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节 舟娘(一)
作者:奥丁般虚伪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268

大早晨,国相府的老夫人就喜气洋洋的,那个乐呵劲哟,嘴就像十月开口笑的毛栗壳,合都合不拢。

“鬼子孙,总算开窍顾家了,祖宗显灵哩!”她长出了口气,干瘦的手牵扯着雉娘,一时摸摸媳妇的头,一会瞧瞧媳妇的脸,这位老人一直竖着耳朵关注着儿媳间的动静,男人闯荡事业是对的,理所当然,但不能不念挂着香火啊,三十来岁的汉子,还没传宗的后嗣,到哪都说不过去。

听闻昨夜备儿留宿在了乖媳妇的房里,她总算是放下了压在心头的大石,差点就去给祖先灵位上高香了,天佑咱老刘家啊,只盼能多子多孙,开枝散叶。

“给娘说道说道,备儿他……还成吧?”本来这腥臊话是讲不出口的,但遣退了婢女,屋里头就剩下婆媳两人,咬着耳朵说些私房话怕什么,人年龄大了喜欢胡乱猜疑,崔老太太还忧心自个孩儿莫不是行伍时受了暗伤,坏了肾水?否则怎么对个娇滴滴的美媳妇爱理不理呢。

不好直接去问,只能在雉娘这旁敲侧听地打探。

假如刘备听到这话,会气得直哆嗦,“老娘唷,有你这么糟蹋儿子的么?咱肾好肾强大!”

英雄好汉嘛,把心剖成几份,七分在天下,三分在家庭,他又是个苦哈哈出身,志向高家底却浅薄,不成对比,更得十成十的投入。

不是不爱女色,而是壮志未酬,没空搭理。

雉娘的脸啊,涨红得无法言表。半是羞涩半是深深的惭愧。事到如今,她也不能说昨儿夫君是睡在别屋,只能敷衍着点了下头。

婆婆精神虽好,可身子大不如以往了,虚得紧,年青时的苦累掏空了底气骨髓,现在拿老参黄芪汤也滋补不回来。

先前暖春时,旁人都脱了袄褂,她还得在卧房点上炭盆。不然直唤冷,腿脚也总是浮肿,瞅着一日比一日衰老。

可不能让她多受刺激了。

也许在对待一些人情世理上,婶子更偏向自己地亲生儿子,可这是出于母亲地天性,无可厚非,追根究底。崔老夫人的确是个慈祥善良的老人家。

越想越觉得愧疚,雉娘难过地低垂着头,用力抓着婆婆的手,眼睛里旋转的泪花,嘀嗒砸了下来。

“这是喜事,傻孩子,该笑。”崔婶抱着媳妇儿,“咱家从刘雄老祖父开始,都是几代单传。婆婆照顾不了你一生一世,若是你生下男丁,那便是长房长孙,哪怕日后备儿纳了妾,也万万不会受委屈。”

她充满憧憬地说,“臣儿去了徐州。启年也相随着,不知和丫头的婚事能不能谈成,那糜氏富贵,可别让咱干儿入敖,上门女婿不好当啊,不但有了儿子得跟娘家姓,而且娘家人如果心歹点。把女婿娃当牛马使唤就惨了。定得娶回来才妥当,到时一屋子人。热热闹闹的,多安逸……”

崔婶天马行空地臆想着,雉娘才得知李臣走了,抬起头,轻轻问,“四叔……什么时候走的?昨儿还……”

“我也是来你屋子之前知道的,天还没放亮便出了门,留了口信,说事急,就不惊动咱娘俩了,唉,汉子都是这忙躁性子。”

“他定是和我一般,心乱不知如何是好,”雉娘哀苦地想,“也罢,见不着面,人也解脱了,心总会平静下来地,总能再坦然相对的。”

“无论如何,我也得守住道义,当那偷人养汉的风骚婆娘,宁愿孤苦一辈子,女人,不就是这个命么。”她咬着唇,微露出晶莹白透的碎牙儿,暗暗发誓。

窗棂外,天穹上,阳头正烈,那么灿烂,那么火辣,仿佛能将人心中的阴霾烧烤得消失殆尽……

有人和她眺望着同一片天空。

“背兄辱嫂?娘的,做人不能下贱成那样。”李臣这时候也想,站在船头,水流粼光耀目,他嚼着牙花子,思绪飘得老远。

这家伙是逃也似地离开平原的。

时间仓促,本来只准备单带着“心腹”崔启年上路,但刘大哥怕途中不安全,出意外,寻思着说,“不如,让子龙也随着去吧。”

说这番话时他眼睛瞟着赵云,透着询问和请求地意味,毕竟对方是客将,让蓟侯麾下的属官去干护卫保镖的活计,简直是瞎指挥,换心胸狭窄点的,就觉是再羞辱人。

赵云却无怨言,迈前一步肃容道,“定不负玄德公所托,护得李崔两位大人安全。”

这白马银枪的赵子龙什么都好,就是拘谨刻板得要命,年纪轻轻的小伙子,不知怎地磨砺出一副老气横秋的脾性,时时不忘尊卑上下之别。

就连众人一贯看不上眼的崔启年,他也是恭敬有加。

便是性格豪爽的张三暗中也嘀咕,“和赵小子一道喝酒,没味透了,他举个盏都会先拱手行礼,稳重归稳重,却显得疏远。”

刘家这才出道地草台班底,四兄弟外加个老同乡简雍,没那般门阀似地森严阶级,私底下相处都是极洒脱随意的,猛然蹦出个不合群的规矩人,虽知晓君臣礼法的大道理在他那边,但总觉得不是滋味。

于公,自然对赵云更为信赖倚重;于私,却感到人和人之间隔着什么,难以亲近。

在船起锚扬帆前,刘大还拉着李四躲到背人处密谈,“子龙骁勇过人,我甚为喜爱,见他于蓟侯处不受大用,便巧言借了过来,倘若日后能成为臂力,那为兄梦里也会乐醒。”

“赵都尉很是尊敬兄长。”李臣此时是无脸面对兄长的,强忍着心中波澜。不露声色地答道。

“可就是太过于礼仪了。交不了心。”刘备叹气,“贤弟如有闲,沿途上可打探一番,瞧瞧他的意向,蓟侯是权高势大,咱比不得,可说句不中听地话,在大户家吃糠当家奴,不如到草鸡窝窝里食白米做兄弟。”

两人手足情深。荣辱与共,也无须虚伪,便商议起挖人墙角的私隐事。

这也是刘玄德地禀性,对自家兄弟那是情真义重,无可挑剔,对旁人,多少还是有点儿坏水无赖劲地。

“就算没我。赵子龙也飞不出大哥的五指山,当然,历史书上是寥寥数语、一笔带过,真要拉拢个人心,也不知另个时空,大哥花过多少功夫,哪有那么多一见相投,从此君臣相宜毫无猜忌的事呢。”李臣想,随口应道。“弟自会替兄长探个究竟。”

“如此甚好。”刘备舒了口气,展眉笑道。

平原没大楼船,不能出海直抵朐县,只能先顺着淇沟河朝南走,一半旱道一半水路,再由沂水过开阳郡。入东海国,很得花费些时日。

“不顺心啊,姑且将嫂子的事放到脑后,徐州那边也烦,干娘瞎胡闹,和糜家谈什么婚约,如今我寻上门。不是遭人白眼么。”李臣扯了扯衣襟。天热,都汗湿了。

走进舱房。稍觉阴凉,启年正眉飞色舞地和赵云聊天,这家伙正得意呢,人家赵子龙厚道,一口一个崔大人,可是让他找到了做官地感觉,眼都眯成了缝,还拿提携后辈地语气说,“嗯,你很不错,有前途哩,等回平原,咱和侄女婿知会声,先封个别部司马当当。”

也不想想,他个跑腿的文职小吏,若不是仗了国相姻亲地身份,真论道起来,还没赵云那杂牌都尉的官大。

“别人是客套话,真拿自己当大老爷呢?啥德性!”李臣敲了他一下,坐下来,对赵云笑道,“平原国贫人手少,咱也是个奔波劳碌命,上遭护粮才罢,这趟又得出州,倒让子龙跟着受累了。”

“平原虽小,却自有一番生机勃勃地感觉,上下同心协力,着实让旁人羡慕。”赵云那拘谨劲又来了,在席上拱礼道。

“唷,我兄长私下也是对子龙赞叹不己,直说真乃英雄人物,若是能朝夕相处,共创大业,岂不是美事?”李臣稍稍探试道。

“玄德公乃当世豪杰,不嫌云寒门卑贱,多有厚恩,自是感激涕零。”这是实话,和公孙瓒相比,刘备对赵云可是当个宝贝对待,他又不是没心肺的蠢人歹汉,早有感触。

但话锋一转,赵云又说,“蓟侯对云有提携之恩,君臣大义在先,玄德公美意,云本当效死以报,可……”

他叹息着,神情惆怅。

“唉,若谁对他好,就舍了旧主跟谁走,那便不是忠义无双的赵子龙了。”李臣暗忖,脸上却堆笑,“说到底,咱们都是替公孙蓟侯办事的,在平原也一样,不分彼此,不分彼此哩。”

他俩说得起劲,倒冷落了崔启年,赖汉打岔道,“说啥呢,云里雾里的听不明白,不如谈些有趣的,不觉得天炎热阳气窜么?要是沿途遇见舟娘,咱三个一起去乐呵乐呵,做个连襟兄弟?”

舟娘是土话,指的那些因世道乱,家中失了男人顶梁柱,依水而生靠卖皮肉为生地隐蔽娼妓,当然,没好货色的,都是些粗手粗脚的女人,不过跑船的汉子整日待水上,没处发泄,也不怎么挑剔。

“我不好这口,”李臣皱眉,“你家秀玉知道了,非拿棒子撵你出门不可。”

“云虽粗鄙,却也懂得修身养性。”赵云面无表情。

“还算男人么?”崔启年哼哼道,“瞧你们相貌学识皆比咱好,却都没娶得婆娘,无它,太装模作样呗。憋得太狠,也不怕憋出毛病来。”

说者无心,闻者有意,李臣悚然一惊,暗暗琢磨,“我对嫂子起歪想法,也许,真的是太挑剔太计较,憋出来的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