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千年火龟
作者:舟亢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7148

等得祝雄风醒来时,睁眼一看,身旁站着一位削瘦的老丐,正看着自己笑得妩媚招展,一面爬起,一面愕然。

忽听削瘦老丐笑道:“祝公子,怎么忘记了我?”祝雄风想了半晌,一拍脑门,恍然道:“百花仙子,是你,难怪那阵香味来得突然,莫名其妙就中招了,原来是‘百花奇香散’。”

廖百花道:“算你还有记性。”祝雄风道:“仙子,你施放‘百花奇香散’迷倒众丐,是为的什么?”廖百花踢了脚地下一个老丐,道:“还不是为了他。”说话间,脸上笑容不见,换上一副怨恨之色。

祝雄风看到地上的乞丐是贺长老时,便即明白。

廖百花道:“我只在乎姓贺的,无意为敌于整个丐帮,还望公子代为保密。”

祝雄风当然晓得事情的厉害性,当下点头允诺,廖百花大喜,又递给他一只瓷瓶,道:“这瓶‘百花四季酿’烦请公子给他们解除迷香,我先走了。”

祝雄风先解了桃源四义的香毒,待四人醒后,五人分头给众丐闻“百花四季酿”,在众丐苏醒前,祝雄风同四人边行边谈。祝雄风谈及自己的打算,并恳请四义帮忙打听玉宛青的下落。

四义安慰开导他一番,他才重新振作精神,倒是剪刀不意间想到铁拐惨死难掩悲痛,祝雄风反倒安慰起她来。当日一行五人一同吃过饭,闲聊片刻便即分別。初始祝雄风尚担心剪刀的安危,见有匕首陪伴也就宽心。

此后两个月内,祝胸风遍寻了中原的大山名川,但一次次失望而归,玉宛青就好似突然间躲了起来,连半分消息都没有,他一次又一次地失望而归,一次又一次地满怀着希望踏上新的未知旅途。因为他坚信:玉宛青还好好地活在世上,也许同自己一样,正费尽周折地四下寻找自己,他做梦都盼着有朝一日二人能在茫茫人海中不期而遇。

然而江湖上日趋动荡不安,这种相遇有期吗?两个月内,他经历过太多的磨练,在与红灯教以及所谓的侠道人士的反复激战中,他的心反而更加的坚强不屈,更加坚信终有同玉宛青相逢之日。

这一日,他来到了太湖边上。

秋雨连绵不断,他心中一阵哀怨涌现,远眺太湖胜境,看轻波浩渺,听秋风呜咽,故地今番重游,景物经过季节的变迁,已无上次的陶醉与恬然自乐。何况,心中思念陡长,怎能将息?意切切情依依,独旧时倩影难觅!

正是午后时分,阳光昏淡,祝雄风站在太糊之滨的树林暗影下,面湖而立,久久凝立不动。湖面上白帆飘飘,水鸟乱飞,他不由得自语道:“此情已待成追忆……”

却在这时,背后有人说道:“睹物思人,情炽赋词,祝贤弟,原是性情中人。”祝雄风蓦然惊觉,回头一看,只见身后不知何时来了一人,见他锦衣华服,其貌不俗,逐笑道:“原来是董兄,却也有这等闲情畅游太湖。”

来人董妙道:“闲极无聊,偶至此处不想得遇贤弟,真是巧极。”祝雄风道:“董兄闲游至此,怕不止游玩散心吧!”董妙似笑非笑,道:“贤弟快人快语,料事如神,此次你我不谋而遇,定是冥冥中天意所助了。”

祝雄风浅笑道:“但愿如此!”

突然间,十余丈外传来一阵细碎的纷乱声,二人相视一笑,同时隐身一侧太湖石后。

不多时,杂乱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五个人出现在了湖边,那走在最前面之人,风度翩翩,竟是如意坊的欧阳雁笑,只听他说道:“绝过错不了,话将出口,怕不齿于人,在下暗中跟踪他一日有余,猜知那东西便是在太湖中。”

另一个人接道:“龙哥,你不是说一个时辰前看到他向湖边走来的吗?此话可真。”祝雄风不识此人,但那“龙哥”原来是洛阳龙门的龙千里。

只听龙千里道:“在下说话向来言之确凿,不带半分虚假,一个时辰以前确是看到他向这边走来,当时,丐帮袁堂主也在场。”

袁堂主喜形于色,接口道:“正是如此,那祝雄风骑着一匹黄彪烈马,气定神闲,奔驰而过,纵然老化子眼光差极还有鹰眼在场,听他说说看。”

祝雄风心中好笑:我何时骑马过来的,这袁堂主胡言乱语,却为哪般?这时听得有人干咳两声,他抬头一看,只见身穿黑衣的贾布挤到众人前面,翘足向湖面看了看,说道:“不错,袁堂主所言极是。”

那位祝雄风不识之人,又道:“既然欧阳少侠,龙哥,袁堂主,鹰眼都讲说祝雄风已到太湖,为何不见其影踪呢?”

贾布道:“说不准他早已坐船离去了。适才在下仔细看过了,湖面那只船头站立之人,形貌极像,原来他早已上得船来,事不宜迟,我们易尽早行动,切不可误了捕龟时机!”

那人冷笑道:“你是什么身份,也言捕龟?”

贾布道:“看看怎是可以吧!”

祝雄风心想:贾布虽说武功不入一流,但为人豪爽极够义气,结交甚广,何以在这人面前如此敬畏?而这人能以如此口气说话,显然绝非泛泛之辈。这人会是谁呢?

忽听贾布喜道:“看!船来了!”

祝雄风循声一看,果然看到八名黑塔般的大汉齐肩扛着一只油木轻舟,健步奔来。这八名大汉上身不着寸缕,挥汗如雨,气喘嘘嘘,他们奔到湖边,轻轻将船放入水中,一言不发,恭身候在一旁。

龙千里道:“还是欧阳少侠想得周全。”

欧阳雁笑不无得意,道:“各位,上船吧。”

船虽不甚宽敞,坐七八人绰绰有余。八名大汉中下来二人,四臂摇橹,船如飞而去。

祝雄风走出太湖石,摇头喟叹道:“他们竟然比我还急,董兄,前面渡头倘有驳船,不如你我也去看看他们如何捕龟?”

董妙笑道:“就依贤弟!”

二人来到渡口的驳岸上,刚巧见到一艘大船离岸驰去,船上竟有黄山派,泰山派人。

祝雄风暗想:连黄山泰山两派都动了捉龟之心,可知整个江湖上必定都已惊动。火龟虽神奇,但寻起来难处尚多,即便持有火龟图也非按图索骥所能得。看来散布消息之人绝非本着善念,而是要借此在太湖上掀一场血雨腥风。何况,红灯教未除,忧患尚在,若是红灯教暗中设下圈套,其后果难以预料。

船顺风顺水,半个时辰即到了太湖中的西山,但见山上古木参天,奇石嶙峋,千穴百洞散布其间。山下杂乱地泊着许多船,俨然一次大的聚会。

二人下船后,祝雄风发了一会儿呆,董妙机警地四下看看,沉思片刻,冲祝雄风笑笑,独自离去,祝雄风看到他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忽然一阵怅然涌上心头。

西山乃湖中第一大岛,岛上重峦叠嶂,多奇洞怪石,草木清华,一派世外桃源景象。春秋时,吴国夫差曾据此练兵,并作为休闲之地,大兴土木,始自出名。可是实在难以把它与千年火龟相连,更难以与即将出现的杀戮相连。

祝雄风临风当歌,只觉心潮澎湃,久难平歇!

月斜半空,清辉遍地。

蓦地,一丝琴音破空传来,音调清畅悠扬,但不失幽婉。

祝雄风心神一震,凝神望去,只见半山腰处,灯光点点,飘摇不定,琴音正是发自那里,直如天籁般引人至深。行有数十丈,前面是一处古朴幽深的庭院,月亮似乎正斜挂在一处亭台的飞檐上。

朦胧的雾气中,亭台正中端坐一位素衣女子,纤纤十指,拂弦捻节,丝丝忧怨宛似秋泉之水,清澈地流淌着:

“庭院深深,一片孤芳香独傲。

心难静,难自赏。

容颜易变,花开花谢,芬芳调零尽。

伤愁一片,为谁知?”

唱这首曲子者,显然心情郁闷,烦结于心,以至寡欢愁楚。

祝雄风神情大变,心乱如麻,不觉轻呼道:“是依依吗?在下祝雄风,恳求一见。”

只听琴音忽滞,随即一个喜悦的声音,道:“即是祝大哥,快请入内一叙。”

祝雄风理理衣衫,款步入亭,欧阳依依一袭白绸衣衫,薄云轻风,配着玉配神雕般的面相,有着空谷幽兰般的清纯脱俗,她正襟端坐于琴前,莞尔一笑,十指拂动,一首《玉楼春》在琴弦之间弹泄出来。

一首既终,欧阳依依道:“祝大哥莫非早就忘了小妹,何以这么久都未有音讯?”

祝雄风道:“依依……”他欲言又止,在这霎那间脑中浮现出玉宛青来。他深知像依依这样才貌双全,足不出户之人,用情极深,一旦付出势难抑住,他对自己当日情乱意迷中流露出来的仰慕之心,深感歉疚与不安,可他又实在不忍心伤害她少女特有的自尊心。

只听欧阳依依道:“祝大哥可知那日一别后,小妹心中的思念之情吗?”心迹表白,一览无遗。

祝雄风当然明白,那日他追石秋凤误入如意坊时就已经深深觉察到了,如今听她亲口说来,心神一荡,说道:“依依,大哥也一直挂念着你。”

这本是他的心里话,但话自出口始觉不妥,他知道此时此刻,不能再有半分的爱慕情绪表露,否则只会让她陷的更深,反而害了她。

欧阳依依泪花晶莹,道:“小妹将死之年能获大哥挂念,此生无憾……”言语戚戚,一行清泪终于沿粉靥滚下。

她玉指拂琴,琴音顿起,却是古曲《梁祝》,她情之所及,忧怨而生,一时间绵绵情意全诉诸于琴。

祝雄风暗想:如此佳人,上天竟忍心降罪,天理何在?依依,你等着,大哥一定寻得火龟,一定拿来给你治病……

欧阳依依突然连声咳嗽起来,手指剧烈颤抖,但她毫无停下之意,依然弹了下去,终于俯于琴上被两名闻声赶来的少女搀扶下去。

祝雄风看到这一幕,心中似有团火在燃烧,人的七情六欲中,爱无非是最复杂,最真挚,最难以把握的情感。他深深眷恋,爱着玉宛青,但他每次面对欧阳依依或直接或间接的感情表白时,又总有某种奇怪的感觉,说不出到底是牵挂,还是爱意,抑或是同情。

他说不清楚,也不知是如何离开的那处庭院,他心中乱成一团麻,盲目地四处游荡。蓦然间,风中传一阵兵刃相撞击的声及叱骂呼喊声。这声音让他迷乱的心中油然生出了警觉,他辨识方位,抖身直迎而去,越过两处小桥,穿过一片枫树林,陡见面前有人混战一起。

只见刀光剑影,人起人伏,不时有人惨叫,不时有人倒下,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与毫无休止的杀机。

只听混战中有人喊道:“既然我们都是为火龟而来,索性联手起来,岂非更好?”

对方一人哼声道:“风满楼,你做梦!哼!去年让你侥幸逃脱一次,不信今日还有好运气。敝派本就同你有着深仇大恨,更想不到你会同红灯教沆瀣一气,干起助纣为虐的勾当,道爷今日绝不会再次放纵于你。”

风满楼恼羞成怒,道:“松原,黄山大会上你剑法不精,败于在下,谁知,你虽心中愤愤不平,却没有胆量同在下一对一公平决斗,而是不知羞耻地施出卑鄙的伎俩,差点让在下着了招,哼哼!此仇此恨今晚正好讨个‘理’字。”

祝雄风暗想:公平府血案后,松原闭关修炼,既已复出,想必练成了更厉害的招数。

正想着,只听得“当”的一声大响,火星迸射,陡听风满楼“啊呀”一声,接着松原喝道:“哼!想走吗?看剑!咦,什么人?”一人接口道:“怎么?不认得我了吗?”松原恍然道:“原来是风雷七锤。”

叶流星道:“不敢!听说松原掌门闭关数月,又悟出一套犹胜天龙剑法的剑法,今夜月朗星稀,叶某正有意见识一番。”

松原斜视风满楼一眼,道:“那位风大侠已经有幸见过了,叶大侠若是有心指点贫道,也只好不自量力了!请!”振腕之下,剑尖挽起一个半弧,“刷”的一声,挑向叶流星。

叶流星斜身后纵,让过松原的剑锋,右臂后振,“怦”的一声,流星锤打向松原面门。松原侧头闪过,一招“仙人指路”直取对方双目。叶流星便出一招“铁极桥”避开,口中喝道:“好,好剑法!”二人一起战了十余招。

突然间,松原“啊”的一声,怒道:“叶流星,你锤中加剑,想不到你会暗剑伤人。”

叶流星大笑道:“你我决斗,生死相搏,无关乎手段,何况,你堂堂泰山掌门,嘿嘿,都能用‘国色天香’这类下三滥手段。哈哈,我是魔教中人,又有什么手段不能用出来,看剑!”

松原怒斥道:“叶流星,你丢尽了叶家的脸面。”

叶流星收回递出的剑,勃然怒道:“我叶家的脸面关你屁事?哼哼,叶某今日倒要好好会一会你的天龙剑法,看一直,你剑法中的那处致命的破绽有天弥补得上。

松原心神凛然:他何以会知本派天在剑法中有一处致命的破绽?公平府血案当晚,正是这点破绽差点要了我的命,这本是派中机密,他是从何得知?难道那蒙面人就是他?这不可能,但一想到那个天龙剑法远在自己之上的蒙面人,不由激冷冷打了冷颤。

叶流星的剑已经刺了过来,他锤出如流星般迅捷,但他的剑却是缓缓递了出来。

松原不敢有半分怠慢,疾风骤雨地连攻三招。

叶流星微微一笑,剑至中途突生奇异的变化,他那平直无奇的剑锋让出中宫,以一招无与伦比的快剑,走偏锋,斜斜撩起,只听得“当”的一声,两剑相交铮鸣不绝。

松原后纵一步,惊声道:“想不到你在剑法上也有不俗的造诣。”

叶流星道:“不敢当!承让!能遇到道长这样的剑道魁首,叶某荣幸之至,平时闲极无聊,挖空心思想出的几招粗俗的剑法倒有班门弄斧之嫌。”

松原心想:这样惊世骇俗的剑法也算粗俗,那我苦练三十余年的剑法岂非拿去砍柴也不值?只是他素来以锤法名动江湖,剑法又是自何学来?他刺出的剑平淡无奇,却隐含着一股奇异的力量,乍一出剑,就让人分心不得,委实怪异。蓦地他又想起了重创自己的神秘蒙面人,他的剑法才真正的让自己惊惧,好似他的剑法专为化解天龙剑法所练,每一招每一式竟然都能占据先机。而只有对天龙剑法了然于心之人,才可能在出剑之余生出相应针对的变化。视问天下间又有几人可以练至天龙剑法的精髓处?纵然偷学,那也只是皮毛部分,断然不可能像他那样的出神入化,思来想去,似乎就只有一个人有可能,那就是失踪二十余年的师弟顾松风……

就在这时,忽有人嘶声叫喊:“蛇,啊!好多的蛇!”

松原回过神来,向地上一看,大吃一惊,月光下,只见数以百计的蛇向己爬来。其时,秋天已至,群蛇该当入洞冬眠,天下间能打破常规,驱蛇而动者,只有大理蛇王古月锋。松原小心翼翼地后退,不时四处打量,果然见到古月锋神情木然地站在蛇阵后面。

只听古月锋阴森森道:“故人相见分外热情,诸位好雅致,难得聚此,怎的忘了约上老古呢?由此可见你们为人也太差劲了!”

众人沉默无语,对古月锋都心存忌惮。此时静寂无声,四面“沙沙”之声越来越响,空气中的腥臭味也越来越浓。

松原曾吃过毒蛇的亏,现在犹有后怕,他招招手,泰山派一干弟子全部聚成一圈,以防遭受不测。

风满楼适才伤在松原剑下,窝了一肚子气,正愁无处发泄,乍见到古月锋这么嚣张,气不打一处来,瞪着古月锋,道:“古月锋,中原之地岂是你横行的,识相的话,赶紧退开,否则,你该知道同红灯教为敌的下场……”

古月锋道:“岂敢!岂敢!老古快意江湖,惟独好美女与蛇。去年偶遇玉面桃花,念念不忘,老古痴情难禁,便在中原大地,不辞劳苦寻寻觅觅,偶经此处,本属无意,不料打扰各位了。”

风满楼冷笑道:“凭你也配得上为玉面桃花犯痴,你也不看看你那付德性。”

古月锋道:“老古当然明白……”

风满楼道:“既然明白,还不滚回大理!”

古月锋道:“老古虽然不配,但比起你这个辜负佳人厚望,与杀师仇人鬼混之徒要好得好。”

风满楼最忌恨别人提及此事,登时大怒:“古月锋,你既不听良言,可休怪在下不给情面。”说时,身子一晃,欺向古月锋。

古月锋抖身飞起,挥动蛇杖荡开风满楼的剑,左袖一挥,一道阴柔的袖风卷向风满楼。

风满楼知道同古月锋交手要十二分的警惕,他长剑甫碰蛇杖,登时感到一股阴寒之力传来,不由得吃惊,接着一股阴柔的袖风触肤生寒,心想:好厉害的“七阴九寒功”,心念至此,猛提丹田之力,想用体力的阳刚之力逼开阴柔的袖风。

岂料,古月锋左掌一扬,又劈来一道掌风,这道掌风较之方才的袖风强悍数倍。风满楼感到寒气袭面,身不由己倒飞出去,摔于地上。

叶流星因事发仓猝,已是救之不及,奔到风满楼近前一看,只见他脸上凝着一层如霜似雪的东西,浑身轻颤不已,这下子倒吸一口冷气,怒道:“古月锋,你好毒的‘七阴九寒功’。”

古月锋一脸的不屑,哼声道:“普天之下还无人敢在老古面前放肆!嘿嘿,谁人不服的,就报上名来,嘿嘿,老古我干脆一巴掌送他回老家。”

叶流星肺都要气炸了,他是何等威风,却也不得不思量一下古月锋的毒蛇,面对挚友丧命,虽说怒不可遏,一口怒火呼之欲出,但终究还是忍了回来,没敢发作。

忽听一个悲戚的声音疾呼:“还我师兄命来!”话声未毕,就见阴晦的树林疾奔出一人,青丝飘飘,发带飞舞,奔行中,一道剑光狠狠扎向古月锋后背。

古月锋正在狂妄兴头上,猛觉背后剑风袭来,想也未想,挥杖后格,“当”的一声,荡开来剑。哪知来人因恨火心中烧,出剑甚是劲急,古月锋,虽挥杖荡开来剑,但绝未料到来人剑势不绝,第二剑霎那间又即刺到。古月锋说什么也未想到第二剑会如此神速,慌不迭中向前急冲半步,向右侧横闪,转过身来,瞪圆双眼看着来人,喜道:“玉面桃花,老古就知道是你,呵呵……”

姚牧歌把心一横,连人带剑撞向古月锋。

古月锋闻得香风灌鼻,不由心花怒放,张开双臂迎向姚牧歌,姚牧歌长剑一挺,“噗”的一声,刺入古月锋左肩胛上,古月锋神情大变,嘶声道:“你,你……”右手横杖打向姚牧歌。

姚牧歌腕上用力振动剑柄,向后倒纵。

与此同时,林中飞出一人,一闪一晃之间,赶到了姚牧歌面前,左手捏住了古月锋的右腕,用力一拗一拉,“喀喇”一声,古月锋右腕断折,“呛啷”一声,蛇杖坠地。

古月锋痛得“啊呀”一声,左手箕张仍旧抓向姚牧歌,不料眼前身影一晃,一股大力当胸压来。这股大力直似一座小山似的,压得他连喘息都感困难,身不由已腾腾倒退数步,一屁股坐在一堆蛇上,他恼怒不已,双手抓起地上的蛇向前掷去,口中“荷荷”怪叫:“你们谁也休想活着离开西山。”说时,身子前倾,头自着地身子倒立起来,脖子缩伸之间,以头着地向前疾冲,口中发着一阵让人热血如凝的怪笑,随着他的怪笑,四周传来一阵急促的“沙沙”声,游来无数只昂首吐蕊的蛇。

松原,叶流星两帮人方才还斗得不可开交,但现在性命攸关,生死与共的当儿,早已忘却前嫌,化敌为友,协心同力,共抗毒蛇。

姚牧歌温情脉脉地望着祝雄风,如水的目光让他再也不忍说出责问的话来。他虽然一直想问她在泰山时杀死松涛,在玉宛青身上下毒有何居心,可是一旦遇到了,不知何故非但说不出半分责怪的话来,反而被她看的心中一荡,但随即被此起彼伏的三两声惨叫吸引了注意力。

原来群蛇在古月锋怪笑的指引下正发动攻击,在数以百计前仆后继的毒蛇攻击下,任你再厉害的高手也全无施展余地,转眼之间,已有七八被毒蛇咬中倒地哀吼又被随后被赶上的蛇,缠绕,狂咬,惨吼不已,不久便即毙命,面目全非,极是恐怖。

场上众人初时尚能严防以待,待看到蛇从三个方面越聚越多,而自己周围之人却越来越少时,胆颤心惊,一时掉以轻心,又有两人被蛇咬中,惨叫声中软倒地上。

情况越来越不利,众人慌乱而急切,一发不可收拾,纷纷落荒而逃,朝着一个没有毒蛇的方向狂奔,跪在最头前之人突然喊道:“这里有个山洞,快先进去躲上一时。”另外一个人道:“躲在山洞里,一旦毒蛇攻进来别无他路可走,岂非死路一条?”

众人仓惶间,俱都失却了往日的精明,犹豫片刻,俱都向洞里奔去,争先恐怕,倒生怕落后于人,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无人管洞内是否暗藏危机,众心一念就是:早些躲开这些令人生厌的毒蛇,至于其他先自不管。

有些蛇爬行甚是迅捷,在众人慌不择路向洞里奔时,有几只跟进了洞里,洞里漆黑,众人又是蜂拥而入,稍自喘气。忽听得有人惨叫,接着有人惊呼道:“毒蛇进洞了!”众人顿时又乱起来,互想推挤,有人被石壁碰破了头,有人不住叱骂,有人在慌乱中兵刃不长眼,伤及别人,随即引来别人的报复,

有人兵刃乱砍地上的蛇,有人被蛇咬中,倒地哀嚎翻滚,却被活活踩死……

在依稀的月光下,洞内大乱起来……

祝雄风蹲在一处凹进去的石壁里,无人顾及,心想:眼见大批毒蛇就要追来,他们不想法子抵御,却在这里互相厮打,这可如何是好?他一手拉着姚牧歌,一手紧握剑柄,挨着石壁向里走去。

刚走出十几步远,突然听到身后“轰”的一声大响。在众人惊呼惶恐中,洞内唯一的光亮突地不见,伸手不辨五指,漆黑一团,沙土飞扬,引得一片咳嗽声。有人问道:“怎么回事?”一人答道:“他奶奶的,洞口被堵死了。”一人接道:“妙极,如此一来,就不用怕龟儿子的那些毒蛇了。我等幸免其害,可喜可贺啊!”洞内声音回荡尖细,根本听不出话声出自谁人之口。

只听“达达”数声,有人打起火折子,火光一亮的当儿,众人看清了,来时的洞口被一块巨石堵得严实。洞内飞尘滚滚,洞室狭窄,数十人拥在一起,都可听得见互相沉重浑浊的呼吸声。

有人忽道:“这定然是他妈的红灯教的奸计,想把我们困在这里,赶尽杀机。”说话的是一个瘦小的道人,后背上一道血槽,也不知伤于何时,正有另外两名道人帮他包扎伤口。

叶流星看了道人一眼道:“道长,这话就不对了,我等同困于此,虽然不知是人为还是天灾,但不管哪种原因,我们患难与共本该同心协力,想办法脱身才是上策,怎可以在这里胡乱瞎猜呢?叶某为红灯教总管,若真要赶尽杀绝,难道连叶某也不放过吗?”

瘦道人道:“贫道只是猜测而已……”

松原瞪了瘦道人一眼,转开话题,道:“诸位,咱们进洞避蛇,那巨石突然从天而降,这显然是碰巧了。如今身陷绝地,切不可乱开杀戒,咱们应当同心协力,想办法脱身,免得困在洞内夜长梦多。洞外有蛇,幸有巨石封口,倒也不再惧怕,眼下之计,只好四下寻找,看看有无其他洞口,速早离开为妙!”

叶流星道:“道长言之有理,洞内就咱们两家人,虽说如今患难与共,但总有生熟之嫌,不如这样一方派出两人,四人一组,四下找找看有无另外出口,西山多奇洞,洞口往往四通八达,如若找到就相互招呼一声,如何?”

众人齐声道:“就这样!”然后一方出两人,四人一组四下分散而去。

祝雄风跟在众人后面,眼下众人均自顾不及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他一边小心地前行,一边想:叶流星为人机警,这样派分人手,一来可以相互监督,防生事端,二来表白此举心系全局,在人心惶恐之时,多少起到了稳定人心的目的,此招高明之至。

只听听得洞内“通通”声响,众人四下散开,各人都难料洞内有无突发的变故,是以心中都有几分的惊惧,连呼吸都异常的粗重。

突然间,一人先惊后喜:“快,快,这边有处洞口。”话音未落,惨厉道:“你,你这恶贼……”这声惨厉发得急促,是时众人尚未走远,听得说话声全数拥向这边。岂料急中生乱,人心惶恐,兼之洞内狭窄,拥挤推扯中,情形再难控制。

最前面的大汉甩了两下没有甩开紧跟其后之人,叱骂一声,侧转身来狠狠劈下一刀,后面抓紧他衣衫的瘦道士惨叫一声,右手滚落地上,惨吼不已。

泰山派中人见此,哪能咽下这口气?立即有一人趋前半步,长剑就此一挺,那大汉怪叫一声,软倒地上。这名道士尚未拔出剑来,背后突传来金铁击响之声,在这霎那间,洞内再度混乱起来。厮杀中,火折子跌落地上,尚未拾起,已被人乱中踏灭,惟一的火光乍灭,洞内是短时的无声,只因黑暗中,敌我难分,兵刃不长眼怕伤了自己人。

但过片刻,不知谁咳嗽一声,立时引来了杀身之祸,登时狂呼乱骂声又起。人人都似疯了般,兵刃乱舞,只求自保,哪里还顾及他人安危?只要尚有一口气在,只管厮打拼杀,但听兵刃撞击声惨叫声不绝,有人甚至用世上最绝的话骂人。

姚牧歌听及这些话脸上一阵羞红,她向一边挪了挪,一颗心怦然直跳,突然感到一股风声向已压来,一愣之时,一个人重重压在了身上,原来是一具尸体倒将下来。姚牧歌猝不及防被压个正着,霎时间又惊又恐,刚呼出半声,立即引来狂劈三刀,虽说全砍在了那具尸体上,可也把她吓得灵魂出窍,再不敢吱声。这时听到有人呼喊一声,接着“呼”的一声,身上的尸体被人绊了一下,滚在身侧。

祝雄风在混乱乍起之时,寻到一处浅洞隐身进去,忽然听到姚牧歌的呼声,知她有异,当即现身贴着石壁,找准方向,猫腰向地上摸去,突然小腿之上一阵酸痛,也不知是被踹了一脚还是击了一下,他以牙还牙随即踢出一脚,听得闷哼一声,“哗啦”一阵响声,显是有人倒地时撞倒了一堆乱石。

祝雄风也在这时想到:洞内敌我不分,如此冒失说不准被人乱刀杀死,死得糊里糊涂不明不白,太不值得了,不如再待片刻,等他们伤亡殆尽,再求脱身,耳听得呼啸的刀剑之声,心中却宽慰几分。他伸手向一侧摸去,摸索片刻,感觉中尽是石壁及尸体或是一摊摊湿湿的东西,却不见姚牧歌,适才明白听她惊呼出声,莫非出了意外,想到这里,登时吓了一跳,轻呼道:“姚大姐……”

“当”的一声,火光四射,嘈杂中一人循声砍来一刀,正砍在石壁上,火光乍闪之际,祝雄风一脚蹬出,那人仰面翻到,祝雄风耳听着一声又一声的嘶声惨呼,心中乱极。思虑再三,刚站起身子,突然被一人撞上,立身不稳向后仰倒,他右腿后踏,但尚未稳住身形,脚下一绊,跌倒地上,不待起身,突然腰上被人紧紧抢住,同时耳边传来“荷荷”兽叫似的声音,一股草烟的味道灌来脸上,他几欲窒息,他知道黑暗中正有一张嘴咬向自己的脖颈。

祝雄风心中明白,洞中之人皆因内心的剧烈惶急而意志颠疯颠狂,形同野兽无二,只消被他们制住,势难躲过一劫,想到这里,内力贯处右膝骤然顶起,“喀喇”一阵声响,身上之人肋骨尽裂,长声惨遭呼,弹了起来,撞到洞顶石壁,才又摔在地上。

他刚自舒了口气,忽听到一声蚊音似的轻呼,声音渺若未闻,但他心神一震,即刻想到:姚牧歌!跃身而起,当即扑向那个所在。刚行几步,心念一转:暗中不辨敌我,委实凶险万分,适才一念之差,显些做了乱刀之鬼,现在贸然而行,实同送死无异,但是如若见死不救,于心难安,他贴壁而立。听得有道甚是急劲的风声打来,抬剑迎上,但剑自发出突觉不妙。

他长剑刺空偏转不易,而就在这时,一道凌厉的劲风直撞脑门,胸口发闷,“啊”了一声,“哇”喷出一道血箭!幸亏他感到不妙时,真力运转周身,才至在叶流星刚猛的锤下,仅受轻微的内伤。饶是如此,他还是身不由己倒退几步,倒退中又被人劈中一掌。不过这一掌之力也阻住了身体的狂退之势,否则撞在后面一块突凸的尖石上,焉有命在?

他身子左右一晃,侧倒地上,只觉周身如同散了架似的痛疼难当,硬是没有吭出声来。在这种情况下,纵然再厉害百倍的高手也中束手无策。只因对手难辨,听见得尽是芜杂的声音,何况眼前漆黑,他的剑法根本无从施展,反倒不敌一般的庸手,疯狂般胡打乱闹来得生效。

过不多时,洞内声息,越来越弱,偶尔才有一两声兵刃撞击声及叫喊声发出,显然经过一番拼杀,洞内幸存下来的人已经为数极少。当然能侥幸者多是些经验老成武功极高之人,经过初时的生死拼杀后,沸腾的心反倒平静下来,谁人再沉不住气,发出声来,势必难防暗中的偷袭。

洞内是死寂的沉静,祝雄风听到自己的心在怦怦跳动,他知道叶流星定然就在附近,现在胸口的锤伤还隐隐作痛,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但是他不敢稍动。

又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之间,一声诡异的笑声绕洞而响,这串笑声在死寂中突然响起,听者直有热血如凝毛骨悚然之感,接着,“啪啪”两声清脆的击掌声,但听“轰”的一声,洞壁上忽然燃起一只油灯,接着第二只,第三只,霎那间燃起了五只油灯。灯光下,只见地下一片狼藉,刀剑散乱于尸体残骸间,触目惊心。

祝雄风忽然惊呼一声:“啊!”

只见叶流星松原二人几乎背贴背站在一起,想来适才之际他们俱都屏住呼吸,不敢稍动,不让对方辨出所在方位,岂料灯光乍亮,听得祝雄风惊呼声后二人几乎同时向后退身,登时撞在了一起,但是乍撞即分,趋避两旁,看着对方,喘息不停。

祝雄风四下看看,独不见姚牧歌,心头焦虑,只盼她能躲过这场劫难,可是偌大的山洞里,死者遍地,有的人甚至面部稀烂五官不辨,可见适才一场厮杀是何其的悲壮,惨烈。他们固然躲过古月锋的毒蛇之祸,却是躲不过这场人为的人祸,以至两帮人拼杀殆尽,只是仍不知洞内是否隐有他人,以及那笑声发在何处?

蓦地那笑声又自发出,“哈哈……”声音越拔越高,嘎然而止,跟着一个声音说道:“准备好了,洞内人一个也不准走出,哼哼,尤其是祝雄风!”

祝雄风鼻中闻到一阵硫磺味道,心中悚然:难道要把我们炸死洞里不成?好毒的奸计,这人是谁?听声音七分熟悉,正自猜测,忽听叶流星喝斥道:“南惊云,你好大的胆,难道连本总管也要一并炸死吗?”

祝雄风心中一动,暗叹一声,心下恍然:原来是他!想不到在洛阳时,一计不成,又赶至这里设下这等毒计,真想不到堂堂正义府世家公子,世人敬仰,何等威风八面,却这般泯灭人性,这到底所为哪般?

只听松原怒道:“南惊云,你这狼心狗的东西!”

南惊云纵声狂笑:“叶总管,松掌门还有祝贤弟,你们就认命吧!欧阳教主令瑜如此,在下虽有同情心,但也爱莫难助,哈哈……”

叶流星怒道:“哼!你这小人,教主岂会做下此等残害手足之事?定是你这卑鄙小人,假传教主口瑜,来铲除异已,实现你的狂妄野心,哼!你这是妄想。”

南惊云道:“叶总管,你可知圣手先生因何而死吗?”

叶流星道:“哼哼!莫非他也是被你用鬼蜮伎俩害死的?”

南惊云道:“应该是在下奉了教主令瑜行事,在下作为下属实在是迫不得及的无奈之举,副教主秋凤鸣欲图反叛,自以为可瞒天过海,不料东窗事发,教主已经发下至尊令:凡同秋凤鸣交情甚密者,嘿嘿……一概格杀勿论!叶总管,以你同秋凤鸣的交情,你总该明白教主的意图了吧!”

叶流星侧耳了辨了辨,蓦地,一锤打出,“呼”的一声,在对面石壁上打出一个洞来,仰天大笑:“可叹教主偏激暴戾,独断专行,连被小人蒙骗都浑然不知,以至出现今日之困顿局面,看来本教劫数已尽,为时不多了……”

南惊云厉声喝断:“死到临头,尚不知悔悟,胆敢咒骂教主,你……”

叶流星冲他说话的地方狠狠“啐”了一口,道:“当年叶某看出教主乃雄才大略之人,这才忍辱负重跟随至今,不料,自当你三年前加入后,花言巧语获取了教主的信认,在你的盅惑之下,做出了多少违背人伦的惨事?以至如今整个江湖侠义道中人都以本教为敌。这都是你,你动机不纯,不仅把个大好的红灯教搞得乌烟瘴气,成为人人喊打的魔教,而且暗中收买死党铲除政见不合者,哈哈,现在你终于将魔爪伸到了叶某的头上了。哼哼!什么‘大智若愚’,依叶某看来,该是‘大愚若智’才对……”

南惊云冷笑道:“你说得对极了,哈哈,红灯教上下早晚都是我南惊云的,哈哈……”

叶流星道:“叶某今日就为天下,也为本教除害。”说时,流星锤直如流星划过苍穹,闪电般击向一处石壁,“怦”的一声,石壁洞开,碎石四溅,也透进一丝的星光来。

这处洞壁极薄,叶流星听辨出南惊云的方位,骤下重击,满以为一击能中,哪知南惊云委实比狐狸都狡猾,已经提前有所察觉,跃在一旁,这下子他恼怒成羞,嘶声道:“动手熏死你们,快!”

听得一阵“嗤嗤”之声,一股白烟从好洞口飘进来,见空飘散,叶流星破口大骂,南惊云一个劲地冷笑。那白烟弥漫甚快,顷刻间,洞内犹如涨雾般灯光渐趋微弱,咳嗽声剧烈起来。

突然,轰隆隆……一阵大响,犹如山崩地裂般,地动山摇,整个山洞似乎都颤抖起来。

南惊云惊声道:“怎么回事?”话音未毕,只觉地面抖动,不自禁身子摇晃,重心一失,险些摔倒。

有人疾呼道:“啊!不好啦,地,地裂了,妈呀!老天爷发怒了!”这些人平素干尽了坏事,兼之那时科学不发达,崇尚迷信,对这基本的自然灾难弄不明白,还道是因干了坏事,老天爷惩罚呢,是以一人喊出众人呼应,莫不变色,吓得抖成一团。

南惊云虽不信什么鬼神之说,但到底对这突出其来的灾祸生出万分恐惧,再无心思指挥,转身疾奔而去。

此时,山在动,地在摇。

蓦地,一道绿光直冲云霄,湖中咕咕响成一片,直似开锅之水……

当一切平静下来之时,天地间只剩下了无边的黑暗。随着一阵“咕咕”声响,黑暗中突然冒出一团火红色的光芒,这光芒,在缓缓移动……

祝雄风在那山洞摇晃时,跌倒在地,脑中一阵轰鸣,其后一切便即不知,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是生是死,便如做了一场梦。在梦中,他看到自己被南惊云投在了滚烫的油锅里,身体刚没入油中,自己忽然又变成了一只奇异的龟……

他惊叫一声,忽自醒来,侧耳倾听,四周悄无声息,所观漆黑一团,他只道身在地府中,一阵悲伤涌来,忍俊不住双泪流出,这样躺了不知多久,他感到身上似乎越来越热,无意间,想起那个梦登时毛骨悚然,想舒展四肢,却根本动弹不了。他躺在地上,仿佛置身蒸笼之上倍受煎熬,热得大汗淋漓。

过不多时,地上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他还道适才地动山摇的一幕又将来临,岂料眼光扫视之下,却见到一团奇异的火红色向己慢慢稳动,同时炙热的气息让他极度虚脱,口干舌燥,浑不舒服。他心中奇怪,定睛望向那团奇异的火红色,这一看之下,不由得既惊且喜,看看那团东西良久,心中猜测:莫非那火红的怪物就是千年火龟?

只见那怪物身上晶莹剔透,呈火红色,整付甲盖及边缘皆为莲花状的图形,四肢上长满了金色的鳞片,翘立的头上仅有一只眼睛,却发着鲜血般慑人的光芒,口中不断地喷出白色的热气。

火龟本为龟类中最是神奇的一类,它们长年驻留地底岩石内,吸食地核精华,蓄地热于体内,化普通为神奇。长达千年的修炼,使它们成为了最具神效的灵丹妙药。

活该祝雄风有此缘分,大难不死,却意外碰到了千年火龟,他一时间惊喜过度,而不知所以,待见到火龟突地转身,往回爬去时,登时想到,到手的活宝可不能让他跑掉,错过今日,一旦让它爬回洞内,势难捕捉了。想到这里,忍着浑身的痛疼,咬紧牙关,一跃而起,扑在了火龟背上。那火龟突受此惊,龟背一挺,将祝雄风摔出丈远,四肢支立快速向洞内爬去。

这一下摔得祝雄风虽不是很重,但牵动内伤,直如散了架般的痛疼,他抬头一看,那火龟两只后爪已经进入洞内,只剩两只前爪在洞外,正自一点一点往洞内挪移。

祝雄风咬牙狂扑过去,一脚踢向洞内的火龟,硬生生将它踢了出来,但他也感觉脚趾上一阵奇痛袭来,那一脚踢在龟背上竟似踢在了坚硬的岩石上一般。

那火龟“啪”的一声摔在了岩石上,复弹回地上,四爪朝天胡乱踢动,可就是翻不过身来。

祝雄风深呼一口气,慢慢带近火龟,看着它踢动的四爪,忽而心生怜悯,心想:它好歹也有一命,我又怎能狠下心来杀之取丹?但转念想到:生态万物,极生极克,火龟神奇,也乃自然造化之物,所谓生自天然,取之自然。若不能物尽所值,岂非浪费?何况物之所亡因其效,火龟既然其效神奇,何不因而利用,普渡众生呢?

他心一横,拔出“七日寒”短剑,闪身上前,剑锋划过,先削去了龟头,趁着热血飞溅,四肢犹动当儿,剑光晃动,“噗”的一声,刺入火龟心窝,刀尖挑动滚滚热血中立现一只鸡蛋大小赤红色的内胆。他知道,内胆这等精华之物,一旦脱离鲜血稍久,便易化为清水,失去奇效。是以他探左手在热血中抓起火龟内胆,虽觉炙热无比却也未及多想,塞入口中,只觉奇腥无比,几欲吐出强自忍住,一扬脖子,“咕噜”一声,滑入腹间。稍时,腹中一股奇异的热力升腾而上,有呼之欲出的感觉,他赶忙盘坐地上,默念玄苦所授的内功心法,化掉这股外来的精华,再加以引导,贯通一百零八穴,最终归附丹田。

历经一个时辰挥汗如雨的调息,腹间的炙热感渐自减缓。精华虽归纳丹田,但这股外来的精华,实在罕有匹敌,短时之内,尚难以随心所欲,肆意运用,但当假以时日,一旦这股精华融入他的功力中时必定受益匪浅,脱胎换骨,平增数十年的修为。

祝雄风此番静下心来,细细一想,始自明白:适才的地动山摇是火龟出洞撼动地层所致,想不到自己因此获取火龟,当真天意。

他吁了口气,只觉先前的肌体痛疼已荡然无存,周身更有说不出来的轻盈,舒畅,心头不由涌出阵阵欣慰,四下打量一番,见自己正处在一条裂缝中间,眼见两边尽是石壁,也不知有多高。此时一直如泼墨般的天空忽而闪现几道星光来,就着星光他的目力出奇地好,竟直达裂缝顶端,估计约摸有二十余丈高,但石壁上凹凸有致,大有垫足处,同时,心中也起了强烈的征服欲。

当下深吸一口气,催动内力,人宛似一颗弹丸似的弹落一侧石壁的凸处,稍换口气向右侧倏地横闪,直似银燕袭空,直直拔高,力倾之时,刚巧看裂缝的顶端边缘,右足斜跨,稳稳站在地面上。由此前行仅十数丈,前面忽现一个黑乎乎的山洞,他怔了一下,一只手握剑,一只手摸索石壁,向洞里前行。

也不知走了多少时间,陡觉眼前光线刺眼,忙用手遮眼,心中怦跳良久,始自适应阳光,呼出一口浊气,举目四望见洞外空荡荡并无一人,当即出洞。耳听得叽叽喳喳的鸟鸣,虽说困在洞内时日不长,如今也有种困鸟归林的感觉,深深吸入一口新鲜空气,当真有说不出的舒畅,心中却想:我该何去何从呢?

突然,对面林子里传来了说话声。

只听一个人道:“老三,你肯定他们在前面吗?”另一人答道:“小弟亲眼目睹决然非虚。”说话之时,走出二人,祝雄风识得此二人,正是巴蜀四杰中的二人:“一伞遮天”马平川,“万里追香”花问情。

只听花问情,道:“小弟怕老四一人难以应付,才赶来通禀大哥得知。”

马平川道:“都有些什么人物?”

花问还必须道:“都是老对手了。柳若珍那婆娘,欧阳雁笑那龟儿子,不值一提。”

马平川道:“欧阳武可曾在场?”

花问情道:“欧阳武虽不在场,但不知哪里来了个小婆娘,暗中手脚好生了得……”

话音未落,突地传来了急劲的衣襟破风声,一人疾奔而至,冲花问情道:“我们欧阳世家素来行事光明,岂会暗施手脚,岂若你们巴蜀四杰?”

花问情脸色微变,但刹那间面带笑容,道:“欧阳雁笑,我兄弟二人正要去府上拜会,巧极相遇于此了。”

欧阳雁笑道:“寒舍简陋,恐难容大架,哼哼!拜会就免了,此地视野开阔,岂非更……!”“好”字未发,剑尖轻点,“刷刷刷”连刺三剑。花问情置身未动,但见他右掌倏扬,掌中银光顿起,短剑乍出,无限的锋芒仅在一霎那间就逼得欧阳雁笑化攻为守。

欧阳雁笑吃了一惊,他同花问情不仅交过一次手,一直以为他仅是凭手中利刃占尽便宜,招式上并未有过人之处,但是今日一见,即自明白,对方剑法上也颇有大成。

在这一霎间,花问情攻出五招,欧阳雁笑也出了五招化解了对方的招式。欧阳雁笑心中想:我可不能耗在这里,依依那边情况不明,若在这里误了时间,惟恐受制于人。心念至此,剑式一变迎风一抖,立时现出九个剑影攻向花问情。这招名叫“凤舞九天”,本是由《敦煌曲谱》中化出,以虚实对敌,往往难以胜防,欧阳雁笑在这一招上更花了数月时间,使之变化更加趋至完善。

花问情见对方这种剑势,心中没底,他以前曾见过此招,但这次对方显然又在原招基础上创出了新招,他那旧有的化解招数方一施出,便即被对方窥见了可乘之机,“当”的一声,欧阳雁笑登时掌握了先机,左手一扬,三枚柳叶飞刀齐刷刷射向了花问情。

这柳叶飞刀的手法,本是百花仙子的绝学,后来欧阳翠红叛离百花岛,拜见柳若珍为干妈,闲时,同欧阳雁笑印证武学,也就一并教给了他。

欧阳雁笑进步也出奇地神速,虽比不上廖百花那般出神入化,却也是得心应手,出刀不凡了。他适才施出“凤舞九天”原意就是要吸引花问情的注意力,花问情果然中计,他就趁机打出了三把飞刀。

当此时候,花问情绝难全身而退,一旁站立的马平川突然闪身进前,手拍伞柄,伞面突然撑开刚巧接下了三把飞刀。

欧阳雁笑叫声:“好!”心中却恨得要死,抬手之时,又三把飞刀闪电般射向马平川,这么迅速的出刀,这么雄厚的力道,若是射在人体,势必击穿三个洞不可。

但是,只听“卜卜卜”三声,三把飞刀尽数射在了马平川的九骨阴阳伞伞面上,“当啷”三声三把飞刀坠落地上,欧阳雁笑着实吃了一惊,他想象不到,九骨阴阳伞竟能挡住自己的一刀三式,在心神俱震之际,就听一声冷笑,眼前忽见一道金光射来。

九骨阴阳伞上共有九条伞骨,伞面合拢时只消拍开伞柄处的机关,就可射出一条伞骨,这一手歹毒无双令人防不胜防,未曾失过手,因过于霸道,向来很少用。

马平川既是施出了杀手锏,自是有恃无恐。

欧阳雁笑欲避不能,惨呼一声,一条伞骨透臂而过,伞骨余势不衰,尚带着欧阳雁笑倒退三步。欧阳雁笑抱住伤臂眼中似要喷出火来,怒视马平川,说声“卑鄙”,身形一转,就要离开。

花问情已于他之前先自动身,拦在了他的面前,皮笑肉不笑,道:“就这么走了?”

欧阳雁笑一怔:“你待怎样?”

花问情道:“听闻,如意坊的独门暗器‘如意手’惊世骇俗,我等兄弟二人仰慕已久,今日难得如此机遇,可否拿出来一观呢?”

欧阳雁笑道:“凭你也配?”

花问情道:“看来,你们如意坊的‘如意手’也不过徒有虚名,唬人的玩意。”

如意坊向来以“如意手”而荣,以“如意手”而名扬江湖,但是,江湖上并没有几个人真正看见过它,关于它的诸多传闻都是诡秘而充满血腥的,也因此有人怀疑世上到底有没有“如意手”这一谈之色变的东西。这也难怪欧阳雁笑,他虽生在如意坊,却从未见过“如意手”,更无从知道它的慑人威力到底在什么地方。像他这样一个世家子弟,未曾见过本门的镇门利器确是悲哀,但机密严谨,门规森严,他又能如何?虽然他气得脸色铁青,但是他确实未见过“如意手”这玩意,面对花问情咄咄逼人的声势,脸色大变,束手无策。

忽听一个浑厚的声音道:“二位真的想见识一下‘如意手’吗?”

祝雄风一听声音,不禁心中激动万分,他知道欧阳武来了,说不得今日就能有幸见识一下“如意手”。

果然听到欧阳雁笑喜道:“二叔,你来得正巧。”来人一身儒服,文雅俊闲,正是欧阳武。

马平川见他文质彬彬,心中却不敢有丝毫的轻视,双手揖礼,朗声道:“敢问阁下,想必就是如意坊的欧阳大侠了?”

欧阳武道:“不敢当,但不知你们巴蜀四杰几次同我们过不去,终究意欲何为,难道就是为了见识一下‘如意手’?”

马平川道:“不全是如此,但欧阳大侠既言之在先,我兄弟等二人也就只好冒昧见识一下了。”

欧阳武目中陡现杀机,一字一顿,道:“那就好,但你要做好准备。”根本未看清他如何出的手,但见金光一闪,他手中已多了一件小巧玲珑的物事,迎空一晃,只见数道光芒倏自发出,力道之强悍匪夷所思。

马平川面呈浅笑,旋身疾进,拍开九骨伞迎上了这些五彩缤纷的光芒。听得“卜……”一阵声响,过了片刻,“噗通”一声,马平川倒在了地上,伞犹在手中,但伞面已经洞穿了密密麻麻针眼小孔,而他的脸上也密布无数小孔,所有的针芒竟然都没入了体内。九骨阴阳伞伞面乃用特殊丝线织就,连三把柳叶飞刀都奈何不得半分,可是在“如意手”的攻击之下,竟然不堪一击,由此可见“如意手”发射暗器的力道当真骇人听闻至极了。

祝雄风看到“如意手”其势如此,登时明白了:难怪如意手下鲜有生还者,但心中始终百思不得其解,何以那么小小的一件物事,就能发射出来力道这么强悍的暗器呢?

花问情见到马平川伞毁人亡,吓得魂飞天外,只道欧阳武会转而对付自己,是以双腿哆嗦不止,只差没有跪地求饶。

欧阳武目睹他这么熊样,心生厌恶,道:“你难道还不走吗?须知再过片刻,可难保放你一马。”

花问情目光呆滞,许久才回过神来,如遇大赦般撒腿就跑,跑出几步远,又止住脚步,迟疑片刻,慢慢走回来,看看欧阳武的神色,背起马平川的尸体落荒而逃。

欧阳武见他们逃得无影无踪,转向欧阳雁笑,道:“雁笑,你可看清了?”欧阳雁笑难掩脸上的兴奋,道:“看清了,二叔!”欧阳武道:“从今晚始,你就要专心练习。”欧阳雁笑道:“谢过二叔!”

欧阳武又道:“近来红灯教活动越发频繁,只可惜你四叔他……唉!家门不幸啊!江湖之上,弱肉强食,那是不争的事实,若非我们如意坊有‘如意手’,恐怕早就大祸临头了,唉!三叔老了,这如意坊上下早晚要交给你执掌。”说到这里,双目炯炯,凝视着欧阳雁笑许久,道:“二叔知道,自打你知晓了你四叔的事后,就一直厌憎依依,是不是?”

欧阳雁笑默默不语。

祝雄风听到这里,心中一动,明白如意坊上下终于知道欧阳杰及红灯教之事了。

只听欧阳武道:“我欧阳家到你这一辈人丁不旺,二叔我膝下无子,只有你及依依两个后嗣,依依,天生命苦,你一定要好生待她,就像以前一样,一如既往。只因,她实际上是二叔的……唉,侄女!”

祝雄风心想:他说起话来神情忸怩,好似其中牵涉有什么隐情,蓦地又想起那日如意坊的所见所听,心中一动,难道依依本是欧阳武的亲生女儿?想到这里,连自己都感到荒唐。

只听欧阳笑毕恭毕敬,道:“请二叔放心!”

欧阳武道:“早日不早了,我们快些去找你婶娘吧,她树敌众多,而今年正当如意坊多事之秋,切不可掉以轻心,任何时候,都不能只倚仗‘如意手’。唉!都是受你四叔的牵连,眼下之计,就只有擒住你四叔,在天下群雄面前谢罪一条通途了。唉!想不到我如意坊欧阳家也沦落到今日地步。”

二人边说边行,片刻便即走得不见。

祝雄风怔怔片刻,也移步走开,他全无目标,信步而走,不觉又走回了上次见到依依的那所宅院,一时百感交集,思索再三,不知该不该进去一探。

蓦然间,院内传来一声沉闷的笛声,接着笛声越发急促起来,细听之下,却是巴蜀四杰老四相飘的《罗刹曲》,难怪笛音高亢传神响彻甚远!再潜心细听,在笛声间隙,尚有琴音应和,只是琴音弱小完全被笛声压制住了风头。

此时,笛声越来越烈,入身如针刺般痛疼,连内息都颤乱不息,饶是祝雄风食了火龟内胆尚且有此感受,可想而知别人会是怎样。他念及依依安危,心中更加焦躁难宁,这时听得笛音轻缓,相飘冷声道:“哼!只道柳家《敦煌曲谱》真的高深莫测,哪知今番一试方知,原来这般不堪一击。”

冷嘲过后,正待接着吹奏,忽听有人笑道:“《敦煌曲谱》博大精深,玄而不露,岂是你所能悟解?只知在这里大言不惭,自以为是,你可知拂琴之人全无半分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