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光寒，明月也避而不现。

万佛山角的一处破庙里，韩相忆蜷缩在佛像之下。身边杂七杂八满是酒坛。

都已经忘记是第几坛，他依旧继续。开封，拿起，一饮而尽。动作娴熟连续，并不需要思维掌控。

冷雪瞳总算找到了他，看着那副醉生梦死的模样，心里隐隐作痛。她看着看着，不由将自己的下唇紧咬。

韩相忆闻着脚步声抬头慵懒看去，原来是她，原来不是她！

他自嘲一笑，道：“在你眼里，我处处可笑之极。今日这番，更见可笑。你何不走进点，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我这个可笑之人到底是怎样一副嘴脸。”

冷雪瞳一听，心里一气，道：“三年雪的剧毒，功夫高深者亦难以抵挡纷纷自刎而去。你那时那么小就能咬牙坚挺过去。后来又遇到极毒，差点死去。同样靠意志克服而胜。即使身边无人相助，你也能抗住父母被杀的仇恨，稳下心来建立暮茂珏。这一切能有几人做到。如今倒好，为了一个女人，你一下子就全盘否定了。”

韩相忆冷冷一笑，道：“我现在才明白，过去种种不是在坚持，而是在挣扎。所谓坚持，到最后总会成功。而所谓挣扎，到最后仍然是死。越挣扎死得越疼越可笑。”

“天降大任者，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精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挺过去便能胜大任，流芳百世。挺不过去，就和那些非降大任者没什么区别，同样是无名无姓，也不会有人可怜你记住你。都已经挺到现在，除了勇往直前，你没有方向。”

“勇往直前……哈哈……好啊，我马上拿着刀直奔黑水渊，和那个巫宗决一死战。我还没有近身，他只是动动手指，我就一命呜呼。这样也好，哈哈……”

“匹夫之勇岂是你所能为。现在还不是决战的时候。”

“那要到什么时候，十年？二十年？还是等待有一天他突然发病死了，便是我解恨之日？”

冷雪瞳诧异地看着他，看着这个陌生起来的男子。他现在的言语，心境与最初相识的那个他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那个女子，对于他，就那么重要？没有她，连生活的信仰也可以一并丢弃。从此醉生梦死？

突然间，冷雪瞳不想言语。不想在理会这个一败涂地的男子。她要远走，去再也看不到他的地方。

但她没有，她突然拿起地上的酒坛，一个个拿起，一个个砸向地面。阵阵碎响传来，酒湿了地面。

她一边砸一边喊：“我让你喝，让你喝……”

不须片刻功夫，她砸完了所有的酒坛。她怒气中烧，看着他，指着他，道：“韩相忆，有种你拿起你的指间刀，与我共同修炼。”

韩相忆霍然站起，右手掌心向上。冷雪瞳看去，他手里放着一柄薄刀，微白，两指宽。只有静止的时候才能看到它的存在。

韩相忆摩挲着它，慢慢蹙紧了眉头。他突然一扬手，指间刀穿破屋顶而去。

他扔掉了它。

冷雪瞳吃惊地看着韩相忆，勃然大怒骂道：“你疯了！”

韩相忆哈哈而笑，道：“我没种，我是个废物，废物。”

冷雪瞳胸口剧烈起伏。她气的咬牙切齿，恨不得一剑了结他。看它存活一天，便多整整一年都未受过的气。

她挪着拳头发出咯咯声响。

韩相忆没有理会她，再次躺在佛像之下。捡起破碎的瓦罐，喝瓦片上残留的白酒。

她瞥过头去，不忍再看。她日夜相思的男子竟是这模样，如乞丐何异？

她飞奔而去，顺着指间刀滑飞的方向寻找。那是他的刀，不能丢。那是最后的希望。

黑夜清霜寒，这如何找得到。

她没有任何胜算。只是顺着它消失的方向向前。不放过任何一处草丛。

草上是露水已经沾湿了她的衣裳，她似乎没有发觉。手里拿着凤凰剑，靠凤凰剑散发的红光照明寻找。

一直持续了一个小时，依旧未果。

她在一个水溏边停下，她猜想，是不是掉进水里？

此时天气正寒，水面上冒出白气。

就算是掉到水里，也是大海寻针般不易。

她飞过池塘向前寻找，还是没有。看来很大可能是掉到水里。

她犹豫再三，飞身跃入水中。

池塘边的草丛，站着一个黑衣男子。他双目瞪得圆圆，如同怒火中烧。那是魅公子。

魅公子看见冷雪瞳时而隐没，时而显现。

那么冷的天，那水该有多寒？此时她的嘴唇该是发紫，全身麻木，有刺骨的疼吧。她是如此聪明自恃，却为何做那么傻的事情。

怎么可能找得到。

无法容忍这种怒火的来源。

他来到那个破庙，看着那个醉醺醺睁不开眼的邋遢男子。他抽出了手上的宝剑。

剑尖直指韩相忆胸口。

这个毁了他的家的男人。这个杀了他叔叔的男人，这个让自己最爱的女人受伤的男人。任何一个理由，都可以让他死千万回。

魅公子恶狠狠喊道：“去死吧。”

所有的力道运至手腕，猛然一推，所有的恨要随着这柄剑刺穿他的身体。

铿一声兵器撞击，魅公子觉得手一震，剑拿持不住脱飞出去。

不用，单凭那阵香就知道是谁出手。

冷雪瞳冷冷看着魅公子，鄙夷道：“乘人之危，滚出去。”

魅公子连忙道：“圣使……”

“我叫你滚出去”冷雪瞳叱喝道。

魅公子看着冷雪的衣裳全湿了，头发杂乱贴在洁净雪白的脖子，胸口，后背。顺着水珠滑落看去，衣裳紧贴之下，婀娜躯体，更见迷人。

魅公子多想上去抱住她，不是占有，是想暖和她。她现在多有冷，她整张脸都发紫。

冷雪瞳见他还未走，冷冷道：“还不滚，你想要死了么？”

魅公子火气更甚，看着软泥一般的韩相忆，恨不得怒火如箭，能将他穿死。

他猛然转身，带着无尽恨意离去。

冷雪瞳见他走后，立即蹲下身。握着她的手，将指间刀放到他手上。

韩相忆含糊不清说着话。冷雪瞳抱住他，又突然放开，她担心自己弄湿了他。韩相忆突然伸手抱住了冷雪瞳。

嘴里喃喃喊着：“小九，小九，不要离开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好吗……”

冷雪瞳突然感到一阵悲凉，手立即无力再抱住他。可见他这副模样，心一软，又与他紧紧相拥。

冷雪瞳把韩相忆的头贴在自己的胸口上，侧脸贴着他的头。柔声道：“傻瓜，我怎么会觉得你可笑呢，只是说说而已。我和我父亲可是十分看重你。你与我们不同，我们都是自小修行，你才不过修行数月便可以与我并肩作战。那没有几人可以做到。父亲果然没有看错人。以后路途遥远，你可千万不能言弃。她不在，我便在你身边，不离不弃。”

她抱着他，柔声说着话，慢慢也睡着了。

一夜醒来，发现破庙里没有他的身影。她茫然若失，担忧轻轻而语：“相忆，你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