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醉翁之意
作者:舟亢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2778

祝雄风想不到如此荒野之地,竟会有人纵情琴弦之乐,心下大奇,顺声看去,只见芦苇丛中悠然划出一片竹筏来,筏上坐一位身披衰衣的渔人,头发胡须全白,一对眉毛却浓密漆黑,怀中一怀胡琴,正自拉自唱甚是倾情,似天地间仅他一人,那份陶醉不言而喻。

那渔人左手拨琴,右手持一根竹竿,每次向水中一撑,竹筏便向前滑行一段距离。祝雄风心想:这渔人不简单,绝非等闲之辈,只看他那腕力,绝非寻常渔人可比。竹筏时快时慢,终于滑至潭边,琴声犹在但歌声突顿。

祝雄风打量之时,只觉两道刀子样的眼神自老者目中射来,好精湛的目力。也在这时,一道乌光迅捷如闪电劈空般迎面射来,祝雄风一愣之下,意念通达四肢,自然而然地生出了抵御之念,晃身趋退一边。听得一声轻响,那乌光原是一条绳索,只见绳索倏地抖颤,连网带鱼缩回了渔人侧身的一只黑瓷缸中。

渔人道:“老朽本是无心之举,奈何你偏偏愿者上钩。老朽独居于此,不巧竟也有人寻上门来。是幸,孰不幸?”说到这里,根本未看清楚他是如何出的手,但见刀光一闪,已将渔网割破,刀光再闪又已不见。渔人伸手抓起黑鱼,笑哈哈道:“好家伙,足有三斤重!”

祝雄风看到渔人似乎是无意间显露的一手刀上功夫,久久思索,顿有所悟,喜道:“前辈,可是神医华一刀。”

这老者正是行踪不定的神医华一刀,一向四处飘游,世人难觅其行踪,碰巧让祝雄风无意相遇,也活该他有此缘分。

华一刀打量了祝雄风片刻,道:“少侠既寻得老朽,想是求药救人。难得老朽今日获此一鱼,心情喜极,此处不便,恳请少侠回寒舍相叙如何?”

祝雄风屏住内心的激动,深揖一礼,道:“晚辈他日曾幸获前辈垂青,得解圣手先生蚊子笑之毒。今日再次打挠实是不情之愿,前辈如此坦荡,真乃武林之幸也。”

华一刀喟然长叹:“武林之幸?哈哈,真要是天下太平,老朽岂会避住如此荒野之处?唉!”

祝雄风见华一刀似有不快,忙道:“如此!那就打挠前辈了。”说时,抱着玉宛青拧身探步,足下轻触地面,身子如鸿而起,向前横空蹿来,右足轻踏已经轻轻落于竹筏之上,端的轻似无物。

华一刀不由心中暗赞,不意来人有如此身手,当下赞道:“少侠好轻功!”

祝雄风道:“谢前辈抬举。”

华一刀笑道:“少侠且坐稳!”说时,竹篙左撑右点,竹筏直似箭之离弦冲进芦苇丛间。竹筏左弯右拐,穿过几处芦苇荡,前面景观忽地开阔,现出一片似无尽头的荷叶来,行于其间,但闻幽香缕缕,透肝入脾,满目清新。

祝雄风心情愉快,往日的忧郁一扫而去,极目四望,真有种心旷神怡之妙。

行不久,竹筏突停。

华一刀手指前方,道:“到了,老朽的‘听竹轩’就在前面。”

祝雄风随他指向看去,只觉竹筏离岸尚有好大一段距离,绝非人力可以逾越,心中不解,不知华一刀此举是何用意。

只听华一刀道:“花魂妖娆,与世无争,怎忍心打碎这份风骨,这种气概!”话语轻轻淡淡,入耳却有种说不出的受用,绝非适才放歌时的粗犷可以比拟,更妙的在于:华一刀一手抱琴,一手抱着那只看起来足有百斤重的瓷缸,双膝不弯,腰身不晃,却是已经冲天而起,轻抬右脚,身子一纵之下,踏在一片荷叶上。那片荷叶只是一阵轻微颤动,好似随波而漾又似风来轻荡,便随即静止。在祝雄风惊叹之时,华一刀已经信步而出,行于荷叶之上好似足履平地,霎那间,已到了岸边渡头,回过头来,冲祝雄风笑道:“少侠,快请上岸!”

祝雄风心中钦佩,溢于言表,道:“前辈好俊的踏荷无声,轻盈如柳絮飘飞,曼妙绝伦乃当世仅见。”他边说边行,目光深逐而久远,足上却不见丝毫的滞钝,力怯。只见得他身形飘忽轻灵,远远望去,宛似凌波微步的九天仙子,仙风仙骨,似不食人间烟火,更似于同花魂相协而生。

华一刀看得目瞪口呆,竟似痴了,许久才幽叹一声,暗想:这等轻功全然不着世俗媚气,竟在那桃花宫“风影十三变”,黄山派“狂蝶追凤”诸当世轻功名家之上,倒与那只闻其虚的御风之术有几分吻合,当真奇奥!

祝雄风上得岸来,只见岸边几排横竖支立的木架下,一辆水车犹在转动,把一桶桶含有荷花妖娆气息的河水打在了一排用竹子凿通骨节所做成的水槽里。

行仅几步,在竹韵与花影间,一排茅屋傍水而筑,细看之下,均是以粗竹架成覆以长草,虽看着难免粗陋,但委实惊羡万千世人目光。居中的一间茅屋,檐下挂着一只硕大的铃铛,清风徐来,铃响不绝,清脆而悠远,既有韵味又有灵性,好一派田园风貌。

祝雄风左顾右盼,所见无一不是不着半点斧手修饰的自然物品,直疑自己误入桃花源中来。在华一刀引领下,进入正房,房内清雅朴素,桌椅等物也全是竹制,正堂中高悬一幅画,也以竹为本:竹下一位老翁醉心拂琴,自顾其乐,但形神兼具大雅,直有种跃然纸上之感。

华一刀侧坐竹椅上,轻咳一声,示意祝雄风坐下来。祝雄风把玉宛青正放在华一刀面前的一只竹床上,一脸庄重地端坐一旁。华一刀伸出右手两只手指轻探玉宛青玉腕,许久沉默,似在思索,猛一抬头看到玉宛青芳容时不由心中一怔。

这表情虽一纵即逝,但已被祝雄风渴求的眼神捕获,他心中一动,道:“前辈,可有何不妥?”

华一刀又看了玉宛青一眼,屏住内心的慌乱,说道:“脉搏正常而心律趋缓,寒气有余而阴气不足,显然半月内服食过‘再续还神丹’可是这样?”

祝雄风听他一语道破玄机,佩服不已,暗喜:这下找到了行家,既能诊出病因,想是有法子对症下药,心中仍忍不住惊讶,道:“晚辈可有些糊涂了,‘再续还神丹’岂非正是能解百毒的绝上灵药,焉何又会致人中毒呢?还请前辈详解。”

华一刀“哼”了一声,道:“你可知,是药三分毒。‘再续还神丹’中所含有的化毒成分,委实了得,但只有对毒之时才会生效,相互消掉。如若单独服用,它反而是一种毒性不烈,却难洽愈的有毒之物。唉!如此千金难求的丹药,白白耗掉实在可惜,不知这下药之人,有何居心。唉!”

祝雄风一旦明白其中之理,反而轻松许多,道:“请前辈赐告救治之法!”

华一刀叹道:“若要彻底消除她体内的毒素,普天之下只有一个办法。”

祝雄风急道:“是何办法,请前辈说与晚辈得知。”

华一刀道:“移花宫的‘七夕再造丸’。只有它才有此功效,再无他图。”

祝雄风道:“移花宫当在何处?”

华一刀喃喃道:“百花芬芳,总有调零之际。若寻错花乱季,移花宫中醉酒还。”

祝雄风听他口气,即知此事有些棘手,登时心急起来,近乎哀求道:“前辈,你总得想个办法啊!”

华一刀长嘘一声,道:“老朽医道浅薄,医术拙劣,枉居神医称号,居此累有十载,竟是觅不出解故友外孙女身上疾患的法子。”

祝雄风惊道:“什么疾患,竟有这般顽固!”

华一刀道:“若论这疾患,究其原因却也不难医治,只是难求那一味药引,势必药效折扣大打。”说到这里,似是想起什么,顿了顿又道:“真比大海捞针还难呀!老朽居于此,只为有朝一日能碰上那奇珍火龟,只要拥有了它的内胆,世间任何的疑难怪病,都当迎刃而解。只可惜,老朽无此福分。”

祝雄风听他提及火龟,心中一亮,随即想到:看来千年火龟果有奇效,否则凭他神医名衔,又怎会居此穷十年而不缀呢?可他虽有雄风却怎知千年火龟断然不会在此出现。唉!只可惜了他的一付恒心毅力,当真难能可贵。由此可见,他的那位故人绝非一般的人物,于是试探性地问道:“不知前辈口中提及的故友是谁?”

华一刀呆怔片刻,理了理遮住了眼睛的白发,眼睛在祝雄风身上转了转,说道:“说来话长!”顿了顿,道:“他就是昔年武林中第一富柳倾国,弹得一手好琴,还有个名号叫‘琴圣’,他同棋王贺大友,书颠南飞燕,画痴欧阳重并称江南四狂。他富有敌国,为人豪爽,老朽落魄潦倒时,数次蒙他接济,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就为这句话,老朽自陷苦海十余年。当年他的女儿柳若珍嫁给了如意坊画痴欧阳重的四公子欧阳杰,门当户对初时倒也恩爱。次年柳若珍生下一女,柳员外痛爱无比,取名依依……”

祝雄风内心大震,华一刀所说得话涉及不少秘密,正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他的这些昔年的故事,无疑是祝雄风急于想知道的,他屏住心中的狂喜,不动声色,仔细听下去。

只听华一刀道:“依依周岁之夜,柳员外大摆喜筵。是夜却发生了一件大事,”说到这里,拉长了声高,接道:“一伙蒙面人,突然出现柳府,抢劫杀戮无度。其中一个蒙面人,好似是群贼盗之首,他拎着依依逼迫柳员外交出藏宝图。可怜柳员外一生接济穷苦之人,做下善事无数,却难得善终,被迫交出藏宝图后又被连刺五剑。那依依虽仅周岁却通灵乖巧,见此情况,吓得大哭,那贼人心生歹念,照着依依便即一掌。”

祝雄风感到全身一震,那贼人一掌仿若打在自己身上似的,怒声道:“简直没有人性,畜生不如……后来怎样?”

华一刀哀叹道:“等到欧阳杰柳若珍等人杀退群贼赶来时,柳员外已是气息奄奄,回天乏术,临终之际,他只有一个嘱托就是无论如何要救活依依,说完这句话便即气绝!”

祝雄风道:“想那贼人一掌打来,必是残酷无情,莫非那依依竟侥幸于难?”

华一刀道:“也是那孩子造化大,命不该绝,生理异于常人,但贼人猝然一掌打下,虽未致命,终究落下了顽疾,老朽竭尽所能,用尽各种方法为她续命,却也只能保证她活到二十岁,除非有火龟内胆……”

祝雄风听到这里,心中“格登”一下,想到原来依依就是那弹琴的女孩,难怪柳若珍不择手段地要夺取千年火龟图,原有此念,唉!为人母者,用心如此也属难得,可是为人父的欧阳杰却又做了些什么?当下问道:“难道欧阳杰也无计可施?”

华一刀神情霍地大变,但随即收缓,道:“欧阳杰确是人中龙凤,只可惜突然就下落不明,如此英才,突然就在世上消失了,真是……真是天意使然啊!”

祝雄风心中一怔,心想:听华一刀之意,前后似乎有些不相协,既称欧阳杰为“人中龙凤”为何对其失踪又慨叹“天意使然”呢?这其间颇似隐有他意,难道对欧阳杰所做之事他已是心中了然,还是确实不知情?总而言之,他对华一刀忽然之间有了几分神秘感!

他正沉溺于华一刀讲的故事中时,华一刀端给他一杯水,自己也喝了一杯,歉疚道:“寒舍简陋,无甚招待,少侠见谅,请品上一杯老朽采拣的花茶。”

祝雄风早也口燥,闻得其香清淡,不假思索接过杯来,一饮而尽,只觉入喉生津,不由叹道:“好茶!好茶!真乃绝世之作!”

华一刀嘿嘿笑道:“那是,那是,嘿嘿。”

祝雄风听他笑声有异,不由奇道:“前辈,你……”说到这里,忽然感到脑中一阵眩晕传来,顿时惊愕,心中却想:我在聆听华前辈教诲,怎可瞌睡?也太不敬了,但是收摄心神,竭尽精神,只觉眼皮越来越重,却是难拒睡魔,心中更加奇怪。

忽听华一刀道:“少侠可有什么不适感觉?”声音动听悦耳,满含着关切之意。

祝雄风道:“晚辈忽然感到困意袭来,这是何故?请前辈明示!”

华一刀冷笑道:“这就对了。茶中已被老朽做了手脚,你感到昏昏欲睡,是因为茶中的‘迷香半刻癫’发作……”

祝雄风惊道:“你,你……”右掌忽抬,却感到内力狂泄,酥软垂下,登时大惊失色,暗想:好厉害的迷药,这可怎么办?绝不能束手待毙,心念至此,“呼”地站了起来,待要移步,只感到天旋地转,身不由已软倒,“喀喇”一声压倒了竹椅,躺于地上。

他感到双眼正慢慢阖起来,无边的黑暗正一点一点地吞噬着自己,但是他的意志忽而坚强起来,并挣扎在一种痛苦的边缘。猛地他看到了华一刀那张红润的脸,他那双明亮而迷人的眼睛,发着一种难以抵御的奇异光彩。

只听华一刀道:“睡吧,快些睡吧!你已受了太多的委屈,磨难,是该好好休息了。快睡吧,只有睡着了,你才会忘掉一切的不愉快……说吧!把你心里头的秘密说出来,你会感到一身的轻松,无比的开心。”

这番话温柔之极,就是怀春的二八少女也难有这样的声音,祝雄风只觉得荡气回肠,浑身软洋洋的,有种说不出的受用,此时,他体内的迷药正自发作,耳听得这般催眠曲似的声音,他的意志正被一点一点地蚕食,精神也正一点一点走向崩溃的边缘。

他知道自己马上就会只剩下一个躯壳,变成一具任人宰割听人吩咐的行尸走肉,但是他又拼命地告诫自己:千万不能睡过去,同时拼尽残存的意志运动体内正在四散的真力。

在这一霎那间,他好似经历了一辈子都未曾经历过的事情,他的精神也在这当儿受到了启迪,慢慢又坚强起来,本已眯成一条缝的双眼,终又慢慢张开,慢慢迸射出对华一刀来说是不可思议的光彩,力量!

华一刀眼神里还是那么的充满了诱惑,可是他的脸上隐隐呈现出一层灰色,本来他的脸上光滑细嫩,绝无半点瑕,但是此刻却起了皱纹,他开始担心起来,想不到眼前之人会有超乎想象的抵抗力,竟能同他的催眠术相抗争!而显然自己迷药的功效也不大。

他心中想到:若不能让他心志迷乱,精神崩溃受自己支配,又如何能探知千年火龟图之事?可是自己失算了,太高估了自己的实力,唉!这一点的失算误差,足令自己的计划重蹈覆辙,万劫不复。

他越来越焦虑,目光中也多了惊异,怀疑,失望的变化,他右手轻抬,渐渐高于头顶,宽大的衣袖滑到了臂弯,露出了手腕上的那只柔韧的刀,他知道只需手腕一振,刀光弹起,就可杀了祝雄风。

他眼中又起了变化……

在此当儿,一声断喝传了过来:“华神医,可曾在家?”

华一刀登时惊呆,不知何以有人能找到这里,他略微思忖已生计较,当下转身向外奔去,刚出堂外,就看到两条人影在岸边的船上一晃,目未交睫的霎那间两个人已经奔到了跟前。左边之人,腰挂玄铁锤,龙行虎步,虎虎生威,便是风雷七锤叶流星;右边之人,碎花锦衫,气定闲雅,却是风满楼。他一见这二人,即知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心中顿时一沉!

只听叶流星笑道:“神医好雅兴,居此山绣水绿之方外桃源,难怪乎数年来,难觅仙踪。”

华一刀冷声道:“但是仍难逃叶大侠的法眼,说吧,有什么事?”

叶流星朗声道:“事隔多年,早已是事过境迁,当年那点恩怨不足挂齿,叶某不至于念念不忘!”

华一刀道:“如此甚好!免得旧事重提坏了雅致。无事不登三宝殿,有话直说吧!”

叶流星向风满楼施个眼色,风满楼立即会意,向前一步,先揖一礼,道:“神医侠名,远播宇内,晚辈仰慕已久,无奈仙踪难觅,一直无缘相见,引为憾事。今日机缘凑巧,我等二人受人之托,恳请神医出山,神医可要赏金面。”

华一刀心想:以叶流星的脾性,断然不会平白无故受遣于人,看来所托之人倒是个大人物,当下说道:“不知能差动叶大侠大驾的又是何方神圣?”

风满楼哂笑道:“神医去了便知!”

华一刀一心想着屋内的祝雄风,更对风满楼眉宇中的一股倨傲之色深恶痛绝,于是说道:“老朽医道浅薄,深恐难以尽职,何况既有心相请,却为何不献出一番情义,既连姓名都讳莫如深,老朽恕难相往。”说至此,拱手揖礼,有意转身返回。

风满楼道:“那贵人敬你好歹是个人物,才让我等二人不辞相请,已经给足了你面子,你可不要不识抬举。”

华一刀本就为人心胸狭窄,既孤僻又孤寒,如何受得了这般不恭言语?心头怒火顿时勃发,待要发作,但想到叶流星在此,不免心生三分忌惮,强压一口怒火,道:“老朽苦闷于世,只喜清静,两位请回吧!”

风满楼年少得志,剑狂心浮,生性好斗,听得华一刀言稍不逊,顿时起了逞强之心,“锵”的拉剑出鞘,冷笑道:“恐怕由你我得。”说时,一剑刺出,一溜光圈罩向华一刀。

叶流星本欲出言相阻,可是心念方生,风满楼剑快如风,已相拦不及,虽有怪罪风满楼浮燥之意,但转念一想,华一刀也忒孤傲给他点厉害瞧瞧也使得,何况也可潜心观察他武功有无长进,是以右手抬出一半,又即缩回,只顾一旁长身玉立,闭口不语,待见到风满楼出手一剑,随意洒脱,但其攻势竟妙不可言时,不由得微微颌首。

华一刀十指疾翻,直取风满楼双目。

风满楼明知对方十指如钢爪般抓来,身子不退不避,反而倏地欺进,待得华一刀十指按下之际,闪电般侧纵开来,一剑劈下。

华一刀右腕挥出,精光闪时,“当”的一声,他平素里环扣手腕上的一把柔韧薄刃短刀,已经撤了出来,迎着风满楼的剑碰了一下。他的刀虽柔韧轻薄,但一碰之下力量强之犹让风满楼趋退半步,方拿住身形。

华一刀道:“好一招‘玉女穿梭’,桃花宫的飘逸剑法向以轻巧精妙著称,只是由一个须眉男子使出来,其招之妙大打折扣啊!”

风满楼甫自出招,即受到挫折,还招致一番挖苦,更连师门绝学都被轻视,狂燥的心里满是岔恨,错掌振腕,又待出招!

叶流星适时说道:“大家住手,有话好说嘛,千万别伤了和气。神医适才言之在礼,只是我等行色匆匆,未免有不周全的地方,失礼之处,万望恕罪。”迟疑了片刻,说道:“实不相瞒,那位贵人偶染风寒,久治不愈……”

华一刀接口道:“恐怕不是偶染风寒那么简单吧……”目光炯炯,竟是不容叶流星有丝毫反驳的余地。

叶流星道:“那是,那是!”话锋陡转,道:“神医妙算,正如你所说,实因,实因……”似下了好大的决心,才又说道:“实因一道外来掌力瘀在体内,难以化除,只能借助神医一双造化奇妙的手来驱除。”

华一刀道:“既是由叶大侠亲自出面,老朽岂敢不赏金面,那……好吧!”

叶流星听华一刀答应下来,不知有多高兴,冲风满楼施眼色,道:“如此,辛苦神医了,神医可有所准备?”

华一刀当然不会甘心就范于人,他一直在思索脱身之计,他心中明白:以自己的功力,绝难从二人联手中脱身,眼下之计,只有“以已之长克彼之短”,先稳住他们,再找机会摆脱他们的纠缠。

在他冥思苦想之时,风满楼已不动生色地绕到了他的右后侧,同叶流星形成了二人牵制之势,提防他有开溜的举动对付有着响尾蛇般奸滑黏湿,狐狸般狡猾善疑的华一刀,凡事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事事想在前头。

华一刀对风满楼的移身孰视无睹,淡淡说道:“蒙叶大侠抬举,老朽自当竭尽所能,不负厚望,请!”

叶流星头前引路,风满楼断后押阵,把华一刀挟在中间,他若是不自量力存心发难,必会牵一而动二,引起前后的夹击。华一刀当然明白这个理,是以他并没有轻举妄动。

行有数十步,将至岸边,华一刀忽然叫道:“啊呀!老朽行之匆忙,竟忘记带上药箱,不可如何是好?”

叶流星心下冷笑:哼哼!这么弹丸之地的土洲上怕你飞了不成?转而对风满楼道:“风兄,你去帮神医拿药箱。”风满楼答应一声。

华一刀暗想:老朽若是真的想走,岂一个风满楼拦得住?心里虽这么想,口中却道:“叶大侠稍候片刻,老朽去去就回。”

叶流星冷笑道:“神医,快去快回。”心中却想:老狐狸,倒要看看你能否逃出我的手心。

华一刀折回正屋前,向里面一看,却已经不见了祝玉二人,登时惊呼出声!

风满楼只道华一刀装腔作势,故意引诱自己上前好加以偷袭,是以嘿嘿冷笑,却不上前。

哪知,华一刀突然向斜刺里横闪,双足一顿,拔身上屋,呼喝一声向前掠去。

风满楼暗自庆幸,适才没有为华一刀有机可乘,见他逃走,喊了一声:“哪里走”,当即纵身上房,但他不知这房乃竹木架成覆以长草,甚是单薄不堪一人重压,一脚踏空,只觉脚下发软,登时心生警觉,“刷”的一剑刺出“,噗”的一声,剑身没入竹节里,不过他也翻身跃了起来,口中喝斥一声,旋即展开“风影十三变”追向头前疾奔的华一刀。

华一刀一阵狂奔,忽在一处河岔停下,看着河面渐划渐远的船,气急败坏,恼怒成羞地怒声大叫:“陶龙,你这孽徒,我白白养活了你这么多年。末了,你反倒跟师父作对,你……你给我回来……”他悲愤交加,奈何船已到了二十余丈外,绝难飞射抢渡。

那船头撑船的麻衣大汉道:“华一刀,你还是继续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哈哈……”

华一刀见硬的不行,就来软的,近乎哀求道:“龙儿,这么多年,师父待你如同己出,犹胜父子情怀。如今,师父有难,你快回来。”只听得麻衣大汉陶龙嘿嘿冷笑,却无撑船折返的打算。华一刀气得暴跳如雷,骂道:“狗娘养的陶龙,你的心莫非全被那妖女吃干净了。”

陶龙听他言语粗俗,皱皱眉,也骂道:“老匹夫,老恶棍,你不提凤儿,老子尚能念及那份师徒之情,想起凤儿,老子恨不得把你大御八块,抛进洪泽湖喂王八,哈哈……”

华一刀惟一的希望破灭掉后,急火攻心,登时呆若木鸡,忽然噪中一甜,“哇”喷出一道血箭,随即醒悟,向左边横闪。

风满楼一剑走失,不待剑招变老,就势抖腕,剑身复又拍向华一刀。华一刀心头对陶龙的绝情又恨又气,正愁找不到泻气的地方,风满楼偏偏硬撞上来,这正合心意,甩手之际,刀光倏地飞起,拦腰斩向风满楼的剑。这一刀,声势不可估量,刀光既入,剑影顿消,刀光其势不减,在半空中轻巧地打了个转,偏转过刀锋,“呼”的一声,直似一道闪电疾射风满楼面门。

华一刀这一刀既出神出鬼没,隐含九种变化。不说其变化之神奇,着力之刁钻,单说他那疾风骤雨的一刀劈下之时,凌然于刀锋之上的那股凶悍的杀机,已足令风满楼心生颤惊。这一刀妙处还在于以攻为守,守在攻中完备。

风满楼满指望一剑能重创对方,出口恶气,不料对手的反应,刀法,速度均远胜于自己,在他惊愕之际,华一刀的刀已经刺了进来。

叶流星的风雷七锤不仅有着风雷般的迅猛更有着流星般的绚丽,正当日暮斜尽之际,他的一记飞锤,恰似一颗划落的流星,发着神秘凄冷的光,“呼”的一声,夹带锐风,打向了华一刀。

华一刀的刀乍碰流星锤,“当”的一声,飞了出去。他大吃一惊,左手反拔出去,同时身子已如箭之离弦,横向倏闪。

哪知,他身法虽快,但流星锤更快,华一刀感到身后劲风急劲,锤已经递至背心,他心中一紧,想到我命休矣!但是那锤并未照实打下来。他心里不解,即想狂奔,岂料双腿上环跳穴处突自酸麻,竟自不听使唤,前倾的上身,扑倒在地,倒地时,他尚不忘奔逃,但甫自转身,就觉得一支利刃正指着自己,这下知道再也无法逞能,长叹一声,沉默不语。

红日落尽,弦月升,风也变得清凉许多。

陶龙燃起两只灯笼,船舱里外各挂一只,晕红的灯光洒了下来,照在了祝雄风的脸上。河面上轻风徐徐。风声,水声,人无声。

祝雄风静静望着夜空的弦月,终于开口:“记得上次,你曾为了五万两银子想取在下性命,这次却又何故冒着与令师翻脸的代价出手相助,想不到,真的想不到。”

陶龙道:“那次想杀你,只因为贪婪五万两银子,但这次正好也是为了五万两银子才会贸然救你。”

祝雄风一怔,道:“哦?什么人会这样做。五万两银子可不是一笔小钱。”

陶龙道:“秋先生!”

祝雄风又是一怔,叹道:“是啊!除了他还有谁会有这么好的心呢?”心中着实大为感激。

陶龙道:“他既然肯花五万两银子只为救你一命,显见你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有多重要,他如此看待你,必定有事要你帮忙,而且必定十分危险,十分困难。只因除你之外别人根本无法胜任,所以他才会不惜代价。”

祝雄风道:“正是这样,他不愿让我不明不白死在华一刀之手,只因为他要我帮他杀一个人。”

陶龙似笑非笑地点点头,反问道:“这个人是谁?”

祝雄风道:“红灯教教主。”

陶龙惊得身子一晃,道:“是他!”他这一声夸张的惊呼后,陡闻舱内传来了玉宛青低沉的轻唤。

祝雄风喜形于色,实难言表,冲陶龙道:“令师虽为人虚伪,欺世盗名,但这味丹药其效灵验却是不虚。”

陶龙道:“他会好心?哼!在他心中装着的是酒色,权贵,财富,武功,他根本就是一个道貌岸然的禽兽,哼!连禽兽不如。”

祝雄风若非先前曾听他同华一刀互相对骂过,真要对他刮目相看,饶是如此,也不免双眉微蹙。

陶龙道:“他竟然趁人之危,形同强盗,还有什么事他做不出来的,哼!如此看来,凤儿所言绝非空穴来风,哼!这个老色鬼!”他显然心中对华一刀恨到了极至,说到后来竟是咬牙切齿,那举止颇有几分让人不寒而栗。

祝雄风一付心思全放在玉宛青身上,对陶龙的话并未全放在心上,倒是对他的一付神态感到有几分震撼,心中越发惴惴,急道:“以陶兄看来,这毒难到没法子彻底根除?”

陶龙道:“半月之内,若能及时得到‘七夕再造丸’,则当药到病除。”

祝雄风两次听到提及“七夕再造丸”,心中未免有些许宽心,可是想到“移花宫”及“七夕再造丸”在自己印象里全是空白,不知从何寻起,是以黯然神伤,面对着如钩的弦月,一付心思已经乱到了极点,到了后半夜,终于心力交瘁,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等到睁开眼睛,感到眼前灰灰一片,吓了一大跳,还道自己睡着之际又遭了敌手呢,心念及此,一口真力通贯双腿,人已跃了起来。他这一跃之力,不可谓不迅猛,整个人向上蹿起,不料“怦”的一声,他感到头顶一阵奇痛,眼前金星乱闪,一屁股又跌在地上,而在这个时候,眼前又恢复了清朗的感觉。他一看,感情原来是自己睡着后头上多盖了一件衣服,想到这里,舒了口气,偏头一看,玉宛青尚在,经历这一场虚惊,他算明白了心中对玉宛青牵念太深,以至于稍有异样,便即疑云大起,另外遭受到这一连串扑朔迷离的事情,他的心中已经相当的懦弱,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

他略自想了一下所面临的处境,探头舱外,道:“陶兄,陶兄!”舱外并无一人,正自猜测时,就见岸上一个人晃身直掠而至,在他惊叹来人轻功了得时,来人已至舱口,却是陶龙。他手中拎了食盒,还有一只红漆的酒葫芦,样子挺重,似乎满装着酒。

陶龙站在舱口笑道:“祝兄,你终于醒来了,想也饿了,这里正有食物,岸上镇小没得酒店,寻常穷苦人家难有好菜,将就着吃吧,不过这酒倒是正宗自酿的曲酒,喝喝看。”

祝雄风接过食盒酒葫芦的当儿,心中想到:他对我这般殷勤,可莫是心怀不轨,若在酒饭中下毒,凭他华一刀高徒的角色,自己绝难辨得出来,但转念一想:他若恶意加害昨夜正是时候,何必拐弯抹角地用此下三烂的手段呢?一念至此,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口吃起来。

酒足饭饱后,陶龙道:“祝兄,有一个消息,不知当讲否。”

祝雄风有了两番的经历,已对他有了好感,当下道:“陶兄,但讲无碍。”

陶龙道:“一早的时候,在下登岸到得一位故人哪里,顺便探知了一件事。”祝雄风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陶龙道:“在下的那位老友,姓贾名布,人称鹰眼的……”

祝雄风接口道:“是他啊!”心中不知陶龙提起贾布意欲何为,即听他说下去。

陶龙道:“贾布告诉在下,移花宫可能位于太湖中,也可能在金陵的某处,他让在下设法在金陵找到南飞燕。天下间除了他好像再没第二人知道移花宫的所在了。”

祝雄风见他一大早上岸,替己打听移花宫的事情,心中大为感激,想到适才曾误会于他,而今不由得脸红,待听到“南飞燕”三字时,却是无比吃惊。

南飞燕人称书颠,书法功夫好生了得,乃当朝数一数二的人物,他由书法中揣摩出的一套剑法,即是如今名震江湖的倒置乾坤剑。据悉,他十五年前因琐事烦心,即将正义府一干事情全盘托付给儿子南惊云打理,自己图一身轻松,闲云野鹤一般地走访名川大刹后,武林中甚少有人见过他。

祝雄风心头惊愕:难道南飞燕会在金陵附近出现?像他这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隐者高人,若真要寻起,真此大海捞针还难啊!

陶龙鉴貌辨色,好似看穿了祝雄风的心事一般,道:“祝兄不必忧虑,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哈哈……”

祝雄风强作笑容,道:“谢谢陶兄点拨,在下感恩非尽。”

其下时间顺风顺水,一路上也无间歇。午夜时分,船在金陵秦淮河畔驻停。夜已深沉,秦淮河上烟柳歌妓较之傍晚之时,已经少了又少,仍在徘徊不定,搔首弄姿态的多是一些人老珠黄的残花败柳。

轻波微扬的河面上,轻舟画航犹自不绝,两旁酒色生香的堂子里,琉璃灯五光十色,滴溜溜在空中打着转儿,浮靡的乐声在脂香酒醇中让人魂颤不息。

船甫自靠岸,顿时被三五妖艳的女子围住,立时响起一片叫着嚷着哼着笑着的声音,陶龙看得心神荡漾,眼花缭乱,忍俊不住抱了一个奔回船内。

祝雄风抱起玉宛青走下船来,他本不想显露轻功,以免惊世骇俗,但看到一张张妖艳的脸,听着一阵“咭咭喳喳”的声音,皱皱眉,双足一顿,“呼”的一声,从众女头顶上飞了过去,寻了一家叫“夜来香”的客栈住下来。

这店名虽叫“夜来香”,但店主却是本本分分做生意,接待的都是一些过往的正经人,绝不容污纳垢。

夜色更深,不知何时,天上飘起了如丝的细雨,虽说现今是初夏时日,却给祝雄风一种无限凄凉的感觉。

他倚窗而立,窗在二楼,楼在河畔,河水呜咽。这座龙盘虎踞的古城终于慢慢静了下来。窗外的一颗梧桐树上叶子被雨水洗得油亮,三只分别写着“夜来香”三字的油纸灯笼串成一串,发着桔黄的光,在风雨中轻轻地摇晃。

他脑中想着的是如何能够找到移花宫,寻到“七夕再造丸”,或是怎样才能找到南飞燕,可是越想越乱,脑中乱成一团麻,要想理出个头绪来,可真不容易。

可是忽然之间,由河上飘来一阵血腥味。他辨了一下方位,正是从陶龙的船上传来,不知何时,船上灯火全灭了,河水冲击着船绑,“哗哗”作响。他心中突地有了一种不安的情绪,轻轻推开窗户,就像一只夜色中的蝙蝠似的,向河中的船上掠去落地无声。他一手扳住舱门,侧耳倾听舱内声音。舱内只有血腥味,却没有声响。

祝雄风心都提到噪子眼里了,正想进舱探个究竟,就在这时,舱因突然亮起了灯,在那灯光乍闪的当儿,他已看清了舱内的情况。

只见舱内地板上伏身一个赤裸的男人,半个身子压在一个同样赤裸的女人身上,男人的脊背上一把利刃斜斜刺入,剑尖透出来后再刺入女人的软肋上。

祝雄风看到这一幕,只觉鲜血好似都要凝住了,但又感到奇怪:明明舱内灯火全灭,何以一霎那间灯又掌上,这点灯之人想必就是杀死陶龙二人的凶手,那这人好麻利的动作。

蓦地,他倾听到舱上面有极轻微的一丝动静,这丝动静混在风雨声中几难辨出,但他还是在这一霎那间感觉有异,心念一动,方自倒纵出舱,就见一道光芒透过舱上的油棚布射了下来。

那人绝然未料知祝雄风有这种超凡听力,一剑刺空却也不慌,腕上加力那剑顿时划开了船舱,再次扫向祝雄风。

祝雄风向左边横闪可是他人本就站在船边,横闪之下左脚顿时踏空,在他身子倾倒之际,那人冷哼一声,剑光乍闪,斩向祝雄风紧紧扳住船身的右脚。

这一剑不仅选的时机恰到好处,而且一剑既出,满含着不可思议的杀机,出剑角度恰到好处,轻巧幽灵也似的身法令谁都无从躲避。

祝雄风情急之下,“呼”的一声向河中倒去,待那剑锋已偏过,右脚在船弦边际的一道横木一蹬一挑,身形骤然跃起,右脚甫松,轻巧地一个侧转,右手二指倏地向前插出,登时夹住了对方闪劈过来的剑,大喝道:“什么人?”

那人一着不中显然大吃一惊,此际抛剑不理,硬生生撞向祝雄风。祝雄风右脚顿时踹了出来,正踢在那人大腿上,那人怒斥一声:“祝雄风,你占老娘的便宜。”说时,躬身弯腰,钻入舱内。

祝雄风听声音知道对方是个女人,显是料想不到,待看到那女人身似鬼魅般地闪进了舱内,也抖身跟进,左手箕张抓将过去。

那女人拧身一转,左手一扬,“嗤……”一阵嘶鸣,一团红色的光芒疾射而来,她狞笑中见祝雄风扯下舱门挡来,身形如箭矢也似向舱外奔去。

祝雄风适才听得那声怒斥,感到甚是熟识,却不曾想出对方是谁来,射身奔到舱外时,忽听那女人冷喝一声,拔瑞身向岸上掠去。祝雄风也在这时想出了这女人是谁来,脱声道:“石秋凤,是你!”

只听石秋凤笑声在岸上响起:“不错,正是老娘!”

祝雄风喝道:“哪里走!”跃身上岸,便即追了下来。

石秋凤身影直似疾风,在他眼前一闪而过,跃上一排屋脊向前奔去。祝雄风哪能轻易放过她?他想到陶龙死的奇怪,无论如何也要搞得水落石出,何况石秋凤的突然出现也颇为神秘,是以顿足随后狂追。穿街过巷,只觉耳边疾风呼啸而过,石秋凤显然对地形相当熟悉,他几次已将追上,却又都被她摆脱,最终在一处粉墙黛瓦的院落外走失了她的踪影。

这院落依水而筑,院内古木参天,颇有气派,门前条石驳岸,小桥流水。其时已是四更天时,此地显然又远避市井的芜杂,是以有说不出的幽雅。

祝雄风飞身入院,先伏身一棵浓密的树上潜心观察院内布局,确信并没有玄秘后,这才飞身下树,落地无声。眼前是大片荷花池,他辨了一下四周,见四处都有亭台阁楼奇石清泉,不禁暗暗钦佩院主的气派,院内因水成路,处处有错落别致的曲廊,祝雄风转来转去竟然迷失了方向。

正自不知所措,蓦地夜风中飘过一丝的琴音,夜深如此,这一丝的琴音让他吃一惊,心想:世间竟有如此嗜好弹琴之人,雅兴不浅啊!

只听那琴音轻柔,恰似绵绵春水般的悦耳,更有空谷幽兰般的脱俗,这声音飘入耳鼓,让他心神荡漾,情不自禁向琴声处奔去。忽而三声脆响,琴音倏变如珠落玉盘金丝弹拔清脆,接着一阵铮铮之声,现出一阵酸楚激越的凄切声调。

这或凄切或宛转或清脆的诸般琴音,缕缕入耳宛似一匹奔腾的马在他的心中驰荡,他的心绪竟在一霎间受到了感染。他寻声而往,不知不觉间,来到一处雅致的阁楼下。

在树影婆娑的二楼,窗纸上映印着一个绝美的身姿,悠扬跌宕,娓娓动听的琴音正从楼上传来,猛然间数声轻咳传来,琴声嘎然而止。

只听一个女声道:“小姐,你该休息了,外面霾雨霏霏,你身体欠佳,小心着凉。”

又听另外一个女声道:“萍儿,你先睡吧,我不想睡,哎!我这点小病,都快二十年了,一直便是这样,不用担心。”

萍儿带着哭腔道:“小姐……”

被唤作小姐的女声幽幽叹道:“即便娘真得寻回火龟又能如何?治好我的身上疾患,却难以医好的心。”

萍儿道:“小姐,你莫非还在想着那位公子吗?都快一年了,他音容缥缈,你却还是念念不忘,唉!整日魂不守舍的如何是好?”

那小姐道:“茫茫人海,知音难觅!”声音湿润轻柔,虽仅寥寥数语,却让人幽婉神伤。

祝雄风细细品味着那小姐的每一句话,仿若又回到了那日太湖上她滴血弹琴之事,不由得自语道:“怎么会是依依呢?难道我现在竟置身如意坊?难怪庭院宏伟,偌大的气派呢!”

此处正是如意坊,这小姐也正是欧阳依依,今夜细雨如愁丝,她却没来由地陷入莫名的困惑中,心情的苦闷,疾病的折磨,早已使她的双颊失去了往昔偶有的笑靥。是夜,望着窗外的雨丝,想起了去年泛舟太湖之事,一时心情更加悲苦,弹琴聊以自慰,此时情难自禁,流下了两行热泪,推开窗户,一阵凉风吹来,她不由一阵大咳!

祝雄风听到这些,心中一阵伤痛涌来,默默说道:“依依,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我一定会把火龟的内胆送给你治病。”这时,忽听到楼上“咕咚”一声,跟着萍儿惊呼道:“小姐,小姐,啊!来人哪,小姐昏倒了……”祝雄风听到这里,心中一紧,再也顾不得其他,待要上楼,忽听到身后一阵细碎声响,一股凉风倏地撞了过来,他登时一惊,难道自己站在这棵梧桐下已经被人发现,心念至此,倏地向一旁闪过,但那道劲风却并未跟来,只觉眼前一黑,一道身影已跃到了窗内。

跟着楼上传来了萍儿惊骇的呼声:“你,你是什么人,你……”说到这里,“咕咚”一声侧倒在地。

祝雄风心中暗叫:不好!双足一顿,自梧桐树上拔起向窗内跃去,乍看到窗内情形,只见一个身着衰衣之人,正掌心按在一位白衣少女的背心“灵台穴”上,显然在为其续命,一旁地上躺倒的想是那叫萍儿的丫环,看到这一幕,知道来人并无恶意,当即放下心来,折回身子又隐在梧桐树下,心中忽想:这人是什么人?那萍儿既是失声惊呼,说明他不是如意坊中人。依依不在江湖上走动,偶尔出游玩也不会结识生人,更断然不会有高人碰巧到此,心生悲悯而救她一命,这人会是谁?

抱着这个疑团,他双手贴着墙面施展“壁虎功”攀援而上,爬至窗下探头向里面一看,正巧看到了衰衣人的侧面,端详片刻,登时大悟:原来是欧阳杰。那日他在百花岛上时曾见过欧阳杰一面,虽然他戴着蒙面,但祝雄风因为玄苦惨死的缘由,虽未看清他的真面,却对他的一对双眉记忆犹新,是以细辨几眼就已经断定是他。

他看到眼前这个害自己受尽天下人耻骂,背着黑锅如丧家之犬似的处逃窜的幕后主使之人,眼中似要喷出火来,直恨不得立即猛扑上去,在他的背上扎个透心亮。以目前情况,祝雄风若是突然发难,衰衣人因一付心思全放在依依身上,猝然之间,绝难还手势必重创当场,但是祝雄风也知道:如此一来,必连累依依性命之危。可是依依从小身带顽疾,又对自己芳心暗许,又怎能下得了手?如此思来想去,终难狠心下手。同时也知道,错过今日机会容他全力施展武学,以目前自己修为,深恐非他敌手。这可怎么办?

窗内衰衣人内功着实了得,短短片刻间已经功行圆满,将依依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衰衣人把依依抱起来放在床上,拉起被子盖上,无意间看到了依依右侧脖颈下面长有两粒米粒大小的黑痣,脑中电转,像是想起什么,倒退半步,心中凉了半截:这怎么可能?难道她当年嫁我时已经怀有身孕?否则,何以……他再摸摸自己脖子上无半处瑕斑,更莫说米粒大小的痣了,而他依稀记得二哥正是在右侧脖子上长了两粒米粒大小的痣,他一下子感到犹如五雷轰顶,登时呆了,眼中忽闪出凶光,右掌缓缓抬起,蓦地一侧头,轻声喝道:“窗外何人?”

祝雄风心中凛然,只道衰衣人发现了自己行踪。却见到衰衣人忽从窗内疾扑出来,巨隼似的冲向一棵参天古树,口中哼哼几声,右掌拍下。

但听“怦”的一声,两条人影,各自冲天掠起,衰衣人冷笑道:“好身手,看你能逃到哪里。”说话间,两条人影一前一后奔出了如意坊。

祝雄风暗暗吃惊,同时佩服那躲在树上之人的武功了得,想到这衰衣人同自己有不共戴天的仇恨,方才顾及依依没有对他下手,如今正是难求的机会,当下也紧紧追了下去。

一口气直追出,五六里地。

最前面疾奔之人突然冷笑一声,身子骤然停下,盯着随后追来的衰衣人。衰衣人身形俊极,行似一阵风,停时稳如松,如鬼魅般地倏然停在对面之人一丈宽的地方。

祝雄风后发先至,说明其“风影十三变”已是一天妙似一天,不说是一等一,但放眼天下,已没有几人能超过于他。他站在树下,虽光线不明,仍看清了先前之人的容貌,夜风压迫着她的衣衫紧贴身上,勾勒出一付绝美的玲珑身,却是柳若珍。

而衰衣人一双眸子中光芒如夜空中的两颗星星,只听他说道:“珍妹,我就知道是你。”柳若珍以哼应答。衰衣人道:“这么多年了,你难道还不能原谅我当年的一时糊涂吗?”

柳若珍冷冷道:“哼!既然你能横下心来,撇下我母女二人,二十年,难道还想指望我原谅你吗?当初嫁你,只盼能过个幸福美满的生活,想不到你风流成性,不见悔改,反而越发不可收拾。”

衰衣人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人的一生太漫长了,不可能没有错,我承认是我的错,总该可以吧!”

柳若珍道:“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说这些消遣的话吗?我还以为你有心向佛,突然有了悔过之心呢?哼!你,你干的好事……”

衰衣人心头惊骇,心想:难道她已经知晓了当年柳府血案的真相?不可能,那事做得绝密,绝不会走漏了风声,想到这里,心自先宽,再见柳若珍神情只是悲愤,全无一种誓不两立的仇恨表情,心中更宽,当下柔声道:“珍妹,我是真心对你,这么多年来,时时刻刻不敢忘掉珍妹你的柔情,我日思夜想的就是你,恨不得天天将你抱在怀中,与你朝夕相处,不离不弃,可是,我……身不由己啊!”

柳若珍冷笑道:“你当然身不由己了,有廖百花,岳移花,凤九娘在你身边朝夕相伴,你还会有时间顾及我吗?你这个没良心的,挨千刀的,你没好下场……”

衰衣人听她言语中这般绝情,不禁恼怒,道:“嘿嘿,我是不好,那你呢?你柳大小姐待闺之时,所做的那些事,哼!你真以为我不知道吗?嘿嘿,依依,依依,恐怕不是……我的女儿吧!”

柳若珍听他提及这件隐私,脸色惨变,斥道:“欧阳杰,你注意口舌。”

祝雄风听到这二人互诉对方的隐私,直皱眉头有心走开,又怕错漏重要事情,悔之晚矣,正自思想之际,忽听“啪”的一声脆响,接着柳若珍怒道:“你想干什么?莫非恼怒成羞,想杀人灭口?”

欧阳杰低声道:“珍妹,小声点,防止人外有人。”

原来欧阳杰听得柳若珍激愤之下,一声道出自己的名讳生怕暗中被人窃听到,坏及大事,是以情急之下欺身而上,想捂柳若珍的嘴巴,生怕她口没遮拦,说出更加不利于自己的话来。柳若珍正在气头上,忽看到欧阳杰手常向自己伸来,一霎之念,只道他要取己性命,才至怒斥出口。

此时,柳若珍听到他说的一番缩头缩尾的话,心中对他的厌憎更甚,道:“你堂堂的红灯教教主,敢作敢为,难到还怕人知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不为,哼!你越怕我就越说,我还要让天下人都你的虚伪,残暴,还有你的……无能!”

欧阳杰一霎那间呆住了,嗫嚅道:“你,你……”哀叹一声又道:“我所做的一切,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扬名于世,为了你?”

柳若珍不屑道:“扬名于世?哪个扬名于世?你妄想。哈……遗臭万年!你真是为我着想,为整个如意坊欧阳世家的荣誉着想,那我奉劝你一句:请此收手,悬崖勒马,幸许尚有回旋的退路。”

欧阳杰忽而眼睛大大的,眼望东方将曙的天空,脸上现出一丝豪气,道:“大事将成,岂可半途而废?二十年的心血浇灌,苦心经营,又怎能轻言放弃?”

柳若珍见郎心如此,长嘘一声,许久说道:“二十年了,你变了很多,固执,不可理喻,你,你还是去做你的帝王梦吧,像我等这般见识浅薄,胸无大志的世俗女子,难以见容于你的思想意识了,最后衷心相劝:好自为之吧!”说完这番话,飞也似的疾奔而走,霎时间消失在了夕阳出来后的最后一抹黑暗中。

欧阳杰怔怔望着柳若珍奔走的方向,忽而纵声狂笑,笑声中倏地双掌一分,劈出两道掌力,“轰轰”两声大响,两棵大树连根拔起后,犹贴着地面向前摔出三五丈远,“哗啦”一阵声响,倒在地上。他口中发出一阵英雄末路时,短促的笑声,呼喊道:“走吧!全都走吧!哈哈!嘿嘿……”

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好似突然从地底下冒了出来,有着说不出的阴森凄凉:“难道,我也要走吗?”

欧阳杰,祝雄风都禁不住骇惊,顾盼之时,就见从东方太阳升起的地方走来一个衣襟褴褛之人,脸上疤痕堆累,乍看之下令人胆颤不已,他眼中射出两道寒光,直视欧阳杰。欧阳杰不禁激冷冷打了寒噤!

这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没人知道,欧阳杰望着他那张俱是丑陋,恐怖,恶心化生的脸,只觉一阵恶心,真想捧腹呕吐,但这人的出现,无疑让他如临大敌,丝毫分心不得,“呼呼”吐着气,道:“你,你……是谁?”

那怪人道:“怎么,想不到吧,想不到十五年了,我非但没死,还能前来向你索命。”

欧阳杰手指着那怪人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怪人道:“十五年前,栖霞山上观音洞之事你竟会忘记?你用毒计把我害成这付模样,也是老天有眼,让我侥幸活了下来,我深信终有重见天日之时,因为我要报仇。或许,你想象不到我就是靠着这口气作支撑,一等就是十五年,十五年哪!人生苦短,能有几个十五年?”说到这里,他提高了声音,声色俱厉道:“但是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我要复仇……”

欧阳杰身不由已倒退三步,方自站住,颤声道:“你是南……你还没有死?”

怪人在背后抽出了一把剑身上有几处乌黑的剑来,轻轻劈动,说道:“你施舍于人的痛苦,如今你也应该享受!你的罪恶只有用你的血来涤荡。”他轻轻地劈着剑,似是无心之举,但是倏地剑锋挺起,阴森森的剑气立即扩散开来。连五丈外旁观的祝雄风都感觉得出那凌然的杀机,他脑中瞬息闪过数个念头:这怪人是谁?何以剑上全是挥之不绝的杀气?

欧阳杰高大的身子微挫轻扬,瞬息万变中,他已经不可思议地攻出了一十三招剑法,这一十三招剑法与怪人的剑缠斗一起,似乎幻生了无穷的力量,随着一阵“丁丁当当的”脆响,欧阳杰矮身左旋,一剑指向怪人的小腹。

怪人口中嘶啸不停,每啸一声,剑就或攻或守一招,他的剑绝没有欧阳杰的剑来的快,招式也不见得精妙,可是他的每一剑都是极甚猛烈的一招,剑光森森转动不已,每次都给对方以心灵的震撼。

剑光交错中劲风飞扬,地面上被劲风撕裂了一道又一道,泥块四下“呼呼”飞溅!怪人看准机会,长剑霍地斩向欧阳杰左臂,欧阳杰拔剑来封,“当”的一声,说时迟那时快,怪人就地一滚,身未着地,剑光已闪向欧阳杰双踝。

欧阳杰在这一霎那间委实骇异万分,大喝一声,左掌当空劈向怪人头顶。

这本是两败俱伤的打法,但相较之下,怪人是以性命博欧阳杰双踝,明显吃亏,他当然不愿意,何况他等了十五年就是为了复仇,怎会这么轻易地死去呢?是以他忽而施出一个近乎诡异的动作,在双脚沾地时,身子猛然向上蹬起,与此几乎同时,左掌翻出,掌心向上迎向欧阳杰那照头劈来的一掌。

两掌一交,登时产生了一股强悍的劲风,欧阳杰被劲风掀了一个倒翻,而怪人被劲风重压之下,宛似千斤巨力当头压下来,虽是拼尽全力与之相抗,奈何这一掌之力太过强大,他无奈之下,抛掉手中剑,双掌在身前体后拍出数掌,待得压力甫自松动,已经滑步闪出一旁,心中正念叨着好险,蓦地感到右臂“阳溪”、“曲池”两处穴道上莫名地痒了起来,起先倒也不放在心上,哪知顷刻之间,整条右臂都痒了起来,而且不是一般的痒,直似万虫咬啮千针钻刺。怪人斜目偷看,见欧阳杰嘴角浅露一丝狡诈的微笑,心中登时雪亮,知道自己一时疏于防范,遭了他的毒手,在这霎那间,他万念俱灰,而这时右臂之痒已经漫延到了全身,他实在受不了这般奇痒,倒地打起滚来。

祝雄风看得心奇,心想:这怪人难道要施什么怪异的武功?可是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天下哪家的武功有在地上打滚的举动。

只听欧阳杰狂笑了起来,道:“你早就该死了,让你多活了十五年,你也该知足了。”说时抢上一步,一剑插进了怪人的心窝,说道:“不杀你,你只有忍受着痛苦,所以杀了你,反而为你解除了痛苦。”

怪人强作欢颜,道:“告诉我,你这是什么暗器?”

欧阳杰仰天大笑两声,盯着怪人道:“这不是暗器,你记准了,这是本座以逍遥指手法在你右臂两处穴道中种下了‘生死豆’。”

怪人听得大骇,嘴唇掀动想说什么,终未说出。

欧阳杰拔出长剑,任鲜血顺着剑尖滴于地上,一滴,二滴……他全然孰视无睹,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狂妄的神色,猛然间,他剧烈的咳嗽起来,眼中随即闪过一丝的忧虑,他知道上个月所受的掌伤又发作了。

就在这时,有一个悲凉的女声轻轻荡了过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这声音飘忽不定,强弱莫辨,但第一个字“问”响起时,尚在半里之遥,待到“死”字响起时,当在十余丈开外了。

欧阳杰显然怕极那女声,竟自身形一颤,人也显得烦躁难安,向那声响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转身闪入一旁的树林里疾奔而去。

祝雄风适才听欧阳杰报出逍遥指名时,心中无比震撼,这句话等于承认逍遥魔君便是他,这也等于验证了玄苦的猜测,也由此看来,当年那个击毙逍遥魔君的至尊楼主秋凤鸣不是欧阳杰本人,也必是其同伙,这一切竟同玄苦的猜测不谋而合,可是这个怪人又是何人?

他走出藏身之处,凝望着中剑倒地毙命的怪人,此时他的眼睛浑圆暴睁,更有说不出的恐怖,人虽颓废于地,但他左手仍自呈现抓举模样,显示着他死前的不甘与痛苦。

一句圆润动听的声音突然在祝雄风身后响起:“是你杀了他吗?”祝雄风不用回头,即知说话之人必是方才说话的妇人,他闻到阵阵幽香飘来,转过身来,看着面前的美妇,道:“前辈以为在下像吗?”

美妇道:“看你也不像,世间能杀得了他的人屈指可数。”言语中不仅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而且还有一股子傲慢气。

祝雄风见她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应该在她这种年岁出现的稚气,心中好奇,也没有反驳于人,道:“好像,你就可杀得了他,是不是?”

美妇嫣然一笑,本来冷冰的脸上顿时泛起了一层红晕,她说道:“你真聪明,但你知道他是谁吗?”

祝雄风道:“他是谁对我好像并不重要。”

美妇道:“那是当然。但是他的事一旦传扬到武林中,那意义可就大了。因为他是南飞燕。”像是生怕祝雄风不知道似的,又补充道:“昔年江南四狂之一的‘书颠’,南惊云的父亲。”

祝雄风心下纳闷,以南飞燕的武功怎会这么容易就命丧欧阳杰剑下呢?他的脸又是怎么搞得?这妇人莫不是危言耸听吧,想到这里,又看了美妇一眼,见她脸丝毫没有狡狯之色,倒是一双眼里有泪花滚动,好似同这怪人南飞燕有着莫大关系,这可奇了?这怪人到底是不是南飞燕?若真的便是他那自己苦心孤诣的努力岂非渺茫若云烟?心头不由得涌来一阵莫名的困惑,难过,蓦地抬头,怔怔看着美妇,一双眸子里尽是疑问之色。

只听美妇凄然喟叹道:“你可知是谁杀得他吗?”

祝雄风显是没有在美妇脸上找到最想得到的答案,但由美妇那尚存三分幼稚的神态中,又无可厚非地相信于她,说道:“你方才不是说过当今天下能杀得他的人屈指可数吗?既是屈指这般容易,想是你或许已经知道了。”

美妇愣了一下,看了祝雄风一眼,一霎之间,眸子里闪现出奇异的光彩,既有哀怨幽婉,又似有杀机隐伏。祝雄风暗生戒备,却听美妇道:“是啊,我应该想到是谁了,”说到这里悲苦道:“他用剑杀人的伤口永远不会改变。”说罢,娇躯顿起,如鸿而过。

祝雄风目送美妇身影渐渐离去,心中乱了半响,本欲转身就走,但看到南飞燕抛尸荒野,终究心中不忍。挖了一个土坑,埋了南飞燕,并做了个标记,其时,红光满天,他心中却忧愁万分,对着坟拜了一拜,当下折向“夜来香”客栈。

离客栈尚有半里之遥,陡地见到那客栈方向上空红光半天,黑烟在天上连成了一片。他心中一紧,以最快的速度奔了过去,待近到时,登时双腿一软,显些摔倒,但见夜来香的四周围满了人,大好一座夜来香如今已在大火中岌岌可危了,大火中不时听到有人尖叫,不时有人从火中滚了出来,也有的人直接在楼上跳下来,撕心裂肺的惨叫,让生者听来,直觉凄厉万分。

这火势太大,虽然救火人数不多,盆碗兼用,可是火势仍旧熊熊不熄,客栈老板都吓傻了,喊了一声“天哪!”便即背过气去,救火中人又少不了停下几人来救他,刚刚压制住的火“腾”的一声,又冒出三丈高。

祝雄风心急如焚,抓起地上的一床湿棉被,披在身上向火中冲去,围观诸人登时发出一声惊呼。

蓦地二楼窗户中一条纤细的白影腋下还夹着一个人,飞出来向前奔去,这些围观人又是“啊”的一声惊叫,围观人中也不乏武林中人,看到那白衣人的身法,都佩服的五体投地。

祝雄风虽是湿被披背,奈何火势太猛了,只觉热浪扑面,火光舔及裸露被外的肢体,传来阵阵刺痛,更有焦臭味的浓烟滚来,几欲令他窒息,然而他全未放在心上。

他只想快点冲进去,因为玉宛青还在客房内,在火光中,他看清了方向,倏地一掌劈开一团滚来的木头,一脚踹开房门冲了进去。房内浓烟压得很低,他强闭呼吸倒也不惧,口中不住喝道:“青儿,青儿……”一旦说话,立时吸入一口炙热难当的浓烟,登时鼻涕眼泪流了出来。他狂劈数掌,借浓烟散开之际,终于摸到了床上,火尚未燃到房内,床上被子掀在一边,但玉宛青不在!

忽听“轰”的一声,一股浓烟卷了过来,火光已烧进了房内。“毕剥”之声越来越急,梁头上一根已经燃得炭红的檩子断掉下来。

祝雄风踢开那两截檩子,此时他眼中既痛又痒,又有一股灼热感,已经睁下开来,但他耳朵听辨的分明,他知道楼既将倒塌,危急中,他心一横,向一边的墙撞了过去,他一撞而出跌于地上,一连打了七八个滚,才压灭身上的火,刚自站起,只听得轰隆一声,客栈倒塌下来,“毕剥”的火苗窜得更高,火势更炽。

救火之人眼见大势已去,也都放异了,相继走了大半。

祝雄风头发焦了大片,面孔黑乎乎,衣衫也破得不成样子,没有人同情他。他失魂落魄地沿着河边往前走,也不知走了多远,到了什么地方,终于忧郁疲惫加之对玉宛青的牵肠挂肚,眼望河水,情难自己几欲断肠,竟想到了死。

“青儿若遭不幸,我苟延残喘,此生何意之有?生不如死,哪若一死了之?死能解脱,人生万事休,让那一切的痛苦,疾患,罪恶,欺诈全都付之东流。”

冥冥中,他似乎看到玉宛青正站在一条无边无际的通道尽头,在百花簇拥中向自己倾情地笑,他心中狂喜,喊道:“青儿,青儿,等我!”就要向河中跳去。

河边一位老农,看到有人寻死,顿时吃惊,忙不迭地奔过来,拦腰抱住,安慰道:“先生,你有天大的苦恼,也不能想不开啊!”这老农虽然看到他衣衫破烂,神情憔悴,但知非是一般山野农人,是以喊他为“先生”。

哪知,祝雄风一心觅死,岂是老农能抱得住的?只听“怦”的一声,他体内一股真力激荡而来,登时将老农震在一旁,老农这一下摔得连脸面都破了,但他为人厚道纯朴,虽然忌惮祝雄风不敢向前,口中仍在喊:“先生,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