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节 青州贼(四)
作者:奥丁般虚伪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773

臣这个字在甲骨文中,如人低头,竖着眼睛,俯首屈从的模样。

臣,事君者也,事君不贰是谓臣。

李臣不知道为何脑海中会冒出这样的思绪,“苦中作乐么?”他自嘲地想,斜靠在囚车肮脏的木头上,摸了摸脚腕上的镣铐。

精铁的铐子,粗糙的边缘磨破了皮,将笼底染得一片暗红。

正午夜之时,一群面无表情的披甲武士围着囚车,穿行过街,践踏得道路上的积水溅铮直响,被惊醒的百姓不知发生了何事,早锁紧了屋门,从门缝中偷偷窥看着旗帜上大大的“关”字。

“啊,那囚犯,是李功曹呀!”

“他和关将军,不是……”

人们瞪圆了眼,不敢相信似地议论着,凝视着押送车队慢慢消失在街道的尽头,朝着东门方向而去。

东门外,军帐内,残灯如豆,昏暗的光摇曳着,将灯下之人的身影拉得长长。

这是个额下蓄着美髯的大汉,体魄雄浑,眼角却微微上翘,生得对秀气的凤眼,他眉宇紧皱,正心不在焉地翻阅着手中的文书,似乎几宿未睡,以至于眼眶周围有些发灰。

“你可知罪?”见人犯带到,他放下书,愤怒得身子都在颤抖,“封侯拜相,高官厚禄,职掌一州要务,哪点亏待你了,而你呢,就这么来回报?”

李臣轻笑,嘴角凝着丝苦涩,“是大哥让你来的么?”

“还有脸提兄长?如他知晓,定能被你活活气死!”

大汉拍案而起,“铮”一声拔出佩剑,“纲常伦理、君臣大道在上,天都宽容不了!”

“我没错!”李臣咬着牙,扬着头。声音更响,“天说我错,我便翻了天;地说我错。我便覆了地,凭你,也诛得了我?”

“放肆!”大汉厉声喝道。眼眸几欲喷火,提剑欲斩。

军帐门前的帷幔猛地飘了起来,一支闪着寒光的丈八铁矛夹着咧咧罡风飞来。恰恰刺入他前面的空地,阻挡了他的举动。

“三弟?”大汉瞟了眼入地半尺的铁矛。面色一沉,望向帐门,“你也挡我?”

“我只知,喝过血酒,从此便是同生共死的手足兄弟。哪有自家人杀自家人的道理?”来人却是个面如漆炭,须发倒张地彪汉。

他一把提过李臣,朝外抛去,“我让亲兵备好了马,你有多远逃多远。”

“贼子,苍天在上,你躲得了我的刀,躲不过万千世人的口诛笔伐!”

“佐之莫要迟疑,快走!”

“我不走!”李臣猛然发声喊。跳了起来。顿时一阵喧哗,几案上地文书竹简散落一地内,他只觉浑身冷汗,暖炉中炭火正旺,却掩不住透骨的寒意。

好大一场怪梦。

依稀中,关二哥如几世仇敌般,恨不得将自己撕烂嚼碎,张三哥拼命阻拦,那刀矛相交地金铁之声,仿佛依然在耳侧回荡。

大概是半月前为了体恤闺女,发了毒誓的缘故,心里记挂上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嘛,这十来天又是急行军,累得人都有点恍惚,结果就梦了堆稀奇古怪的事。

哼,老话说反梦反梦,梦中地事都恰好是和现实相反的,这也是他们四兄弟情深义重地象征吧。

“君子以正气处事,又何虑鬼怪乱神。”李臣安慰地想,刚准备唤人问下时辰,就听到了脚步声,刘备揭开帐子走了进来。

“佐之,二弟的前营刚碰到了由北海突围而来的信使,快随我去……”似乎是望见李臣的面色有些苍白,心神不宁的模样,他愣了愣,“可是帐篷太薄,抵不住寒气?”

“方才不知不觉趴几案上睡着了,受了点冷。”

刘大笑道,“我平原昼行夜走,一日赶百八十里,全军上下疲倦不堪,别说你,我都累得不轻,是得放缓行程了,疲军百里奔波,乃兵家大忌。”他亲昵地抚了抚李臣地背,“估摸信使快到中军了,希望带来的是好消息。”

消息不但不好,简直是坏透了。

来者便是曾从管亥军中巧妙脱身的络腮胡大汉,此人姓太史,单名慈,字子义,曾为胶东黄县的小吏,日后乃闻名天下,智勇双全的江东大将,但此际,尚只以孝义二字扬名于北海一地。

军情紧急,一路颠簸,又被贼人马队追赶,他几天没合眼没下马,眼眶一溜儿青紫,裆部的裤子在马背上磨损坏了,大腿露了红肉,几乎是被军士搀扶进来的,一见刘备,翻身下跪,由怀中摸出孔融的亲笔信,“都昌危急,盼刘平原速救。”

都昌被围已一月有半,信息不畅,刘备将信笺匆匆读完,拍腿道,“近二十万黄巾乱民?”

他将信递给关二,依次传递,自己慌得直搓手,“我原以为至多三五万,若有准备,都昌开城发兵,我多竖旗帜,让贼人误以为大军来援,从腹背杀出,贼势必乱,可二十万……就是木桩子,刀也得砍折呀。”

“如平原不救,孔相国必难身免。”听到他的语气,太史慈惊道。

“大丈夫处世,言必遵、诺必守,既然答应了文举公,怎么也得救上一救。”刘备叹气,“死,我刘玄德也死下都昌城外。”“兄长莫轻言死字,”关羽眯着眼,轻抚着长髯,“黄巾一贯携家带口,能战地壮男健女,不过十一二万罢了,而且……”

“而且他们缺粮。”李臣放下信,接口道。

“对,粮!”刘备也是老行伍了。刚才被敌势之浩大惊了神,此时镇定下来,老脸微红。“还是诸位贤弟稳重,为兄倒失态了。”

“此地离都昌尚有四日路,飞率轻骑先去探探。兄长且随后,让士卒缓行,饱食休息。否则就算明日就赶到都昌,也无余力杀贼。”张三立身抱拳。

“益德。别与贼兵纠缠,只需探明敌人屯粮之所。”

“如能一把火烧了他全军之粮,再堵住粮道,看他们能熬几天饿。”

太史慈瞟着他们商议军情地模样,不由在心中赞道。“果然慷慨豪气。”

都昌城外整整十几万乱民,嚣张不可一世,他从关羽前营到中军,沿路仔细看过,平原援兵满打满算才两千多人,比起围城的贼势,简直如渠溪入海,连个浪花都飘不起来。

百倍之敌当前,不露怯色。随便换个庸将来。早吓得魂飞魄散了。

回想起北海兵将地神情,再比比面前的众人。太史慈不禁露出苦涩之意,“文举公麾下,真是无人啊。”

正暗自叹息着,那位李姓文官朝他拱手道,“子义兄,你见过敌兵阵势,正好说道说道。”

月前连夜出城时,孔融还愤愤不平地提到过这人,说区区功曹小吏,就敢在国相府里危言耸听,靠着条不烂之舌,硬从北海“骗”走了粮。

“可是李功曹?”太史慈连忙回礼,“贼人虽势大,但颇为松散,号令不一,瞅旗号都有十来路人马,更不提沿途依附的流民。”

“也难怪,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北海战不能战,走不能走,只能困守,真不知兵。”李臣微微摇头,又问,“可是胶东大寇管亥为渠帅?”

“正是,慈偷过贼阵时,曾与他打过照面,那管亥倒当得起大寇之称,中军大营布置得井井有条,士卒颇为骁勇,如能击溃其军,众匪胆气一泄,定不敢复来。”

“我平原兵马不多,犯不着去啃硬骨头。弱兵袭强敌,劫粮为先,但这粮,只能烧一半。”李臣摸着下巴,又露出糜贞嘴里的“狐儿脸”神态。

“烧一半?”

“贼寇各自成军,不比官兵,后勤补给统一调度,我不烧重兵坚营把守地粮,专找软柿子捏,哪路贼首失了粮草,只能找渠帅要粮,如我是管亥,起初必然心喜,趁机吞并其部,壮大自军的实力,到时无暇攻城,正好缓解都昌守军的压力,”李臣冷笑,“贼性狐疑狡诈,盟誓如张薄帛,一而再,再而三,必内斗不休,或乖乖听任管亥吞并,或火拼一场,或不趟混水,自回山寨,没多久,十来路主力抵多剩下两三路,到时……”在二月底姗姗来迟,昭告天下,才使用了四载的初平年号,正式改为兴平,兴平者,国祚昌兴,开万世太平,倒是个好口彩。

被围在都昌,心急火燎下瘦得只剩几两肉的孔融,尚不知道这件大事----对文士而言,改元关乎着国统地正朔、天子的威信,万万怠慢不得----否则一定会率大小官吏,朝着长安的方向焚香磕头,然后慎重地朝辖内各郡县公告朝廷地旨意。

北海的救兵就是在这个时候到来地,当刘字大麾出现在视野中时,他兴奋得几欲大开城门,前去接应,但很快,激动的心就冷了下来。

连夜而至的平原军,只有区区二百多骑----这也是刘备仅有的马队----趁乱放了几把火,虚幌几枪,再贼兵合围之前,就飞快地退走,并不像设想的那样,重兵推进,杀出条血路,入得城来,让都昌多一股子生力军。

一时间,孔融心灰意冷,唯一地指望靠不住了,他甚至写了文采飞扬的绝命诗,贴身收藏,暗想着当城破之日,横剑自刎,绝不落入贼手,平白受那耻辱,免得辱没了先人。

“皇天后土,诸方神灵,你们在云上看着吧,看我孔文举慷慨赴死的豪气。”他不再过问军情,将守备一事托付给再度潜回城中的太史慈,整日畅饮美酒,醉生梦死。

三月的某一天,丝丝初春的温润,正将被冻硬的大地慢慢化开,县衙外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喊叫声。

“城破了?”他睁着红眼,摇摇晃晃地从草席上爬起来,想去摸剑,正颤抖地轻抚着剑锋时,一人冲入后堂,大声禀报道,“国相大人,贼兵退了……”

孔融迟疑地转过头来,等听明白话中之意后,“哐当”一声,三尺青锋跌落到地上。

ps:在下真的不擅长写战争,完全写不出大场面地气魄,最近这几章磨死了。

另外,为了克服惰性,在此庄严发誓,“明天不接着更,我没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