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5 廷辩时
作者:宜修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372

陈珏又道:“太子与他人君臣名位早定。宫中又都说皇次子不像天子。因而并不怎么惹人关注。一个孩子耳濡目染之下。应当不会对太子提出什么要求。难怪你有所猜度。”

说到这里。陈珏笑了笑。道:“当然。小孩子最容易做出些出人意表的事情。真就是凑巧也说不定。”

芷晴知道陈珏必定心中有数。嫣然笑道:“好啦。我已经把所见所闻告诉你。你自去忙着吧。我一会儿还要去看着。”

送走芷晴。陈珏在原地坐了一会儿。正缓缓地摇了摇头。忽然听得窗外李英的声音道:“公子。长安又出了件大事了。”

陈珏失笑道:“好嘛。这次又所有的事都赶到一起了。”

李英站在门口。大约是不走运淋了大雨。身上还湿了一大片。他鞋上尽是泥垢。因而迟疑着不敢进门。

陈珏笑道:“你在外面吹什么冷风。进来说话。”

话音未落。陈珏的目光已经朝站在另一侧的下人身上瞥了过去。暗道一声对不住打扫的仆役了。那眉清目秀的少年名叫陈顺儿。平素便负责着书房中的诸事。李英犹豫了片刻。这才走进门来。陈顺儿跟他正好碰个面对面。出门时还特意细心地带上了门。

“公子。灌夫灌太仆今日清晨下了廷尉!”李英飞快地说道。见陈珏神色微怔。他接着道:“张汤那边说是周阳侯在背后做了些手脚。”

陈珏已摸到茶盏的手又滑了下来。道:“灌夫下廷尉。是何罪名?”

李英摇头表示不知。陈珏抬头朝窗外望过去。忽地拍案道:“兜兜转转。田还是冲着魏其侯去了。”

陈珏往日向来待人温和。冷不丁地一拍案。李英却是被吓了一跳。他倒也没有觉得陈珏喜怒无常。四公子一向心善。看不惯窦婴老病之身又淌进浑水。亦是有的。

睚眦必报啊。陈珏想起田。心中怒意渐起。窦婴以侯家居。早就碍不着田什么事情。田仍然为了过去地过节纠缠着不放。可见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公子?”李英试探着唤了一声。继续道:“张汤还说。魏其侯曾经派人问讯。但因为廷尉府中多有周阳侯的耳目。魏其侯的人什么都没有探听到。”

陈珏点了点头。李英见没有什么事便向陈珏告了退。

阖上的房门发出咿呀的一声响。陈珏在摊开地白纸上写了两个字。又不由地停了下来。虽然心神不乱。但无形中却多了一分沉甸甸的感觉。如果他什么都不做。窦婴半残之身。朝中更少有外援。岂非注定身死人手?又过了好半晌。陈珏的奏疏仍只写了不足百字。摇头叹了一口气。陈珏将守在外面的李英叫进来。道:“你且去看看。魏其侯府现在怎么样。”

窦婴虽退。侯位尚存。窦彭祖太常之职稳如泰山。女婿周谦亦是手握一郡军政大权。只要情势稍有变化。朝中不少观望地人又会回到窦氏身边。

思索间。笔尖上的墨迹已经干得差不多。缓缓将沾了墨的笔放回去沾了墨。陈珏亦不由地出了神。他和刘彻都已经跟少年时不一样了。窦婴再厉害亦不过是个孤家寡人。这回许多事都凑在一起。刘彻对一个中风后的长者能下得去手吗?

如此过了好一阵子。陈珏终于将早先的思路整理出来。写成了一封奏疏。他正要润色地时候。李英忽然带回了消息。他在府门外碰见了窦琬。

见了满目倦色的窦琬。陈珏瞧见她微红地眼眶。心中亦是不忍。稍稍叙过话。窦琬深吸了一口气。抬头道:“陛下曾言。近日就要家父和周阳侯廷辩。我这里有一个不情之请。若是可以的话。侯爷可否尽力相助家父?”

窦琬说完。心中的忐忑之情好像会跑似的。迅速地走遍了周身上下。陈珏岂会看不出她的心理状态。但他也十分清楚。正如窦琬所说。这的确是个不情之请。

陈珏略略一顿。道:“今日才出的事情。我也难以知道个中详情。若是魏其侯和周阳侯廷辩之后。我理清来龙去脉才能说出个一二三来。因而这时我不能答应你。”

窦琬怔了怔。面上露出一个微苦地笑容。从窦彭祖府上算起。她已去了好几处地方。或拒绝或冷眼旁观的大有人在。陈珏这个拒绝已经算是很委婉。

正是从父亲拒绝送她入宫。灌夫才日益与田交恶。今日他有难。父亲生就一身傲骨。坚持着不能弃灌太仆于不顾。她这做女儿的无力相助。只能这样四处奔走。亦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窦琬默默地叹了一声。看着陈珏道:“我知道武安侯一向洁身自好。不与浊水同流。窦琬只盼……”

说到这里。明知道陈珏是满朝百官对天子影响最大的那个人。窦琬不知怎地吐不出下一句恳求的话来。停了两次才把话说完。

陈珏拿定主意不往身上揽事情。只当窦琬是个孝女。神态自若地与她说着话。全不知她心中纠葛。又过了一会儿。便命李英遣人送窦琬回魏其侯府。

不多时李英回来复命。道:“公子。魏其侯的爱女这么明晃晃地从我们府上走。是不是不大好?”

“从她踏进这个门起就瞒不了人了。光明正大还能省了别人说闲话。”陈珏摸了摸鼻子。自语道:“倒是个孝顺的小姑娘。只是天真了些。”

窦婴毕竟是别家人。李英半点不关心他的事。眼下听得年纪不大的陈珏。用这种长辈说晚辈地语气谈起窦琬。李英不由地沉默了。处碰见了窦婴。正迟疑着怎么去打招呼。就看见窦婴地车夫往这边走过来。行礼道:“武安侯爷。我家侯爷请您同乘。”

陈珏听得一怔。不由往窦婴那边望了望。只见窦婴虽然面有病容。但眼神仍旧犀利地看着他。眼见窦婴身处囫囵尚且不会瞻前顾后。被他这么无形地一激。陈珏索性答应了下来。

那车夫虽长相粗鄙。却没想到陈珏一个公子哥儿在紧要关头有这样胆量。当下恭敬地给陈珏又行了一次礼。陈珏看出他带着谢意的笑容。尴尬地立刻上车去了。

窦婴朝陈珏点了点头。陈珏心中倒有些踌躇。他岂会不明白窦婴地所思所想?朝中百官以及公卿列侯。几乎找不出哪家是全族都安分守己的。真要仔细去挑。各大族都能找出些欺民的罪名来。窦婴素日里不管这些事。但灌夫被挑出来是因为他把田得罪死了。他自认对不住灌夫。岂会置之不理?

窦婴笑了一声。道:“我还得好好谢谢你。”

陈珏不知他指的是将窦琬送回去。还是自己曾帮忙在廷尉府打了些不伤大雅的小招呼。只是点点头。道:“自童稚以来。我从侯爷身上获益良多。这点小事算不上什么。”

窦婴看着陈珏。赞赏地笑了笑。脸上却因中过风的缘故显得有些诡异。陈珏想了想道:“侯爷。我亦识得灌太仆。不愿见他获罪。但他的家人在颖川横行乃是事实。您若执意相帮。倒显得灌氏果然势大。竟能请得魏其侯相帮。恐怕反而对他不利。”

窦婴心中有些诧异。他是知道陈珏一向明哲保身的。眼见陈珏试着劝住他。窦婴便不觉有些感动。只道:“这些道理我都知道。但立事有所为。有所不为。这次我护定了灌夫。”

陈珏点点头。想到历史上窦婴似乎有个矫诏的罪名。便忍不住想问问景帝到底有没有给窦婴留过遗诏。但他这会儿看窦婴神色。显然不像是拿了遗诏胜券在握。反而是忧心忡忡的样子。再想起景帝在世时其实不怎么待见窦婴。陈珏就有些拿不准到底有没有这回事。更别提问出口了。

窦婴却不知道陈珏在想什么。他心知轻重生死就在天子一念之间。只是默默想道:侯位自我挣得。即自我丢之。无足恨悔!我绝不令灌夫独死。而我独生。

自张骞归汉的短短数日之后。长安上下又因为御史大夫、周阳侯田多了许多谈资。一时间人人皆议窦、田。相较之下。陈午好像被人们忽略了一般。少有人提。

宫城外的情况也如实地反映在朝会上。因为有点帝王家事的意思。这日宣室殿中人并不多。大都在公卿之列。

窦婴一心护着为他得罪了田的灌夫。不管郑当时等旧识怎么给他圆场。一直直言不讳。铁了心不再惜身。

朝臣之间眼神相交。均觉得窦婴这会儿是在找死。绕是陈珏也看得胆战心惊。暗道窦婴不智。重义气也不是这个重法。灌夫的确有过错。家奴曾欺宗室骨肉。窦婴再怎么做也不可能否定这个事实。

田亦是博览群书之人。长于言辞之辩。窦婴久病在家。能看就要辩不下去。窦婴略有伛偻的身形忽地挺直了。神态坚决。陈珏蓦地觉得这情景有些眼熟。像极了近十年前周亚夫慨然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