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节 北海(二)
作者:奥丁般虚伪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493

才过得清明,风暖了起来,吹得满地明媚,河岸两侧的野草褪了青黄,绿得油亮,惨红的桃花落瓣凋谢,跌入显着浑黄的流水,有几片被风裹着,飘到了河中心,浮得片刻,便被浩浩荡荡的水流吞没。

一只艑船离了码头,顺着宽阔的淇沟河道朝东驶去,小半个时辰后便出了平原辖区,艑船便是此时的一种小货船,单帆,吃重又好操持。

“这风舒服,让人一身清爽。”崔启年在船尾袒着胸腹,把掌搁在额前朝回望了望,“船也快,都瞅不见县城影子了。”

“你可悠闲。”李臣把前不久简雍抱怨他的话,又扔给了启年,他此时乘着船,带着数个差役,要去干件挺麻烦的事儿。

流民蜂拥而至,郡上缺粮,按道理本该找刺史调剂些谷麦,应渡难关,但田楷大人早发兵入冀州了,按土话就是和老上司公孙瓒前后夹击,包袁绍的饺子,治所没人能做主,和简雍商议了半响,觉得有粮可借的,只有北海孔融了。

北海国是青州大国,辖十八县,户十五万,地盘人口抵得上平原数倍,相国孔文举乃圣人二十世孙,自幼便名动天下,名儒宗师般的人物,高才倨傲得紧,声言只奉朝廷明诏,对公孙袁绍的河北大战也是冷眼旁观,互不相帮。

“和清流打交道很麻烦的,”李臣苦恼,“如果带着钱帛去买,或有刺史的令书,也许可成,现在啥都没,空着手凭张嘴去要,难!”

“你就不懂了,咱走南闯北什么没过见?”崔启年支招,“这借东西,须得谄媚奉承,顺着毛把人捋舒坦了,事就好办,当年我少吃食,见谁家有喜庆寿事,跑过去就夸,屁股磨盘大的新娘子,就说是个能生胖小子的,病怏怏的老婆子办寿席,那便是有阴德,肯定能添福长寿。”

这赖家伙整日把“咱走南闯北”之类的话挂在嘴边,似乎认为自个那点坑蒙拐骗的经历很了不得。

“行行,您见识广,到地头便由你来操办。//.360118.com//”李臣没好气地说,不过话转回来,启年虽当不得大用,但人灵光肚子里有鬼窍,跟在身边打打下手还挺不错。

“在这个年代也混迹了小三年,能当成心腹使唤的,居然就这么一个人。”他看了看崔启年的鞋拔子脸,突然有些悲哀。

啰嗦琐碎的事儿暂且不谈,行得数日,沿途景色虽青葱嫣然,却无人迹,偶尔窥见临河的村庄,也是炊烟不再,荒废已久,

青州河道多,走水路快捷安全,太平年间据说来往船舶穿梭不绝,入黄河,出渤海,无数纤夫力棒依河而生,现在乱了起来,少见帆影,惟有河畔的几个县城处,才瞧到些许泛舟撒网的渔民。

直至渐渐驶离淇沟河,转了数个支流,入得北海国境内,河路才繁华起来,北海临胶东,多是徐州、建业等处由近海航路驶来的海船,便是三层的楼船也屡见不鲜。

只不过贼寇闹得凶,特别是大寇管亥,光和年黄巾起义,此人是青州黄巾渠帅卜已的麾下大将,后来被官军击溃,卜已身亡,管亥带着残部逃到崂山,占山为王,时时侵袭北海东莱,掠城杀官,威名远扬,如遇到大军围剿,朝深山中一躲,也奈何不得。

这年月青州百姓们每逢蝗旱,官府又不体恤时,都恨恨地说,“老子也投奔管大王去!”

时日一长,也养成了气候,成为北海的心腹大患,所以来往商船护卫不少,幸亏管亥缺水军船只,如果遇到,扬起帆出了海口就安全了。

崔启年起初还看个新鲜,张着嘴说,“好大的船!”不过很快就闲不住了,老嚷着寻处地界靠岸停停,买些新鲜猪肉烧鸡,在船上这几日,也没庖厨随船,都是几个汉子自己捣鼓的白煮鱼,撒点盐,腥得直冲鼻。

“还是我婆娘秀玉烧的饭菜香,那个美哩。”赖汉吧嗒着嘴,苦着张老脸。

“以前在沟村,有得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李臣觉得聒噪,干脆朝饭里倒了鱼汤,一搅拌,出了甲舱,靠在船沿围栏上,边吃边琢磨,等见到了小孔夫子,该如何应对。

等崔启年就着点腌菜,勉强扒完饭,出来透气,见李臣还剩大半碗没吃,“你这人哩,喜欢瞎想心思,我走南闯北,随遇而安,到现在还不是活得自在?”

他拍拍李臣的肩膀,瞅到岸边有桑林,一群婆娘正在忙碌,也不管人家听不听得见,扯着喉咙就唱:

“河边妹子兰花俏咧,听见小伙儿抖鞭梢,脸儿好似火云烧,心痒手难挠哩。

河边妹子儿身腰细咧,送哥去操大艑船,荷包儿挂在哥哥腰哩,风里雨里乐陶陶。”

这家伙嗓子不错,据他说,当初就是在田头,唱了几句酸调,把秀玉勾扯上的,声音传得远,采桑婆娘们隐约听到了,朝着船指指点点,惹得崔启年嘴都笑歪了。

正得意着,听到有人喊,“喂,这唱的什么?腔调怪有趣的。”是从离艑船四五米远的一艘大楼船那传来的询问。

自从入了北海河,就远远瞧见前头有这艘船了,因为是海船,个大,怕撞到小舟,行得慢,所以逐渐追上。

第三层船舱那正开着扇小窗,一个扎着双髻的娟丽少女,正睁着黑漆漆的杏眼,朝这挥着手,虽然声音被风吹淡了许多,但还是像铃铛儿叮咚似地,清脆悦耳。

“咱幽州的野梆子。”见到有听众,崔启年精神头更旺了,大声回答。

“野梆子是什么?”少女显然没听过这种民间哩歌,大概是看到启年黑瘦瘦的不像富贵人家出身,一旁的李臣端着个大海碗,正在吃汤泡麦饭,于是问,“你们是幽州来的戏班子?太好了,我正闷着呢。”

她把髻上的钗子拔下来扬扬,“来我船上唱不,唱得好,我就把它赏给你们。能值千钱呢。”

李臣大乐,几乎喷饭,笑着对启年说,“原来你还有这本事?去,把钗子赚回来。啧啧,一千钱的头钗,可以换匹上好白绢。”

赖汉倒不高兴了,多少他现在也算个官身,居然被人说成是戏子,当下羞恼不已,嚷嚷道,“有你这么说话的么?没家教。”

“你……”少女愣住了,她没想到好心好意地请人来唱戏,可怜他们寒酸辛苦,还把新买的钗子拿来当酬资,反而遭了骂,气得一双漂亮眸儿蒙了水雾,把头缩了回去,没一会,人出现到了甲板上,手里还拖着个三十来岁的富态男人。

“哥,就是他们欺辱我。”她指着李臣和启年,直跺脚,恨恨地说,“看样子就不是好人,说不准是贼人,快抓起来,待到了平寿,就报官。”

“这婆娘,心倒歹。”崔启年吸了口冷气。

被喊做兄长的男子,似乎习惯了妹子的刁钻,他扫了眼艑船,拱手道,“吾妹失礼了,她小孩子脾性,诸位别见怪。”

“没事。”李臣笑着回礼。

直到超过了楼船,还听到那对兄妹在争执,“要是二哥在,定会听我的话,早带着家兵过去了。”

“胡闹,你见过以精绢为腰带的戏子么?误会别人在先,还不知错。”

“精绢怎么啦,我糜家又不是没。”

船行得远了,声音渐渐听不清楚,李臣摸摸自己的腰带,这是小媳妇儿缝的,“那人倒好眼力。”他想。

……

北海国的治所在平寿郡,码头修得颇宽广,有小吏账房负责收河税货税,还有一大帮子力棒守着,一见船靠岸,便纷纷迎了上来,李臣交了税,让差役留守船上,和启年顺着青石板路,入了城。

“你还在生闷气?”他见赖汉耿耿于怀,“小心眼,和个十四五岁的大萝莉计较什么。”

“瘰疬?”崔启年抠抠头皮,“我走南闯北,没听到过这种方言哩语呀,不过听起来就不是好话。”他呸了口,“那个有眼无珠的死瘰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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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咱们站在后世的立场来看,糜家妹子也算饺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