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脑不如换人。

我知道我的这个方案会在公司掀起轩然大波，可那又如何呢？

方案公布的那天上午，我躺在北京电视台附近一家叫做“绿色密码”的美容院的美容床上。电话不停地在一边震动，我全都没接。美容院里飘着恩雅的音乐，很淡雅，很悠远。期间我不断跟张侃发着短信，我知道他起床了，吃饭了，还知道他在玩《三国大战》的游戏，还跟他讨论缔结盟约和求索战俘，我们细密而温馨地交流着，在这种平静下面，我告诉自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更猛烈些吧。

那一天我做了很多项目：脸部护理、手部护理、全身按摩，还做了个离子烫，一直从上午十点做到下午四点，中午饭都是美容院里的小姐给我买的。四点半钟我从美容院走出来时，我看到天空有点灰，这种灰让人分不清是早上还是晚上，就在这种浑沌的灰色里，我接到了负责人事的蒋方的短信：家属闹事，速回电！

蒋方打了我一天的电话我都没接，这在以前是从没有过的事。

在北京这个大都市，每天不知有多少人出出进进，每天也不知有多少人上岗下岗，一个员工因为没被公司续聘就拉出家属来闹事，是不是太可笑了！我没有给单位回电话，而是直接回了公司。

当我走出电梯，走进公司的前台区时，出乎我的意料：整个公司死了一般地安静！不仅没有吵闹声，连人都没几个。我高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的内疚和难过，尽管我知道我没有理由内疚。

每个企业都有自己的苦衷，每个企业都有艰难的时候，在这个既不坏也不好的时代，每一个人，都应该学会承受生活中的起起落落，直到习以为常。

上午方案出来后，要走的人已经激动过了，失望过了，悲伤过了，然后大家只能找一个自己的地方，独自舔舐自己内心的伤痛，所以等我回到办公室时，这里已经静悄悄的，只有少数的几个人。我小心地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像做贼一样，穿过大大的办公区，我突然发现我门前的地毯上坐着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妇。

天，这是谁？她在干什么？

我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我扫了一眼大办公区，这时大家已经发现了我，“魏总，你回来了。”蒋方像碰到救星一样，快速穿过几个隔断朝我走来。

那个妇人听到叫我“魏总”，“嚯”地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然后眼巴巴地看着正朝她走近的我。她的表情非常吃惊，她一定以为我不是一个老女人，也应该是一个中年妇女，而决不应该是眼前这个风情万种的年轻女子。

“你是魏童……老总？”她有点怯，一点都没有“闹”的感觉。

“你们怎么让阿姨坐在地上呢？”我明知故问，快步上前推开门，把老妇让到了沙发上。蒋方给她倒了一杯水。

“老康呢？”我轻声问蒋方。意思是怎么不让老康来处理。

“在你回来前走了。”蒋方小心地看了我一眼。

我没再说什么，示意他出去，然后把门关上。

“怎么啦？”我坐回办公桌前，像个大人物似地尽量和气地问妇人。

老妇似乎很感激，似乎从我对她的态度中看到了希望。她放下杯子，突然就在我面前跪了下来：“魏总，求求你不要开除我家志朋，求求你。”

“我没有要开除他呀！” 我吓坏了，赶快跑过来扶她。但我根本就扶不动，只听她边哭边诉说，“求你别开除我家志朋，他不能没有工作，我这后半生就靠他养活了，我有癌症，每个月得很多钱买药，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求你，求你别开除他……”老妇涕泪横流，搞得我很被动，我有点生气了。

看是扶不起这个女人，我打开门吼道：“李志朋呢？把他叫回来！”

“他的电话打不通。”蒋方一直在探看动静，见我怒吼马上跑过来。

没有办法，我重新关上门，这次我不再去扶这个妇人。我坐回到我的座位上，任她哀哀地哭，直到她终于安静下来，直到她自己站起来坐回沙发上。

“谁告诉你你儿子被开除的？”我问。

“我儿子打电话告诉我的。”

“他知道你来这里吗？”

“嗯……嗯……他不知道，我自己来的。”老妇人闪闪烁烁。

我有些明白了。“阿姨，我们没有开除他。他在我们公司表现一直很好，只是最近我们想让他换一个工种，做点别的，不知道他跟你说过没有……”

“没有要开除他？”

“是啊，没有啊。我这样说不知道你是不是明白，就是说他原来是拍电视的，现在他可以去做广告，做广告可以提成，做得好赚的钱比原来还多好多呢。还有，他就是不想在我们公司做，凭他的能力，到任何别的公司都可以做得好的，现在很多公司在挖他呢，他没跟你说？”

“他没说。你们真的没有开除他？”老妇还是不太相信。

“是没有。我们的公告栏里有公告，你可以去看。我们只是建议他换一个工种。公司也有困难，我们原来的工种不需要那么多人了，他应该体量公司的困难才对。你们那个年代不是说一切服务组织安排，到最适合自己的岗位去吗？我们就是想让他到最适合他自己的岗位。”

“我不认识字。我不看了。你们没有开除他就好，我说呢，也没犯错误，怎么说开除就开除了，回头我帮你们教育他。”妇人说完开始不好意思地往外走。我站起来送她，“阿姨你什么病啊？”我问。

“没事没事我没事。”妇人十分满意地往外走，已经不像有病的样子。走到公告栏前，她还是看了一眼，然后指着上面的几张纸问我：“就是这个吧？”

“是的。”我指了指他儿子的名字，“看看，这里还有你儿子的名字。你可不能那么操心，你儿子是大人了，他的事他自己能处理的，你太操心了对身体不好。”

“是是是，以后他的事我才不管，以前他也从不跟我说什么的，可是这次……”老妇人像做错了事似的。电梯来了，她小心地进了电梯，还朝我摇手“拜拜”。

送走李志朋的母亲我有些心酸，我想起了我妈。我更坚定了要让李志朋离开――把妈搬出来吓我，怎么有那么没出息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