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与小人(下)
作者:笑笑扬雾明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6682

随着紧密沉稳的脚步声,从门口斜进来的一束月光赫然被三个魁梧的人影阻在门外,一阵寒风吹来,烛火晃动几下,寂灭在黑暗之中。

“你快说我兄弟是怎么死的?”从黑影那侧传来悲愤沉痛的声音。

杨成被冷风吹得一阵哆嗦,心想:“你们总算出现了,今天要你们还命来。”他忍住恐惧而又激愤的心情,深吸一口气,道:“你兄弟是谁?”

“雷一鸣就是我兄弟,他是怎么死的?”黑影步步逼近,“嚓”的一声,朱非己用火石打出一条火迹,呼,火舌卷住了烛芯,一抹昏光在潮湿阴暗的屋子里膨胀开来。陡然黑影中渐渐露出三张脸,年龄相若,约有五十来岁,神色一样,苍白中赫然摆着悲恸。三人唯一的不同,一大半白胡子,一个黑胡子,一个没胡子。

朱非己把蜡炬摆正,嬉皮笑脸的说道:“三位巡捕大人来啦。老朽可等得不耐烦了。”

原来这三人正是风雨雷电中的风雨电三大捕头。

他们果然是一伙的,朱非己就是等他们。大敌当前,杨成反而大定,他蹙眉凝目,提气在口,时刻准备大打出手。

那半白胡子的叫风一啸,他此刻收敛起往常温文尔雅之气,取而代之的却是狰狞悲恸,他一字一字的吐出:“我兄弟是怎么死的?”

朱非己脸忽然沉了下来,正色道:“三位在外面听了许久,难道还没听见吗?”

“朱非己,你休得猖狂,我兄弟的死定然与你脱不了干系,你快从实招来。”身后那个没有胡子的赫然跳了出来。他叫吴霹雳。

另一个黑胡子的叫余一恨,他沉着眼眉,瞥着眼道:“朱非己,在茶馆我们就已经看出你的身手不一般,绝对不是寻常农夫,而且,但我们指最后一张画像给那个茶馆的姑娘看时,她有意无意间向你瞥了一眼,嘿嘿,容貌可以易容,但眼神举止却是一辈子也改变不了,我们三人都怀疑你就是朱非己。我们先离开茶馆,为了就是能在暗中跟踪你。”

朱非己哑然一笑,道:“你们倒是用心良苦啊。雷一鸣怎么死的我确实不知道,这我旁边这个小兄弟却是知道的。”

杨成此时惊疑不定,他想:“他们难道不是一伙的?那朱非己的同伙到底是谁?他躲在哪里?”一抬眼睑,发现四人目光全盯着自己,“那三人到底是敌是友,不过雷一鸣已然狠毒如此,他的兄弟一定也不是什么善类。”,蓦地大笑。

三人同时在想,“我兄弟三人步履轻健,呼吸沉稳,跟在别人后面,若是不出一声,纵是朱非己这等高手也不能察觉,而这其貌不扬的小子如何发现了我们?哦,定然是我们刚刚听到了有关兄弟惨死的事情,一时按耐不住浮气,这才给他发觉了。”他们听到杨成大笑,笑的自己浑身不自在,吴霹雳便喝道:“小子,你笑什么?”

杨成笑声不止,扶着腹说道:“我笑你们都是大笨蛋,你们刚刚发呆一定在想我是怎么发现你们的。是也不是?”

三人面面相觑,心事竟然被他一语道破,余一恨吴霹雳二人不由又惊又慌,风一啸却仍然一脸沉着,不动声色。

吴霹雳忍不住问道:“哦?那你说说你是怎么发现我们的。”

杨成笑声更胜,手指着从门外斜进来的一株树影,道:“你看,你们在外面的影子都给月光照进来了。”

余一恨吴霹雳不禁哑口无言,大跌眼镜,自己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倒是大瞧了这个小子。

朱非己在心中也是一下释然,心想:“当时他面对着门,我背对着门,影子照进来,固然只有他才可以发现。我就说怎么可能,杨成的内力怎么可能短短几年之间,会有如此境界,能在我之前便听闻出屋外的风吹草动。原来是这样呀,”他认为,杨成的拳脚有高人指点,招式精妙,那招击倒戒怒的一手,出其不意掩其不备,我也看不出其中门道,这倒也没什么可以疑议的。而如果他的内力能超过我,那可真才是怪异至极。

风一啸看看朱非己,又瞄了眼余一恨吴霹雳,旋的哈哈大笑,笑声之中充满讥讽,只觉眼前之事太过滑稽。

杨成刚笑止,听到风一啸笑了起来,蓦地又张口狂笑。

吴霹雳:“你又笑什么?”

杨成道:“我笑他所笑的,你问问他笑什么。”杨成笑得浑身发颤,前俯后仰地指着风一啸。

吴余朱三人疑惑的看着风一啸,吴霹雳吞吞吐吐道:“大哥,你你笑什么呀?”

风一啸微笑可掬,却难掩饰他眉宇间一丝鄙夷不悦之色。只听他缓缓道:“四弟,你看”,只见他向照进树影的那棵树指去,朱吴余三人顺手指处瞧去,“这颗树在门右方,而我们刚刚站在门的侧。你说我们的影子怎么可能被照进来?”

三人听着不由心中一凛,皆向杨成看去。杨成又是大笑,然而他这回笑的却有些勉强了。其实他不知道风一啸为此事而笑,他只想对方笑,我也笑,笑到人人心中发毛,笑是最好掩饰心中的恐惧的。但他听风一啸说了这一番话,他的笑就再也掩盖不了他的恐惧,他想,没想到风一啸竟然如此细谨稳重。他气定神闲,稳若泰山,一看便知不是凡手。看来今日恶战难免了。

吴霹雳勃然大怒喝道:“小子,你敢耍我,看我不教训你。”吴霹雳名声在外,这江湖中小人物对他点头哈腰还来不及,大人物也得给他几分薄面,而今日竟然给这个蓬头垢面的小叫花戏弄。盛怒之下,竟然忘记了,如果他不是看影子发现他们的,那就是凭借深厚的内力察觉出微末之声的。

吴霹雳左手一划,踮脚飘然欺向杨成,距离一尺,忽然左后下沉,原来是一手虚招,右手如离弦击出,才是蓄势待发,厉害所在。

哪知杨成不知是不会躲避,还是不懂躲避,竟然纹丝不动定在原地,不俯不仰。

“噗”一声闷响,吴霹雳铁拳实实打在杨成的胸前,“嘭”血腥弥漫,一口鲜血从杨成嘴里喷出,正巧全然吐在吴霹雳脸上,吴霹雳瞋着血水模糊地眼睛,看见杨成沾染鲜血的嘴角忽然漫开一抹讥笑,随即只觉手腕被人反抝,腹部深受一记重击,如铁如铜。不由喉咙一甜,狂喷一口鲜血,头脑悬乎迷茫,忍不住坐在了地下。

“住手,不要伤我四弟。”余一恨惊讶不已,也不知如何吴霹雳就受伤坐倒在地,一时救人心切,不及细想抽身拦在杨成之前。

杨成朗声一喝:“来得正好”,赫然身形一抖,竟然不见了,余一恨大惊,匆忙环顾左右,双手呼呼击挡,舞成一片拳影,生怕杨成忽然从侧背偷袭。

正此时,只听风一啸喊道:“小心地下”,余一恨低头一看,浑身冰冷如水,一凛冷汗寒透背心,原来杨成一直躺在地下对着自己笑。正不知是惧还是怒,只感腘窝的“委中穴”已然被戳到,沉叹一声,双腿麻痹不堪,跪倒在地。

杨成斜睨风一啸,跳起身来,举掌却向余一恨的脑袋劈去。

风一啸大急,喝道:“慢着”,单拳一个冲步扑向杨成。杨成心道:“总算逼得你出手了,这里你武功最高,治住了你,其他人就不足以畏惧了”,但见风一啸单拳打来,狂风扑面,雷厉风行。杨成深提一口气,不敢懈怠,他知道这一拳七分实,一分虚,一分变,一分化定是大有来头,一时竟然不敢冒然迎击,只好向后越开九尺之外。

哪料这小屋前后不足一丈,一步九尺,却已到墙角,再无法退避第二步。眼见那一单拳再一个冲步,也是九尺,气力更足,劈头盖脸的来。

杨成退无可退,此时不攻,更待何时,于是杨成双唇深抿,两眉沉蹙,大喝一声:“看招”。蓦然双手化作蛟龙,双腿变作猛虎,手上阴阳反复,脚下凌空猛踢,若风一啸这一拳敢冒然打来,非中一拳半腿不可。

果然风一啸这一拳虚为尽出全力,实为后手变化,但见杨成来势凶猛,当下前拳下沉,霎时后拳逼上,双拳一上一下,一前一后,一紧一弛,一缓一快,当真令人防不胜防,捉摸不透。

杨成铁青面色,眼见这两拳打来,去不知从何入手破解。一时搜肠刮肚,绞尽脑汁总算在脑中划过两个画面。

他想到了两种应招,一,同样两拳对上,以刚打刚,以柔对柔,只是这样两人必有有人重伤,就看是谁的内力更为强劲,若是二者旗鼓相当,他便是骑虎难下,非两败俱伤不可。二,用内力化去他阳刚的前拳,然后再用直拳快打风一啸阴柔后拳,一触即刻发力即可收回,决不可被他内力所黏连,这样就可以在保全双方的情况下制服风一啸。只是如此一来,若杨成的内力不如甚至相近于风一啸,那杨成定然经脉尽断,气绝身亡。

第一种应招在杨成脑中一闪即便烟消,不知是什么力量驱使着他实行第二种方法。

杨成当下立定挺起胸膛,“嘭”一声闷响,风一啸前拳如钢铁般砸在杨成的胸脯,杨成气血凝聚于脸,登时满面通红,浑身一甩,卸去三层力道,再运气相阻,总算勉勉强强接下了剩下的七层,还不待精气归心,只见风一啸那遒劲的后拳已到,杨成不假思索,连忙右手直拳打出,要震得他在用不上后劲。

哪料杨成这一直拳刚一触道风一啸的拳头,还不及收回,蓦地风一啸化拳为掌,竟然包住了杨成的拳头。

原来风一啸这一招竟然是实打实的防守,丝毫没有前攻之意,反而留有后防之势。

待杨成一拳打来,风一啸立马缩手,正好卸去了杨成前冲的气力,待这一拳的气力已经薄弱,风一啸立刻抓住杨成的拳头,把浑身内力源源不断的逼出。他料想适才杨成刚发出内力,这下定然真气归元,再无回击之力,只要我再输入真气,两道真气同是归元,非胀破他的脏腑不可。

风一啸正自鸣得意逼出真气,不料真气刚一进入杨成体内,立刻感觉如行峡口,似过曲溪,每进寸步都艰难无比,在一伙儿,只觉真气凝结,已成冰块,更是寸步难移,风一啸惊惧交加,忽然感觉对方身体犹如火山爆发,雪峰崩塌,一股巨大的真气轰然扫过,风一啸真气立马怯回体内,登时肺腑翻滚,头脑震荡,踉踉跄跄退后,一把靠住墙角,总算没摔倒。

余一恨吴霹雳,见风一啸倒退几步,而杨成却是口吐鲜血,摔倒在地。一时喜上眉梢,跑过去搀扶风一啸。哪料风一啸却在重复这两个字,“输了,输了……。”

余吴二人大惑不解,面面相觑,他们哪懂得此刻风一啸想得却是十五年前的一件事。

那些年,朝廷在通缉一个要犯,别人都叫他鬼影人,当时风一啸就是六扇门有名的捕快,正在十五年前除夕前几日,让风一啸探得鬼影人下落,只是那鬼影人狡诈的紧,风一啸每次设下周密的埋伏,却总是让鬼影人逃脱,总算一个月后,鬼影人被逼上了天山,那是正值冬季,天山冰川横卧,奇峰突兀,上山之路被阻,鬼影人再无路可逃。

恶战在所难免,一行捕快在追捕路上伤的伤,死的死,到了天山雪峰上只剩下了风一啸一人。

两人相遇,水火不容,再无二话可说,各出平身绝技,以命相搏,可想当时打斗情景如何险恶。

二人从子时斗到了黎明,深蓝的寒空的东方漫开一抹红晕,凌厉的星光依然交辉,两人灰影依依,相斥相容,难分难解。

风一啸看着鬼影人长的吓人的影子,心里不禁几阵哆嗦,感觉胃在凝结,摩擦,几次差点要吐出来。

斗了一晚,风一啸自知已经撑不了多久了,而看着对方依然身手矫健,气脉沉稳,不禁凉意心生。

在这万念俱灰之间,他唯一想到的就是“同归于尽”。风一啸以一套隔山打牛拳闻名江湖,而隔山打牛拳又以最后一式“壮气吞牛”成名,这是一招两败俱伤的法门。要先引得对手发出真气待遇收回之时,再用自己的内力把真气打入对方身体,两气本非一源,运行法则便相克相悖,如此一来对反便会因经脉承受不了两气冲撞,而经脉寸断,五脏六腑俱伤不可。

只是覆水难收,你入对方体内的真气一层,便损耗你内力一层,要是十层全部逼出,那变成为一个废人。而输给对方的真气越多,对方便多一份危险,所以生死时刻,许多人用这一招都是越陷越深,最后往往两败俱伤。所以那次是风一啸第一次使用这一招。

果然,风一啸卖了两个破绽,鬼影人很快便上钩了,风一啸抓住鬼影人手臂,将全身真气逼出,他早想好了同归于尽。

就在这时,“阿弥陀佛,害人害己,大不可为”远处飘来一阵低沉的声音,声音从几十丈之外传来,却眨眼间见到一个黄袍老僧携着一个蓝衣少年飘然而至。

那老僧低眉垂目,瞧也不瞧二人一眼,两手向鬼影人风一啸手腕抓去,慢慢地双手合十,将两人之手夹在掌间。只听他口中含含糊糊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风一啸顿然心中舒暖无比,只觉热乎乎的气流畅行他身体各处经脉,渐渐地又有一股真气从他手掌流回周身。

“我的真气又回来了。”风一啸如摔下悬崖之下又重获新生一般,欣喜不已。

片刻那黄袍老僧松开了手掌,却对鬼影人道:“朱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望朱施主及时悬崖勒马,皈依我佛,以度一身孽债。”

那鬼影人全身黑布包裹,唯一见他漆黑的双眼,溢满惧意,他弯下腰,向黄袍僧作揖行礼,才正好与那黄袍僧齐头相对,只听他道:“大师之言令弟子豁然开朗,弟子本有向佛之心,只是先下尘缘未了,七情未断,青灯古佛下,也难以净心修行,望大师法恩,给弟子三月时间,料理完俗事,定然拜在佛祖菩提下。”

黄袍僧低眉点头,脸上无任何表情。

鬼影人见状连忙一揖,便往雪峰狭道飞奔而下。

蓝衣少年见鬼影人遁逃,大急,喊道:“师父。”

黄袍僧俯身握住少年的手道:“昔日一个罪大恶极的大盗落下深井,佛祖途经,只因他身前救过一只蜘蛛,便垂下一条蛛丝去救大盗的命。今日他虽恶贯满盈,但平日却也救了不少性命,我且放下绳索,救他于深渊,能否悟的禅机,放下屠刀,只看他的造化了。”

蓝衣少年兀自忿恨,望着黄袍僧良久,方才叹一口气道:“是师父,徒儿明白了。”

黄袍僧欣慰莞尔一下,回身向风一啸合十行礼。风一啸正忙回礼,却见黄袍僧携蓝衣少年飘然下峰。

风一啸忙大喊:“敢问大师尊号。”

那黄袍僧只念道“阿弥陀佛”,并不回头,而身边的蓝衣少年却蓦地转过脸来,笑嘻嘻道:“一生只在梦中游,神游佛便是。”

风一啸痴痴望着二人远去,皑皑白雪之中,一黄一蓝,悠游自在,另他神往不已。

“神游佛”,让风一啸半身不忘的三个字,一个人。更让他忘不了的是他已经逼出去的真气竟然能被他原原本本的退回来,这该是什么样诡异的运行法门?正是百年难得一见呀。

但今日,他又感受到了这样诡异的内力,还竟然出自一个邋遢不堪的少年之身,虽然这股内力还不及神游佛的稳重平滑,但法门却是如出一辙,功效也是大致相同。这眼前的少年莫非就是当年的蓝衣少年。不对不对,那是十五年前的事了,这个少年最多也不过二十来岁,十五年前他也不过五六岁,而那个蓝衣少年但年至少有十二三岁了。

风一啸越想越奇,不禁向杨成问道:“神游佛是你什么人?”

众人皆不由大惊,神游佛之名如雷贯耳,拳脚武功天下第一,又怎么会跟眼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有什么关系。但仔细一想,这个少年武功怪异莫测,特别是一手擒拿功别开生面,却重未在任何门派中见过,只是与这少林二十三路擒拿神似出奇。难道真与神游佛有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