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是座奇怪的城市，虽然并没有几件事，可好像你每天总在忙着；这个城市的奇怪之处还在于，大多数的人都是公而忘私，无论家里有天大的事，总要把公务处理完才能关心一下自己。所以总有革命青年抱怨工作太忙，来不及恋爱；还有志向更远大的，一讨不到老婆就扬言要先立业后成家。
尤其是我们做影视制作的，本来就黑白颠倒，曾几何时，我们还打出类似“节目就是命令”，“保护摄像机就像保护眼睛”这样混账的口号，弄得一堆的年轻人没时间上外面找对象，只能内部消化搞办公室恋情，公司不大弄得绯闻满天。
在这个城市里，只见“人群”，看不见“人”，所以每天起来你都感到心慌，动不动就像哲学家似的问自己：“我在哪里？我是谁？”
我也一样。为了让自己不问这些四六不着的问题，我现在除了管制作，还得去找钱，把自己搞得比以往更忙的样子，不是开会就是应酬，不是应酬就是看片，不是看片就是有饭局，不是有饭局就是找人聊天（谈话），不是聊天就是打电话，不是打电话就是开会……就这么周而复始。
人的适应性是很强的。以前发誓坚决不做市场销售，好像发誓不卖身做妓一样。可是你见过几个做了*的人，还愿意真正从良，就是她有这样的心，也变不回原来的自己了。我也一样，市场经营已经把我锻炼成一个真正的水上飘，以前是千万别谈钱，现在已经成了开口就是钱，不谈钱反而是虚伪了。再回想纯做内容的那段日子，甚至都觉得自己有点假正经，看来凌国一的眼光真是很精准啊。
但无论如何，我不希望小然去做业务，哪怕穷一点，我仍然死死把他按在制作部。看上去我好像在保护他，但是却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有很多的长辈，总把自己的理想寄托在下一代人的身上，我也一样，我已经做不成一个纯洁的人了，但我希望小然能。
在我的眼里心里，他一直就像小弟弟一样的单纯，可信。
小然很听话，有什么好事总想到我，甚至买了什么好吃的，也总拿到办公室分给我吃。因为整天出去采访，小然也给我提供很多的情报，这些情报，是单纯的业务员拿不到的，因此在很多时候，我的消息来源总比木哉的更独特，也更可信。
木哉不是耍了我一次吗，君子报仇总有一天。
就是因为有这件事，我把跟小妖密谋好的、试探丹阳小姐的计划挪后了两天。
也不知从哪一天开始，空气里慢慢地有了潮味，春天不知不觉中光临了这座城市。我穿了很薄的贴身咖啡色连衣裙，当然，是纯毛的，还是鄂尔多斯，外面穿一件黑绒的长款大衣――平常我要更加硬派一些，这样袅娜的衣裙，我并不是常穿；这样的描眉画眼，我平常更不常做。
小然已经帮我约好了红冈山的老总，说明一下，这是小然而不是我的业务员约的，记者和业务员之间，在客户那里获得的信任度很不一样。见红冈山老总，我并不是要把项目拿过来，老康说得对，都是公司的业务，谁拿回来都一样，谁拿回来都是功臣――我见这位叫邓华的地产老板，只是想搞明白木哉同志到底用什么高招，竟然让我到手的鸭子飞了，看来这个行业里，还有太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说好了，我请邓老板，在国贸地下二层的江南春。小然也跟我一起去，一个所谓“总”的派，不就是由自己的部下衬托出来的吗？
但我没有想到见到邓华的时候，他却只是一个人。看不出具体的年纪，好像三十多，又好像四十出头，一米七八的样子，有点胖，很干练的那种胖，胖而不肿，很好接近，还有一种亲近感。见面的时候双方的感觉都不错。
两个陌生人吃饭，说穿了跟相亲差不多，先是双方打量，然后就互探老底，但是没想到我跟邓老板之间竟然是一见如故，他拍着小然的肩哈哈大笑，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哈哈魏总，果然名不虚传，风情万种啊。”
我赶快把邓华往座位里边让，既然一见钟情，那我今天就乘胜追击了。
哈哈打了不少，菜也点完了，双方的老底“媒人”小然早就介绍得一清二楚，接下来就是话入正题。自然，我很小心，毕竟那已经是木哉的责任田，我不能让客户看出我那么没素质。我喜欢说影视新闻艺术，虽然新闻没有艺术，但这话题我已经跟员工说了很多年，这是我的拿手好戏，一个人应该扬长避短。
我从影视商业说起，说到地产商业，再说到地产影视，期间的跨度上下百年，我竟然用非常辩证的方式，把他们有机地连到了一起，说得连自己都有点晕乎乎的。然后……终于……我说到了红冈山这个项目。
请你用大理石、汉白玉、青铜和瓷器建造一个梦，用雪松做屋架，披上绸缎，缀满宝石；这儿盖神殿，那儿建后宫，放上神像、放上异兽、饰以琉璃、饰以黄金、饰以脂粉；请诗人出身的建筑师建造一千零一夜的一千零一夜个梦，添上一座座花园，一方方水池，一眼眼喷泉；请你想象一个人类幻想中的仙境，其外貌是宫殿，是神庙……
――我说，影视包装，要达到的这是这样的效果；红冈山要的，也是这样的华丽的效果。上面的一段话是维克多雨果用来描述中国圆明园的，我相信邓华同志肯定没有看过。这是我的经验，把张家的东西说给李家听，客户会认为你见多识广，多才多艺。
果然，邓老板啧啧称赞，甚至都后悔错失良机，悔不该当初选了木哉而不是他面前的美女加才女。我安慰他没有关系，我和木哉都是一样的，都是为客户服务，木哉的工作也是我的工作。邓华听得很开心，“早就听说魏总很有水平，今日一见名不虚传，我们的合作你一定要提宝贵意见。”
这时候小然说了，“其实木哉总的那个方案，就是我们魏总带着人做的，也是魏总审核过的。”小然的言外之意，他的魏总不仅管着项目，还管着木哉，魏总不通过，方案就拿不出去。真是好孩子。
邓华有些后悔了，“早知道早跟魏总见个面。当时木总追得急，所以……”
“没有关系，来日方长。即使是木总在抓，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也尽管说。我和木哉经常一起沟通，你的红冈山，会是我们今年服务的重点。”
要把木哉的项目抢过来，这有点强人所难。其实我要的就是这种登场的效果，输也要输得强势，输了也要告诉对方：没有选择我你会后悔的。
离开餐馆的时候我走在前面，我听到邓华叫了一声，“万种！”我回头迷惑地看着他，他又暧昧地补充了一句，“万种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