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与小人(上)
作者:笑笑扬雾明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3650

“这是哪,我怎么在这,小兄弟呢,咦?小姐,你也在……?”床上的章续意识一回,抱头坐起,看着眼前的白衣女子,情不自禁一碟问题脱口而出。

白衣女子就是刘姑娘。

这时日薄西山,稀落的霞光洒落下来,几两不小心掉进窗来。刘姑娘柳眉微隆,拉下帘子,挑弄帷幄,把霞光一点一点赶出去。

章续轻叹一声:“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刘姑娘闻见章续感叹,心中大是共鸣,亦叹了口气。

章续见刘姑娘向自己莲步走来,如若凌波微步,一时感慨万千:“怎么好的一个姑娘,怎么要裹负者苦恨仇怨,上天一点也不开眼。”

刘娘娘见章续已经醒来,坐在床上,却仍然面无血色,一张犀白得脸儿不禁露出怜悯之色,只听她道:“章管家,今晚你别去了,你在这休息好了。”

章续蓦地跳起,又木讷得坐下,道:“老夫老了,不中用,小姐用不着老夫了。”

刘姑娘道:“章管家多心了,你好好歇息吧。我要走了。”她始终貌合神离,心不在焉。

章续又是一声叹息,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说道:“咦,小姐,你有看到一个少年吗?”

刘姑娘道:“他被人带走了。”

章续一惊,急道:“那人是谁,好人坏人?”

刘姑娘看着那还是溜进来的霞光,喃喃道:“也许……他……。”

章续见刘姑娘踌躇不决,心下大急又问道:“那迷香是他下的?”

刘姑娘没有回答他,兀自凝视着那一点霞光,突然往事如潮,滔滔涌进心头来。

也是十年前,他爹死了,被文刀杀死的。谁敢找文刀报仇?她是大户人家,他爹留下如山的家当,她愿意散尽家财,请武林高艺胆大的武师为他报仇。但是他错了,不是武师们得技艺不够高强,只是他们的皮太薄,他们自愧自己的脸皮不足以抵挡文刀的“连环刀”。所以刘姑娘愿意以倾囊而出,江湖武师却不想赴汤蹈火,以命相偿。

但只有一个人例外,这个人当时威名显赫,豪情广传,有人说他是铁做的男儿,铁胆、铁面、铁剑。有人根本不把他看做人,所以又有很多人叫他神,剑神。

常言道:“人中吕布,马中赤兔”,这当儿却有一句话,“人中晋铮,剑中无锋”。无锋神剑晋铮,任侠江湖,仗剑武林,那日晋铮正巧苏州,听闻了城中有个女子为父报仇不惜重金,只可惜没有一个敢挺身而出主持公道,于是晋铮毅然拜访刘府,上堂叩拜烧香,然后询问其中缘由,只听刘姑娘涕不成声,以泪洗面,无法将事情原委说明清楚,只听的她隐约说道:“……李伯说是“连环刀”文刀杀了阿爹……”。

晋铮登时心中一凛,只道:“怪不得没有一个人敢揽下这道口事,就是草市上询问半天,人们也都是支支吾吾,顾左右闻言其他,原来这罪魁祸首是文刀,世上最可怕的杀手。”

晋铮犹豫片刻(注意这点!!),最终告诉刘姑娘他愿意为替你报仇。于是刘姑娘与晋铮就此踏上了复仇之路。

这其中他们注意到了一个人,刘府的管家李伯,是他告诉刘姑娘他爹死于文刀之手,当待晋铮前去向李伯求证是,李伯却无故失踪了。说是失踪,不如说是畏罪潜逃,刘姑娘晋铮同是这般想法。

晋铮问刘姑娘:“李伯何许人也。”

刘姑娘倩脸微摇,柔声微颤:“李伯,自小我便叫他李伯,从六岁那时他便是我们家的管家,但我不喜欢他,他一张老马一样长的脸,却从来都不笑,可是阿爹却很信任他,什么事都要和他商量好了,才能放心去做,我曾多次问过阿爹,李伯是哪里人呀?阿爹却回答我,李伯年纪大了,阿爹要不在了,你要好好听他的话,照顾他终老。我不晓得阿爹怎么会说这样一番话。”“有一次,阿爹喝得大醉,阿爹平日最讨厌看别人酗酒,但那日他却喝了不少,他只不住的喊‘今天我真高兴,今天我真高兴……’,我想再过十天就是阿爹的五十大寿了,他兴许为这件事高兴吧。我问阿爹今天清晨我看见李伯骑着您的白马出去了,他去哪里了。阿爹扬扬得意的说,李伯可是朱氏君子山庄的高手啊,他这次出门当然要办大事啦……”

“朱氏君子山庄的高手?”晋铮道。

“……是的,十日之后阿爹做寿,李伯也就在那个时候回来了,没想到……没想到……三日后阿爹就被……就被文刀……,”刘姑娘抽噎不止,面若白纸,再也说不下去了。

晋铮道:“文刀为什么要杀伯父。”

刘姑娘泪眼瞧来,“你难道不懂么,这不是为了你们江湖人都想得到了连环刀谱么,因为我爹得到了连环刀谱,这个催命的刀谱……。”

晋铮一脸正色,丝毫不感惊讶,显然他确实知道,他道:“现在连环刀谱被文刀抢走了?”,他本想问:“你知道现在连环刀谱在哪吗?”,他一想,断定文刀杀了他爹,一定连刀谱一起取走了。

谁知刘姑娘却很肯定的摇摇头。只听她缓缓道来。“文刀没有抢走刀谱,因为在阿爹遇害前两天,刀谱就不见了”

“哦?”

刘姑娘续道:“李伯说是一个使柳叶刀的人干得,他说这个人就在君子山庄上。”

晋铮一惊,“你说的是鬼影人柳叶刀?他可是全身包裹这黑布?一个身材极高的人?”

刘姑娘道:“鬼影人?我不晓得,但那日我确实见到一个非常高的人和阿爹在庭院中谈话,阿爹不让我偷听,所以他们讲什么,我一点也不晓得。我只能远远的看着那个人,他真的很高,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么高的人,跟一根竹竿子似的。他就是鬼影人?”

晋铮微微点头,双目隐约展露一丝惧色,他道:“对,就是他,这个人做事十分狠辣,未达目的不择手段。十二年前,六月,金枪王教头全家三十口性命一夜之间,死于非命,六扇门根据蛛丝马迹很快锁定了一个长的奇高的人,只是这个人重来裹着黑布,不以真面目示人,来去真如鬼影一般,直让六扇门上下束手无策。”“九年前一月,金陵首富金面佛李仁全家老小一百三十七口人中毒死亡,其中李仁是被人一刀毙命。死法与王教头如出一辙。六扇门立刻想到了那个奇高的人,当时出动全力,全城封闭收索,却依然不能发现他的踪迹。这只有鬼才能做得到!所以六扇门的人都叫他鬼影人。”“那以后九年之中鬼影人再也没有出没在江湖,真如鬼一般消失了。没想到现在他又出现了,看来这连环刀谱的诱惑力还真不小啊。”

此时刘姑娘、晋铮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武夷山朱氏君子山庄,李伯是君子山庄的人,李伯又说鬼影人与君子山庄有联系,他们只觉得只要到了君子山庄,一切疑团便迎刃而解了。

次日,晋铮去客栈取来一把剑,刘姑娘咋看一眼,只见一柄宽大的古玄巨剑,两刃无锋,黯淡无光,负在晋铮背上,齐头平膝,看得甚是拙笨。

刘姑娘道:“你为什么用这又重又钝的剑?”

晋铮只冷冷地说:“我不想占人家便宜。款且你们听过大巧若拙吗?”

于是两人奔马向福建武夷山君子山庄进发。在路上,风火客栈,他们遇上了另一个君子山庄的人,这个人细眼高鼻,油发披肩,时不时就挑眉拽头,一副奸邪小人的模样。

那刘姑娘晋铮一问之下,果然那人叫朱非己,江湖人在背地里管他叫“真小人”,他的师兄正是朱氏君子山庄的庄主朱施津,听到这三个字,人们皆会点头挺出大拇指:“好一个施金君子”,这可另万千人为之一惑,他们师兄弟两,同食一粟,同居一屋,竟然却走向了两个极端,水火不容。

刘姑娘听晋铮说:“朱非己七年前就离开了君子山庄,也没有人知道什么原因,估计也就是他为非做歹,坏了庄里的规矩,这才撵下山来。”“之后七年里,朱非己一直在巨龙帮,所谓臭气相投,可真不错,巨龙帮总帮主赵江龙一见之下,谈话甚是投缘,竟然把朱非己奉为上宾,以礼相待。今日他又来武夷山也不知所谓何事?”“武夷君子山庄建于本朝洪武年间,至今尚能完好保存,不当其与朝廷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更重要的是武夷山,山峰峥嵘,易守难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其间前去君子山庄的路陷阱重重,暗箭待发,更是险象迭生,危机四伏。……”

刘姑娘道:“我可不信,君子山庄修行的不是君子之道吗?他们怎么会设下这些卑鄙的陷阱,做小人勾当呢?他们难道不怕伤到平常游客吗?”但又想到朱非己柳眉细眼,狂傲不羁,铁定是会干一些小人的行经,为李伯做事鬼鬼祟祟,也算不上什么君子吧。所以只觉自己的话大是不通,便不再讲了。

晋铮瞧出了他的心思,笑道:“嘿嘿,珍珠尚有瑕疵,君子山庄硕大一个林子,有些坏鸟也不是什么怪事。”“咳咳……”晋铮只觉自己言语太过轻薄,咳了几声,稍调神态,正色道:“要不是庄主朱施津亲自邀请,一般人要想进到君子山庄,那是千难万难,有如登天。”“所以我想朱非己虽为君子山庄的弃徒,但他曾经也好歹是君子山庄的三大弟子之一,他对君子山庄的机关虽不能说了如指掌,也是知之甚多,我们只要有他带路,此去君子山庄一定会安全的多了。”

刘姑娘道:“弃徒?我听阿爹说,弃徒重回师门,那是要遭同门唾弃鄙夷的呀,有甚者闹出性命也说不准。这样了话,你说朱非己会答应跟我们一起去吗?方正我是不会的。”刘姑娘说“方正我是不回去的”,不但意思是朱非己不会和我们一同上山,而且他还想说,“要是他去了,我就不去了。”

她从心底里瞧不起小人,不愿与他们为伍,自然就不会愿意与他们一同去君子山庄了。

晋铮似乎没听懂刘姑娘第二层意思,他胸有成竹:“我若叫他去,他就一定会去。”

刘姑娘满不高兴道:“真的吗?”

谁知晋铮走到朱非己面前,朱非己立刻神色恭敬,点头哈腰,晋铮再跟他说了几句话,朱非己便拍了拍胸膛,欣然接受了。很明显,果真晋铮一句话,朱非己只有从命的份。

刘姑娘一脸疑惑,这朱非己名头也不小,怎么就一句话便让晋铮收服了?她想,他为我们带路也罢,顶多我不看他一眼,不和他说一句话就好了。

天色已晚,他们准备在这“风火客栈”住上一夜,就在这天夜里,刘姑娘认识一个令她春心荡漾的少年,这个少年叫李秀,刘姑娘永远忘不了他的相貌,浓密的粗眉、炯炯有神的大眼、淡黄的脸颊,亲和的笑容。

更让刘姑娘喜不自禁的是,这个少年也要去武夷山,为他的父亲采药。于是刘姑娘不知哪来的勇气,竟然对那少年说:“要不我们一同去吧,互相也有个照应。”说完她登上红了双颊,心扑通通的跳,他又羞又忧,渴望那少年答应。

李秀搔着头,一脸灿烂的笑容,毫不犹豫的应允了。

刘姑娘大喜过望,笑靥盛绽,梨花怒开,拍手叫好。立马感觉自己大失仪态,透漏了心事,不禁转喜为羞,低下头去,再也不敢看李秀一眼,生怕自己的眼波触到了李秀明朗的眸子。但她又是喜欢,渴望,渴望李秀能多向自己瞥上一眼。

她想象李秀瞧她的神情,与她说话的语气口吻,心里也是美滋滋甜蜜蜜的。这就是一个少女的春天。春天里渴望着阳光。

次日,李秀新租了一辆马车,带着他父亲与刘姑娘一伙一同去武夷上。

晋铮问李秀:“伯父年纪老迈,你只需采完草药,带回来给他,不更好,何须让伯父受这跋山涉水之苦呢?”

李秀道:“家父年轻时好酒,日日无酒不欢,到老了却也改不了这个嗜好,每日都要饮上两斤青酒,方才安神。可是老人筋骨衰落,腠理张驰,外加这酒气入髓,终于伤到了肝经,触及目窍。家父现在看人看物,眼前只觉笼罩一层白雾,氤氲不堪,难受极了。我听一名乡医说,只要到武夷山上采百茶,取其叶,碾成渣,淬出汁液,然后把汁液给家父饮了,不出十日,眼睛便好了。只是这汁液要现取先饮,所以只好让家父奔波尘途,颠沛山险。”

五人三日后来到武夷山脚,期间相互扶持,有难同当,虽说险象迭生,却也其乐融融,尤其春意暖暖,明波暗流。

这是刘姑娘一生度过最开心的三日。可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就在一个黄昏夕阳里,火云红霞间,昏光一点一点从叶隙见漏下来,洒在李秀和刘姑娘的身上,像是在为他们滴淌着泪。他们两就于此景分手了,李秀要为他父亲采药治病,刘姑娘要为他父亲报仇雪恨。他们终究不能走上同一条路。就在上黄岗山的路上,他们分手了。

所以刘姑娘讨厌夕光,直到十年后的现在他依然讨厌,也许应该说是害怕,害怕失去。

“哎”一声幽怨婉转的轻叹声中,李姑娘走出了房间。此叹虽轻,却承载着十年的情仇,十年的悲欢。一切都要在今晚做个了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