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执我仇仇,亦不我力
作者:全 威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6746

石番忙道:“非是小人有意对龙伯不敬,其实是不知道龙伯前来。”

伍封冷笑道:“是么?”

石番见他脸色阴沉,道:“小人也在伯府为客,并非主人,原想待龙伯入府之后再行拜见……”,伍封笑道:“适才说不知在下前来,此刻又说要在府中拜见,石将军颇难自圆其说哩!”

石番是个粗人,论起言辞之锋,比伍封可是天壤之别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措辞。

伍封道:“石将军迟迟出来,是否心中有事,怕见在下呢?”

石番忙摇头道:“小人并无得罪龙伯之处,怎会如此,适才委实是小人大意了些,礼数未足。”

伍封道:“你脸上的那块黑布扔到何处去了?”

石番身体微微一震,摇头道:“龙伯此言,小人有些不解。”

伍封道:“你既为大王车右,当守在宫中适侍卫之职,眼下这么晚了,跑到伯兄府上来干什么?”

石番显是早已拟好说辞,道:“小人是奉王子姑曹之命,到伯府来探望伯乙公子,正准备赶回宫去当差。”

伍封笑道:“这事情就奇怪了,姑曹要探望伯兄,自己来不了,大可以派他府中的亲随来,如何会巴巴地到宫里去,请石将军走这趟差事?虽然石将军是姑曹的徒弟,但都是朝中官员。因私而废公的事,王子怎会去做?石将军这么说,岂非是有意在王子面上抹黑?”

石番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这时,大道上一行马车匆匆而来,车到近处,众人见是伯嚭的数十个随从,忽见小鹿和圉公阳从一乘马车是跳下来,到了伍封身边。

圉公阳道:“小人和鹿少爷一路赶来,正好撞上太宰的车仗,便顺路一起了。”小声对伍封道:“适才有人认出了那女刺客,正是落凤阁的萑苇。”

伯乙见父亲赶来,立时放下心来,石番脸上也有宽慰之色。

伍封心道:“这伯嚭的消息倒是灵通,居然立刻赶来。”

伯嚭马车上前,道:“龙伯,这么晚到小儿府上来,是否小儿又有何得罪之处呢?”

伍封笑道:“非也非也,那日在下情急之下,一时手重了些。在下今晚游兴甚浓,忽想来探望一下令郎,不过正好遇到有刺客要暗算越王后,欲破坏吴越的和议,在下便追到了此处,非是对令郎有甚恶意。”他惯于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此刻在伯嚭这当世大“鬼”面前,自然是鬼话连篇。

伯嚭自然知道他没那么好心,真会来探望伯乙,不过他既然说了对儿子无恶意,便放了心,点头道:“那刺客竟敢要刺杀越王后,当真是岂有此理!”

伍封心道:“这人得了越人的重贿,一心要与越议和,自然不会派人暗算越王后。石番与他们一党,莫非真的不是刺客?但萑苇是他的心上人,萑苇行刺,石番的嫌疑可不小。”向石番扫了一眼。

伯嚭惊道:“龙伯不是疑心石将军是刺客吧?”

石番道:“小人怎会是刺客?龙伯正与小人开玩笑哩!”

伍封微笑道:“萑苇能当刺客,石将军如何当不得?”心想:“这件事古怪之极,萑苇是落凤阁的人,理应是计然的手下。她是越人奸细,为何要行刺越王后?”

小鹿自赶了来,眼光便死死盯着石番,此时忽哼了一声,道:“刺客!”从腰间拔出了“大梦刀”,向步上前,向石番逼了过去。

众人都吃了一惊,伍封和楚月儿对望了一眼,心道:“莫非这一次误打误撞还真是弄得对了,石番果然是刺客!?”

石番倒退几步,忙道:“小人不是刺客,鹿少爷万万不要弄错了。”

小鹿冷冷道:“一试便知。”话音未落,双手握刀,“呼”地一声向石番当头劈了下去。

石番连忙后退,口中不住地道:“鹿少爷,小人……”,他的身手本就比不上小鹿,此刻空着手,险象环生。

伯嚭见小鹿刀下毫不留情,竟似一心要将石番斩于伯府之前,心道:“石番是王子姑曹的心腹爱将,今日若在我面前被伍封杀了,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放去?”冷哼了一声,怒道:“龙伯行事未免太过霸道了吧?石将军好歹是大王的车右、王子姑曹的弟子,今日又当着本太宰之面,怎能格杀?”

伍封笑道:“今日在下杀的只是刺客,至于石番其它的身份,在下并不在意,一阵在下自会提着石番的首级去见大王,大王怪罪下来,由在下一力承担,不干太宰事,太宰若是看不过眼去,大可以拔剑阻止,在下自然不会伤了太宰,不过王子姑曹面前,太宰便好说话了。”

伯嚭心中一凛,心道:“你想骗我动手,正好杀我为你父报仇,到时候再说我与刺客是一党,眼下大王正倚你甚重,我万万不能上这个当?”他虽然自负剑术高明,但见过伍封的本事后,知道自己非其敌手,忙摇头道:“龙伯说笑了,本太宰一把年纪,怎能学少年人逞血气之勇?”

他们二人的说话,石番尽数听在耳内,脸色大变,心道:“原来这人今日不惜与太宰公然翻脸,定要存心杀我!”

小鹿见他仍不取兵器出来,也不在意,手上使力,刀法愈见快捷,“嗤”的一声,石番头上的铜冠被他一刀扫落。

石番眼见再等片刻,必会被小鹿一刀劈死,暴退七八步,扬手从身后拔出了铜殳,顺手向小鹿刀上砸去。

小鹿笑道:“好!”刀法展开,比先前竟凌厉数倍,连伯嚭也看得大吃一惊,不料伍封这一个徒弟竟然如此了得,刀法委实惊人。

石番虽然自负力大,才七八招之间,铜殳便被小鹿砸飞,圉公阳顺手扔了一口剑过去,石番兵器脱手,自大感惶恐,见铜剑飞来,顺手接住,又与小鹿战在一起,此刻他被小鹿的刀法所迫,心胆已寒,只是一力接拼,浑忘了是否还有刺客的嫌疑。

石番才使得几招,圉公阳大笑道:“石番果然是刺客,先前行刺越王后之时,正是使的这种剑法。”

伍封看了一阵,见石番的剑法其实也不弱,是东屠奔那一路,诡秘阴狠,显是伯嚭那一门的剑术。

伍封扭头看着伯嚭,笑道:“石番的剑术与太宰是一路,与太宰的关系大有奥妙,这行刺之事……”,伯嚭素来老奸剧滑,暗道:“这人莫非想随口攀诬,把我与刺客当成一伙?哼,我怎会上他的当?”

他是玩弄权诈的老手,笑道:“石番是大王的亲随,本太宰曾教过他的剑术,不过那是为了大王的安危,我与他倒无深交。不过,单看几招剑法,便说他是刺客,是否有些太过牵强了?”

伍封笑道:“在下自不会冤枉了他,不过听说越王后也识得一些剑术,石番的剑法定瞒不过她的眼睛。何况在下的小徒和小刀、小阳几个人眼力都不太差,他们说石番是刺客,那是从剑法中看出了的。石番的这门剑法出自太宰一门,若不是他又能是谁?太宰若是怕冤枉了他,不如在下从大王处领一道旨意,从剑法上着手,仔细地查一查,想来也是可以的。”

伯嚭吃了一惊,心道:“你若领了一道旨意,要下手查时,我们伯氏一门自然便成了你的俎上鱼肉,哪有好的?我们都用一门剑法,岂不被你搞得鸡犬不宁?”

他眼珠急转,忙道:“本太宰怎会信不过龙伯?既然龙伯说石番是刺客,想来所言非虚。哼,这人身为大王的车右,居然要行刺越王后,多半是受人指使,想破坏吴越的和议。既然这件事落在龙伯手上,龙伯尽管放手去办,本太宰也不好多问。”

他口中“哈哈”笑着,下了马车,与伯乙带着人入府,紧闭了大门,以示不理会伍封与石番之间的事,其实他心中却另有主意,甫入府中,便派人从后门而出,向吴王夫差和王子姑曹报讯。

伍封见这人入府不出,自然知道他心内另有所想,暗暗摇头。此刻小鹿已将那套“大梦十三刀”施展得淋漓尽至,石番怎是他的敌手?不出十招,手中的剑便又被小鹿砸飞,小鹿跨上一步,大喝一声,“刷刷刷”一连三刀,石番只觉刀气渗人,一连退出了十余步,被小鹿一刀劈下,再也躲避不及,只见刀光大炽,刀锋离他头顶约三寸,被小鹿硬生生异凝住刀势,刀尖缓缓下移,指着石番的嗓间,火把之下,刀光将石番的脸印得碧红不定。

伍封笑道:“石番,你与越王后无怨无仇,又非朝中大将,犯不上黉夜行刺,想来背后有人指使。你若能说出来,我便饶你一命。是否只是想帮助萑苇呢?”

石番“嘿”了一声,缓缓道:“要杀就杀,又何必多问?既然苇儿已死,小人便去陪她算了。”忽地和身向前一撞,小鹿吃了一惊,连退三步,仍被石番撞在了刀尖上,直刺入嗓间。

小鹿不料他如此勇悍,不顾生死,大吃了一惊,急忙拔出了刀,正见鲜血狂喷,石番倒在地上,眼见是不活了。

伍封叹气道:“这人与白胜手下的石乞性子相似,虽不忠于王室,却仍算得上是忠心护主。”

楚月儿惊道:“夫君不说,月儿还未想起来,当日白胜大哥在舟上曾经说过,石乞真有个兄弟在吴国为官,只怕便是他哩!”

伍封叹道:“这二人性格倔强之极,不识权变,除非是隐居于野,否则在这世上准会吃亏。”见小鹿满脸沮丧,笑道:“小鹿儿不必在意,这人自要求死,怪你不得。何况他死了也好,否则他万一真供出了主谋之人,说不好是个极难措手的家伙,我们反而会进退两难。”

石番是王子姑曹一党,众人都猜这主谋之人多半于王子姑曹有关,若是石番将此人供了出来,那是吴王夫差之子,伍封也不好处置,只好就此作罢。

伍封道:“不管他是否石乞的兄弟,看在石乞和王子姑曹面上,这石番的首级便不必割了,小阳,你派人去买幅棺柩,将石番和萑苇敛葬。”

圉公阳自去办事,伍封又派人去禀报越王后和范蠡、陈音,说是刺客已经授首,自己带了众人回府。

等圉公阳将石番和萑苇的棺柩抬回来时,伍封正让蝉衣为他们备丧,那日将条桑的尸首运来,也是由她敛葬。

伍封正拟入宫见夫差,小鹿和鲍兴匆匆跑过来,小鹿道:“师父,大军围府!”

伍封不惊反奇,问道:“谁敢带军围我这龙伯之府?”

鲍兴十分紧张,道:“是王子姑曹亲自带的人,四周有兵车数十,士卒上千,柔姑娘已安排人手在四周墙后守住。”

伍封笑道:“我这座府第虽然比不上莱夷那座,不过也算坚固,再加上柔儿的一番经营,又有从齐国带来的二百多人,千余人一时也难以攻进来,不用惊慌。”

楚月儿和妙公主这时走了过来,楚月儿兴冲冲地道:“夫君,是否要与姑曹大打一场?”

伍封摇头笑道:“先勿轻动,看看再说。”

妙公主怒道:“王子姑曹无礼之极,不如我们冲出去,我就不信他他挡得住夫君的大戟!”

伍封笑道:“他在我手下连败了两次,连铁戟也输给了我,怕他做甚?最麻烦的他是大王的儿子,若伤了他,大王恐怕会找我们算帐,吴国岂非大乱?”

叶柔走过来道:“王子姑曹是吴国名将,也不能太过小觑了他,外公曾说过,战阵上最可怕的不是敌人手中的刀剑,而是自己的轻忽之心。”

伍封正色点头,颇有些惭愧道:“自从入吴以来,事事顺随,我的确有些妄自尊大,常有轻敌之心,此乃取败之道,柔儿提醒得好。府中能战的才二百多人,若是打起来,仆役寺人恐怕会大有伤亡,小兴儿,将我的盔甲兵器拿来,我便好好与姑曹再斗一斗。”

叶柔见他如此乖乖地听话,笑吟吟地道:“姑曹虽是吴国第一名将,但他在公子手下败了两次还不知道自省,竟然冒冒失失地带兵围府,不计后果,智计未必甚高,不过小心一点总是好的。”

妙公主道:“万一姑曹命士卒将火把扔进府中放火,如何是好?”

伍封道:“吴地多雾,夜间水气甚重,这姑苏又在太湖边上,眼下湿气正浓,点火烧府也不大容易,火势漫延不快,大可以放心。”

楚月儿道:“不如我们冲出去,看看姑曹有何意思?”

伍封点头道:“也好。”命鲍兴备好了车,自己与楚月儿身穿盔甲,各执戟矛,大开府门,鲍兴御着车,三人一车直出了府门。

府门外停着兵车十余,三四百步卒拥在车后,往两旁看去,只见黑压压的士卒一大片将府第围住,一个个手执火把,将周围照得一片透亮。

伍封自入吴以来,大展神威,尤其是袭破越都,将越王后和一众越臣擒到吴国,解了吴都之危,立下不世功勋后,吴人视伍封如天人一般。众军士对伍封敬畏之极,此刻见伍封一车出来,无不惊惧,暗暗后退,阵脚稍乱。

鲍兴停住了车,伍封喝道:“姑曹黉夜带兵包围为叔的府第,是何居心?”

王子姑曹本来盛怒而来,可此刻见了伍封,立时想起了两番惨败,心中惧意大生,将兵车迎了上来,道:“那石番是否王叔所杀?”

伍封点头道:“正是为叔所杀。”

王子姑曹道:“石番是小侄的徒弟,又是大王的车右,王叔擅杀了他,究竟是何道理?”

伍封笑道:“这人刺杀越王后,欲破坏吴越之间的和议,使两国兵戈再起,居心叵测,那是非杀不可。他虽是你的徒弟,但国事在先,私谊在后,贤侄也不必因私废公,误了国家大事。”

姑曹早得伯嚭通告,知道其中的原由,哼了一声,道:“石番不过是个一勇之夫,国家大事未必能懂,其后必有主谋。既然如此,王叔正该将他生擒下来,也好查出背后的主使之人。”

伍封点头道:“贤侄说得不错,不过石番自要求死,为叔也无甚办法。何况这人是王子之徒,万一他攀诬主谋是贤侄,叫大王如何是好?为叔只好含含糊糊将他杀了,也好向越人交待。”

王子姑曹怒道:“小侄怎会如此不识大体?”

伍封笑道:“这就难说了,贤侄不愿与越人讲和,一力主战,石番一死,又怒气冲冲地带人来围府,旁人看在眼中,恐怕都会当贤侄与此事有关罢。”

王子姑曹心中一惊,心道:“此言有理,今日我带士卒来找这人的晦气,全是因这人行事霸道,不将我吴臣放在眼里,旁人又怎会知道?说不定真会当我是为了给石番报仇,以为我是石番背后的主谋之人。”

他自小随军,年长之后,夫差的每一次用兵都带着他,的确是立下过无数军功,尤其是齐吴艾陵之战中,他一人独战齐将高无平和宗楼二人,于乱军之中将齐军主帅国书斩于车下,在吴国声威之盛,一时无俩。自从太子友死后,人都以为吴王会立他为吴国太子,谁知夫差另有主意,迟迟未立太子,姑曹不知道夫差属意于王子季寿,以为最大的对手是王子地,遂与伯嚭打成一气,与王子地勾心斗角,大占上风,正以为是必胜之局,不料忽然间横里又杀出颜不疑这人来。

颜不疑自小在吴国长大,剑术心计在吴国一向首屈一指,这人忽然间摇身一变,成了吴国的王子和他的兄弟,成了他世子之位的最大竟争对手。好在他正名时晚,虽然武技高超,却无甚兵权,于是想出了从齐国将伍封搬来造势之策。如今颜不疑得了王子地一党的兵权,又借伍封之声势,实力已经胜过了自己。

王子姑曹最恼火的便是这件事情了,至于石番被杀之事,反而不是太过在意,他心道:“石番多半是失心疯了,居然跑去刺杀越王后,当真是该死!莫非他见我一力主战,便以此法助我?其实我一力主战,是以战之名重收军权,又不是真要与越人打仗,只要军权在手,再于越人议和,和议一成,回头再对付颜不疑、伍封等人,迫父王立我为太子。”

伍封见他脸上犹疑不定,心道:“莫非石番并非是他所派去当刺客?这件事有些奇怪,若非王子姑曹和伯嚭等人,又会是谁想杀了越王后?莫非是颜不疑和任公子?”

楚月儿眼下虽是楚国公主,但在她的心目中,依然与未当公主时一样,对伍封敬若天人,见王子姑曹居然敢带兵来围府,颇有些气愤,此刻见二人各有心思并不说话,便道:“久闻王子是吴国第一勇将,月儿不才,想向王子讨教几招!”

王子姑曹大吃一惊,他几番见过楚月儿的本事,先是格伤伯乙夺府,后是那日大展神威与伍封一起诛杀群鲨,身手惊人,心道:“这丫头看起来天真可爱,其实武技惊人,要不龙伯偷袭越国也不会单单只带了她去。此女是楚国公主,我若伤了她,后患无穷,万一不小心败于她的手下,一世英名当真要俯诸流水了!我败在龙伯手下,这人声威正盛,还好说些,若败在这小丫头手下,还哪有脸面见人?”脸色大变,不敢答应,此刻又想:“我若不答应,众士卒以为我怕了这一个小女子,这张脸往哪儿放去?”

伍封脸上微笑,心道:“以月儿今日的本事,天下间能胜她的人也不多,王子姑曹的戟法虽然还算高明,却非月儿之敌。她向姑曹挑战是最好不过的,姑曹这一败后脸面大损,日后也不用在军中厮混了。”

王子姑曹正在发愁,忽然一乘马车从南正奔而来,马蹄踏在石上传出一阵急促的脆响,车渐近时,车上人大声道:“王子、龙伯,请勿动手,大王有旨。”

众人看时,只见火光之下,那满脸惶急之色的人正是水军司马“水蛇”展如。

车到近前,展如跳下了车,先向伍封施了一礼,然后向王子姑曹施礼道:“王子,大王命王子先收兵回营,然后入宫觐见。”

王子姑曹道:“父王可知石番被人杀了?”

展如点头道:“先前太宰前脚才走,王子不疑与任司寇便入了宫,大王早已经知道了。大王知道龙伯多半会入宫,特地颁旨,说天色太晚,龙伯明日天明入宫便是,这也是大王的一番体贴臣下之心。”

姑曹奇道:“颜不疑怎会入宫去?”

虽然夫差已经认颜不疑为子,但姑曹却故意以颜不疑原名称呼,语气中对这来历不明的兄弟大有不愿意承认之意。

展如自然听得出其话中之意,装作毫不在意,道:“石番一死,宫中禁卫便已群龙无首,王子不疑自荐其任,执掌宫中禁卫。”

姑曹大惊道:“什么?”

展如道:“大王已经答应下来,此刻王子不疑与任公子正整顿宫中人手。”

姑曹暗叫不妙,恨声道:“这与任公子又有何干系,也来凑这个热闹?”

展如道:“任司寇说石番行刺之事大有疑处,他是侍卫头儿,说不好侍卫之中也有石番的同谋,任司寇执掌吴律,正好彻查。”

众人自然明白其中的奥妙,须知宫中的侍卫原来是石番统辖,其实是王子姑曹的势力,颜不疑接手之后自然要大加整治,将王子姑曹一党尽数清除,但这种事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若无合适的名目,也不能做得太过份了。任公子以追查石番同党之名,大可以将王子姑曹的亲信作为石番的同谋,或逐或拘,正有极好的理由。

王子姑曹脸色铁青,心知自己此番太过莽撞了些。一是父王得知石番被杀之事,毫无怪责伍封之意,可见石番行刺是大大惹怒了他;二是石番之死,自己气不打一处来,带人来找伍封的晦气,得罪了伍封不说,还被楚月儿一番言语弄得下不了台。

颜不疑和任公子却狡诈之极,一知石番的死讯,立刻进宫将侍卫之权拿到手中,正如他们借吴国与楚越鏊兵之机拿到了数万士卒的兵权一样。这宫中侍卫便如王宫中的眼线,大凡宫中之事,大王之令,宫中侍卫是最先得知的,有这逾千耳目,争位夺嫡自是处处占先。颜不疑本来就掌馆娃宫侍卫,眼下王宫侍卫也改由颜不疑统领,自己便立刻如同在一旁变成了盲人一般。颜不疑与任公子的手段厉害无比,数月来自己与他们明争暗斗,不仅未能损其半分,反而被他们逐渐势大起来,眼下又得了宫中侍卫,与父王更是亲近了许多,非同小可。

王子姑曹左思右想,愈来愈觉不妙,他武勇过人,知道自己计谋不足,立时想起伯嚭来,心道:“太宰足智多谋,说不定会有良策来应付。”

当下对展如道:“本王子本想与王叔再比试一番武技,不过大王既然命我入宫,本王子这便入宫,这一众士卒烦展司马替我带回营去。”说完,也不与伍封等人打招呼,一乘兵车飞也似往东而去。

伍封心道:“王宫在南,这人怎往东去?”略一思索,想起伯嚭的府第在城东,这人多半是找伯嚭商议去了。

展如叹了口气,向伍封施礼。

伍封与楚月儿下了车,还礼道:“这么晚了,展兄怎么还未回府?”

展如道:“越军破郭为门,胥门巢战死,军心涣散,吴军实力大损,小将这些天正陪王子不疑整治士卒,已有数日未曾阖眼了。”

伍封心道:“这颜不疑当真厉害,越军一退,立刻插手于军中,他得了王子地的士卒,如今又到水军中搅和,收买军中人心。王子姑曹实力大损,却还要与我作意气之争,怎是颜不疑和任公子的对手?”

展如看了看身后众军,回过头来,向伍封张了张嘴,却未说话,沉吟了好一阵,叹道:“这些天来王子不疑与任公子时时入宫与大王密议,看来吴越议和之后,国事多会有些变故。”

伍封点了点头,笑道:“在下也不管会有何变故,只待吴越和议一成,在下便回齐国去了。”

展如讶然道:“龙伯在吴国如日中天,声威之盛不下于当年的孙武,为何就要回齐国去?”

伍封道:“在下来吴国数月,得罪了不少人,长此下去,非惹出大祸不可。何况在下的妻妾从人大都是北地之人,颇有些不服水土,只好早早回去。”

展如点头道:“原来如此。”与伍封说了几句话,自带着众士卒回营去了。

伍封等人回到府中,叶柔将墙上守卫撤了下来,命他们各自歇息。

楚月儿叹道:“本想与姑曹比试一番,却被展如坏了事,他若晚来一阵,月儿与姑曹也分出高下了。”

伍封失声笑道:“女子里面像月儿这样好勇斗狠的倒也少见。”

楚月儿笑道:“我不是好勇斗狠,只是姑曹欺上门来,若不与他斗斗,有损夫君的威名。”又小心地看了伍封一眼,道:“月儿这么做,夫君是否不喜欢?”

伍封笑道:“我喜欢得紧哩,当年商王武丁有个妃子名叫妇好,便是少见的女中豪杰,可惜这以后便不见这样的女将了。月儿、公主、柔儿都是身手不错的英雌,大有妇好之风。以月儿的身手,当然要胜过姑曹,不过这人天生神力,你要胜他不免也有些辛苦。这人是王子,在大王心目中比我这表弟可亲厚多了,万不一小心伤了他,那就迫使大王来对付我们,到时候只好逃出吴境,多半有些狼狈。”

叶柔听他说着“英雌”二字,忍不住笑道:“天下间的卿大夫都将家中姬妾藏于深闺,哪有公子这样一味耸恿我们抛头露面与人打架的?”

伍封听她说着“姬妾”,自是语中有失,将自己列为“姬妾”之列,忍笑道:“像你们这样的身手,若不让你们跟人玩一玩,岂非浪费?”

众人说着话回到后院,四燕女为伍封和楚月儿卸下盔甲,伍封道:“其实我入吴以来一直盘算着如何想法子对付伯嚭,眼下伯嚭一子被我们所擒,死于颜不疑之手,一子被我打成了残废,与展如赌一场水性又让他大失金贝,当真痛快得紧。不过,这人若是不死,我心中终有些不大服气,何况此人不死确非吴人之福。”

叶柔点头道:“这人的确不是个好人,若能杀了他是最好不过。只是这人老奸巨滑,看起来处处落在下风,但我曾派小刀和小阳暗中窥探,这人出入守卫森严,府中暗藏高手,有些难以措手,何况此事非得有大王的属意不可,否则必会引起吴国的内乱。”

伍封奇道:“原来柔儿知道我的心思,先派了小刀和小阳打探。明日我入宫先向大王试探一下口气,看看大王是否有意杀伯嚭。”

众人议了一阵,各自安歇。

伍封在床上阖眼躺了一阵,隐隐约约间由圉公阳和庖丁刀带着摸到了伯嚭的府中,见伯嚭正在房中独坐,心道:“这真是天赐良机,此时不杀了他,更得何时?”叱了一声,拔出了“天照”宝剑,一剑劈下,只见伯嚭猝不及防之下,一颗头飞出了一丈多远,在地上滚动。本来,他一剑得手,心中应该十分快慰,谁知此刻心中空荡荡的,并无任何欣喜之处。忽见伯嚭的那颗头在地上打转,猛可地睁开了眼,向他诡笑了一下。

伍封大吃了一惊,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才知道是做了一个梦。他这么一弄,将身旁的楚月儿也吵醒了。

楚月儿奇道:“怎么?”

伍封定了定神,摇头道:“没什么,只是发了个奇怪的梦而已。”

楚月儿心中微感好奇,她知道自己这位夫君素来天不怕地不怕,不知道发了个什么梦,竟让他也感到骇异。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起身用膳之时,众女见伍封颇有些神不守舍,无不好奇。

叶柔道:“公子脸色不大好,是否昨晚睡得不好?”

妙公主笑道:“夫君每每从月儿房中出来,晚上多是睡得不好的了,此事问问月儿便知分晓。”

楚月儿满面绯红,忙道:“不干我事,夫君昨晚发恶梦,多半是余梦未醒。”

叶柔惊道:“想不到公子也有发恶梦之时,未知此梦如何骇人之法,竟让堂堂龙伯也有些神魂不定?”

伍封笑道:“没甚么,只是梦见死人睁眼,有些古怪。”

妙公主道:“大凡有异梦,必主异事,不如找个人来解一解。”

楚月儿笑道:“何用找人来?小阳便会解梦,只不知道准不准。”

妙公主大是好奇,立刻命人将圉公阳叫来,伍封将昨晚之梦仔细说给他听。众人这才知道原来他晚间做梦也是在杀人,暗暗好笑。

圉公阳沉吟了半晌,面色沉重,道:“‘死而生,生则死’,公子,这梦可有些不大吉利。”

楚月儿惊道:“是么?可有何详解?”

圉公阳道:“该死的人死不了,不该死的人就会有凶险。”

楚月儿脸色大变,向伍封看了一眼。

妙公主狐疑道:“小阳,你解梦准不准?”

圉公阳叹了口气,道:“小人虽然学过解梦,却从来未曾认真替人解过,是以准不准也说不上来。”

世人最重卜卦解梦之说,伍封见众女着实有些担心,自然是想着自己这“不该死的人”之安危,笑道:“这家伙自己也不知道准不准,想是解得不准,你们也不必在意。”命圉公阳下了堂去。

楚月儿道:“不管如何,小心一点总是好的。”

叶柔点头道:“我虽不大信这解梦之说,不过公子既然梦见与小阳、小刀二人一起,万一小阳解得准,你们三人便要谨慎,公子虽然身手高明,但伯嚭那家伙诡计多端,一个未想到处便会中了他的暗算,须要小心。”

伍封见众女甚是认真,失声笑道:“一个梦又算得了什么?我也曾梦见自己娶了一百个老婆,怎么身边偏只有你们几个?”

妙公主啐他道:“你想得到好!哼,一百个老婆,就算你不怕辛苦,我们还怕瞧着眼花哩!”

伍封笑道:“其实我最想的是柔儿何时改口叫我一声‘夫君’。”

叶柔脸上一红,“呸”了一声。

楚月儿笑靥如花,道:“此事岂非极容易不过的?千军万马夫君也不怕,晚间夫君大人便再闯进柔姊姊的房中一次便是,我们权当看不见,不过闯是闯,甲胄便不必穿了。”她说到这个“再”字,自然是知道那晚伍封醉醺醺摸到叶柔房中一事。

伍封大笑道:“好主意!不过晚间月儿可要预先溜到柔儿房中去,将柔儿的长剑偷偷拿走,否则要多费些手脚。”

妙公主甜笑道:“这种事情,原是要费些手脚的了。”

叶柔虽然大方,但众人不住拿她打趣,不免有些害羞,借故溜走,惹得身后众女无不娇笑。

用膳之后,伍封入宫朝议,殿上一干吴臣均在,最奇怪的是任公子居然与夫差并肩坐在宫台之上,身份竟比诸王子还显得尊贵。一众吴臣也惊疑不定,不知其中缘由。

伍封向夫差禀告了石番与萑苇行刺之事,道:“行刺越王后对石番似乎无甚好处,这人背后多半有人主使,只是他宁死也不肯说出来,自行撞在小徒的刀上自尽,微臣也无可奈何。”

夫差点头道:“唔,王弟辛苦了。”

伍封见他对此事并不大在意,又道:“微臣毕竟是外人,如今吴越战事已了,微臣也该回齐国去了,今日便向大王请辞,请大王许微臣携家眷回国。”

殿上众臣大都吃惊,心道:“这人救国之难,立了大功,在吴国声望正隆,他是大王之表弟,智计武功又出类拔萃,若在吴为臣,他日必能权倾一国,为何就有了离去之意?”

不过大多吴臣见他要走,惊异之余,却无不高兴,不怕这人会抢了自己的好处。

颜不疑和任公子知道伍封的心思,此刻他们在吴国的权势地位已稳如泰山,伍封是否离在吴国已经无所谓了,何况这人也不会真的帮助他们在吴国争权夺势,在吴国久了恐怕反会碍手碍脚,他们与伍封有约在先,便未曾出言阻止。

夫差虽然早料到伍封不会长久留在吴国,但伍封今日便请辞,也令他微微吃惊,忙道:“王弟是天下难得的人才,若留在吴国,寡人正想重用,若回齐国去,齐国田氏权倾一时,王弟未必能有多大作为,不如就此留在吴国,岂不是好?”

伍封道:“其实微臣天性懒惰,不喜政事,此番远赴楚国、吴国,不瞒大王说,表面是是到吴国为质,实则是微臣为了追寻仇人,才会大老远从楚国绕道而来,如今仇人授首,微臣也该回去了。”

夫差沉吟不语,吴国与齐国交换质子,眼下吴质子王子季梦早已经回国,伍封既是齐质,吴国也没理由硬要将他留下,但眼下战事方歇,吴越和议未成,伍封若走,不免有损军心,又怕越王勾践不顾其王后和一众臣子的生死,大举进攻,眼下吴将之中除了颜不疑、王子姑曹锐气稍盛,余者均为惊弓之鸟,正须伍封这种胆大妄为而又智勇双全的勇将来鼓舞士气。

任公子在一旁笑道:“大王,龙伯家小在齐,回家之心自然是有的,大王若不将他家小接来吴国,便只好放他回去了。不过,龙伯也不用走得这么急,至少得等吴越之君歃血为盟,立下和议后才能走。”

夫差点头道:“正是如此,王弟以为如何?”

伍封道:“也好,微臣这便回家准备,等和议一成便回齐国。既然大王准了微臣之辞,从明日始微臣便不好再上殿朝议了。”

任公子笑道:“在下不日也要离开吴国,龙伯若不嫌弃,正好与在下一同北上,也可解在下的旅途寂寞。”

任公子与夫差比肩而坐,伍封早就奇怪之极,问道:“任司寇为何也要走?”

夫差笑道:“寡人正想告诉众卿,任先生是代王之侄,前日代王派了使者,说是年老体弱,不喜政事,欲退位归隐,这代王之位已传给了任先生。任先生回国祭祖之后,便是代国之王了。”

众人无不吃惊,伍封心道:“支离益要退位,却让任公子继为代王,莫非支离益想娶了赵大小姐之后真的隐居?”

伯嚭在一旁笑道:“这真是天大喜事了,任先生在吴为官日子不短,与吴人多少也有些情份,想来对吴国是极有好感的,日后吴国和代国正好多加亲近,互为倚仗。”

任公子笑道:“代国地处偏远的北地,疆域不及吴境三成,民户只吴人之一成,怎比得吴地之繁华锦秀、人杰地灵?何况中原各国之盟约际会,代、中山、秦等国少被邀请,不通中国,吴国如果不嫌代国地小民贫,正是代人之福。”

伯嚭道:“代国与吴地各有其所长之处,吴地之膏粮鱼食甲于天下,而代地之良马革货又是世之佳品,两国若能互以置换,岂非极好?”

夫差点头道:“太宰此言大有道理。”

任公子道:“在下即位之后,便着手此事,吴国虽然连连天灾,所收甚短,天灾过后,终会有丰年,到时候便开两国之贸货,以为国人便利。”

伯嚭眼珠转了转,道:“听说任先生有妾十余,但嫡妻位缺,吾王有女爱玉,美貌动人,若能嫁给任先生,日后为代国之王后,恐怕……”,夫差大笑道:“太宰此议甚妙,寡人正有此意。”

任公子叹了口气,道:“这是天大美事,在下理应答允,正是家叔已为在下说了一头婚事,是晋国赵氏之长女,在下回国即位之后,当立赵大小姐为后。大王之爱女怎好为在下的妾侍?”

夫差大为失望,叹了口气,若将女儿嫁给他为妾,毕竟是有损脸面,说出去不大好听。

伯嚭心道:“晋国赵氏势力之大,不下于吴国,何况他们地域相近,正好以姻亲互固。”当下便出班向任公子道贺。

代国地域颇小,虽然不及吴国疆域的三成,可任公子身为代王,毕竟是一国之主,何况还有晋国赵氏为强援,众吴臣心中无不羡慕。有人便想:“这可糟了,这人到我吴国颇有时日,我因属意王子姑曹,将任公子视为王子不疑一党,以前多有得罪,虽然他在代国为王,相距甚远,可毕竟是有一国之权,树此强仇可不大好,须得好好巴结,以解昔日仇隙才是。”更有人想:“眼下吴国愈来愈弱,说不好终会应了当日伍子胥之言,亡于越人之手,若与任公子交好,日后也好携家眷到代地避难,弄不好仍能有个一官半职。”

一众吴臣想法各异,却纷纷上前道贺,无不着意亲近,任公子走下台来,与众人一一见礼说话。

伍封面色甚是难看,心道:“原来赵大小姐的未来夫君是你,那日你告诉我代王要娶赵大小姐时,却装出一幅毫不知情的样子,这不是存心骗我么?”

任公子见他神色不虞,猜知伍封心意,走过来小声道:“非是在下存心要瞒龙伯,其实在下也才知道,家叔其实是为在下向赵家下聘,在下先前还道是家叔要自娶赵大小姐哩!”

伍封见他不似作伪,点了点头,心道:“你不知我与赵大小姐相熟,也犯不上故意瞒我,想来也是才知道。”又想:“这任公子十分了得,又是代王,飞羽嫁他总比嫁给支离益那老头儿好。说不好支离益也常练‘蜕龙术’,想来也十分怕人。这任公子手段毒辣,寡情少恩,并非良配,但他对赵大小姐爱慕已久,说不定对她会十分爱惜。”这么想着,心中稍稍释然,向任公子祝贺了几句。

朝议结束之后,伍封回到府中,众女见他面色不大好,细细问起,伍封将任公子之事告诉了他们,众女都大为吃惊。

叶柔点头道:“柔儿未见过赵大小姐,不过她嫁给任公子也未必不好。像她这样的身份,要找一个自己喜欢的男人去嫁也不大容易,赵鞅早晚要将她许人,任公子正值盛年,兵法剑术都是上上之选,何况他是一国之主,身份尊贵,那任公子不是曾说天下女子只有月儿和赵大小姐令他动心么?”

楚月儿嗔怪不依道:“柔姊姊!”

叶柔笑道:“既然任公子对赵大小姐十分动心,想来对她会甚为呵护,公子大可放心。”

伍封对她向来敬服,点头道:“想来如此。”忽笑道:“咦,赵飞羽又不是我的什么人,你们这么安慰我干什么?”

妙公主笑道:“谁让你的‘关关雎鸠’那么有名,家里谁不知道这位赵大小姐是夫君的心上人?”

伍封斜眼瞧着她,道:“多半是你这丫头多嘴之故,非得大加惩罚不可。”张开双臂向她抱了过去。

伍封既然辞了官,一连数日便呆在府中,鲍兴等人自去打点行装。既然夫差常在宫中,他便不好去宫里见西施。本来他还想去对付伯嚭,又想起那日的恶梦,终是有些不大释然,心想妻妾都随自己来了吴国,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会祸及众女。何况伯嚭二子伤于自己之手,若说报仇也算报过了,索性暂时放了这厮,日后有机会再去对付他算了。

叶柔怕伯嚭算计,派了圉公阳暗中监视,他每日回报,都说伯嚭这些天除了府中、宫中,便是到任公子的司寇府上盘恒,并无异动。不仅是他,众多吴臣也纷纷拜访任公子,向他示好,弄得司寇府每日高朋满座,笙乐远扬。

伍封除了去看过越王后和范蠡、陈音等人之外,倒不曾到过他处,有小鹿和庖丁刀守护在馆驿,也不怕再有刺客行刺越王后。他虽然不出府门,西施却常常派了旋波来赏赐些东西给伍封,好几次还将妙公主、楚月儿等人召进宫说话,不过她早间召她们入宫,晚饭后便派人送他们回来,伍封自是放心。只是那颜不疑新掌了宫中侍卫,少不得被西施遣来当几次护花使者。

这天,伍封正与众女说笑,鲍兴飞跑过来道:“公子,公主、小夫人、柔姑娘,越王勾践带了五百侍卫到了笠泽,来与吴国立盟,大王派人来请公子入宫议事。”

伍封连忙入宫,只见一众吴臣早以先来,夫差道:“王弟来得正好,勾践已来了吴境,他不愿入吴都,欲在笠泽与寡人会盟。越人向来多诈,不知其中有无诡计。”

颜不疑道:“据儿臣的眼线来报,越王勾践此番离国,由文种带了三千士卒护送,到浙水之北时,文种引大军驻扎在水北,勾践自带了五百人到笠泽,附近并无埋伏。”

王子姑曹道:“父王,勾践只带五百人前来,不如由儿臣引一支军将勾践袭杀,也算绝了吴国之患。”

伯嚭忙道:“不可,列国相交,全靠一个信字,吴越会盟,勾践亲来,怎能施以毒手?若真是如此,吴国之臭名远播于列国,日后还有何国能信吴?此事万万不可。”

夫差问道:“龙伯以为如何?”

伍封早已请辞,因而不愿意在庙堂之上说话,正自听着,见夫差问起,便道:“越王后和多数越臣都在我们手中,勾践就算有何诡计,也是投鼠忌器,何况笠泽是吴国之境,勾践想玩什么花样也不大容易得手。他大老远跑来会盟,我们却怕中计而不敢外出,岂非显得吴人怕了越人?徒惹人耻笑。大王如不放心,最好是由王子姑曹带一支军马在笠泽附近驻扎,再让展司马引水军沿流守护,微臣与王子不疑带宫中精甲贴身相卫,就算越人有何诡计,微臣与王子不疑也能应付一阵,等援军前来。”以他和颜不疑的剑术,就算是支离益亲来行刺。急切间恐怕也不能得手。

夫差点头道:“如此甚好。”

伯嚭道:“虽然老臣料越人不敢加害,但大王万金之躯外出,仍需内着铜甲,以策万全。”其实真出了事,夫差就算着数层之甲也是无用,但他说这话,却显得十分的忠心。

夫差听了大为高兴,笑道:“太宰想得周到。”他先命伯嚭带着行人官到笠泽去款待勾践,再命王子姑曹等人各自准备。

伍封让鲍兴先回府将衣甲兵器取来,不料鲍兴回来时,楚月儿也穿着盔甲跟来。

伍封问道:“月儿,我暂替大王当车右,你来做什么?”

楚月儿笑道:“柔姊姊说勾践多诈,最会诡计,我怕万一有何变故,你一个人不免有些势薄,便跟着走一走。”

伍封知道她关心自己的安危,换上了盔甲,挂剑执戟等着,与楚月儿随口闲聊。

这时,颜不疑也换了一身衣甲,出到宫门之外,备好王车,过了好一阵,夫差才准备停当后出来。

楚月儿上前向夫差见礼,夫差笑道:“月公主大架光临,正好在一旁见证两国之盟。”

伍封和颜不疑陪着夫差上了王车,颜不疑暂充御者,执缰在中间,夫差在左,伍封提在铁戟在右,权为车右,楚月儿与鲍兴的铜车在后跟着,身后还有五百侍卫乘了百余乘轻车,大队人马一路赶往笠泽。

道旁吴民见是大王车驾,都在两侧跪拜,人群中忽有人认出伍封来,大声道:“龙伯!龙伯!”吴民知道伍封是存吴破越的大功臣,若非是他,吴地此刻早已沦为越人之境,吴人也早已成了越人之奴了,百姓见了伍封自是十分兴奋。

伍封向百姓挥了挥手,众人忍不住大声齐呼,呼唤“龙伯”之声震天。

夫差的脸色颇有些难看,不料在吴民心目中,伍封的地位似乎还超过了他这个一国之君。

伍封知道夫差不悦,但百姓如此,总不致于命侍卫将百姓驱散,反着嫌疑,只好闷声不语,心道:“幸好我已请辞,不日离吴,大王就算有猜忌之心,也不会常常放在心上。”

一直等车驾出了东门,道旁百姓少了,这才声音渐歇。

颜不疑笑道:“龙伯很受吴人喜欢哩!”

伍封苦笑道:“惭愧惭愧!吴人多半是见我并非吴人,因而格外客气些。”

夫差道:“今日与龙伯同车而出,寡人也大觉脸上生辉,叨扰了不少光彩。”

他这人心胸并不开阔,又是为王惯了,是以说话也无甚避忌。

伍封心中一惊,知道夫差心中已大声猜忌,忙道:“大王说笑了,微臣是沾了大王和西施夫人的光才是。”

夫差奇道:“这是何故?”心道:“沾我的光便罢了,又与小施儿有何关系?”

伍封道:“在吴国能与大王同车而行的,常常是西施夫人,吴民多半以为这次与大王同行的又是西施夫人,谁知偷眼看时,花容月貌的夫人竟变成了微臣这粗鲁家伙,怎会不失声惊呼?”

他一提起西施,夫差脸上立刻显出微笑,不悦之情登时不知所踪。

夫差听他说得有趣,大声笑道:“王弟是男人,若生得如小施儿一般花容月貌,岂非是个怪物?不过你气宇轩昂,英俊潇洒,吴女自然喜欢偷偷看你。”

伍封心中一动,忖道:“你先前叫我‘龙伯’,这时才叫‘王弟’,可见心中对我已有猜忌之心。”

颜不疑小声笑道:“大王说得不错,当真有不少女子在偷看哩!”

伍封苦笑道:“王子以为她们是在看在下?非也非也,他们看的自然是大王了。须知大王是一国之主,有天下雄主的霸气,吴女怎么会不心折?单看王子的风采,便知大王少年时的俊秀英姿。”

他出世以来,从未说过这种奉承的话,此刻见夫差大有猜疑之心,只好随口胡说,不过夫差虽然五十余岁,却生得英伟挺拔,与颜不疑二人的确算得上仪表堂堂,与众不同。

夫差听着伍封的话,开怀大笑。

颜不疑心中一惊,心道:“这小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那是机警权变到了极点了,这人与柳下惠等人不同,绝不是终日一本正经地好对付。”

夫差笑道:“王弟说得也有道理,寡人自从有了小施儿之后,再未在民间选过美女入宫。”

伍封心道:“越王勾践之名听得久了,却一直未曾见过面,不知这个天下间最能忍辱负重的人是个什么样子?”

车驾沿着江边而行,右手边是从太湖流出的江水,左手全是三四尺高的杂草,伍封叹道:“如此沃土,却生满杂草,若是种粟,岂非有极好的收成?”

夫差有些不大好意思,道:“唔,本来此处都是良田,自从越人入寇之后,田便给毁了,眼下吴国人丁不足,废田也有不少。待吴越和议一成,寡人便命国人垦荒造田,再建米仓。”

众人说着话,不一时,便到了笠泽,远远便见泽旁设着二十多个大营帐,沿水而立,水中有数十艘战船守在营帐附近。

颜不疑道:“虽然只是草草搭成的营帐,却甚有法度,就算有人偷袭,越王勾践也可以立刻登舟而逃,这营寨布置得深合用兵之道。”

夫差叹了口气,道:“勾践谨慎多变,心思深刻,寡人当真后悔昔日未能杀了他,灭了越国,以致留下此心腹大患。”

伍封暗暗叹了口气,心道:“当年你父亲吴王阖闾即位之时,内乱方止,民贫兵弱,他听了孙叔叔的话,食不二味,居不重席,室不崇坛,器不彤镂,宫室不观,舟车不饰,衣服财用,择不取费,勤恤其民而与之劳逸,再加上重用人材,以致吴国能由东南小国攻入楚国之都,一跃成为天下之霸。不说你四下兴兵,大修姑苏台之事,眼下吴国天灾人祸,百姓饥不择食,你理当访问孤寡,救济贫困才是,可我来吴数月,只见你终日在宫中守着西施,足不出户,如此为君,国家岂有好的?”

不过,这些话他心中想是想,却没有说出来,这便是他与其父伍子胥不同的地方。伍子胥知其不可而为之,那是其忠,伍封则是见可为则为,不可为则不为,那是其智,各有不同。

伍封正想着心思,忽见伯嚭从营内出来,走到夫差车前,笑吟吟地道:“大王,越王勾践正在舟中相候。”

夫差怒道:“寡人亲自前来,勾践竟然不出来迎接,太过无礼。”

伯嚭忙道:“勾践染了风寒,见水边风大,不敢出来惊了大王,遂在暖舟上相候,置酒陪罪。”

颜不疑不悦道:“勾践不出来,总该派几个大臣出来,才像个样子吧?”

伯嚭笑道:“王子莫非忘了,大多越臣已被龙伯擒来吴国了,剩下的越臣守国的守国,带兵的带兵,没有了闲人。”

伍封向四周看了看,皱眉道:“两国会盟,为何不见盟坛牲鼎?”

伯嚭道:“勾践来得匆忙,还不及起坛,索性在舟上陈牲列鼎,设立盟案。”

伍封摇头道:“如此会盟成何样子?传了开去必惹它国讥笑。”

伯嚭道:“虽然勾践的确有些失礼,但我们也不能因此凭一时意气坏了吴越之和议大事,大王以为如何?”

夫差叹了口气,道:“算了,他连寡人的姑苏台也烧了,寡人便忍他这一回,免得多生枝节。”

伯嚭点头道:“既然如此,大王,我们便上舟吧。”

伍封心道:“夫差当年南下破越,北上争霸,何等的豪气!如今势弱气短,竟然能忍受勾践如此无礼。”又想:“勾践为人精明,其王后和一众大臣在我们手中,为何仍敢如此傲慢?莫非其中有诈?”想到此处,心中微微一惊,向周围仔细看去。

周围并无多少越兵,营寨中也听不到任何声响,只是舟上是否有士卒埋伏却因离得太远而无法得知。

颜不疑本就是个多疑之人,见伍封满脸疑色,心中也暗暗警惕。

伯嚭见他们神色凝重,猜到他们的心思,忙道:“各营寨和每艘大舟之上我都仔细看过,并无埋伏,大可以放心。”

夫差放下心来,点头道:“太宰倒是细心得紧。”

众人下了车,由伯嚭和十余个越卒引着入营,向停在岸边的一艘大舟走去,众多侍卫在身后簇拥着,一个个按剑戒备。

伍封挥手将楚月儿叫上来,道:“月儿,我总觉得有些不大妥当,你和小兴儿将车驶来,守在岸上舟边,万一有何变故,也好策应。”

楚月儿点了点头,与鲍兴自去小心提防。

岸边的这艘大舟与众不同,虽然比不上吴国的余皇大舟,也算是少见的巨舟了。往舟上看去,只见舟上插着数十面越人的大旌,耳中只听见大旌在风中猎猎直响。

一条宽宽的大木板从舟沿搭在岸上,一行人从舟上走了下来,当先一人身材瘦长,颊平如削,颈项甚长,嘴尖如鸟啄,鼻高如鹰钩,披着一头长发,在风中飘动,生得格外地与众不同。

伍封虽不认识此人,但看他熊行虎视,狼转鹰腾的样子,便知这人必定是父亲生前最忌讳的越王勾践。

果听那人道:“大王远来辛苦,寡人稍感风寒,身体不适,未能远迎,大王千万勿怪。”

夫差道:“越王远来鄙国,寡人原该尽地主之谊,反累越王久侯,其实应该惭愧的应是寡人才对。”

这是勾践在吴为奴三年回国之后,二人第一次见面说话,时隔十数年,二人又处在相同的地位,是以夫差也格外客气。

二人说了几句,勾践向伍封扫了一眼,笑道:“龙伯威震列国,果然气宇轩昂,神采摄人。”

伍封愕然,心道:“我们未曾见过面,伯嚭还未将我向你引见,你怎一眼便认出我来?”

勾践见他神色,便知己其心意,笑道:“前些时龙伯到鄙国一游,寡人命画师按见过龙伯之面的侍卫宫女口述,将龙伯的尊容画了下来,贴在宫中镇恶驱邪,虽然画师画不出龙伯的慑人神采,不过寡人也因此认得。”

伍封心中一惊,勾践卧薪尝胆,以吴为敌,定是个报复心极重的人,他将自己的相貌画出来,自然不会真是为了驱邪,多半是想提醒越人报仇。自己夺其都,焚其宫,掳其王后大臣,坏了越国灭吴的好事,这个仇可结得不小。

伍封道:“外臣得罪了大王,今日当真是无颜相见。”

勾践叹道:“寡人早听范大夫和文大夫说起过龙伯,以为龙伯只不过是武勇过人,运气稍好而已,是以明知龙伯在吴,仍然敢冒虎威。谁知龙伯文武兼资,才能出众,远在吴人之上,越国有此大败都是寡人疏忽所至。这次入吴途中,听吴民处处说起龙伯,视龙伯为天人下凡,在他们心目中,吴国即是龙伯,龙伯便是吴国哩!”

伍封口中谦逊不已,忽一眼见夫差脸上不悦,又见颜不疑和伯嚭两人对皱起眉头,心中一凛,暗道:“这勾践好生厉害,他表面上说得客气,其实是想害我,激起大王和吴臣对我的忌惮之意。”便道:“外臣行事莽撞,全仗吴国君臣的妙计,才能侥幸活到今日,外臣这几日便要动身回齐国,吴越之事,也不好理会,大王可是过誉了。”

勾践大笑道:“龙伯这一走,多半连吴人之心也带走了吧?寡人这一生中,只服过两个人,一个是令尊伍子胥,还有一个便是龙伯了,龙伯父子当真是人中龙凤!”

他口中盛赞伍封父子,夫差在一旁老大没趣,十分不悦,又不好打岔。

伯嚭老奸巨滑,自然知道勾践的每一句话其实是说给夫差听的,他见夫差眼中露出恨意,知道夫差心中对伍封已大为忌惮,心中暗喜,便道:“大王说得是,龙伯自入吴以来,几番大显身手,将吴国群臣尽数比了下去。”

伍封暗骂伯嚭火上浇油,忙对勾践道:“今日是吴越定盟,莫非二位大王想站在风中设誓?”

勾践对夫差笑道:“寡人年老,不免有些行事胡涂,大王莫怪,请上舟。”

夫差由勾践引着上舟,伍封忙跟了上去,颜不疑将大部分侍卫留在舟下,只与伯嚭带了二十名侍卫跟在后面,伍封见楚月儿和鲍兴的铜车在舟下,向她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小心戒备,这才与众人入大舱。

舱中并无越卒,只有当中的一个大案和两旁两条长案,十余个寺人立在两边服侍,两个寺人上前,将夫差搀扶着坐在右手的席上,勾践也在对面坐下,夫差和勾践二人各踞一案,相对而坐,伍封、颜不疑和伯嚭站在夫差身后。

寺人奉上了酒食,勾践道:“牲鼎已备,不过十余年未见,寡人时时念着大王的恩德,今日正该先用酒食,述些旧谊。”

夫差知道他口中“恩德”二字的含义,心中凛然,不敢多加停留,忙道:“国事要紧,不如先议和款,歃血为盟,然后再述私谊。”

勾践笑道:“虽然眼下是在吴国境内,但这船上却是寡人的地头,正该略尽地主之谊,理应先用些酒食,再谈国事。”

勾践甚是殷勤,先后向众人敬酒,伍封、颜不疑等人都只好站着陪勾践用了些菜肴美酒,各自说了些客气的话。

待寺人上了十几道菜肴,已是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勾践绝口不谈国事,夫差心中焦燥,忍不住道:“大王,酒食已够,还是谈谈两国的和议吧。”

勾践笑道:“大王倒是性急得紧,未知大王对和议一事有何想法?”

夫差道:“吴越二国这一二百年间多番争斗,两国之民死伤无数,寡人心中不忍,不如今日吴越盟誓,世世代代为兄弟之国,从此永不侵害。”

勾践道:“寡人其实也不是好斗之人,只是越国地处东海一隅,地小国贫,山多田少,眼下民户日多,地不敷用,若不向外掠地,难以为生。越国东邻楚国,北有吴国,欲向外掠地,只有向楚吴两国着手。”

眼下越国势力颇盛,是以越王勾践便公然宣称要对外掠地。

伍封心道:“以前列国之战,争的是霸主之位,这些年来渐渐却以掠地夺民和吞并它国为目的,只是勾践公然以掠地为由针对吴国,有些不成体统。”

勾践又道:“楚国势大,楚王又是寡人的外孙,楚吴两国相比,吴国自是与越国疏远一些,鄙国要向外掠地,只好向吴国下手了。”

夫差皱眉道:“如此说来,鄙国与贵国的和好几乎是无从可议?”

勾践道:“也未必不能议,鄙国其实并不想得罪贵国,除非贵国能将东境由南往北离海十里之地赐给鄙国,鄙国之境便可直达泗上十余小国和九夷之地,鄙国灭九夷之后,便可与齐鲁相争。”

夫差惊道:“鄙国的沿海之地共四百多里,若尽数交给贵国,岂非将吴国渔盐之利尽数让了出去?这怎么可以?”

伍封心道:“勾践如此提议,便是傻子也不会答应,这人漫天要价,必然另有索求之处。”

勾践笑道:“寡人便知道大王必定不会答应,因此还有另外一议,便是贵国将浙水之北、江水之南、太湖之东的近四百里地赐给鄙国,有了此地,相信鄙国百年之内也不会有北上之念。”

这四百里之地是吴都东面的沃土,粟产最丰,向来是吴国之粮仓,越人对此地垂涎已久,是以上次陈音为使到吴国,便曾索要此地。若此地交给了越国,太湖与越共有,便是将吴都之东的防务拱手让人,越要伐吴,当真是朝发夕至,无以为抗。

夫差向伯嚭等人看了一眼,齐齐脸上变色,夫差皱眉道:“吴越笠泽一战,虽然互有伤亡,似乎鄙国占了上风,眼下大王之后和一众大臣均在鄙国手中,大王反而索要吴地,令寡人有些不解。”

勾践大笑,道:“其实孰胜孰败,大王心中最为清楚。大王若不许此地,寡人只须再带五万精兵北上,到时候越人之所得,恐怕并不只是这四百里地,而是整个吴国。”他说得十分豪气,倒也不全是恐吓。

颜不疑在一旁冷哼一声,道:“大王莫要忘了,尊后还在鄙国之手。”

勾践摇头道:“她算得了什么?若是有何意外,越人恐怕无不盛怒,士气之盛,寡人就算赐三军数十万金也不如,到时侯倾国一战,后果可想而知。贵国名臣勇将渐去,军心不附,加上连年天灾,民不聊生,军粮不足,怎能与我们越军相抗?笠泽一战,足见强弱之别,若非龙伯另施诡计,此刻吴国早已不存在了。这一点,贵国君臣上下想来也心知肚明。”

伍封忽道:“那石番行刺大王之后,想来是大王指使吧?想不到石番身后的主使之人竟是越人!”

夫差等人都吃了一惊,一齐向勾践看去。

勾践微笑道:“龙伯这想法倒也新奇。”却未曾否认。

伍封心道:“董门之人行事果敢,向来为天下所惧,不料这越王勾践之心狠手辣,连自己的发妻也要刺杀,更胜董门中人!”

便听颜不疑冷笑道:“既然话说成这个样子,看来大王并非真的想议和。如今大王深入吴境,若想安然回国,只怕也是不能了。”

勾践大笑道:“寡人离国之前,早已立太子。寡人若不能回国,文种自会奉太子为王,引大军灭吴报仇。”

文种计谋深远,又能用兵,不在范蠡之下,有他辅佐鹿郢,再加上越人的报仇之心,恐怕更难对付。

夫差忙道:“小儿胡说,大王勿要放在心上。寡人并无为难大王之意,只是这割地之说,就算寡人答应,吴人也不会愿意,大王还是另外……”,话未说完,便听舱外有人道:“大王,太子有急事派使请来。”

勾践忙道:“国中有何急事?”起身向舱外走去,便听他小声问道:“有什么事要禀告?”

那人小声道:“据边境来报,楚国的叶公领了一支人马已到……”,勾践哼了一声,那人立时闭嘴,便听脚步声渐远,想是勾践怕夫差等人听见,带了那人远远躲在一直说话去了。

伍封心道:“莫非楚人见吴越鏖兵,也动了心思,派叶公带兵而来?”向夫差等人看去,见他们眼中也大有狐疑之色。

众人想着心思,过了近半个时辰,寺人不住地上菜斟酒,就是也不见勾践回来。

颜不疑奇道:“越王怎地去了这么久?”

伯嚭小声道:“多半是勾践国中有了大变故,是以难以措手,一阵他回来,大王便试探他的口气,若是他们国中有事,自不会咄咄逼人,向我们索地。”

夫差点了点头,道:“寡人……”,才说了两个字,伍封忽想起一事,脸上变色,道:“糟了,今番只怕中了勾践之计,这人说不定是借机下了船罢!”

夫差等人吃了一惊,急忙站起身来,伍封早已冲出了舱外,只见舟上再无一人,向舟下瞧去,却见那一班侍卫仍然呆立在岸上,伍封向楚月儿招了招手,楚月儿忙上了舟来,伍封问道:“月儿,勾践去了哪里?”

楚月儿奇道:“他不是在船上与你们一起么?”

伍封摇头道:“这人借故走了,莫非他未曾下船?”

这时候夫差等人也走了出来,颜不疑指着大舟旁的一艘小舟道:“勾践定是乘小舟离去,必有诡计,我们从速下船,以免中了勾践的算计。”

众人下了船,还未曾有何计较,便听一声哗哗水响,那艘大舟忽地从岸边滑开,向水中驶去。

夫差脸上惊疑不定,不知勾践在打什么主意,只见大舟驶到了水中离岸六七丈处方停了下来,勾践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仍站在那艘大舟上,笑道:“大王为何不辞而别?”

夫差心道:“原来勾践并未下舟,是我们谨慎过了头。”忙道:“寡人因有事吩咐侍卫,这才下舟,大王为何将舟驶开?”

勾践摇头道:“大王并非真心议和,寡人也无须多费口舌,这便告辞回国。”

夫差忙道:“大王的王后大臣都在鄙国作客,大王难道不想将他们接回国去?”

勾践笑道:“实不相瞒,他们眼下已经正在回营途中,多谢大王招待了他们这么许久。”

众人不解勾践之意,夫差道:“王后和越臣怎会自行回来?”

勾践道:“这就是大王的爱子王子季寿的功劳了。”喝道:“将王子请上来。”

他身后几个侍卫将王子季寿押了上来,众人见他神色憔悴,显是被越人擒来。夫差在诸多王子之中,最疼爱的便是此子,忙道:“季寿,你……,你怎会到了这里?”

季寿还未及答,勾践笑道:“寡人与大王相见之时,特地派人将他请来,当然是用了大王之令。”

颜不疑皱眉道:“季寿怎么这么糊涂,随随便便就听人的使唤?”

勾践道:“这也怪不得他糊涂,而是寡人手上有大王的随身玉佩,让人拿着此佩去传话,王子自然会以为是大王相召,怎敢不来?”

夫差随手往腰间一摸,果然所带玉佩已不知所踪,吃了一惊。

伍封叹道:“怪不得勾践拖拖拉拉地故意耽搁,必是刚才寺人扶大王入座之时,悄悄将大王的玉佩偷了去,再派人骗王子季寿。”

夫差大声对勾践道:“大王,小儿并无得罪之处,还请大王将他放回来。”

颜不疑在一旁小声道:“勾践必是想用季寿换越王后和那些越臣。”

他说得小声,不料勾践耳音极佳,也听到了他的说话,笑道:“寡人请了王子季寿之后,又有人拿着玉佩到驿馆将内人和越臣释放了,他们有范蠡和陈音护卫,当是安然无恙,只怕已到了文种的大营之中。”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都道:“勾践老谋深算,诡计多端,此番中了他的算计,大大不妙。”

正在此时,忽见一乘兵车从姑苏城的方位驶来,车到近前,伍封见是圉公阳、庖丁刀二人,便问道:“是否有人将越王后放了?”

二人听伍封这么一问,立刻变了脸色,庖丁刀叹道:“果然如小阳所料,其中有诈。”

庖丁刀道:“先前有一队人拿着大王的玉佩来带人走,小人便觉得有些古怪,只是我们都不识得大王的侍卫,驿馆的守兵都认识那是大王的玉佩,我们也不敢多嘴,只好由得他们将人带走。事后鹿少爷觉得不太妥当,追了出去,但久无消息,正好柔姑娘派小阳为我们送酒肴来,我们将其他人打发回府,二人一路追了来,一路都不见人影,看来他们并未走这条路到营中来。”

伍封脸色微变,道:“小鹿儿孤身追下去,你们一路过来也未见到么?”

圉公阳和庖丁刀都不住摇头。

伯嚭惶恐道:“想不到勾践竟然如此狡诈,大王,说不定勾践另有埋伏,此地不宜久留,理当尽快回城。”

夫差不悦道:“寡人若走了,季寿怎么办?”

颜不疑向勾践道:“大王如此欺哄我们,有失身份,就算季寿在你们手中,可别忘了这里是吴国的地方,等我们大军拥上,忙乱之中,恐怕会伤了大王的贵体,不如将吾兄季寿放了,下次再找机会,重开和议。”

勾践大笑道:“这里虽然是吴国之地,寡人却是要来便来,要走便走,吴军能奈我何?”

夫差想起勾践的厉害和越人的强悍,不敢再多留,小声道:“勾践有备而来,还是依太宰之见,我们先回城再说。”

伍封忙道:“不可。这是吴国的地方,越人怎也不敢太过放肆,我们若留在此地,又有数百侍卫守着,勾践怕我们另有打算,多半不敢乱来,若是匆匆回去,路上无从防备,反而会中了勾践的埋伏。”

颜不疑也道:“一动不如一静,我若是勾践,当然不敢在此地硬攻,定会暗派了一支人马扮成盗贼之类,在父王回城的路上设伏。”

伍封道:“勾践在此地必无多少兵卒,否则,也不会大费周张将王子季寿骗来,我看他也是无甚把握,才会将王子季寿留在他船上,让我们投鼠忌器,他万一事情不成,便挟持王子逃回越国。大王,王子姑曹领有大队人马在附近,若将他们招来,勾践恐怕插翅难飞,只好将王子季寿放了。”

夫差知道今日之事必定难以善解,回首小声对颜不疑道:“不疑,你快派人去将姑曹的大军调来。”

王子姑曹的军马就在附近,多半不知道出了变故,颜不疑点了点头,道:“父王设法将勾践留住,儿臣去将姑曹的兵马引来,若是勾践将季寿带回越国,季寿恐怕再也难回来了。”

夫差见他念及手足之情,心中大慰。

伯嚭道:“王子,老臣送你出营。”

夫差皱眉道:“此刻还哪里顾得上这些穷讲究?”

伯嚭小声对夫差道:“老臣假装送王子,其实正好看看周围是否有越人的埋伏,好作定夺。”

伍封也暗暗佩服这家伙老奸巨滑,点头道:“太宰说得不错,你们小心,在下留下来保护大王。”

颜不疑与伯嚭二人出营,伍封将楚月儿等人叫上来,小声吩咐:“越王勾践诡计多端,我们可要小心行事,不能让大王有失。”

夫差道:“想不到这勾践如此多诈,幸好这是吴国境内,若是在越国议和,恐怕就麻烦大了。”

伍封叹气道:“微臣倒是担心文种的那支兵马,此刻勾践的奸谋施行,说不定文种的兵马也有所动。”

勾践在船上笑吟吟地看着他们忙乱,也不吱声,见他们忙过,笑问道:“王子不疑是否去招王子姑曹的兵马?哈哈。”

伍封与夫差见勾践一语道破,明知颜不疑去搬兵,却并不急于走,反在船上耽搁,也猜不透这人在打什么主意,心中惊疑不定。

楚月儿道:“大王,夫君,我看勾践也是在等人,说不定是在等文种的大军。”

她随伍封日久,居然也能略知兵法,伍封赞道:“月儿说的是,我也是这么想。”

夫差道:“既然文种的大军未至,我们何必去等他来?不如先走了吧。”

伍封向来果敢,但此刻被勾践着着占先,知道碰上了平生所遇的第一个用兵高手,此刻颇有些犹豫不决,猜不透勾践的心思,皱眉道:“万一文种埋伏在我们回城的路上,反而不好。”

夫差想想也有道理,道:“既然勾践明知道我们去请救兵,居然安然不动,是何道理?”

伍封道:“微臣也想不出来,还是先等太宰回来再说。”

说着伯嚭,伯嚭便到了,只见他一车飞速驶了过来,众人见其兵车狂奔,心中便知不妙,猛见周围烟尘大起,无数兵车士卒围了上来,在离众人一箭之地外围成了一个大圈,虽然不再迫上前来,声势却极为骇人。

伯嚭的兵车驶进,只见他满脸张惶道:“不仅四周有越人埋伏,从此处往姑苏城的路上还有越兵,主将是文种,加上埋伏的人数,只怕不下于二万人,非同小可。”

伍封暗暗吃惊,道:“二万余大军兵临城下,为何竟无人察觉?”

夫差怒道:“各地的官儿干什么去了?竟然由得文种领大军到了此地。”又叱道:“太宰不是在营中和船上查探过么?怎么会有这么多越人埋伏?”

伯嚭忙道:“老臣先前察看时,的确无多少越人,这些人恐怕是我们到后偷偷赶来的,勾践这家伙太过狡诈,老臣是个老实人,上了他的当,请大王责罚!”

伍封和夫差心中都道:“你也算是老实人?!”

伍封皱眉道:“王子姑曹的一万兵马不是也在附近么?以军中众多的哨探耳目,王子姑曹怎会不知道呢?”

伯嚭满脸苦笑,小声道:“大王,臣适才听到越兵说话,其实王子姑曹知道了敌军的动向,不仅不带兵上来营救,反而将兵车退到了姑苏山下,将要隘之地让给了越人,越人才会如此猖獗。”

夫差惊道:“姑曹他……,他这是干什么?”

他们的说话居然又被勾践听到,勾践笑道:“大王与王子季寿若是有失,姑曹岂非顺理成章便当上了吴王?”

伍封等人脸上变色,互相对望,心知勾践此言也是大有可能,若是王子姑曹真的心有此意。后果堪虞。

夫差又惊又恼,喝道:“姑曹不会如此胡来吧?”

伍封心如电转,伯嚭与姑曹一向是一党,自不会故意挑拨夫差与姑曹的关系,言语便较为可信,若此消息是颜不疑所说,反而信不过。

伍封小声道:“既然如此,只好设法杀回城中了。微臣等人在前开路,大王与太宰由众侍卫护着,在后面紧紧跟随,见微臣车动之时,马上跟上来。”

伯嚭脸上变色道:“龙伯虽然厉害,但那是文种的二万大军,文种这人足智多谋,比范蠡要心狠手辣得多了,我们数百人怎冲得过去?”

伍封颇有些不耐烦,道:“就算比他再厉害十倍的人,我们也不必怕了他!”

夫差皱起了眉头,心道:“你虽然身手了得,但面对文种的二万大军,我们硬冲进去,恐怕是羊入狼群,自寻死路吧?”

他虽然有些年老昏庸,却也是久历战阵,知道士气的重要,因而想是这么想,却没有说出来,免伤了众人的士气。

伯嚭道:“老臣暂为大王的车右,只要老臣有一口气在,绝不让大王有损。”

夫差知道他的剑术高明,心中大慰,对伯嚭的恶感又减了几分,心道:“这人虽然有些奸滑,毕竟对寡人还是忠义耿耿。”

伍封将圉公阳和庖丁刀叫上前,道:“你们二人乘兵车守在大王与太宰的车旁,与太宰一起护住大王,无论如何,也不能离了大王半步。”

二人答应,从吴国侍卫处各要了条长矛,一齐上了车。

伍封又对鲍兴道:“你将车准备好,我与月儿办完了事,一登上车,你便将铜车驶出。”

众人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楚月儿却猜到他的心思,将剑插入了鞘中,却将笔管长矛拿在手上,向伍封微微一笑。

伍封从铜车上拔出大铁戟,喝道:“月儿,我们先将勾践擒来!”话音甫落,二人已经飞身而起,直向勾践的大船扑去,二人在交手一握,凌空窜去了数丈。

勾践打听过伍封的本事,早有防备,手一挥,忽地从船舷边冒出数十名弩手,各持连发神弩,对着伍封二人。

伍封暗暗吃惊,他常用弩箭对敌,知道这东西的厉害,就算他和楚月儿的身手再好,这连发神弩一弦三矢,咫尺间射来却是绝难躲闪,忙道:“月儿!”伸过手去,不待众弩手向伍封二人发箭射来,二人已经转而向后。

与此同时,勾践所在的大船舱底数十橹齐动,大船疾向泽中划开,周围的大船也立刻向这边驶过来,船上黑压压站满了越兵,一个个气势雄状,身材魁梧,多半便是越兵中最精锐的所谓“君子之卒”了……

伍封二人如大鸟般又飞回来,落在铜车之上,小声道:“小兴儿,向东冲过去!”

众人愕然,姑苏城在西,为何又要向东冲?

鲍兴却唯命是从,也不想那么多,伍封既然命他向东,自然是有道理,大喝一声,驱车向东。

铜车一动,夫差和伯嚭的兵车以及小鹿的兵车立时跟了上来,众侍卫早已经准备妥当,众车纷纷跟上。

夫差赞道:“不错,虽然姑苏城在西,但文种的兵马也在西,向东冲出去正好,只要出了越人的埋伏,那便好办了。”

伍封与楚月儿的铜车当先,眼见面前的越兵纷纷拥上来,当先的几乘兵车上,站着的都是越兵中的悍勇之士,各持兵器,直扑上前。

伍封与楚月儿的戟矛齐动,一连将十几名越将挑下车来,越兵这才吓得开始躲闪,周围的越人虽多,但怎敌得过伍封和楚月儿等人如狼似虎的一路拼杀,便如一道潜流从人群中划了开去,数十乘兵车冲了过去。

夫差和伯嚭这是第一次见伍封在战阵之上大显身手,见他铁戟展动,直如鬼魅,当者无不所向披靡,不仅是他,连楚月儿也是厉害无比,二人暗暗心惊,夫差心道:“怪不得这小子能纵横列国,当真是神勇无双,万夫莫敌。”

伍封刺倒了二十余越将,还顺手从越人战车上拔下了一面旌旗,楚月儿也学他抢了两面旗在手。众人杀出了重围,身后越兵纷纷追来,但众人冲出二三里之后,越兵便远远落在了后面。

伍封叫鲍兴停下车,身后众车也停了下来,伍封让圉公阳点算了一下人手,只见夫差带来的百乘轻车只余三十多乘,车上侍卫大多见伤,幸好伍封让鲍兴教过他们剑术,否则这些侍卫只怕已尽数被越人杀了。

伍封命侍卫先行裹伤,略作一下休整,又让庖丁刀上前查探路径,圉公阳听他吩咐,将吴王夫差兵车上的旌旗摘下藏好,换上抢来的越兵旗帜。

夫差奇道:“王弟,为何不乘势冲出去?我们人手不足,万一被越人追上来,岂非大大糟糕?”

伍封道:“勾践是微臣平生所遇的用兵高手中最深不可测者,换了微臣用兵,前面必设埋伏,勾践兵法比微臣高明,我们若往前进,必中越人埋伏。”

伯嚭不信道:“龙伯怎知道前面一定有埋伏?”

伍封道:“文种引军在西,若真是想埋伏,怎会轻易让人知道?勾践这家伙诡计多端,西边接近姑苏城,城中有不少城兵,太湖之上还有展如的水军,越人想将我们一举格杀,也怕惊动了吴军接应,我猜他们定是想逼我们向东,因而将大部分士卒埋伏在东面。”

夫差问道:“既然如此,王弟为何又要带我们向东冲出来?”

伍封道:“越兵中最厉害的是连弩兵,这弩箭可怕之极。微臣听说越人的弩兵有三千人,行军设伏,弩兵最有用处。我们这么一冲,勾践定会将埋伏在西的士卒火速调往东面,那些弩兵更要调来。先前我和月儿假意要擒勾践,实则想看看勾践的虚实,果然他将越人的精锐和弩兵埋伏在舟上,此刻恐怕大部分已从水路往东赶来。我们若一路向东,必会到江口沿江折而向西回城,这就比不上越人水陆并进之速,到时候越人的千军万马定在江口等着。就算勾践不调大军,只要预先埋伏一千弩手在东面,我们便讨不到好了,只怕没有几人能活着回城。”

夫差长叹道:“前有伏击,后有追兵,我吴国有数万精兵,此刻竟然连一卒也不能用上!”

伍封叹道:“大王身陷此险,微臣也有责任。勾践如此厉害,再加上范蠡、文种二人的智谋,天下间何人能敌?这越国之可怕,远在微臣所料之上。”

楚月儿道:“夫君,我们是否要回头杀过去?”忽听头顶上有鹰声传来,抬头看了看,见有一头大鹰在头顶上盘旋,心道:“若是人人都如这大鹰一般生有双翅,那便好了。”

伍封哪里知道她的古怪心思,道:“我正想往回杀过去。我们千辛万苦从包围中杀出来,勾践恐怕也料不到我们居然又回头,免不了被我们杀个手忙脚乱。不过我们人数太少,只好多等一等,让勾践将大军尽数调向东面江口。”

这次连伯嚭也佩服道:“这是唯一的法子了。龙伯用兵果然不依常规,处处出人意料,神出鬼没。”

过了一会儿,庖丁刀回来,道:“江口越兵无数,更有不少人源源不绝地调来。”

鲍兴问道:“小刀没被越人看见吧?”

庖丁刀笑道:“他们怎见得到我?”

伍封点头道:“果然不出所料。”忽然想起一事,皱眉道:“既然我能想到他们在东设伏,勾践与文种如何又想不到?我们人并不多,勾践要对付我们,何必调那么多人在江口?这未必太合我们的心意了吧,是否其中还有诡计?”

楚月儿笑道:“我看他是怕了我们那一千袭破越都的天外勇士,夫君用兵如神,勾践定是猜不透我们那些勇士在何处接应,不敢大意。他可不知道那些勇士根本未曾踏足吴国之境,早已回齐国去了。”

众人都不住点头,伍封恍然道:“定是如此。”他“哈哈”一笑,道:“勾践虽然可怕,不过他也有弱点,就是太过谨慎,太过多疑,日后再与他交战,便以此定计。”向众军喝道:“上车,我们杀回去!”先前他十分谨慎,心无把握,此刻被楚月儿一言点醒,立时信心大增。

铜车当先,众车后随,一路又向西回驶。

众人见伍封、楚月儿等人胆气过人,毫无畏惧,也大受感染,士气大振。

夫差看着伍封的背影,忽地想起伍子胥来。伍子胥这人忠义耿直,虽然常在自己面前直言无讳,惹人生气,但遇到军国大事,只要有他在,自己便大可放心,想到此处,心中暗叹,一时间怅然若失。

众车行了一阵,伍封忽见前面尘土飞扬,似乎有大军迎了上来,忙道:“这必是越军,我们直杀入敌阵之中,让他们措手不及。”

鲍兴叱了一声,战马嘶鸣之中,一车三人当先向前冲了过去。

前面的人马正是越兵,正想赶到江口,远远也见到一小队人迎了上来,打着越兵的大旗,以为是自己人,便未曾有何防备。万万料不到这群人是刚才冲出重围的吴人,越人猝不及防之下,被伍封等人撞了入来。

伍封与楚月儿挥舞着的铁戟长矛,一个攻左,一个刺右,铜车过处,左右的越兵如风扫落叶一般,纷纷坠下车来。

楚月儿忽道:“勾践!”

伍封抬眼瞧去,只见众车当中有一兵车上插着越王的大旆,喝道:“勾践休走!”鲍兴将马疆绳急扯,铜车直向越王勾践所乘的兵车的冲过去。

车到近前,果然见勾践手持酋矛,神色镇定如恒。

伍封的铁戟早向勾践刺去,勾践矛尖微挑,击在伍封的戟头上,伍封微觉手震,心道:“这勾践的力气不小!”

勾践面露惊异之色,“嗤”的一声,矛尖如蛇一般游了过来,伍封横过戟身,向勾践连人带矛扫过去。他这是一招两用,既格开酋矛,又砸击勾践。

勾践连忙竖矛挡住,只听“当”的一声剧响,他兵车上的四匹马受不住伍封的神力,嘶鸣一声,连马带车后退数步。

伍封本就力大,练过老子的吐纳术之后,气力日有所增,想不到勾践身为一国之君,不仅身有神力,连矛法也格外精奇凌厉,他这种矛法,不在赵飞羽所授给楚月儿的矛法之下。

楚月儿早将勾践身旁的车右和御者刺下了车,她见勾践的矛法与众不同,大感兴趣,道:“夫君,柔姊姊曾说勾践的矛法叫着‘万兽矛法’,号称天下无双,我早想与他比试比试,就让月儿来试试。”

伍封见楚月儿兴冲冲的小脸通红,暗暗偷笑,心想:“这丫头胆大,此时此刻居然要与勾践比试矛法。”他笑道:“好吧,勾践就让给你。”

楚月儿娇叱一声,笔管长矛向勾践刺了过去,勾践见了她的矛法,吃了一惊,二人战在一起。

这时,周围的越兵见勾践被敌人挡住缠斗,纷纷弃下对手,拥了过来。伍封笑道:“慢来慢来!”他的铁戟既长且重,挥舞开来,把近前的数名越将尽数挑下车去,众越将见他格外勇猛,无不心生惧意。

楚月儿与勾践拆了十余招,勾践自负力大,不料眼前这小丫头的力气竟不在他之下,矛法又十分凌厉,自己丝毫讨不到好去,面色渐渐沉重。

越国本是古国,非周天子所封。夏代少康的庶子无余被封于此地,带族人百姓披发纹身,逐兽垦荒,渐成此富庶之国。勾践的历代先祖身先士卒,在狩猎搏兽、与邻族盗贼之征战中渐渐练出了这套“万兽矛法”,这套矛法中包含越人千余年的心血智慧,十分厉害。也有人说勾践其实早已经不是无余的后人,而是当地的越族,其祖先是越人中最厉害的勇士,将无余的后人逐走,自称越王。

伍封虽然铁戟展动,与拥上前的越人交手,眼光却不住向勾践看过去,越看越是心生佩服,心道:“赵飞羽说越王的‘万兽矛法’天下无双,果然如是。勾践身为一国之君,居然能与月儿战成平手,恐怕在列国诸君中,除了支离益外,便以他的身手为最好!月儿已有很久未曾遇到过这样的对手了。”

交手正紧,忽听吴王夫差正大声喝斥,伍封吃了一惊,回首看时,只见夫差和伯嚭在兵车上被越兵紧紧围困,二人挥舞着的手中的宝剑,夫差的王冠不知掉到了何处,一头长发披在了脸上,他浑身是血,也不知伤在哪里。幸亏圉公阳和庖丁刀二人的本事不弱,守在兵车之旁,挡住了大部分越人。其余的侍卫渐渐被冲得四下散开,各自为战。这一队越兵人数虽然不超过三千,但却是越国最厉害的“君子之卒”,极为悍勇,吴国的这些侍卫虽然由鲍兴训练过,毕竟时日较短,又常在宫中,少遇战阵,怎是越人的对手?

伍封见势不妙,道:“月儿,先放过勾践,以免大王有失。”

楚月儿自从随伍封四下征战以来,从未遇到过勾践这样的矛法高手,正战得兴起,但伍封吩咐下来,只好道:“勾践,月儿下次再与你比试!”

勾践心道:“我只道是生死相搏,原来这丫头是存心与我比试矛法。”听她说得有趣,微笑道:“月公主好生厉害,寡人下次怎敢再与你交手?”

鲍兴猛勒缰绳,铜车向夫差的兵车奔去。

勾践伸手抹汗,心道:“这丫头好生了得,她一心要与我比试,幸亏伍封这小子顺这丫头的心意,没有插手。这小子的铁戟太过厉害,若是出手,只怕比这丫头凶猛十倍。”

他的御者和车右都被伍封所杀,无人御车,他一手拾起缰绳,正这么想着,忽然一个巨大的人影凌空射来,忙抬头看时,只见伍封从铜车上飞身过来,手中的铁戟当头砸下。

原来,伍封本要回救夫差,铜车刚刚转过头,心中猛然一动:“我和月儿这一回身,便全部陷身于越兵的包围,越兵人数太多,一时间若杀不出去,等文种知道上当后赶来,可就大大麻烦了。”来不及多想,瞥眼见勾践如释重负的模样,便飞身跃了过去。

大铁戟快如闪电,勾践只听呼呼风响,心中大骇:“这小子诡计多端,原来是假意回车!这次又上了他的当了!”此刻用矛格挡已是不及,忙向后闪,但这兵车之上,舆间甚小,他情急之下,撞向后舆,兵车后舆上无板相挡,他一脚便踏了个空,从兵车上摔了下去。

只听“轰”的一声,伍封的铁戟下落,兵车被砸了个粉碎,木片四溅,勾践刚刚跃起身来,伍封的铁戟已搭在他的肩上。

勾践只觉手腕一痛,手上的长矛被伍封一脚踢飞,同时一股巨力从肩上压下来,勾践立足不住,坐倒在地,眼前伍封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半边的天,勾践心中忽然沁出了一阵寒意,面如死灰。

伍封偷袭得手,暗叫侥幸,便听鲍兴这小子的嘶哑声音大声嚎叫:“擒住了勾践,擒住了勾践!哈哈!”

楚月儿的身法奇快,早已经抢身上来,将勾践腰间的宝剑扯了下来,心忖这人身手高明,免得他拔剑相抗,勾践的矛法天下无双,剑术多半也不会弱。

伍封本以为众越兵见大王被擒,早应骇得魂飞魄散,是以人数虽多也不足为惧,他们怕勾践有失,定会弃械投降。谁知道越国军法甚严,若是主将被擒或战死,其部属却活着回去,均有罪责,就算不斩首,日后在越人中也抬不起头来。这些“君子之卒”都是越王的宗人或亲随,对勾践极为忠心,此刻见勾践被擒,反而奋不顾身,一个个如红了眼睛,士气反而大盛。

鲍兴大喝道:“降者不杀!降者不杀!”圉公阳等人也齐声大喝:“扔下兵器!降者不杀!”但越兵毫不在意,无不作拼死一搏。

吴国侍卫只剩下不到二十车乘,虽然见擒到了勾践,士气大振,但却敌不过拼死的越人,片刻间有三十多侍卫被越人所杀。

勾践大笑:“哈哈!寡人就算死在此地,夫差你也休想回去!”

夫差等人暗叫不妙,鲍兴忙从从车上铜车上跳下来,在残毁的兵车上割了一段缰绳,将勾践手足牢牢地捆住。楚月儿执矛在周围游走,将拥上来想夺回勾践的越兵挡住。

鲍兴将勾践扔上铜车,伍封和楚月儿边战边退,上了铜车。

伍封抬眼向周围看去,只见吴国的侍卫只余下了七八人,越兵层层叠叠,将夫差和圉公阳庖丁刀他们的两乘兵车围住,若非伯嚭和圉公阳等人的手段高明,恐怕早已经死于越人之手了。

鲍兴对勾践道:“快让越人弃械投降,否则就杀了你!”

勾践笑道:“我们越人只有战死的士勇士,绝无投降的懦夫!你们要杀便杀,寡人不怕。”

伍封甚是懊恼,铜车向夫差的兵车冲了过去,他与楚月儿一戟一矛,将围在兵车之旁的越兵杀出了一道口子,三乘兵车汇在一起,再看四周时,吴国的侍卫早已经尽数阵亡,只余下他们三车七人。越兵毕竟怕勾践有失,也不敢过份逼迫,只是围在了四周,不再冲上。

伯嚭一手执缰,一手握着剑,满脸惊慌,对勾践道:“大王,就算我们被杀,你也讨不到好去,与其一拍两散,不如各自回去,可好?大王命越人退开,我们出了围,便将大王放走。”

勾践摇头道:“寡人虽然落在你们手中,其实你们又何尝不是落在我们越人手中?寡人这次起倾国之兵,再施袭吴,本来是大有胜算,不料龙伯诡计多端,使寡人的计谋出了些岔子。不过吾子机敏勇忍,有他继寡人之位,越国自会安然无恙,吴国却不同,若是大王死了,王子姑曹与王子不疑必会相斗争位,我们坐收渔人之利。寡人虽然不能灭吴,吾子灭吴也是一样。”

夫差听得心惊,向伍封看了一眼。

伍封嘿了一声,道:“是生是死,倒也难料。这一战是你们占了上风,不过你们越人虽然厉害,却未必能杀得了我和月儿,若是我们大王遭遇不测,外臣和月儿便杀出重围,先到越国杀了太子,你若有其他儿子,也尽数杀了,看看你们越国还有谁能继越王之位!臣等做其它的事无甚把握,但要暗杀一个人,未必不能得手。”

勾践适才见过伍封和楚月儿的身手,知道他们二人太过厉害,越兵未必能挡得住,脸色变了变。

勾践心忖此战是越人获胜,偏偏自己不小心被伍封擒住,弄得反而被动起来,甚是懊恼。正要说话,忽然听得远处草丛中杀声四起,只见一队人从草丛中撞了过来,他们仅一百余人,都是步卒,一个个手持短刃,风一般卷了过来。当先二人是两个娇好美女,正是妙公主和叶柔。她们身后的四女挥舞着直脊弯刀,杀气腾腾,却是春夏秋冬四女。

伍封见众女身后的人都是府中的倭人勇士,众人手执刀剑,背负弩箭,疾奔而来,伍封心中既是吃惊,又有些高兴,对楚月儿笑道:“公主她们多半是怕我在外面拈花惹草,所以带人来赶我回家。”

勾践等人见他这当口还在说笑,无不暗暗摇头,心道:“这小子当真是胆大包天!”

众越兵凝神看时,见来人极少,又有不少女人,一个个不惊反笑。他们几曾见过女人上战场,见众女咤紫嫣红,各具美妍,身穿盔甲,另有其妙曼之态,颇有些神迷意乱,心下的杀机不知飞到了何处。

片刻间,这一队奇兵便冲入了人群,叶柔左手的长剑如一泓碧水般横过,一乘兵车上的三个越兵立时跌倒车下,她用剑之术极妙,剑过处只是伤人,却不会使敌人毙命。这些越卒中年纪稍长者有不少是她亲自训练过的,看着似曾相识,是以不忍杀之。

妙公主对越卒却无甚感情,她右手拿着“精卫”宝剑,左手拿着尺余长的“鱼肠”短刀,左右手齐展处,刺毙了一乘兵车上的越兵。

春夏秋冬四女又与她们二人不同,专往人多处杀去,四口刀便如一片刀网一般,时而已横划竖斫,时而穿插交错,只听越卒惨叫连连,四女撞身过处,越兵死伤一片,四女所用的这“四方刀阵”凌厉凶猛至此,连伍封也看得心惊。

那些倭人勇士左右分开如人字形,随着六女杀入来,立刻将越人的重围撕开了一个大口子。越人被这一支突出的奇兵搞得手忙脚乱,再也不成阵形,倭人勇士有的杀人,有的刺马,只听惨叫声、马嘶声、吼叫声交织在一起,越人兵车四下撞着,乱成一团。

伍封哈哈大笑道:“迎上去!”铜车前冲,伍封和楚月儿一戟一矛当先开路,越人纷纷坠车,不一会便与叶柔等人汇聚在一起。

伍封赞道:“公主、柔儿,你们与小雨儿她们来得到是时候,再晚一会儿,说不好你们便要当寡妇了。”

叶柔嫣然一笑,向倭人勇士下令:“上车!”

四周多有空车,众人一边战着,一边有九个人从地上各拾长戈上车,上了车的人又在周围掩杀,助余人上车,众人九人一组,分次第夺车,一阵间便夺得了十余乘兵车,尽数站在兵车之上。

伍封见他们的所行所为深合兵法,知道是叶柔精心训练的功劳,又赞道:“他们第一次临阵,居然能如此齐整,柔儿本事了得呢!”

夫差看得目瞪口呆,赞道:“王弟府中的家人原来也是训练有素。”

妙公主手捏着一条长矛站在车上,问道:“夫君,月儿,你们未伤着吧?”

楚月儿笑道:“没伤着。”

叶柔见众人都上了车,道:“公子,快杀出去!”

伍封笑着举戟喝道:“大王小心,我们回家罢!”铜车在前,十余乘兵卷过了越人的包围,向西狂奔。

众越兵此刻缓过神来,见伍封的援军毕竟不多,便大喝着追了上来。

伍封让小鹿在前护着夫差的兵车在前,自己与叶柔等人断后,见越兵离着他们不到四十步,紧追不舍。

妙公主娇声叱道:“哼,这班家伙倒认真得紧,竟然不知死活地追来!”

伍封笑道:“他们的大王落在我手上,若不猛追,回去只怕文种会斩他们的头。”

叶柔等人吃了一惊,这才注意到伍封的车上捆着一个人,秋风憨憨地道:“公子,这人是越王勾践?”

鲍兴一边赶着车,一边笑道:“这人先前是越王勾践,被公子擒来后,只要一过小兴儿的手,便改名为‘大棕子’了。”

便听替妙公主赶车的那人道:“这绳子胡乱捆着,甚是粗糙,一看便知是你这粗鲁家伙的手势,当真是没甚长进!”

鲍兴一听是小红的声音,惊道:“原来是小红,咦,先前我怎未看出来?为夫手艺马虎得紧,扎马缰绳惯了,捆人便不大擅长,回去还得向你学学,将勾践再捆上一次试试。”

楚月儿忙道:“不成,回去我还得与他比比矛法。”

小红笑道:“那就在小兴儿身上试试捆人的功夫好了!”

鲍兴惊道:“小红,你不是想着法儿要捆为夫吧?”

伍封等人大笑,勾践在车上暗暗叹气,心道:“这小子倒真是有一手,连府上的姬妾家人都悍勇无比,临危不惧,如此身手高明又斗志昂扬之兵,倒真是难以对付!”

叶柔看着身后的追兵,叹道:“这些家伙大多是柔儿训练过的,这么穷追不舍,看来只好再杀几个了。”一边说,一边从背上取下了连弩。

伍封从铜车的舆座下取出了他和楚月儿的连弩,先前一直在包围之中,怕伤了自己人,一直未敢用,此刻只好用弩箭将追兵阻住了。

伍封见叶柔脸上有不忍之色,便道:“看在柔儿面上,不要射人,专射兵车的战马就行了。”

众人闻声弩箭齐发,立时间战马的嘶鸣声大作,战马中箭负痛,四下狂奔,有的还折而向后,直向越兵队中撞去,追兵大乱,待众人各射了十余支箭出去后,追兵已是远远路在了二百步之外了。

半个时辰之后,尾追的越兵便再也看不见了,众人这才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