“公子,我们这次在灵台武库中,可发现了不少好玩意儿。”

伍封笑道:“你又见到什么好东西了?”

圉公阳让人将十余箱东西抬进来,打开箱道:“公子,你看看这些铁刀,当真是锋利无比哩!”

伍封随手拿起一口刀,见刀身刀柄都是精铁打造,刃长二尺五寸,重不过三斤,虽然比不上夫概送给他的铁剑,但比起如今常用的宽短质脆的青铜之刀剑要坚韧锋利得多了,忍不住赞道:“好刀!越国是列国之中最早用铸铁的,其铁制兵器果然算得上列国之中第一。若是越兵都用这种兵器,那就相当可怕了。”

庖丁刀道:“小人曾打听过,越国倒没有这么多精铁,不过越王勾践在六千君子之卒中挑了千人,均是能背负五十斤重物急驰百里者,全部都用铁制长剑。这些铁刀是新打造出来的,共有二百余把,越王拟精选三百侍卫用此铁刀,不过还未及用上,便落到我们手上了。”

伍封看着手中的刀,微微好奇道:“这些刀大小形状与我们的倭人勇士的直脊青铜夷刀相似,越人难道也有用这种刀的高手?这些刀都运回莱夷去,正好拿来装备我们的勇士。”

庖丁刀又拿出一件革甲来,道:“这也是越王想用来装备侍卫的,听说是陈音想出来的,用双层之牛革,中间夹着薄薄的小铜片,每件不过十斤,虽不及铜甲坚固,却比常见的铜甲轻了许多,又比寻常革甲坚硬得多,名字十分好听,叫作‘金甲’,也有将近二百件哩。此外青铜长干有不少,都甚精致,是步卒之用。”

伍封大喜道:“这便最好了,我们的勇士若穿上这种金甲,又有长干,既能防御箭矢,又能行动自如。小刀、小阳,你们的眼力不错,这些真是好东西,都运回齐国罢。”

又命圉公阳和庖丁刀将其余的宝货武器衣甲装了二十车,与粮草一起运到吴国战船上去,道:“那宫女小常便放了,若不愿意走,由得她服侍越王后。你们再从宫中带些宫女寺人去,服侍王后和众越臣,他们虽然是人质,我们却不能缺了礼数。你们载满了船便先饶道回吴国去,顺便将人质押回去,等你们赶到时,越军定已撤退,我们也回府了。”

乐浪乘和天鄙虎率着吴国战船在越都北面的王盘海上等着,战船装了十万石粮食和二十车宝货兵甲后,再也放不下它物,晚间乐浪乘和天鄙虎将装不下的粮食用辎车带了回来,伍封命人将剩下的诸般物什搬上所夺得的越船,因船甚多,那些运兵船又极能载物,以致船上仍然有不少空处。

伍封对平启道:“平兄到吴国这几月中,连话也没说几句,想是因吴人不及齐人豪爽之故。今日大功告成,平兄便辛苦先回齐国去。”

平启叹道:“吴人的确是心中主意多,嘴上却另有说辞,但小人怎会因此不悦?不过小人可有些看不惯吴人因小利而忘大义的行径,近来心思寥落,常想归隐,这便一路回去,路上万一有海盗贼人,小人也可以保护。”

其实人人都知道平启一直郁郁不乐,都是因为迟迟之逝所至,只不过大家不愿意说出来而已。

次日伍封让平启带了十个勇士带了不少金帛往楚国去,吩咐他对楚月儿的族人厚赠,又派赵悦、蒙猎、乐浪乘、天鄙虎带着剩下的近千名勇士和所有战马上船,连黑龙和青龙也带上船,原班人马驶回齐国去。多出的数万石粮食,正好给他们的途中所用。

他们虽然大队人马调动,却是谨慎守秘,城中越人也不知他们捣什么鬼,还道是他们深入越境掠地去了。

诸人走后,伍封、楚月儿才乘上了留下的一乘革车,车上立着龙伯大旆,由伍封自己御车出城。在城外回头看时,只见城内的王宫和灵台处依然是火光冲天,黑烟飘入了云端。

二人一车过了浙江,怕遇上越国的大军,一路饶道而行,费了五六日时间才到了吴都东面的海上,等了一日,圉公阳和庖丁刀押着战船回来,二人上了战船,由笠泽而下,途中早得了妙公主和叶柔的飞鸽传书,说越人得知都城被攻占,心胆俱裂,士气不振,早已退兵,任公子引埋伏之兵尾追,但范蠡文种老于用兵,颜不疑虽夺了无数粮草辎重,吴军伤亡却十分惨重。

战船到城外时,果然见越军尽退。

伍封将战船停于太湖右边的小湖,留下人手守船,自己带着楚月儿、圉公阳、庖丁刀上了革车,从城东而入。

吴王夫差早已得了禀报,带着众臣迎出了城外,周围相涌迎接的吴民足有数万人之多,伍封等人下车向夫差施礼。

夫差抢上前握住伍封双手,叹道:“今次若非王弟突出奇兵,越人怎会退兵?王弟是吴国的大功臣哩!”

伍封笑道:“大王过奖了,微臣只是用了些诡计而已,越人败退,其实全靠吴军奋勇杀敌之故。”

夫差见伍封只有四人,奇道:“王弟奇兵立功,寡人正要大大嘉奖,为何不见你的士卒呢?”

伍封道:“那一千勇士是微臣在齐国的家将,微臣不敢带他们入城,免得有人说闲话,徒令大王为难,是以先让他们回国去了。”

夫差跺足叹道:“小施儿早说要见一见王弟手下的勇士,龙伯竟让他们回去,别人听说后,岂非以为寡人赏罚不明?”

伍封笑道:“怎会呢?他们都非吴国臣民,由微臣褒奖他们为最好了。大王,此番微臣火焚越王之宫和灵台,为大王的姑苏台报了大仇,这次将越国仓廪中的存粮十万和二十车宝货甲兵运了来,正好解吴民之饥。”

夫差大喜,道:“勾践此番是要大大肉痛了。”众吴人闻言,喜出望外。

伍封又道:“微臣这次还将越王后和留在城中的越臣尽数擒来,以为人质。”

王子姑曹在一旁哼了一声,道:“大王,这些人便一并杀了,为我们吴人报仇。”

夫差正因王子地身死而心痛,便要答允。

伍封忙道:“杀不得,大王,越人复仇之心十分可怕,此番他们虽然兵败回国,于兵却无大损,若杀了越王后和越臣,恐怕越人会不计后果,大举报复,否则勾践有何面目活在世上?”

吴军新败,名将亡于战阵之中,此时虽然获胜,全靠伍封横里插手,是以吴人此刻仍是闻越军而心寒。夫差闻伍封之言,暗暗心惊,点了点头。

伍封道:“依微臣之见,不如重加礼遇,一来示大国气度,二来缓越人复仇之心,三来迫勾践派使者来求和,大王正好乘机与其定盟,至少可有数年的准备,下次越人入寇便不至于乱了手脚。”

颜不疑、任公子和展如三人在一旁点头道:“龙伯言之有理。”

夫差点头道:“王弟之议甚妙。”当下派人打扫上舍,派人将越王后和众越臣安置城中馆舍,又命人从宫中调出若干寺人宫女服侍,舍外却派数百士卒把守。

伍封见宫中香车将越王后载着,那一众越臣也各自乘车随越王后入城,这才与夫差一齐向城中而去。

吴都东门有两座,分别是娄门和匠门,众人正要从匠门入城,楚月儿心细,忽见匠门之南有一座新的城门,奇道:“大王,上次我们从城东出门,只有两座城门,为何会多出一道城门?”

夫差叹道:“越军围城多日,前些时被他们在郭城下掘出一个大洞来,如同城门一般,吴人心神俱失,只道不日城破。幸好当日便传来了龙伯攻入越都的消息,上下精神为之一振,数日后越军退走,寡人便干脆将此洞改成一座新门。不过此门毕竟是越人掘出来的,吴民不敢过此门,以为大有晦气。”

伍封笑道:“这又何晦气之处?大王,不如微臣便从此门进入,也可一洗越军破城之耻。”

夫差笑道:“王弟以得胜之师入此门,足以驱走其中的晦气。今日之后,吴人恐怕便不惧此门了。”

这座新门与娄门一样原是水门,伍封和楚月儿上了战船,带着众船从门洞而入,这才弃舟上岸,上了平启的革车,周围数万吴人大声欢呼,声震云外。

夫差大笑道:“此门还未有名,自今日始便叫封门,以此记王弟破越救吴之功!”

如今苏州城东南仍有“葑门”地名,即伍封当日所过之处。不过因为时日之久,传闻有误,人们不知“封门”名称的来历,以为此门之名是因水中葑草较多之故,误为“葑门”,其实应是“封门”。因为各水门之水中皆有葑草,并非此门独多。

入内城之时,西施、妙公主、叶柔、四燕女和鲍兴等人也在道旁相迎,都是喜形于色。

夫差早在宫中设宴为伍封等人庆功,圉公阳和庖丁刀将二十车宝货兵甲送入宫中,夫差见其中多是当日姑苏台之物,感慨之极,派人将平启所押战船取回来。

酒宴之上,夫差对伍封大加褒奖,又赏了楚月儿、圉公阳、庖丁刀若干物什,妙公主、叶柔等人虽未随战,也得了不少赏赐。颜不疑和任公子荐伍封有功,各自赐爵升官,其余各将均有厚赏不提。

夫差和西施也亲自向伍封敬酒,是日饮宴极欢,整个吴都城中一片欢腾,胜于新年之时。

伍封回府之后,先将陈音请了来,道:“这些天令陈兄困守于府上,在下好生过意不去。”

陈音叹了口气,道:“想不到大王竟会连在下也欺骗,若非龙伯相助,在吴王面前一力维护,在下早已被吴王所杀了。”

伍封道:“越王为人坚忍狠毒,他明知道战事一起,陈兄便是必死之局,居然也能这么做,可见在他的心中,陈兄的生死无关紧要,如此君王,陈兄不如弃之,随在下到齐国去。”

陈音叹道:“幸好范大夫了得,在下出城之时,他追了上来,说尽管大王不许在下见龙伯,但在下到来之时,定要设法见一见。眼下想来,才知道范大夫是深知大王的谋划,又知道龙伯重情重义,给在下指一条活路。若是连龙伯也蒙在鼓里,恐怕在下被吴王杀了龙伯也不知道哩!不过,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大王对在下不好,在下却不能弃之,听说王后被龙伯带了来,烦龙伯能大加维护,不予加害。”

伍封点头道:“大王已答应在下,不伤害越王后,陈兄尽管放心。”

陈音摇头道:“非是在下信不过龙伯,吴王最能听信谗言,又好大喜功,龙伯这次凯旋而归,救吴国之难,过得几天,吴王多半便会自以为是,以为他是真正的雄主,才能化险为夷。若是有人在他耳边聒聒噪噪,说不定他会另有打算。”

伍封心中微惊,心想夫差的确是这样的人,若是他以越王后为质,借此伐越,这种事情未必做不出来,忙将庖丁刀叫来,道:“小刀,你带一份厚礼到越王后所居的馆舍之中,就说是奉我之命问候起居,然后不要回来,就留在舍中保护,免她被人所害,再激起吴越两国的战事。”

陈音道:“在下也在附近住着,带着从人以保护王后。”

伍封感叹这人的忠义之心,吩咐庖丁刀为陈音在越王后附近馆舍安排,庖丁刀点头答应,点了十个身手高明的寺人,陈音也向诸人告辞,带着自己的数十个从人一起去了。

伍封这才与楚月儿卸甲洗浴,与妙公主众女饮酒。

妙公主等人早已向圉公阳和庖丁刀问过攻占越都的经过,妙公主道:“夫君,这次你帮了吴国一个大忙,也该回去了吧?父君已将吴国质子王子季寿遣了回来,那是在催你回国哩!”

伍封点头道:“等吴越和议一成,我们便回去。”

楚月儿道:“伯嚭还要不要对付呢?”

伍封叹道:“我倒是想将他一剑杀了,但这人与王子姑曹搞在一起,王子姑曹是个有勇无谋之辈,若杀了伯嚭,恐怕姑曹会胡来,徒令吴国生乱。”

叶柔笑道:“公子不去对付伯嚭也是好事,眼下放在颜不疑和任公子这两个厉害家伙在城中,王子地一死,其党大多归附了颜不疑,颜不疑又得了胥门巢的司马之职,所获甚丰。他们多半会设法对付伯嚭,我们大可以放心。不过伯嚭要加害公子和展如,这事须说给大王知道才行。”

伍封奇道:“他何曾加害我和展如?”

叶柔道:“那日你与展如斗水,无端端走出了几条鲨鱼,我便觉其中有异。前些天想起来,便偷偷派人去查,才知道你们斗水的头一晚有十余人将困住鲨鱼的侧湖掘了个大口子,又在湖中扔了几头新割杀的羊肉,用血腥将鲨鱼引到处了太湖之中。”

伍封恍然道:“怪不得我们比第一局便是在水中斗兵器,只要有人受伤流血,必定会将鲨鱼引来。第二局又是斗潜水,那些鲨鱼赶到时,我们却浑不知情,傻乎乎在水里等着鲨鱼来开饭。”

叶柔笑道:“岂止如此,你们第三局是对岛上取竹牌,后来我才知道那竹牌极大,上面的字全是用羊血写成的。就算你们在第二局未等到鲨鱼,第三局时在水中游过,竹牌上的血腥必会将鲨鱼引来。”

妙公主笑道:“不过伯嚭怎也想不到夫君是在世‘龙伯’,嘻嘻,水性比展如高出太多,若只是稍胜一点,早被鲨鱼吃了。”

鲍兴在一旁恨恨地道:“这个伯嚭十分可恶!听说东海上有一种吃人肉的小鱼,明日小人去觅些来,公子想个法子放在他府中的浴桶之中,包管连他的那话儿也咬落。”

众女皱起了眉头,小红瞪眼道:“这家伙整日胡说什么?也没个半点斯文!”

伍封忍笑道:“小兴儿若斯文起来,只怕小红也不甚喜欢了。”

妙公主笑道:“小红若不喜欢了,我们就将小兴儿送给燕儿去,如此重礼,燕儿多半会喜欢。”

鲍兴吓了一跳,忙道:“小人算得了什么?万一别人细问起来:‘这小子憨憨笨笨地,是哪来的家伙?’小人只好说是公主送来的礼物,别人将小人之丑陋不堪与公主的花容月貌想在一起,不免丢了公主的的脸面。人都说天下宝物尽在东海,公子既然是龙伯,想来宝物甚多,何必将小人这么个玩意儿拿出去送人现世?”

楚月儿格格娇笑道:“小兴儿才是真真的活宝哩!夫君的宝物之中,小兴儿算得上天下一绝!”

众人都笑,鲍兴却叹了口气,道:“其实四小姐也算很好,只是小人每每想起那赵无恤,心中便有些生气。”

伍封微微叹了口气,饮了一爵酒。众人见又勾起了他的心事,令他想起了那位“关关雎鸠”来,一起向鲍兴瞪了过去,吓得鲍兴脸上变色。

伍封连饮了数爵,掷爵笑道:“那落凤阁我已经忍了很久,今日便去烧了此阁,为移光报仇!”

蝉衣吃了一惊,看着伍封。

伍封叹道:“我虽答应了蝉衣,但计然毒死了移光,若放了他,怎对得住移光?蝉衣,这次我去拆落凤阁,如果计然逃走,我便不追杀他,若是他运气不好未能逃脱,我只好动手了,一切便看计然的造化了。”

蝉衣长叹了一声,心知伍封能这么做,已是给了她天大的面子,自不好再说什么,何况计然毒死了移光,的确难以饶恕,遂点了点头。

鲍兴在一旁大喜道:“公子纵横越境,小兴儿却毫无功劳,今日便随公子去杀个痛快。”

伍封笑道:“小兴儿手痒了么?今日便让你露脸罢。”他见楚月儿跃跃欲试,忙道:“这种地方女儿家可去不得,月儿还是乖乖地留在家里算了。是了,那些医士是否还在府中?”

叶柔笑道:“落凤阁一日未烧,柔儿便不敢放他们回去。不过这些时公主也没闲着,在府前设了个大医室,让这些医士为受伤的吴卒疗伤,药用全出自府中,眼下吴人对我们可是敬若天人,公主这功劳不小。”

伍封大赞了妙公主几句,道:“月儿还是找这些医士研究毒药吧。”当下带了鲍兴、圉公阳和五十名倭人勇士,一起向落凤阁进发。

一行人怕走露消息,飞一般赶到落凤阁,到附近时,倭人勇士四下散入竹林之中,各执连弩,守住要害地方。

鲍兴将铜车驶到落凤阁前,却未见有人出来想迎。

伍封拔出铜戟,喝道:“计然,给我滚出来!”

过了片刻,一个女子从阁内出来,盈盈施礼道:“龙伯,计先生不在阁中。”

伍封见那女子甚有姿色,问道:“你是谁?”

那女子嫣然一笑,道:“婢子名叫条桑。”

伍封道:“原来你便是条桑,今日为何没有陪太宰,却回到阁中?”

条桑笑道:“太宰也在阁中,条桑自然要来相陪。”

伍封心道:“伯嚭此刻在阁中来干什么?”顺嘴问道:“除了太宰,阁中还有什么人?”

条桑道:“除了太宰,还有王子姑曹在内。”

伍封心中恍然,暗道:“计然好生了得,他上了大当,送了个假消息给越军,必然因此猜到我已经看穿了他的图谋,是以我一回姑苏,他便将王子姑曹和伯嚭邀来,以为保护。”当下笑道:“既然姑曹在内,我这王叔来了,为何不出来施礼问安,太过无礼了吧?”

条桑笑道:“这个嘛,桑儿便不知道了,嘻嘻。”

伍封呵呵笑道:“既是如此,小兴儿,你进去通报,就说我要烧了这落凤阁,里面不管是谁都出来,免得被火误伤了。”

鲍兴答应一声,下车往落凤阁内走去。

虽然条桑明知道伍封来意不善,却料不到他会公然宣之于口,要火烧落凤阁,大吃了一惊,道:“龙伯为何要烧落凤阁?”

伍封笑道:“这件事太宰和姑曹未必清楚,但条桑姑娘没理由不知道。本来我早就想烧此阁,一直未得其便,今日正是时候。条桑,你快进去收拾一下,免得大火一起,玉石俱焚,一切便化为灰烬了。”

条桑幽然道:“龙伯真的要烧阁么?”

伍封道:“这种事情可不是说笑,姑娘请便吧。”

条桑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伍封微微一笑,跳下了铜车,持戟站着。

过了一会儿,伯嚭和王子姑曹带着从人气极败坏地出来,其速之快,居然还跑到了鲍兴的前面,全没有王子和太宰往日的从容。

王子姑曹气哼哼地道:“龙伯,这落凤阁并未得罪阁下哩,先是强行带走了小凰儿,今日又要放火烧阁,忒没道理了吧?”

伍封咄了一声,叱道:“姑曹,你见了为叔既不施礼,口中又无尊卑之分,成何样子?你身为王子,莫非这点礼仪也不知道?”

王子姑曹吃了一惊,强道:“怎么?我怎就失礼了?”

伍封哼了一声,道:“你先站过一边,有什么话等我烧了这落凤阁后再说。”

伍封在他面前向来嘻嘻哈哈地,从未真的摆出王叔的架子,即使是当日在阅兵场以身挡箭,仍然笑吟吟与他说话,今日这么声色俱厉地与他说话还是第一次。王子姑曹面色微变,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伯嚭忙道:“龙伯如此盛怒,想必是落凤阁有何得罪之处,这中间多半是有些误会,老夫便向龙伯陪个罪,也犯不上真要一把火烧了此阁。”

伍封摇头道:“计然是越国的太史,这落凤阁便是越国的眼线,吴国大小权贵出入阁中,吴国之虚实尽被越人掌握。太宰设此落凤阁,是否存心帮助越国谋吴,此事再慢慢追究,今日落凤阁是非烧不可。”

伯嚭与王子姑曹惊得变了脸色,道:“什么?!”

伍封哼了一声,道:“计然毒死移光,又派人行刺西施夫人,单是这后一条罪,便足以将他碎尸万段了。太宰与王子居然还百般蔽护,到底是何居心?”

伯嚭和王子姑曹哪里知道这中间有许多内情,面面相觑,也不知伍封所说的是真是假。

王子姑曹摇头道:“龙伯定是听信了谣言,怎会如此?”

伍封见他仍然连“王叔”也不叫,哈哈大笑,道:“姑曹这么说,那是全力维护计然这奸细了。那好,今日为叔便教训教训你这目无尊长的家伙。”他脸色一沉,道:“你的铁弓为叔已经见识过了,今日你想用剑,还是用戟?”他早就对王子姑曹十分厌恶,觉得这人身为王子,所思所虑全无国事之念,也不想想吴国亡了,他当上太子又有何用。何况这人跋扈嚣张,狂妄自大,若不好好地教训一下,早晚会为人所用,误了国事。

王子姑曹心中大生惧意,但他素来强横惯了,此刻也拉不下面皮来,心道:“我的箭伤不了你,何况铁弓被你毁了,用木弓的威力越发不如,弓箭是不能比的。你的剑术厉害,比我强得多,也比不得。”他心中转着念头,对从人道:“拿我的铁戟来!”

伍封笑道:“也好,你既敢自比先舅父王子庆忌,想来戟术有些名堂,今日为叔便看看你的戟法如何。”

伯嚭在一旁苦劝,王子姑曹一戟在手,立时信心大振,哪里肯听伯嚭之言?他这条丈二长戟如鸡卵般粗细,黑黝黝地闪着晶光,戟头长五寸的尖锋和两边各一个二尺长短的月牙森森地发着寒光,拿在手中颇见威势。

伍封摆了摆铜戟,笑道:“你这铁戟相当不错,只怕胜过为叔的这条铜戟。”

王子姑曹冷冷地道:“那是自然,这条铁戟是双刃,重九十九斤,全是用上好精铁,费了五年多功夫才打造出来,当年齐国的许多名将便死于此戟之下,与你单刃之铜戟略不相同。龙伯若害怕时,大可以认输。”

伍封哈哈大笑,道:“戟是人用的,人若不成器,戟好又有何用?”

王子姑曹怒道:“哼,我若在戟法上输给了你,这条戟便送给你,权当赔罪,龙伯若输给了我,又当如何?”

伍封笑道:“我若输给了你,便将我这口‘天照’宝剑送给你,此剑比你的铁戟要贵重得多吧?”

王子姑曹点头道:“好,就这么办!”口中说着话,“呼”地一声。铁戟直挺挺地向伍封捅了过来,快若闪电,其速之快,以至连戟形也看不清楚。

伍封侧了侧身,让过了戟头。

王子姑曹右手在戟杆上一推,戟上二尺余长的月牙锋刃向伍封拦腰斩来,卷起一片寒光。

伍封退开了一步,又让开了戟刃。

王子姑曹暴喝一声,跨上两步,铁戟横扳,掉过戟尾向伍封双腿扫去。

伍封纵身而起,让过了铁戟,退到五尺之外。

王子姑曹这连环三戟十分厉害,是他戟法中最凌厉的杀手,不料都被伍封轻易避开,沮丧之余,又想:“我一连三戟你都无法还手,看来你剑术虽高,戟法却非我之敌!”他这么想着,信心大振。

伍封笑道:“你这三戟灵动有余,威势不足,看了你这三戟,便知姑曹技只此尔,为叔便教你如何用戟。”大喝一声,铜戟向王子姑曹捅了过去,所用的戟法居然是王子姑曹所用过的。

他一连三戟使出来,凌厉凶猛,威力却比姑曹大了数倍。

王子姑曹虽然熟知这三戟的方位,仍被铜戟逼得手忙脚乱,退到了一丈多外。他面如死灰,心知伍封戟上的劲力、用戟之法远胜于他,既使是依样使出这连环三戟,威力却胜过自己多矣!

伍封使完三戟,横戟笑道:“适才为叔用的是你的戟法,现在看看我的戟法。”轰然一声,一戟直上而下劈了过去。

当日王子姑曹被伍封凌空一戟,几乎骨断筋折,连兵车也被一戟震得粉碎,心知伍封一戟之威厉害无比,此刻伍封虽然未曾凌空,但戟上的劲力与凌空下击相仿。王子姑曹不敢硬挡,连忙后退。

伍封戟法使开,便如一团青灿灿的光般将王子姑曹裹住,姑曹不要说还手,只是躲闪也觉得艰难无比,忙乱之下,只见铜戟纷纷迭迭而来,也不知退了多少步,忽然后背撞上一物,再也退后不得。

此时伍封的铜戟如一条飞龙般夭然扑下,王子姑曹只觉得戟风如刀,扑面欲割,既退身不得,心知未免挡得住,也只好咬牙向上格挡,奋力之下,却格了个空,大骇之下,只见铜戟不知怎地变得如蛇一般倏地直游而来,向面上刺下,王子姑曹心道:“我命休矣!”

忽然一股大力挑在戟身之上,王子姑曹虽然自负力大,却也抵不住伍封的神力,只听“叮”一声轻响,王子姑曹只觉虎口剧痛,“呼”地一声,铁戟脱手而飞。

众人惊呼声中,伍封将王子姑曹一掌推开。姑曹踉跄撞出了二十余步,跌坐在地,便听“噗”的一声,王子姑曹见黑光忽敛,铁戟从空中插落在先前自己所站之处,入地处许,他浑身冷汗迸出,若非伍封将他一掌推开,这条铁戟此刻已插入了自己的脑中。

那是门外大柱之前,怪不得先前他背上有物顶住,退身不得。

伍封顺手一戟插入柱中,奋力一推,便听“咯喇”一声,铜刃硬生生将这根合抱粗的木柱割断,待他将戟拔出时,便听“嘎呀呀”的声音从柱上传来,大柱渐渐向阁中倒去,“轰”然一声巨响,整个落凤阁的大门壁倒塌了一大半,灰尘四下扑散。

伯嚭想不到伍封一戟之威厉害至此,脸色大变。

王子姑曹心胆俱裂,爬起身来,走到残柱前,伸手将铁戟拔出来,转身欲走。

鲍兴在一旁阴阳怪气地道:“多谢王子将公子的铁戟拔出来,公子的兵器向来由小人看管,王子便将铁戟交给小人好了。”向王子姑曹伸过一只大手来。

这条铁戟是王子姑曹最心爱的兵器,怎舍得给人?可姑曹先前话说得满了,声称输了时便将铁戟送给伍封,此刻当着众人之面,怎好改口不给?

伍封笑道:“小兴儿算了吧,姑曹若没了戟,日后怎好上阵为国效力?先前只不过是随口说说,我这做叔叔的怎好意思要他的东西?”

谁知鲍兴却道:“先前是王子说出来的,多半王子怕损了公子清誉,被人说成公子贪他的神兵,才会借比试之名,故意将铁戟输给公子。这是王子的一片孝心,公子若推脱时,王子日后怎好见人?”

自从伍封的铜戟崩断了一个小月口后,鲍兴便一直打着王子姑曹这条铁戟的主意,此刻怎肯放手?不过他话说得十分巧妙,既替王子姑曹挽了些面子,让他有个台阶下,又用言语逼出王子姑曹,免他厚颜将铁戟拿走。

王子姑曹怎不知鲍兴语中之意?眼下众目睽睽,只好哑忍,双手托着铁戟,恭恭敬敬交给伍封,道:“王叔戟法通神,正该用此铁戟。”

伍封见他终于将自己“王叔”,至少从表面上他已经畏服,鲍兴适才说了那番话,自己若不将铁戟收下,王子姑曹还真无颜见人,便笑着接过了铁戟,道:“既然是姑曹的孝心,为叔便厚颜收下了。姑曹的戟法其实相当不错,略加改进必可威力倍增,姑曹军务繁忙,若有暇便到为叔府上来,为叔与你切磋一下戟法。”

他这是真心真意的要教王子姑曹戟法,不管这王子姑曹如何不成器,好丑还真是自己的表侄,如今对他几番威压之后,正好以恩对之,免他整日与伯嚭混在一起。

王子姑曹见他一脸诚垦,也略有些心动,这时伯嚭走过来,拉着王子姑曹的大袖,笑道:“你们叔侄情深,果然与众不同。既然龙伯说这落凤阁藏着越人奸细,老夫也不好阻止,龙伯要烧便烧罢,哈哈!老夫虽然肉痛,也不好因私而废公。王子,我们先走吧,费事在此阻住了龙伯。”

条桑忙道:“太宰!”

伯嚭扯着王子姑曹各上马车,也不理条桑在后呼喊,带着从人如风一般走了。

伍封双手各执一戟,看着条桑道:“条桑姑娘,今日这落凤阁是非烧不可的了,在下也不管你是否越人的奸细,你先走吧,免得平白丢了性命。”

条桑脸上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走上前来,盈盈拜下,道:“多谢龙伯能网开一面,桑儿感激得很。”

她缓缓站起来,忽然闪身上前,手中多了两把短匕,一上一下,向伍封胸腹猛刺。

伍封其实早有防备,既然那鸣蜩能当刺客,条桑未必就当不得,是以条桑一走近来,心中便十分提防,此刻见双匕刺来,闪身退开。

条桑揉身而上,向伍封扑去,忽然眼前晶光闪动,一柄巨大的斧子挡在她面前,便听鲍兴笑道:“公子不爱对女子动粗,这位姑娘既然想动手,还是小兴儿来陪你好了,小兴儿可没有公子怜香惜玉的心思。”

话音未落,大铁斧当头劈下,条桑见斧势凶猛,脸显惧色,忙往后退,鲍兴喝了一声,大斧横扫。他也不管对手是男是女,斧头一旦展开,总是一般的凶猛。

条桑虽然身法灵动,毕竟只是刺客一流的身手,公平对决时却远远比不上伯宁等人,鲍兴才几斧下去,条桑早已经抵挡不住。

伍封未料到这条桑如此不济,忙道:“小兴儿,别……”,毕竟未来得及,只见斧光如炽,鲍兴一斧当头劈下,条桑毫无抵挡之力,眼看这一斧要将她劈为两爿,伍封的铁戟忽地插入,铁斧劈在戟上,火光四溅,铁戟却一动不动。

伍封叹了口气,道:“你这家伙就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转头对条桑道:“条桑,你走吧,今日便放过你。”

条桑早吓得面色雪白,还哪敢动手?向伍封施了个礼,飞快走了。条桑走后,落凤阁内再也无人敢阻止伍封,鲍兴带人将阁内的男男女女尽数赶出来。也有不少人持剑四下里逃开,却被四周的倭人勇士以连弩射回,尽数弃剑。

圉公阳在阁内搜寻了一番,出来道:“公子,阁内再也无人,计然当真不在阁内。”

伍封见他背上又多了个大布包,暗暗好笑,心知这人出身盗贼,顺手牵羊的脾性只怕是改不了,遂下令道:“放火!”

片刻间大火四起,南风习习,正助火势,不到半个时辰,这落凤阁便已经化成了灰烬。

伍封心道:“这落凤阁平日风月无限,惹得姑苏城中大臣贵人趋之如婺,想不到会被我一把火烧了。”忽听头顶上传来鹰鸣之声,抬头看时,只见一头大鹰围着火场打转,在浓浓的黑烟中盘旋。

火势渐熄,伍封等人押着阁中百余名男女回城,到城边时将这些男女交付给城兵,让他们将这些人送到任公子处审讯发落,自己带了鲍兴等人回府。

回府之后,圉公阳又将布包内的东西拿出来给众女细看,伍封见无非是些金玉珍玩,都是极为珍贵之物,想是吴臣为了讨落凤阁中美人欢心所送。

这种金玉珍玩最易讨女儿家喜欢,众女果然十分感兴趣,把玩不休,伍封哈哈笑道:“你们喜欢什么便拿去玩好了。”自己却拿着新得的铁戟随手舞弄,他本就嫌铜戟轻了些,这条铁戟重了十余斤,更为趁手。何况铁戟打造甚精,质地又胜过以前所用的铜戟许多,是以爱不释手。

楚月儿凑过脸来,奇道:“这铁戟不是王子姑曹的兵器么?”

伍封笑道:“原是他的兵器,不过他今日却送了给我。吴越的匠人果然胜过齐国,单是打造铁器的本事,齐国便远远不及。”又道:“落凤阁已经烧了,计然也不知道逃往何处,那些医士该放回家了吧?”

过了数日,越王勾践果然派了范蠡为使者,前来议和。

这日夫差将伍封招入宫中朝议,宫中侍卫、寺人、宫女见了他都十分尊敬,众吴臣看着他的眼光之中,或妒忌、或尊敬、或巴结、或羡慕,各有不同之处。

过了一会儿夫差出来,众人礼毕,夫差道:“果然如王弟所料,越王勾践派了范蠡为使者,欲与吴国讲和,并要接越王后和众臣回国。越国之相是百官之长,他将相国派来为使,想来是郑重之极。”命人将范蠡请上殿来。

范蠡上来向夫差施礼,道:“大王,外臣奉寡君旨意,特来议和,望大王以两国之民为重,允许议和。寡小君近日携众臣到贵国游玩,外臣正好接她回国。”

夫差还未说话,王子姑曹在一旁哼了一声,道:“越人两番入寇,杀了鄙国王子二人,重臣王孙雄和名将胥门巢战死,焚姑苏之台,破吴都之墙,如此大仇,怎好说和便和?”

颜不疑道:“姑曹,吴越交战多年,国民疲惫,重振需日,正好议和,怎可因小失大,误国误民?”

姑曹道:“这就奇怪了,眼下吴人视越如仇,士气正盛,无不想灭越报仇,不疑答允议和,恐怕吴人都会不满吧。”

颜不疑叹了口气,道:“越人围城,虽得王叔相助,攻入越都,以致越军退回,但其士卒并无大损。眼下吴军新败,王子、名将丧亡,怎说得上士气大振?这几年吴人连连饥荒,面如菜色,正好议和修整。”

伍封见二人一开始便针锋相对,争论不休,心道:“颜不疑声势大振,是以敢当众与王子姑曹打擂,但大王在前,又当着越臣之面,成何样子?”又想:“伯嚭与姑曹沆瀣一气,今日为何不出言相助姑曹?”忽见范蠡面带微笑,心知此人神机妙算,既来议和,想来有十足的把握,心道:“多半是越人又以重贿收买了伯嚭,伯嚭才会如此老实。”

果然听伯嚭道:“二位王子无须争论,其实战有可战之处,和有可和之处,原该慎重考虑,但也不必急燥。”

夫差问道:“太宰有何妙策?”

伯嚭道:“若战,吴军虽多,但士气低落,粮草仍然不足,未必能胜越人,何况吴临齐、鲁、楚诸国,大多于吴有仇,战事拖得久了,它国恐怕会因此而贪吴之利,举兵相攻,以一敌众,诚为不智。”

众人都不住点头,伍封心道:“这人果然能言善辩。”他入吴以来,处处施以强霸手段以克制伯嚭,伯嚭先因有伯乙之失,后弱于龙伯之威,处处受制,以致谨慎细微,如今外事已了,心神清宁,是以显出其本事来。

伯嚭又道:“吴越唇齿相依,本为比邻,数十年来虽战事不断,毕竟是互有死伤,吴固然难以灭越,越也未必能灭吴,不如以和为贵,互立诚信,未始不能复两国之好。何况天下之民,无一喜欢战争乱事,两国能休兵止戈,何尝不是国民之幸?因此微臣以为,大王应允许越人的和议。”

王子姑曹见伯嚭居然与他唱反调,大出意料之外,道:“太宰竟会赞成议和,这真是意想不到。”

伯嚭向他大使眼色,道:“臣事吴数十年,向来主张吴越以和相处,王子有何疑哉?”

众臣议论纷纷,或和或战,各有见解。

夫差道:“王弟,你的意见如何?”

伍封道:“大王,微臣以为,吴越之间固然要以和为上,但吴越世仇难以骤解,吴虽然未必有灭越之念,但越必有亡吴之心,太宰所言虽有道理,毕竟将越人看得太过和善了。”

任公子惊道:“龙伯莫非不赞成吴越之和议?”

伍封摇头道:“非也,微臣也赞成议和,不过此事要吴越两国之君当着两国臣民立誓才行,否则,今日议和,明日大军临境,何以御之?”

伯嚭皱眉道:“何必如此麻烦呢?越国派了范相国来,两国立盟为好,倒不一定非要越王亲临。”

伍封叹道:“当年吴国大可灭越,越王入吴为质,大王一念之德放之回国,又大加赏赐,加授越王八百里之地。越王信誓旦旦,说是终身以国为臣属,后来仍然趁吴国空虚攻入,可见其之无信。微臣并非信不过范相国,而是信不过越王。若越王能当着吴越臣民立誓,微臣才能放心。”

夫差点头道:“王弟言之有理。不过此事要多加商议,寡人也不好就下决定,待寡人思之数日,再行决断。”

伍封道:“大王,微臣还有一事要禀告。”

夫差笑道:“王弟是寡人至亲,有事尽管禀告,寡人无有不允。”

伍封道:“范相国是微臣的好友,微臣想将他请到府上暂住,若不向大王禀告,恐怕有人会说闲话,以为微臣公私不分。”

夫差大笑道:“王弟若是公私不分,早就大赞议和了,先前又何必说许多话来开罪越人?寡人知道你是个重情之人,便将范相国请到府上,善加保护,免得有些吴人不视大体,加害使者。”

伍封带着范蠡出宫,范蠡叹道:“龙伯果然公私分明,在下还以为龙伯会看在下的薄面哩!”

伍封苦笑道:“非是在下对相国不敬,只因国事当前,私谊只好先放在一边,不过范相国是当世高人,想来不会因此而怪罪在下。”

范蠡笑道:“在下早知道龙伯必会赞成和议,不过多半会谨慎从事,以免吴人受骗上当。”

伍封笑道:“是以相国一来便在伯嚭处大施手段,令他宁愿与姑曹公然持异,力主议和。”

范蠡笑道:“在下这些手段,自然是瞒不过龙伯了。在下见过了寡小君,寡小君对龙伯赞不绝口,说龙伯虽然是得胜之师,却仍守臣礼,善待越人,还特意派了人保护,只可惜龙伯非我越臣,否则必能助越人纵横天下。”

伍封心忖:“越王后肯定对我恨之入骨是无疑的,虽然如此,她却对我大加赞赏,显是公私分明。这女人能给勾践当数十年的妻子,自然是大不简单。”叹道:“为人臣者当以明君事之,在下虽然对越王颇有成见,但其雄才大略、坚忍勇决,的确是少见的雄主,只是在下这性格有些怪处,恐怕与他难以相处。何况在下对国事十分厌倦,只想吴越之事一了,便回齐国去自得其乐。”

二人一边说着话,先到范蠡所居官舍收拾,然后一起赶到了龙伯之府上。

妙公主众女知道范蠡是伍封生平十分尊敬之人,都迎了出来,叶柔与范蠡是旧交,见了故人自然十分高兴。

正热闹时,伍封忽见小鹿由后堂走了出来,吃了一惊,道:“咦,小鹿怎会在这里?”

小鹿道:“师父,相国,刚来。”他的意思是说他刚刚才到。

叶柔道:“小鹿儿回莱夷之后,听说赵爷和蒙爷起身,知道公子信鸽的用意,好生后悔先回齐国去,一路赶来,才到府中一会儿。”

伍封见小鹿神情寂寥,猜他是见到鲍兴等人大建功劳,而自己未能效力,是以不悦。

范蠡见了小鹿,面色微变,小鹿向他施礼,范蠡忙扶住他,叹道:“原来小鹿真的到了龙伯府上,这真是大出意料之外。”

小鹿两眼泪汪汪的,他是范蠡一手养大的,感情自然是格外的深厚。

叶柔怕伍封怪小鹿自己跑来吴国,道:“小鹿儿赶来是想为公子出力,公子勿要怪他。”

伍封笑道:“他这是一番孝心,我怎忍心责怪?”

范蠡道:“龙伯,在下与小鹿久未见着,有些话想与他说说。”伍封心忖他们二人形如父子,自然有话要说,随让小鹿与范蠡到厢房说话,他们的家常自己可不宜去听。

过了许久,范蠡和小鹿由厢房出来,小鹿向叶柔说了几句话。叶柔笑着对伍封道:“小鹿儿听说越王后在吴,想即刻跑去保护,顺便将小刀换回来。”

伍封愕然道:“小鹿儿一路辛苦,总该休息数日吧?”

小鹿摇了摇头,伍封道:“不过小刀服侍越王后好几天了,突然换人,只怕王后见一疑。这样吧,小刀仍守于内,小鹿儿便带些人守住外室。有小鹿儿在,越王后当是万无一失。”

小鹿领命,点了些人手匆匆去了。

范蠡叹道:“在下甚喜欢小鹿,只不过有些原故,不好让他留在越国。日后还请龙伯多多看视,小鹿如闯了祸,烦龙伯看在我面上饶过他。”

伍封笑道:“小鹿儿虽然不爱说话,却为人谨慎谦恭,怎会闯祸?何况他是在下的弟子,就算闯了祸,在下也不忍心责罚,相国尽可放心,在下便当他是相国之子看待。”

范蠡笑道:“这却是不敢当,小鹿虽是在下养大,在下怎好意思自认其父?”

伍封命人摆上酒宴,带着众女与范蠡痛饮。叶柔道:“小鹿儿适才曾说,白大哥让他到楚国带一些粱种回去,是以饶道楚国而来。不过在途中遇到了那庄战,还比试了刀剑。”

伍封道:“庄战?噢,是堂溪见过的那人。他力气虽大,未必敌得过小鹿儿。”

叶柔摇头道:“公子可说错了,那庄战不仅力气大,凭一只手便敌产过小鹿儿的双手,还以剑术打败了小鹿儿的大梦刀。小鹿儿说除了你、月儿和颜不疑外,他再未见过如此高手。”

伍封大吃一惊,道:“那庄战如此厉害?他有如此本事,怎甘心当一个御者?这真是意想不到了。小鹿儿为何会与庄战比试?”

叶柔道:“这就不知道了,小鹿儿偶遇到庄战,庄战便非要比试不可。”

妙公主笑道:“这事以后慢慢再说,没的冷落了范相国。”带着众女向范蠡敬酒。范蠡见众女对自己十分殷勤,笑道:“想不到在下到了龙伯府上,居然大受欢迎,是何道理?”

伍封笑道:“这中间自然是有道理的。柔儿与相国是故交好友,又欠了相国恩德,自然要殷勤相报。月儿随在下四处征战立功,全靠相国所赐那一口‘映月’宝剑。公主又不同了,只因这丫头从小在齐国长大,爽直惯了,不喜欢吴人吞吞吐吐的有些小家子气,十分恋家,她知道相国一来,吴越的和议便成,在下也可以带她回家了,自然是高兴得紧。”

妙公主惊道:“咦,夫君怎知道我的想法?”

伍封笑道:“你我相识这么多年,你的心思我怎会不知道?”

范蠡叹道:“龙伯一家人倒是有趣得紧,在下这二十年来忧于国事,连家室之乐也忘记了,想来甚是无趣。”

伍封道:“人一辈子才数十年,万万耽误不得。是以在下一早打定了主意,过几天等吴越和议一成,在下就向大王请辞,告老还乡!”

范蠡口中的酒显些喷了出来,大笑道:“龙伯小小年纪,怎就说告老还乡?如此说来,在下岂非老妖怪了?”

妙公主格格笑道:“范相国自然不是老妖怪,不过夫君倒象个小妖怪哩!好好一个人,别人偏要叫他‘龙伯’,我看那龙与蛇差不了多少,都可唤作‘长虫’。”

众人忍俊不禁,无不大笑。

范蠡笑了良久,又叹道:“此番龙伯出奇不意,攻入越都,真是令我们举国震惊,龙伯用兵之老练独到,虽然是军中数十年的宿将也有所不如。不过龙伯入城,只是放了两把火,倒没有怎么伤人,各臣府中均无惊扰,文大夫府上那位乐灵公然与龙伯顶撞,反被龙伯放了,这番盛情,文大夫也十分感激。”

伍封道:“在下自从爱妾亡故之后,常以为是杀孳太重所至,越人与我并无仇怨,我也不必多下杀手。那位乐先生与在下有一面之缘,又是文大夫的人,当年在下新婚之前,文大夫也曾去府相贺。别的不说,单是相国的面子也该给。只是此番连越王之宫也烧了,越人多半恨极了在下。”

范蠡道:“毕竟是越人攻吴在先,龙伯焚宫在越人心中,并不算什么。王宫、灵台被烧、仓廪武库为之一空,大王是做大事的人,也不会太过恼怒,唯有龙伯胁持王后之事,令大王震怒之极,此事若传了出去,大王的脸面何存?计然在吴经营已久,却被龙伯一把火烧了落凤阁。是以大王必会向龙伯大加报复,务要小心。如今大王越来越阴挚骇人,连在下和文大夫也常常猜不出他的心思,若是大王向龙伯施以毒手,恐怕连在下也难以援救,龙伯不可不防。”

伍封心中一凛,点头道:“多谢指点。”

晚饭之后,伍封将陈音请来,与范蠡一起饮酒,三人谈天说地,将国家大事放在一边,说些各地的见闻与列国以及各家的事情。

陈音叹道:“在下虽然自负才能,但真正赏识在下的只有龙伯、范相国和赵大小姐三人。”

伍封叹了口气,道:“赵大小姐嫁给代王的事,在下真是意想不到。”

范蠡道:“如今代国从楼烦手中得地五百多里,域地已超过鲁国,势力不小。中山鲜虞立国数十年,悍勇好斗,与代国友善,赵氏一族不免大受威迫,只好与代国联手了。赵飞羽的美艳之名天下皆知,将她嫁给代王,正是以婚姻之好来于智氏和中山抗衡,不过此事必是赵无恤的主意,与赵鞅无关。”

陈音奇道:“相国为何这样说?”

范蠡道:“赵鞅与其祖不同,赵氏诸祖中名人甚多,赵衰仁厚,如冬日之日,赵盾严厉,如夏日之日,赵武多智,文才风流,赵鞅却是勇猛之士。赵氏自赵鞅为政之后,形势为之一变,赵鞅合智、魏、韩四家之力,灭范氏和中行氏,拥晋阳、邯郸等强城大邑,其实力、财富已凌驾于晋君之上,无诸侯之名而有诸侯之室。”

伍封道:“赵氏非晋国公室出身,是完完全全的异姓,赵夙、赵衰之时以异姓初立,靠亲近和忠勤而得公室之重用和赏赐;赵盾之时赵氏虽忠于公室,但赵氏的宗族势力渐大,赵盾善于为政,已经能参于废立、执掌国政;赵武更为不同,是个孺雅之人,借晋之国力和公室的威信号令诸侯,行弭兵大会,减诸侯之贡,责诸侯退所占它国之地,礼事谨而文赋倡,成晋国霸业之顶峰和数百年间最文雅的一段霸业。其后晋国公室衰弱,到赵鞅之时,赵氏便凌晋君之上了。”

范蠡道:“赵氏与秦君是同一个祖先,自周幽王时便到了晋国,晋献公灭霍、耿、魏三个小国,赵夙是晋献公的御者,毕万是车右,晋献公回国,便将耿赐给了赵夙,魏赐给了毕万,毕万因此改为魏氏,二人始为大夫,成了赵、魏二家之始。不过,赵魏二家挤身贵卿,却是因赵衰和魏随晋文公逃亡十九年而成。”

陈音道:“单从赵鞅与诸家灭范氏、中行氏,便可知赵鞅的厉害。”

范蠡道:“其实眼下赵氏最可怕的不是赵鞅,而是赵无恤其人。赵无恤之母虽是身份低微的翟婢女,但他的才能足以比得上当年的赵盾,胜过赵鞅多矣。最奇怪的是赵氏一族中最有才干的两个人,赵盾之母是翟君的公主,赵无恤之母也是翟人,翟乃狄人,这二人身上都有狄人血统,十分奇怪。”

伍封嘿然,道:“赵飞羽若为代王生子,那血统就更怪了。”

陈音见伍封脸色有异,知道他与赵飞羽之间有些名堂,打岔道:“齐国的田氏势力也大,只怕比得上晋国的赵氏吧?”

范蠡道:“田氏比赵氏更要厉害。田氏本是陈国公子,陈宣公杀太子御寇,宣公的堂兄陈完惧祸奔齐,齐恒公想用他为卿,陈完力辞,任为工正,不再用本国之号,改称田完,成为田氏之祖,距今有一百九十多年。田氏在齐国不比赵氏在晋,他们毕竟是外人,非齐国的世族,田完不愿意为卿而只为工正,正是怕了树大招风,以他的势力自不敢为卿而与齐国的国高等世族相比,这是他的聪明处。传到田无宇时,田氏在齐已经五世了。当时齐国栾、高两家弄权,田无宇与鲍国将两家攻杀,田鲍分二家之邑财。田无宇聪明之极,将所分之财献给了齐景公,齐景公大悦,将高唐大邑封给了田无宇,田氏大富。田无宇又请景公之命,将高氏逐走的群公子招回,自出家财以赐,公室子孙无禄者皆以私禄养之,访国中贫约孤寡者供粟以生。借贷之时还以大量借出,小量收入,贫而无偿者索性焚券不计,田无宇死后,其子田乞行事如父。其时齐景公刑重敛厚,国人苦之,自然是视田氏为再生父母。田乞死,田恒仍依其祖父之政。田氏有田无宇、田乞、田恒三代施德于齐民,齐民归附如流水,望之如父母,在齐国已是稳如泰山了。”

正说话时,鲍兴匆匆而来,道:“公子,越王后遇刺!”

众人大吃一惊,鲍兴道:“有人潜入越王后的馆舍中行刺,幸好被鹿少爷发现,王后只是受了惊吓。”

伍封道:“那刺客是谁?快带了来。”以小鹿的身手,吴国除了颜不疑、任公子、伯嚭、王子姑曹等人外,再无敌手,因此刺客遇到小鹿,想来讨不到好去,多半被小鹿所擒了。

鲍兴摇头道:“刺客有二人,脸上蒙着黑布,被鹿少爷杀了一人,另一人并未擒到,不过被鹿少爷赶走了,恰好小人和小阳儿奉小夫人之命,为鹿少爷送酒肴去,正好碰上刺客,险些撞在刺客剑下。小阳此刻追了上去,鹿少爷和小刀怕王后有失,不敢离开。”

伍封惊道:“连小鹿儿也擒不住,这人的身手不弱,小阳未必是其对手,这吴都之中何来如此高手?这人向何方走了?此刻吴都紧闭,刺客出不了城,快备车来,我去拿他。”

鲍兴道:“鹿少爷也这么说,是以叫小人来报讯,那人向东南方向而逃,小人与小阳追了一阵,到府前才分手,不过他无车无马奔走,未必能逃很远,最怕的是刺客如果另有接应,那就不妙了。”

伍封问道:“被杀的那人是谁?可曾认出来?”

鲍兴道:“那人是个女子,也不知道是谁。”

伍封愕然道:“是个女子?莫非是落凤阁的莠葽或萑苇?”

鲍兴摇头道:“不是莠葽。”

范蠡和陈音站起身来,道:“我们去保护王后,捉拿刺客就烦龙伯了。”

众人分头行事,楚月儿匆匆赶了来,道:“夫君,我们去捉拿刺客。”

伍封笑道:“区区一个刺客,怎劳得月公主大驾?交给为夫就行,月儿大可以留在府中休息。”

楚月儿笑嘻嘻道:“公主和柔姊姊说我是夫君的超级侍卫,只要夫君出府,月儿便得跟着当车右。上次落凤阁未让我去,今次拿刺客理应去得吧?”

伍封皱眉道:“我看这多半是公主的主意,怕我在外面胡滚,让月儿做监视。月儿向来心思纯净,什么话一问便知。”

楚月儿笑道:“其实是月儿喜欢跟着夫君,时时冒一点险,找人厮杀比试,甚有乐子。”

二人到了府院,鲍兴已备好铜车,将车驶出了府,向南追去,道:“适才那刺客便向这方向走的。”

伍封奇道:“我们这府第已快在城南,刺客还往南走,莫非能越墙出这内城?幸好我整备了城郭守戍,此刻城郭已闭,刺客也逃不出城。”

楚月儿道:“夫君,在龙伯之府南边还有一座府第哩!”

鲍兴点头道:“那王孙雄为公子新建的府第便在城南,不过公子没有去住,听说此府眼下正由伯乙住着疗伤。”

伍封笑道:“好不好我们拜访一下伯乙?”

楚月儿道:“夫君这一去多半会吓住他。”

鲍兴道:“如今各国闾里管制极严,夜间怎也不敢放人进去躲藏,那刺客往城南而走,说不定到了伯乙府上。”

这时马车到了伯乙府第附近,圉公阳从黑暗中冒了出来,小声道:“公子,公主,那刺客到了此处便不见了,多半已入了伯乙府中。”

鲍兴将车停在巷中,伍封道:“刺客是偷偷进去,还是直走了进去?”

圉公阳道:“这就难说了,只因他入府之时,正好那伯嚭从府中出来,小人怕被伯嚭发现,躲在了一旁,伯嚭走后,刺客便不见了踪影。小人早想进去看看,却不敢离开,既然公子和公主来了,小人这便进府瞧瞧。”

楚月儿知道他擅长穿墙,越脊的本事却不如庖丁刀,遂带着圉公阳都墙边,握着圉公阳的腰带,挥手将他送上墙头,圉公阳身轻矫健,得楚月儿一臂之力,立时窜了上去,解下腰带系在墙边树枝上,滑入墙内。

楚月儿走回来,上车道:“这事巧得紧,莫非刺客与伯氏父子有关?”

伍封皱眉道:“伯嚭得了越人之贿,在朝上要议和,怎么又会与刺客勾勾搭搭,要加害越王后?那刺客可能入府,也有可能随伯嚭走了。”

过了好一会儿,圉公阳由墙内爬出来,沿腰带滑下,到车前道:“公子,公主,府中未见异常,只有那伯乙和他府中的人。”

楚月儿奇道:“你怎知道没有外人?”

圉公阳笑道:“那日伯乙从龙伯之府灰溜溜地搬走,那些家人小人都见过,今日所见仍是那班人。”

伍封赞道:“想不到小阳竟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圉公阳道:“不过那石番也在府中,或可算是个外人罢。”

伍封道:“石番是大王的车右,又管宫中的侍卫,晚间不在宫中当值,如今落凤阁也没有了,他跑到伯乙府上干什么?”

楚月儿道:“小鹿儿身手不弱,那刺客竟能逃了去,这石番便大有嫌疑了。”

圉公阳道:“听说石番的拿手兵器是铜殳,不过那刺客手中的武器却是一口剑。”

楚月儿道:“刺客既然在脸上蒙上黑布,自是怕被人认出来,多半是个熟人。既然怕败露痕迹,便不能用独门的兵器了。”

鲍兴笑道:“譬如让小阳去暗杀一个人,又不能让人知道,小阳便不能拿你那支铁布,说不定也是随随便便拿一口剑。”

伍封眼珠转了转,笑道:“那被杀的女刺客若是萑苇,这个石番就大有古怪了。今日我们不管刺客是不是他,也到伯乙府上将他揪出来问问。”

鲍兴笑道:“这就最好了,那伯乙两三个月下来,多半伤势好了,小人正好去吓一吓他,让他再病哼哼地躺回床上去!”

楚月儿笑道:“你不是又想去扮‘鱼仙’吧?”

伍封命圉公阳去将小鹿唤来,认一认刺客是否是石番。

鲍兴将车赶到了伯乙府前,门前的家人认识他们,吓得脸色青白,鲍兴道:“去告诉伯乙,就说龙伯前来拜访。”

一个家人飞跑进去通报,伯乙拄着杖带了十数人出来。

伯乙脸上被伍封打过一拳,眼下伤已大好,但这张脸却鼻陷嘴裂的有些不成样子,不过他满脸的惊恐之色从残破的脸上还是看得出来,道:“龙伯到在下府上来,不知有何事指教?”

伍封问道:“城中有刺客要行刺越王后,逃到了你府上。在下是追凶而来,与你无甚干系。”

伯乙脸上更惊,道:“刺客怎会到在下府上来,龙伯说笑了。”

鲍兴道:“你这人行事胡涂,连自己的府第在哪里也分不清楚,家中跑来几个刺客也是等闲之事,不足为奇。”

本来伍封与伯乙说话,鲍兴是不能插嘴的,但此刻他们是存心来找岔,伍封便由得鲍兴胡说八道。

伯乙心惊胆战之下,不敢说话,向向身边的从人使了个眼色,立时有人往后溜走,圉公阳和庖丁刀闪身上前挡住。

伍封笑道:“伯兄,你莫非想派人通报刺客?要不便是派人禀告令尊?”

伯乙其实也搞不清楚是否真有刺客到了他府上,只是以为伍封存心来寻事,想派人到太宰府上将其父亲伯嚭搬了来,但他的用意被伍封一语道破,也不知道该如何分说。

伍封道:“听说石番正在贵府作客,在下前来追凶,石番眼下肯定已经知道了,居然不出来拜见,当真是大胆之极!伯兄,烦将石番叫出来可好?”他一边恶狠狠地责骂石番,一边却对伯乙变得十分客气,倒令伯乙有些不知所措。

伯乙心道:“这人恶狠狠到府上来,我匆匆带人出门,石番也看在眼里。石番只是个小小的车右,虽然兼管宫中侍卫,其实连郎中也算不上。就算他是郎中令,见了这人也该立时上前拜见才是。这人是大王亲口封的龙伯,地位与王子相若,石番竟敢妄自尊大,这不是存心招惹这个祸胎么?”心中暗暗为石番担心,叫上一个家丁,命他去将石番请来。

过了一会儿,石番背上插着一只四尺长短的青铜殳,急匆匆从府中出来,向伍封和楚月儿施礼道:“龙伯,月公主,小人石番拜见。”

伍封哼了一声,道:“石将军好大的架子!”他本来一直称呼石番为“石兄”,此刻却称他为“石将军”,石番听在耳中,便觉得杀气腾腾的,身上沁出了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