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场 凋零
作者:岳东楼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590

漫天扬花雪,随风轻盈,与风相伴。旋转飞舞,缓缓着地。给大地披上了银装。

一辆马车出现在这一片荒野之中。车轱辘碾着皑皑白雪吱呀声响。是愉悦的噗嗤笑声还是落寞浅唱?心若不同,景便成了人们眼里的各异。

相忆此时带着微微笑容。他掀开马车上的布帘,看着雪花一片一片又一片。时而也会伸出手,掌心向上,接住那朵洁白的,晶莹的雪花。看它融入掌心,冰冰的,却是舒畅的。像极了那刻宋锦和将小包袱打开,他看到了那个剔透玉质手镯和熠熠黄色珠花发簪时喜悦,自发的,轻轻的,像夜间花蕾,开了。

相忆叫停车,他和小花下来,在雪中嬉戏打闹,笑声揉进了柔柔风声中,飘去了很远。花管家见少主这样欣喜眉头却锁到了一起。简短时间经历了至亲之间的生死离别,又熬过了涅槃之痛。虽和宋锦和相聚有了短暂温馨抚慰。可是一个大人都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坦然看开,将那份悲痛暂时放下跑到雪中舞步。何况是一个这么小的孩子。难道正是因为他是孩子,才容易在美景之中忘己愉悦,暂时烦恼皆抛。要是真是这样就好。花管家怕这孩子是一时精神崩溃,所以就索性痴痴傻傻,嬉戏笑语。

远远处的大树底下,相忆看见一个娇小身影抱成一团睡在那里。他朝小花嘘了一下,示意她安静下来。然后自己轻轻走近她。

原来是一个小女孩。同自己一样无家可归,世人冷眼相对吧。这样想着,他解下身上的红色毛绒披风,轻轻盖在她身上。

那女孩突然醒了过来,自发抱紧自己,冷眼看着他。

相忆纯真而笑,想给她一份温和的温暖。只有他知道,颠沛流离,像丧家之犬一样奔波度日。是多么需要关心和问候的。他需要路人简单的见面关怀眼神。可是又怕这种眼神。因为爹爹就是在最信任的人手中丢了性命。那你说,到底该信谁。你向我靠近,是不是想要我性命呢?

他呵了一笑,然后心想,你我都是弃儿。靠近还有何好图?既然无人给我们这些弃儿温暖,我便给你好了。

他朝小花笑着喊道:“小花,去马车上拿来笔墨纸砚。”小花虽然疑惑难解,还是很快拿了过来。相忆叫小花背对自己弓着身子。他将白纸垫在她后背上。提笔写了些文字。然后叠好递给那女孩道:“你循着这个地址,就说是我让你去的,这样姑姑便会收下你。”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难题似的微蹙了眉头,然后突然笑道:“真笨。”他解下红色棉袄,叠好递给她,微笑道:“我姑姑性格有点怪,一般不见外人。你拿着这些东西去,她就定会收下你了。她很疼我,所以她会好好照顾你的。”

然后给她留下一小包碎银子,顺从地穿上花管家脱下来的棉袄,包裹到自己身上。三人走上了马车。

都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时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少爷小小年龄,却有了难得的君子坦荡潇洒之风。

果真如此?带人快速长大的不是时间和教诲,而是,苦难。

夜幕拉下,空寂了一切。夜空朦胧,有一层隐约藏蓝光影。

走过荒野,他们来到了一个小村庄。先巡视一番,看这里有无破败无人打理的寺庙。所幸有,这一天,又是一月之后。相忆毒发降至。花管家心口微微一疼,不由握紧了瓷器绿瓶。

同样偷来柴火和偷来稻草,让他们躺下就着火光烤着休息。

花管家想了想,然后看着相忆道:“少主,这是你姑姑留下来的百花露,多饮点可以沉睡过去。那样反而无损身体,反而促进了内力提升。你喝些吧,睡过去后,就不会再疼了。”

相忆看了看那个绿瓶,然后低下头看着火光,道:“管家,我不想让自己睡过去。我不要这么无能的逃避。我要和它正面相对。痛多了就麻木了,可以不用借用药物要维持生活了。而且还增强了我的忍耐力。”

相忆说完呵呵一笑。花管家和小花惊诧地看着他。实在无法预料,他脑袋里到底装了些什么。和常人想法这样迥异。

“啊”三年雪定期而来,相忆疼痛难耐。抱紧自己,在地上滚动,咬牙挺着。

这次毒发的疼痛明显比上次剧烈。每次铁红的针刺过后,仿似又泼上了浓浓盐水。然后针刺变成了刀割,依旧是烧得铁红的刀片,一块一块在割着自己的内脏。

他开始出现小幅度痉挛现象。花管家不等相忆答应,立即给他服下百花露。相忆顿时感觉一股轻柔凉意漫过被伤得千疮百孔的肝脏。舒服了太多。然后他眼皮变得沉重,无力睁了几下,朦胧之中睡了过去。

越往巴蜀,追杀的人越少。他们断是想不到自己会带着相忆来到这荒野的群山里。

中途相忆毒发了几次,最后都是用百花露度了过去。花管家内心宽慰了许多。

只有相忆知道,这药快要失去它的功效了。三年雪的反噬剧痛,即使他处于药物迷醉状态,也会被惊醒过来。

这次毒发果然如此,相忆一声惊天惨叫,从催眠中醒了过来。熟睡的小花被惊醒过来,惊恐地看着相忆。看着他在地上打滚。瞳孔膨胀,眼眶破裂竟然留出血来。嘴唇早已被他咬的血肉模糊。

小花义无反顾和他抱在一起,随他翻滚,随他狂抓,随他咬。轻柔地喊着“公子,小花在这里。”她告诉自己,会一直在的,就算死了,也会被他这样抱着,抓着,咬着。

花管家看着他们死死地抱在一起,如同嚼蜡般苦涩无奈。

几朵雪花从破庙露口处飘了进来,落到他手上,化为水,使他感到一阵冰凉。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立即坚定起来。如同不久过后,将要奔赴生死战场,为国而战,虽死犹荣。

相忆突然一把推开小花。拿起薄刀在肌肤上划开长长口子。可腹内,胸腔内依旧剧痛千分,万分。他狠着面容,如一条凶狠的头狼。深深划开口子,使它又宽又长,然后拿到火上面烘烤。灼烧的炽热疼痛一瞬间将他淹没。可是一会儿后,与体内那股疼相比拼。自己的感觉渐渐麻木许多。他一直闷哼着坚挺。小花正要从上去拉开相忆,却被花管家一把拉回来。

花管家挡住小花的视线,滚动喉结道:“一切只能靠他自己。”

小花瘫痪在地上,悲伤而泣,撇过头去,不忍心看他。

韩相忆一直咬牙挺着,直至不省人事。

他们连天赶路总算来到了这个山洞。花管家记得这里有一个深潭,此时深潭里的水冰寒透骨。他开始在相忆毒发前五日,光身跳入滩中苦练内力,让自己的呼吸,血液,真气一切都是冰冷的。

练成混元精血。相忆毒发之际,他隔开血脉,逼出半碗精血给他喝下。一股冰凉立即熨帖了他整个躯体。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十分舒畅。

可是半个时辰过后,这股冰凉渐渐消失殆尽。烙铁灼伤又慢慢袭来。花管家,双手贴着相忆后背。冰凉真气徐徐不断输入。虽然仍有疼痛,但对于忍耐性提高到常人无法企及的相忆而言,根本不足畏惧。

这样过了一年半,相忆和小花长高了许多。特别是小花,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体态丰美,当真醉人。

而花管家长期在冰谭中练气,身体日益腐朽。又受相忆体内三年雪毒的侵蚀。这样帮相忆续了一年半安稳日子后,终于有一天无法坚持溘然长逝。

小花看着父亲的尸体,跪地长哭。相忆也哭成了泪人。这份恩情,虽死无以报。

这一年半内,花老大将离歌传给了小花,离歌五式,让她悉数学会。他知道自己时日不多。先不能贪求精湛,先学会。以后是否炉火纯青,要看她自己造化了。

此间,相忆也随着花管家苦练内功心法,外功肌肉力。只有自己更强,才可以和三年雪抗衡。

如今,这唯一的山也倒下了,现在他们可以依靠着谁来成长?他们晚间睡觉的火堆谁来点燃。熟睡之际,谁一宿不睡替他们看守。他们渐渐强起来的体魄和渐渐谙熟的招式谁来赞赏……

这一年半里,他答应了花管家定会成立个组织出来,让它强大后为父母报仇。

可是这洞里虽有财富珠宝。但是他们该如何用呢?倘若出去买了粮食,还会不会记得回来的路?

食物殆尽,他们饿了整整两天了。心一横决定出去找食物。沿路做好标记,免得归途找不到。来到一片山凹处,小花被什么给绊了一下摔倒了。

相忆立即赶过来问道:“小花,伤到没?”

小花摇了摇头,正要说没事,手里摸到了什么。一看是青藤。立即欢喜道;“公子,是红薯。”

相忆疑惑道:“红薯是什么。”

小花没有解释,直接道:“公子,把你的那把刀给我。”

相忆依言给了她。她便开始刨挖,不一会儿从土里弄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红薯来。笑着递给相忆后,继续挖。却不料碰到了一条睡眠的毒蛇,将小花咬个正着。

小花忍不住哎呀一声。

相忆立即问:“小花,怎么了?”

小花不想让相忆担心,于是微笑道:“没什么。”

相忆听见青藤间窸窸窣窣声响,猜到小花被什么咬了。拿起她的手一看,见她手背有两个牙印。牙印四周已经殷红发紫。一股黑线从那里向手管上蔓延。

相忆立即抓着她的手,不等她反应过来,便给她吮吸。将毒血吸出来,吐到地上。

那道黑线才算停止了上升,而且慢慢颜色变浅。而相忆的脸色却有点发紫。

小花道:“遭了,你又中蛇毒了。”

相忆站了起来,用刀将红薯削皮,切成两半,一半扔给了小花,然后笑道:“蛇毒又算什么,可以和三年雪相比吗?没事的。”

小花双手拿着那一半红薯,沉默地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