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三日之诺
作者:纳兰容若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8154

容若要疯了。

他自己这么觉得,他身边的人也这么觉得,几乎全济州的人,都听说,那个从京城来的,有钱到挥金如土,把宝物当草芥一般送人的容公子,要疯了。

他的妻子不见了,他找她快找疯了。

那一天,容若回了家,四处找不到楚韵如,问到凝香、侍月、苏良、赵仪,以及园子里的阿水阿寿阿旺阿福,问尽了所有人,竟是一个也不曾见过楚韵如。

开始容若还以为楚韵如初经人事,害羞躲着不见人,可是时间一点点过去,不安一点点累积,当他最后用一种带点希冀,带点期盼,也带点恐惧的声音,向苏意娘询问楚韵如上船的前前后后时,连苏意娘几乎都有些不忍回答了。

在听完苏意娘的一切述说之后,容若转头,生平第一次,死死瞪着性德,一字字问:‘为什么,不拦住她,你明明发觉了她不对劲,为什么不拦住她?’

‘你知道,除了你的生死,其他事,我不能主动干涉。’

容若猛然揪住他的衣襟,大吼:‘什么叫其他事?她是我的妻子,是我深爱的人,她是你的徒弟,是你手把手教武功的人,她是我们这一路上,同行同止,同说同笑的伙伴,你这没心没肺的人工智能体,你就这样看着她跳到湖里去。’

他怒极了,狠狠一拳当胸打过去。

他武功虽然谈不上高,但得性德为他打通经脉,也练了这么久,这怒极一拳,力量竟也奇大,性德被他打得向后直撞出去,带动身后的椅子,再撞到桌子,最后连人带椅带桌撞到墙上,椅子当时就散了,桌子也断了,性德靠身法轻巧,勉强站稳,脸色略有些青,但神情却还一迳无波。

其他人全被容若这可怕的怒气吓住,只有苏意娘恐他再打性德,忙插到二人之间,大声说:‘公子,你放心,夫人没有事,当时她在水里浮起来,还好好地和我们说话,后来越游越远,我船上的人都被点了穴,没法子撑船追过去,可是我一直在看着呢!我看见一个人影,把她从水里带起来,往岸上飘过去。那人衣裙飞扬,明明是个女子。’

容若死死地瞪着至今仍然没有表情的性德一眼,然后拂袖大步离去。

凝香、侍月对视一眼,快步跟出去。

苏良和赵仪则怒视性德。

苏良更大声指责:‘我知道你一向冷心冷情,可是这次也实在太过分了,你就这样眼睁睁看她落水,看她远去,什么都不管,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敬你是我的师父。’他怒冲冲转身而去。

赵仪则看着性德叹口气:‘我知道你本事很大,但是如果不会做人,光有本事有什么用,不会有人敬你爱你的。不如以后好好学学你那个没什么本事,只会胡闹的主子。’说完也转头离开。

萧远看完热闹,悠悠然负着手,迈着方步,唱着小曲走开了。

只有苏意娘关切地望着性德:‘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从始自终,性德的神色都没有丝毫变化,直到此时,才漠然说:‘我的本领是很大,但我的确不会做人,只有被允许做的事,我才强大,有许多对人来说很简单的事,我根本不会做,做不到。’

‘什么?’苏意娘满脸迷茫不解。

‘所以,我唯一被允许做的是保护容若。’性德的眼神第一次有了波动,有了逼人的光芒:‘你若想不利于他,必会后悔。’

苏意娘一怔,随即无限苦涩地一笑:‘这是你第一次对我说这么多话,原来只是为了威胁我。’

性德没有再看她,迈步徐徐出厅。

厅外明月高挂,他举头望月,月光映着他的目光。

我竟然也会威胁人。

因为失去了力量,所以才心虚吗?

这样的感觉,这样的话,本来不该有,本来不会说,那么,是不是,我本来也有可能,可以在昨晚,拉住她,拉回她。

容若要疯了。

不止是他自己这样认为,家里人这样认为,就连整个济州城,都开始传说,那个从京城来的挥金如土的阔少爷要疯了。

短短的三天,他不吃不喝不睡,几乎找遍了整个济州城,拜访了每一个他认识的人。可是长街攘攘,行人如流,偏不见那心中倩影。

谢家的客如云来,萧家宾客不绝,却从无人见过楚韵如的身影。

几天下来,他人也瘦了,眼也红了,整个人都落了形。

晚上被强迫着睡觉,可是一旦听得外面夜风偶起,树叶微声,便会情不自禁叫着:‘韵如。’冲出门去,四下寻找。

奈何潇湘馆外,竹林寂寂,闲云居中,寥寥落落,又哪里见得到心中的丽人。

凝香和侍月急得痛哭,他已无心去理会,苏良被他的颓废样子气得高声大骂,他也听而不闻。苏意娘在身旁,朝夕照料,细心服侍,济州名妓竟屈做了他的丫鬟,他却也忘了感怀这美人温柔的滋味。萧遥和司马芸娘几乎天天来看望他,眉眼之间,尽是忧心,他却连应酬都不愿了。

三天之后,他再也不愿就这样无望地瞎找下去,便让苏良、赵仪驾了他的大马车,直奔府衙去了。

在府衙门口,等不及衙役通报,他一声不吭,扳开了衙役阻拦,直接就往里闯。

后面衙役叫着来追,他也只充耳不闻。

幸而闻讯亲迎的陆道静亲自走出好几道大门,直迎过来,才避免容若让一干衙役当匪类锁拿了。

陆道静见容若铁青着脸,忙上前见礼笑道:‘容公子,可是为了夫人之事前来,公子放心,本府必会……’

容若打断他的话:‘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陆道静一怔,随即笑道:‘公子是京中的巡查御史,我早已……’

容若冷笑:‘陆大人,你不要看轻我,也不必看轻你自己。一个巡查御史,会这般挥金如土?一个巡查御史,会让你陆大人如此客气相待?我是谁,你未必知道,但我自来济州始,你想必已接到过上头许多条密令,必要注意我一举一动,亦要绝对保证我的安全,还需尽量满足我的一切要求,对不对?’

陆道静神色一正,施礼道:‘公子既已道明,下官也不敢欺瞒。’

容若信手抛出一物:‘你看。’

陆道静接在手中,只觉触手生温,凝目细看,却是一块晶莹得不见一丝瑕疵的美玉,上雕金龙,腾飞于云雾之中,龙生四爪,昂首疾飞,一须一发,莫不如生。

依礼部定例,唯天子可用五爪金龙,而四爪龙,代表的就是亲王了。

天潢贵胄,地位自不寻常。

陆道静微微一震,才忙施大礼:‘恕下官无礼,还请问是哪位王爷驾临?’

容若一手扶他起来,沉声道:‘我到底是哪位,你不必知道,反正有这玉龙佩为凭,又有你上头诸道密令为证,我的身分假不了。我的妻子,你自然知道,她是姓楚的,她在这济州失踪了。’

陆道静额上已经满布冷汗,楚家闺秀,大楚王妃,在他的济州城失踪,这么大的干系,别说乌纱,连脑袋还不知道保不保得住呢:‘王爷请放心,下官早已下令寻找夫人,现在即刻就加派人手……’

容若眼中有着飞腾的杀气:‘不是加派人手,我要你倾全府之力,所有济州官方的力量去找她,找着了她,我自然承你的情,要是找不到……’

容若眼神一冷:‘不要说你,就是当朝摄政王,我也有法子搅得他不得安生。’

陆道静汗如雨下,没想到这个平日见面永远笑嘻嘻的公子哥,冷起脸来竟这般吓人,当即连声道:‘是是是,我这就去传令。’

容若闭了闭眼,勉强平抑下激动的情绪,点点头:‘麻烦你了。’也不多看打恭作揖的陆道静,转身便走。

陆道静对着他的背影还在行礼,等他走出了大门,这才一叠声道:‘快来人,传我的话,给我把所有人全派出去寻找容夫人,再传令到军营,请齐将军也动用军中的人手,找着了人,自然有重赏;找不到,你们一个个的也别打算安生了。’

容若出了府门,在外面负责马车的苏良和赵仪一起望向他,容若却也不理,登上马上,低声吩咐:‘我们去谢府。’

苏良开口想问,赵仪拉了拉他,便谁也不说话,只去赶马车。

马车里的凝香递上茶来,侍月送上手巾给容若擦汗:‘公子,你在外头奔走大半天,可要歇一歇再去?’

容若拂开她们的手,声音有些暴躁:‘我不累,你们呢,到底有没有把韵如失踪的消息传上去?’

‘是,我们早就把消息传递出去了,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到京城了。’

容若闭目叹息:‘韵如的身分不比寻常,不管是为了国事还是为了情义,七叔和娘都不至于置之不理,总要想法子寻找的。他们虽权倾天下,但远水也难救近渴,济州城中,官府的力量虽可为我所用,但有的人,耳目之灵,势力之广,比之官府,更加强大,我既没办法独力找到韵如,总要借他们之力的。’

侍月在旁边低声道:‘寻找夫人,固然要紧,但公子的身子……’

‘韵如一天找不到,我哪里还有力气顾什么身子?’容若猛然睁眼,神色竟有些狰狞:‘你明白吗?韵如是深闺里长大的小姐,根本没有独立生存的能力。她连洗衣服都不会,连怎么把白米变成饭都不懂!从小到大,身边哪一天离过下人,哪里懂得怎么独自在这个世界存活,怎么分辨好人坏人,真情假意?就连她的武功,都还算不得上乘呢!她就这样走了,我怎么放得下心,我怎么不牵挂,我……’

马车猛然一震,车里的人差点倒做一团,容若的话也因此一顿,待要开口发问,却听得兵刃声响,呼喝四起。

容若猛然推开车门:‘怎么回事?’

不必等别人回答,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了。

七八个人正在长街上打斗,行人早已躲得老远。

济州城武人奇多,打架的事也常有,容若初入济州城就曾在烟雨楼上看过一场大热闹,但那一次打得虽精彩,却远不及这一回的凶狠凌厉,誓拼生死。

只见得刀来剑往,纵来跃去,鲜血四溅,极是吓人。

一持剑男子一手拿着剑,一手持着一本书册,刚刚跃起,就见寒光一闪,他拿书的手给人生生削断。

削断他手的持刀大汉还不及长身飞扑,一道灰影急闪,一人自上扑下,一转一掠,已夺了书在手,就往旁边房舍高处掠去,人还在半空,只闻风声急响,寒光漫天,无数飞针钢镖已对着他射过去,迫得他不得不往下落去。

人还没落地,下头,三剑一刀双棍单斧已在等着他。

那人眼看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左手一抛,将书册远远抛出,下头几个人便再也没有人管他的死活,各施身法急追过去。

那书册无巧不巧落在马车顶上,容若还没回过神,已听咚咚连响,风声呼呼──七八个人全落在他的车顶。

虽说他这马车奇大,但一个车顶多了这么多人,也显得太挤。偏他们还刀来剑去,掌劈指点,打得虎虎生风,震得马车四下摇摆,马儿长嘶不已。

容若一心去谢家,想快些借谢家在济州城的势力帮忙找人,偏被这莫名其妙的争杀耽误了,跳出马车想要争辩,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惨叫声起,一人自腰以上的半截身子从马车上掉落,漫天鲜血正对着他洒下来。

容若本来就晕血,更何况见人死状如此之惨,一时惊得动弹不得。一只手及时抓住他的胳膊,用力往后一扯,总算把他拖得远离血雨。

正是这几日来一直紧跟容若,容若却从不理会的性德。

容若随手挥开性德的手臂,再往马车上看去,那半截马车上的身子也落了下来,跟着落下来的,还有一只手臂,一条左腿,外加两根手指。

苏良和赵仪平时在济州城里也屡屡打架,也算久经征战,但这样的血腥杀戮,死生之战,也是从未见过,平日出即如电的双剑早忘了拔出来,一起腾身向后,少年的脸有惊有惧有不忍。

凝香和侍月人还在车里没下来,只觉上头打得天昏地暗,四周鲜血直流,她们学的不过是些轻巧的小功夫,早就吓得连声尖叫了。

容若开始见这满天鲜血,脸色有些发白,脚也有些软,只是听得凝香、侍月惊恐尖叫,满街行人纷乱逃窜,不少人跌倒被踩伤,惨呼声不绝。他一股怒气猛往上冲,竟然顾不得害怕,大喝一声:‘别打了。’

他居然一拔身,直往厮杀中心处扑去。

车顶上打得正热闹,容若扑过去,当时就有一刀双剑外加一拳两脚对着他攻过来。

容若情急间在空中缩腿翻身,动作无比灵敏地躲过几下攻击,同时右手一挥,灰蒙蒙的粉末即时漫天乱飞。

这一下出手又疾又快,那粉末更被众人打斗时的劲风震得四处激飞,在场交手诸人,猝不及防都吸了一口。

这些人早就杀红了眼,全身上下,布满真气,一吸到异味,即时提气相抗,以他们的功夫,若不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剧毒,别的毒药迷香,就算吸了一两口,即刻闭气逼毒,也未必会吃大亏。

奈何容若手里挥出来的,却不是普通的毒药或迷香。容若用的是他下令太医院配出来,可以连大象都迷晕的迷药,为了对付一流高手,容若还在其中加了一些辣椒粉与胡椒粉。

中了迷药与固然可以屏息闭气,可吸进一口辣椒胡椒二合一粉,任你是天下第一高手,也不可能不连声咳嗽,就算是神功盖世,谁有本事一边咳嗽一边闭气。

霎时间只听咳声一片,所有打生打死的人,一概弃了刀剑兵刃,拚命掩着嘴猛咳,越咳越吸气,越吸气越中毒。等到容若在空中连翻三个跟头,利索地落在地上时,车顶上的人已经东摇西晃,最终一个个跌倒下来,人事不知,还满脸因为剧烈咳嗽而流出来的眼泪和鼻涕。

若是平时,容若用这等卑鄙手段大获成功,必是要得意洋洋,摇头晃脑一番,但现在他脸色铁青,望望四周一片鲜血,眼中怒色愈重,身子晃了一晃。就在别人以为晕血的他要晕倒的时候,他却站直了身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人群中有一道人影忽一掠而出,略一盘旋,即如飞而去。

容若眼尖,见他手中已多了一本刚才在许多人手中争来夺去的书。

容若还不及动作,却见四面八方,竟又有四五道人影奋起直追,速度如电,转眼远去,很明显,另一场血战,不知又要在什么地方展开了。

想及刚才一战的惨烈和死伤,容若心中一阵惨然,身形微动,几乎有追上去的冲动,却又听到一连声的高喊。

‘让开,让开。’大喝声从长街尽头传来,一排兵士持戈驱散本来就颠颠撞撞、慌乱躲藏的民众,转眼开出一条道。

近百名军士手持兵器,迅速把马车围住,动作干净利索地将地上被迷晕的一干人等抓起来,没受伤的四马躜蹄地绑起来,受重伤的,则套上锁炼由两个兵士扶住。

在士兵之后是一匹高头大马,马上将领高大威风,正是齐云龙。

他把手一挥,威风凛凛地发令:‘把这一干当街斗殴的人全押下去。’双目炯炯,瞪了容若等人一眼:‘这帮人参与斗殴,也先行看押再说。’

容若反瞪过去:‘瞎了你的狗眼,没看到我这是制止斗殴吗?’

他本来找不到楚韵如,心情就极坏,更看到活生生的人,这样残虐厮杀,大受刺激,再被这不知好歹的齐云龙一气,竟是把平时的风度全忘光,张口就是粗话。

齐云龙把脸一沉:‘拿下。’

‘你们谁敢?’容若愤然望去,脸上一片肃然,也不知道是不是以前当过几天皇帝的原因,此时一发怒,竟真有一种慑人的威严,其他军士一时都止步不前,竟没有人敢近容若的身。

容若这才望向齐云龙:‘依大楚律,济州城的治安应由府衙负责,为什么上街拿人的不是衙役,却是你们这些官兵?’

‘你是瞎子还是聋子,这几日,济州城为了争夺天琴手秘笈,死伤遍地,两天内,已发生了三十几起死斗,死伤者四十余人。就连知府衙门都应付吃力,不得不要求我调动军队,管制全城。如今我绝对有权拿你,你还有什么话说?’齐云龙冷笑声声。

容若一皱眉,后退一步,扭头想问性德,却又在张口的一瞬间把头生生扭回去,远远冲着赵仪问:‘这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赵仪一跃到容若身边,这才低声道:‘你这两天什么外面的事都不问不管,整天就只知道找人,只要人家不打到你面前,你自然是不知道的。现在济州城最热闹的两件事,一件是从异国来的周公子,一掷千金,包下月影湖里所有的画舫同游,有本地豪富不服,他在船上拿银票当纸钱烧,比富夸贵,无人可及。当夜据说各方高人、各路高手、各大势力,总共有二十多拨高手夜探周公子的底细,第二天早上,所有人都被挂在月影湖边的大树上,没有一个动弹得了。而且整个济州,高手无数,竟无一人,可以解得开他们被制的穴道,只能等他们穴位自解。所以,一天一夜之间,这位周公子,已成为济州城人尽皆知的人物,每个人都在谈论他的身分来历。’

容若烦躁地打断他的话:‘你省省好不好,我是问你这帮人为什么打生打死?’

‘另一件事,就是日月堂的明若离把他三大绝技之一的天琴手秘笈当街扔出来,说是决定要收传人。如果有人能在三个月内练功稍有小成,让他感到满意,他就收为徒弟,传以衣钵以及日月堂的基业。所以这帮人闲着没事,就满世界拚命了。’赵仪不以为然地回答,显然对于年少的他来说,明若离高绝的武功,日月堂浩大的基业,还不如一个来历不明,充满神秘感的某某公子更有吸引力。

当然大部分江湖人士的想法与他不同,所以才会有这漫天的血腥。

容若脸色铁青:‘明若离简直唯恐天下不乱,这些江湖人都没脑子吗?这样打生打死让人家看好戏,明家的功夫有什么好学,日月堂的权势再大,财富再多,没了小命还怎么享受?’

他心中愤然,可别人却不会给他机会长时间发泄情绪。齐云龙冷笑连声:‘悄悄话说完了,就跟我们走吧!’

容若愤然昂首,正要发作,就听到一叠声大叫:‘容公子。’

却是陆道静骑着一匹马,飞速而来,隔着老远已是连声呼唤。到了近前,看也不看齐云龙,滚鞍下马,对着容若一抱拳:‘下官一听到消息就即时赶来了,多亏公子出手,阻住刚才的杀伐,不知公子可曾受惊?’

容若见他出面,更加激愤:‘陆大人,你身为一地父母官,就这样眼看着济州城里,日日厮斗,血案不绝吗?那一条一条,全是人命!’

陆道静面露苦笑:‘容公子,济州城与别处本来不同,天下武者,十之有九,聚在济州,大都恃艺而骄,行事放纵。以往也常有打斗,不过大多还都知道分寸,不至于让官府为难。而今明若离一次收徒大事,震动济州。明若离的武功,本算得上绝顶高手,得此明师,是练武之人梦寐所求之事,更别提日月堂的浩大身家。在济州城靠武功混饭吃的,谁不是为财为名,既然可以一步登天,哪个不是豁出命来苦斗,谁还把王法放在眼里。如今济州武人,至少有一大半卷入这场厮杀中,下官若以官府力量,重兵相压,只怕反而激起更大的变乱,只能把驻军全部调动起来,力求把事态控制在最小范围。’

容若皱眉道:‘你可以去找明若离,要他收回前言。’

陆道静长叹:‘明若离只是扔出秘笈,说要收一个徒弟,他并没有叫别人去厮杀争斗,并没有犯半点王法。若是普通百姓,下官还可以用官家威势相逼,明若离何等人物,在济州根深势大,又没有半点把柄让人拿住,下官也强他不得。’

容若脸色数变,随即冷笑一声,竟是威棱隐隐:‘好一个明若离,这样惹起满天血腥,他自己倒还手脚干净,陆大人,你既用王法治不了他,我自有治他的法子,三日之内,我必要济州恢复安宁,收了这满天的腥风血雨才是。只是在这三日内,陆大人你一定要尽量控制住局面,不要再让人枉死于这种争杀中。’

他挥手一指远处:‘刚才就有人夺了秘笈往那边奔去,想必又是一场血腥厮杀,大人你最好即时带人赶去。’

陆道静面露难色:‘公子,济州武人众多,目前已有大半陷入争斗中,其他一小半,怕也蠢蠢欲动,若要把事态完全控制住,就须倾尽济州所有的军力,四处把守巡查,一处私斗乍起,立时便能召来近百军士解围,这才勉强有可能阻止死伤,只是,如此这般,只怕官府再无力寻找容夫人了。’

容若一怔,长叹一声垂下头来,却又在垂首之间,见那满地鲜血,心中一凛,猛一咬牙:‘大人,请你先以济州百姓安宁为重。等到此事了结,再寻……’他声音忽的一涩,却坚持说下去:‘韵如不迟。’

也许是为了防止自己反悔,他说完了这句话,便跳上马车,大声喊:‘走,我们先回家去再说。’

性德也跟着上了马车,赵仪回到车辕处赶车,从主人到下人,竟是谁也没多同陆道静打声招呼道个别。

陆道静也不恼怒,原地拱手而送。

齐云龙在旁边却越看越恼,冷笑连声:‘素日知道陆大人谦谦君子,礼贤下士,今日才知道大人恭敬容让到如此地步。’

陆道静微微一笑:‘齐将军,容公子阻止厮斗,间接救了许多人命,也免得百姓慌乱受伤,他救我济州子民,我身为济州父母官,敬他三分,又有何不可。倒是刚才夺书人远逃,别处纷争杀伐必起,将军有空与我闲聊,倒不如先去救人止戈为妙。’

齐云龙冷然道:‘好,我这就去,这三天内,我齐云龙就是不吃不喝不睡觉,也必要保住济州城内不再出人命,我倒要看看,三天之后,那个人如何平定这一场大乱。’

有这个疑问的人不止齐云龙,所有听容若夸下海口的人,无不心怀疑惑,包括凝香和侍月。

容若一上车,凝香就问:‘公子,如今夫人行踪尚且不知,公子再干涉日月堂的事,是否妥当?’

容若心中因刚才所见的杀伐仍感悲凉,语气之中郁愤之意极浓:‘那都是活生生的人命,我虽不是圣人、不是大侠,可这样的事发生在眼前,怎能不管。更何况,就算为着韵如,也不能让济州再这么乱下去。韵如人虽离去,但绝不会远离我,绝不会远离济州。济州现在到处杀伐,随时会闹人命,这些人杀红了眼,哪里还收得住手,牵连旁人,伤到无辜,也是常有的事。万一累及韵如可怎么办?’

‘可是,公子要怎么做才可以平息此次纷乱?’侍月回头看性德一眼,在她想来,除了武功盖世的性德,再没有什么人可以压得住济州城神秘莫测的杀手头目明若离了。

容若自然不至于指望性德帮他出手打架,只是看定性德,问出了这几天来,第一句主动对他说的话:‘明若离以什么武功最出名?’

‘明若离此人精通十八般兵器,一般的武功都能信手使出来,但最出名的却是他的三大绝学,天琴手、若离剑和风云击。’

容若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性德,我要学武功。’

车里的凝香、侍月听得一起发呆,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和正要面对的难题,有什么相干的。

性德安静地等着容若说下去。

容若则沉静地说:‘我要学天琴手、若离剑和风云击。’

性德望向他,神色平静:‘所以……’

‘所以,为了让我学习方便,你是不是应该先一步把口诀心法等等全抄出来给我看。’容若说完了,略有些紧张地盯着性德。

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个要求会不会触动程式的禁忌,一方面,为了平衡的原因,所以,很多秘密性德就算知道,也不可以告诉容若,必须容若自己去寻找。而别人的独门武功,也可以算得是一种秘密。

但另一方面,性德却有义务教导容若武功,平日所教的,无不是最精妙的武学,相比平时学的东西,明若离的三大绝学也并不是最强的。以此而推,那性德教容若这三门武功,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了。

容若唯有赌上一赌,紧张地等待性德的答覆。

性德只沉默了极短的时间,然后淡淡道:‘回去之后就写给你。’

容若心神一松,往后靠去,大声说:‘快回去吧!苏姑娘还在家里等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