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铁岭镇(8)
作者:陈猿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470

临去之前,鹤山道人意味深长地提醒了他一句,“入我昆仑门下,就要守我昆仑的规矩,猜到的事情,没猜到的事情,都烂在肚子里,知道了吗?”

郭临川心中一凛,应了声:“是!”他垂着手退后,低眉顺眼地离开了凤凰台。

夕阳西沉,霞光满天,凤凰台沐浴在血一般的残阳下,而在视线不能及的远方,黑夜的阴影已经张开小半羽翼,铺天盖地袭来。鹤山道人深深吸了口气,低声道:“世事难料,机关算尽,这一局棋,不到最后是看不清胜负的!”

熟悉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那是执掌昆仑刑罚的大长老邢越,他恭恭敬敬稽首道:“掌教师兄,我来了。”

鹤山道人没有回头,他望着对面的空竹山,随口问:“你觉得郭临川如何?”

邢越略加思索,评价道:“是个聪明人,运气不错,只怕不好控制。”

鹤山道人不置可否,笑笑说:“聪明尚在其次,运气不错倒是真的,他能闯过天狐诀最难的一关,凝成妖丹,嘿嘿,小师弟的衣钵,终于有了传人,这是我昆仑的幸事。”

“不过,他说的话都可信吗?”

“至于你信不信,我反正信了。”

邢越哑然失笑,“是,是我多虑了。”

“太一宗那边,也该有个了断了,我意已决,给他们元气锁,换人。”

邢越吃了一惊,急忙道:“请掌教师兄三思!”

“思过了,就这么办。”

“那镇妖塔怎么办?少了山河元气锁,流石峰上的护山禁咒形同虚设,况且……况且镇压在塔下的……”邢越双眉紧紧绞在一起,他不是不在意苍龙洞中一干昆仑弟子的生死,实在山河元气锁是昆仑开宗立命的基石,再要紧不过,无论如何都不能有失。

“师弟,稍安勿躁。我问你,太一宗知不知道,镇妖塔和山河元气锁维系着流石峰上的护山禁咒?”

邢越苦笑着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昆仑也不是铁板一块,他们就算不清楚底细,也会猜到几分,潘乘年是渡劫期的大修士,恐怕是瞒不过他的。”

“潘乘年的确厉害,每次见他,都要刮目相看,一身修为也就罢了,反正集宗门上下之力,用灵药砸也能砸出个渡劫期来,倒是太一宗在他手上蒸蒸日上,两度攻上流石峰,了不起!不过,师弟,那两次我们有没有动用护山禁咒?”

“没有,掌教师兄在山脚下截住潘乘年,青冥剑下,他知难而退,这样看来,太一宗此举的目的,倒不是为了破除流石峰的护山禁咒……是了,潘乘年敢向我们提出交换,正是看清了这一点!”

“那他是为了什么?”

邢越心中一凛,顿时想到一种可能,“山河元气锁能抽取天妖体内的妖力,难不成……难不成他们在打碧梧岛的主意?”

鹤山道人低低笑了起来,“是啊,东海碧梧岛上的妖凰,继承了上古神鸟凤凰血脉的天妖,抽取她体内妖力将雷火劫云重新炼过,雷火的威力能再强上数倍,而且,若找到合适的人选与妖凰诞下后代,半人半妖之身,想必能把雷火劫云直接摄入体内,操纵自如,到那时,昆仑山还不是任他来去!”

“既然如此,就更不能把山河元气锁交给他们了!”

“不交给他们,潘乘年终究还是要上碧梧岛的,万一妖凰竟被他们花言巧语说动了,又或者久静思动,一时性起看中了太一宗哪个俊俏少年,难保不会生出什么祸端来,那样的话,我昆仑弟子不就白死了嘛!”

“这怎么可能!”

“没人试过,怎知道不可能?镇妖塔下的天狐,当年不就糊里糊涂动了凡心?潘乘年要元气锁,那就给他元气锁,让他倾宗门之力对付碧梧岛上的妖凰,料想有了山河元气锁,他胆气一壮,不至于跟妖凰打商量。”

鹤山道人说得风轻云淡,听在邢越耳中,却如晴空霹雳,顿时“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一桶雪水来”,他结结巴巴说:“但是……但是去了元气锁,未必能镇住那天狐……”

“昆仑派有些秘密,向来不为人知,你是长老会的大长老,告诉你也无妨。山河元气锁有阴阳之分,阳锁在镇妖塔中,锁住天狐,不必去动它,把阴锁交给潘乘年,嘿嘿,莫要忘了,那妖凰可是个雌儿!”

邢越心中一紧,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位掌教师兄心机之深,竟让他不寒而栗。

余瑶站在浓荫下,远远望着凤凰台,像翘首企盼的妻子等候丈夫的归来,宋韫又好气又好笑,故意咳嗽了一声,放重脚步。她回过头,尴尬的神色一闪而过,随即恢复了常态,大大方方叫了声:“宋师叔。”

“没事了,听钱长老说,掌教亲口承认他是直系弟子,还是掌教的师侄,只是这一来对你,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余瑶沉默了片刻,说:“是好是坏都无关紧要,能逃过雷火劫云,活着离开赤霞谷,已经很幸运了。师叔祖只给他指了一条生路,我恰好沾了光,总得付出点代价,师叔,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宋韫叹了口气,伸手抚摸着她乌黑光亮的秀发,“话虽这么说,但这代价,未免太大了。他好歹也算是昆仑一脉,理当照应同门,不该索取什么回报,更不用说乘人之危了。这个人,品性不怎么样,你跟了他,今后会吃苦的!”

余瑶抿了抿嘴角,幽幽道:“当时在山腹之中,我走火入魔,玄阴诀反噬己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用紫金丹和乾坤一气丹救我性命,事后更助我诞下元婴,我把自己交给他,这是两厢情愿的交易,也许冷酷,但是公平。说乘人之危,我也认了,那时候他不乘我之危,我怎么办?我只有死路一条!至于他品性怎样,我也说不清楚,也许男人都薄情寡义,喜新厌旧,不过他很骄傲,不屑于骗我,明明白白的,至少不会失望。这世上的事情啊,一向是期望越多,失望越大……”

宋韫屈起食指,在她额头轻轻敲了一下,“你这小脑袋瓜里,怎么想这么多?弄得自己像没人疼没人要似的!”

“呵呵,就是因为想得太多,太清楚,所以才没人要,男人,大抵都喜欢天真烂漫,什么事都不懂的小女孩,投入感情也不至于受伤,能得到崇拜和满足,赢得全身心的依附……可惜我不是!”余瑶的眼神变得迷离,她回想起前尘往事,那些关于付出、回报和交易的对话,心中既感伤,又骄傲。她知道郭临川不会曲意哄她,讨她欢心,就像别人那样,尽管她不稀罕,可心中还是觉得有些遗憾。她还知道,郭临川喜欢她,但远没有到珍惜,乃至忘我的地步,她只是他生命中的一个女人,仅此而已。

宋韫静静望着她,仿佛从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师叔,你以前给我讲过福祸相依的故事,我一直记在心里,这些日子似乎祸不单行,像赔光了本钱的赌徒,连自己的身体都交了出去,但回过头来想想,这又未尝不是我的福分,我还活着,能平平安安回到师门,没有枉死在赤霞谷,也没有陷落在苍龙洞中,再说了,平心而论,他对我也不错……”

她嘴上说着这些豁达的话,耳畔却响起他们的交谈,每一句,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铭刻在她心底。

“你睡着了吗?”“没有,我只是在养神。”

“我已经委身于你,你会辜负我吗?”“不会。”

“现在我还年轻,有一天,等你腻味了,等我变老了,你会怎么处置我?”“把你留在身边,我们一起变老。”

“你在哄我开心吗?”“没有,说的是心里话。”

“呵,你放心,我不会当真的,不过就算是假话,我听了也很开心。”“那就好。”

“你会帮我报仇吗?”“尽力而为。”

……

从那天起,她就不再属于自己。

宋韫苦笑一声,“你倒想得开,福祸相依,可不是这么解释的。算了,不跟你说了,喏,那个人过来了,想到要叫他小师叔,气就不打一处来!我不要见他,先走了——既然你认了这个名分,以后可得好好照顾自己,受了什么气跟我说,我给你做主!”

“知道了,谢谢师叔!”余瑶嫣然一笑,俏脸上的英气淡了三分,颇有妩媚之色。宋韫忍不住捏捏她的脸颊,恨恨想:“真是我见犹怜,便宜那姓郭的家伙了!”

夕阳下,郭临川心事重重走向余瑶。余瑶见到他的身影,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她下意识屈起小指,将鬓角的散发勾到耳后,微笑着迎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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