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节 女婿(二)
作者:奥丁般虚伪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264

“常山人?唷,幽州那地方的后生都坦直,心眼实。”糜太爷欠起身,给赵云添了点酒,“今年多大?”

“云逾越,不敢麻烦老人家。”赵云双手持盏接过,“过了大小暑,到秋分前后,便二十有五了。”

“虚岁已经快二十六了哟,怎地还没成家?”老汉追问。

这年岁婚嫁都早,除了穷山沟沟中,贫寒得没婆娘愿上门的破烂户,家境稍有点光景的后生,行冠礼后就能订亲了,待到十岁,差不离娃娃已经满地滚爬。

赵云肃容道,“昔日霍骠骑曾言,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人得立大志向,哪里荒废光阴于小家。”

“此话讲得不错。”糜芳拍案道,觉得这赵子龙异常顺眼,更为仰慕了,又瞧瞧在旁满头扒饭,吃得直哼哼的李臣,在心底想,“若说气度,子龙兄可比他强多了,妹子真要嫁人,也得嫁这般英雄男儿郎。”

不过霍去病的豪言壮志,小伙子听着向往,热血沸腾的,老人却听不得,在他们眼中,香火根苗那才是一等一的大事,糜太爷不悦,拿恨铁不成钢地语气说,“若是人人都去学,那岂非家家都得断嗣?国祚家运皆是一个理,管你天高的富贵,没子嗣来继承,全是虚的!”

又指着二儿,“还没说你呢,多大的人了,整日游猎。或者和些美姬嬉混。不成体统,家和万事兴,还不早点给我娶个儿媳妇回。”

“小辈妄语,倒让长者动气了。”“父亲息怒。”赵云和糜芳急忙在席上躬身,互相瞟了眼,皆是苦笑。

他们在那家长里短、说西道东地,李臣倒被冷落到一旁,也不介意。看戏似地瞅着这幕,暗想,“真亲热哩,莫不是老太爷相中了子龙?”

他笑笑,咬了口糖醋鱼柳,火候十足,糖浆黏得能在舌间拔丝,不由轻叹道,“真他娘地好味。”

李臣一行人是午后四时许。随着糜子方抵达朐县糜庄的,早有家奴管事得了吩咐,扬长着脖子等了半天。见贵客和二公子回了,连忙迎进庄中老太爷消暑用的别院。

备好的冰乌梅汤先端上来去去热,因为待会要向长辈见礼,浑身湿汗脏衣不好看,还去糜家自建的温泉泡了个澡,泉水烫得皮肤发红,堂子边还放着青石般大小的冰块,冒着寒气。外冷内热,冰火二重天,痛快极了。

糜贞这丫头听他到府上了,寻了过来,总算还知晓男女之别,隔着墙喊,“呐。狐儿脸。舒服不?要是冰化开了,记得喊下人来换。”

“储冰不容易呢。这一顿澡的舒畅,去年冬天得费多少人力物力呀。”李臣也喊。

“咱家的冷窑可大了,冰怎么都用不完。”丫头夸耀,又娇滴滴地说,“刚梳了个瑶台髻,花了许久呢,脖颈都酸麻麻地。”

“待会再说吧,哪有隔着墙聊天的。”

“几个月没见,便这么待我?”贞丫头气鼓鼓的,“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明明确确不许反悔的。”

女孩家天真,把个讲故事的约定说得如有私情,另一间澡室的糜芳估摸黑了脸,警告似地咳嗽了几下。

隐约还传来婆子们的恳求声,“小姐呀,这不是女眷该来的地方,快回吧。”

敢情丫头不是来打招呼就走的,预备着先听个故事过过瘾,李臣不禁有点同情糜家两兄弟,有这么个缠人地妹子真是令当哥的又爱又烦,“所以说你是娃娃,瞧这闲不住的急躁脾气。”

“我才不是娃娃。”小贞儿喊,一会儿后,墙外再没动静,似乎是离开了。

又听到水响脚步声,糜家老二赤条条地走了过来,朝小塘子里一跳,先泡了阵,才眯着眼说,“想好了章程没?”

“章程?”

他睁圆眼睛,“大兄这几日有事,在临县产业中盘账,我刚才进门时就遣人去通报了,结果被挡了回来,说是爹吩咐过,先不忙让哥回来,指不准是想谈你和小妹地婚约,咱不能眼睁睁地瞅着贞妹入火炕里。”

“行行,真提到那事,会婉言谢绝的。”李臣有点不是滋味,瞧这话说的,他好端端的个汉子,不偷不抢挺胸做人,怎么在别人嘴里,就成了祸害闺女的火炕?

当下生出些怒气,讽刺道,“咱有自知之明的,拿不出成车的金银,攀不上高枝好呗?你妹子天上飞的白毛鸟,我地上爬地土蛤蟆。”

“可别把我糜氏说得嫌贫爱富一般,”糜芳也急了,“贞妹又不是货物,哪能拿钱就能换走?”

“哦,那准备给她找个怎样的夫婿?”

“肯定得……”糜芳也愣住了,他个鲜衣怒马,年少轻薄的小伙子,哪操心过这事,支支吾吾地说,“反正大哥说了,你不是良配。”

“人家陶徐州权高位重,是良配了呗?”

“少糟蹋人,再怎么也不会把妹子嫁给老头。”

两人究竟是年轻后生,在澡堂子里置了会气,如果不是觉得正光着身子,干起架来太恶心人,真能动上拳头。

家宴不拘礼节,越随意越好,方才尽情尽兴,富贵人家吃腻了大鱼大肉的重荤,都是些下功夫的精致小菜,正对李臣胃口,不管吃相难看,人歪斜着,埋头大吃,颇有点饿虎下山的架势。

他也是寻思。摆出副正襟危坐。女婿见未来丈人般地孝敬模样,太别扭太装,不如自在点,最好让长辈瞅着不喜,觉得粗鄙,倒省了许多麻烦。

小贞儿坐李臣旁边,见他吃得开心,自个也傻乐起来。不停夹菜,“喜欢就多吃点,平原可没我家舒服美意,”

“你家厨子手艺真不赖,多少工钱请地?”李臣夸道,瞄瞄丫头地食案,见各色菜肴只稍微动了几筷子,“剩这么多?浪费哩。”

伸手就端过来,把饭倒盘子里。连汤带汁水拍下了肚子,满足地吁了口气。

“呀,别吃剩菜。让庖厨再做道新鲜的。”贞丫头小声说,窥了窥爹爹,见他正在和赵云攀谈,于是偷偷刮着脸羞道,“吃人家口水,也不怕脏。”

“讲洁癖难养活地,咱不讲究,还不是长得壮实。”

“还说。瞧你瘦的,脸儿又尖了几分,更像狐狸了,最好留到明年,肯定能让你又白又胖。”

“可没钱天天吃,偶尔蹭顿饭就成了,再说又不是猪。那么白胖干嘛。”

“不收钱的。难道我还养不起你?”话出口,觉得讲错了。容易误会,丫头拿手指搅着裙边,脸儿有点红,“就把你当猪养,不然饿死了,没处去要债。”

正斗着嘴,糜太爷仿佛记起了还有别的客人,朝着李臣问,“可吃得满意?”

“却是美味佳肴。”

“唉,人一老,胃口就差,瞅着年轻后生吃得香,自个也不禁多用了几口膳食。”老人轻笑,又捂嘴打了个哈欠,吩咐下人撤了食案漆盒,“贵客远道而来,咱老头子就不多留了,且安歇一晚,有事明儿再谈。”

李臣和赵云赶紧起身,“那小辈先告退了。”

自有僮仆带诸位客人前去预备好的客房,“走,我带你去,可是我亲自安排地。”糜贞扯着李臣的袖口。

糜芳觉得妹子太热情,刚想追过去,就听到老父说,“芳儿,先留下。”

虽是度暑的别院,却大,抵得上整个刘府,画廊转折,琼柱林立,天已黑,没人带道真得迷路,糜丫头提着灯笼,边走边揉着脖子,“头顶好压人,难道大姑娘们都不怕累么?”

可不是么,双丫髻本就轻便,初换个了什么瑶台髻,十来个金夹儿,光缀着珍珠的发钗都有三五根,盘得老高,这女人爱美,就得使劲苛刻自己,和后世怕身材不好,拿束腰扎得胸闷气短是一个道理。

“好好的小姑娘家,梳个婆娘头,不伦不类的。明儿换回来吧。“就烦你说我小。”

“还装大人,你见过有大闺女喜欢缠着别人听故事的?”

“我才不是……”糜贞猛然停住,差点让跟后面的男人一头撞上去,她仰头望着李臣,夜幽静,月光淡淡地洒下来,如晚妆般,在她脸颊上涂抹了一丝朦胧的光泽,“才不是只想着听故事呢,就是觉得……觉得和你待在一起,好有趣,不闷不腻味

“呃……”李臣摸着鼻子,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爹,你也看到了,那李佐之在席上地吃相,没个风仪,十足泥腿子脾性未脱。”房中,糜芳说道,“可不能让这人当咱的妹婿。”

“泥腿子怎么啦,往上数几代,刚成家立族那回,祖爷爷他老人家还不是给贩米商贾扛扁担的?”糜太爷哪里有困意,正精神抖擞地喝着温胃地甜羹,“方才席上,我故意冷落于他,装着对旁人殷情,却没瞅见那李娃娃有半点局促焦急,起码说明他不是想巴结咱糜氏,冲着小贞儿而来的。”

老人安逸地拍拍大腿,“若说识人,你和竺儿都不如我的阅历,只能看到肤浅皮表,”他指着自己的心窝,“我这把年龄可不是白活的,能观人心之真性情。”

ps:赶稿中,正在逐渐恢复到一日一更的状态,瞅天努力爆发,弥补这些时日的断更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