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流石峰(7)
作者:陈猿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8534

出了松涛阁,清明像换了个人似的,跑前跑后,遇到台阶一跃而过,腿脚一刻不停,极尽好动之能事,倒是郭临川跟在他身后,显得老成持重,颇有城府。

二人经过四层的藏剑阁旧地,循着栈道进入南翼,南翼只有三座阁楼,分别是红莲阁、文心阁和风阁。郭临川心存疑惑,忍不住问清明:“昆仑四诀,青冥,红莲,烛阴,混沌,前三者都冠以阁名,为何唯独没有混沌阁?”

清明回头乜了他一眼,说:“我怎么知道这些事,阁子不是我造的,名字也不是我起的,问后山那些闭关的老人,或许知道由来,要不去文心阁的玉简里找找,有很多。”

郭临川转念一想,是自己问得唐突了,对方只是青冥剑的剑灵,不了解藏剑阁的历史和渊源,本在情理之中。他自嘲地笑笑,又问道:“不知直系弟子中有几人修炼混沌诀?”

“一个都没有。我在这里这些年,看过穿青衣的,穿朱衣的,穿白衣的,就是没见过穿玄色衣服的。”

“同属昆仑四诀,为什么没人修炼?较其余三诀稍逊的缘故吗?”

“这倒不是,昆仑四诀各有所长,很难说孰优孰劣。青冥浩荡,无坚不摧,红莲业火,破尽万法,烛阴吹息,光照幽冥,混沌如一,先天地生,四门剑诀中公认混沌诀最难,上手难,修炼难,入门难,突破难,远不及红莲诀和烛阴诀易于上手,无人问津,也难怪。”

“这么说修炼红莲诀和烛阴诀的直系弟子最多了?”

“这是当然,反正剑诀修到最后,殊途同归,没什么差别,挑容易的学,能省不少工夫,多几分自保之力。嘿,你既然是掌教师弟的徒弟,怎么会放弃昆仑四诀,练什么洗鹿诀,听都没听说过!”

“是阮师姐代父收徒,传下这门剑诀的。”

“这样啊,我说呢……难怪……”清明若有所思,忽然一笑,似乎察觉到什么。

郭临川心中一动,却没有多问。

说话间工夫,二人进了文心阁,清明引着他从狭窄的楼道上到二楼,推开靠南的一间静室,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个蒲团,东面有四扇长窗,风吹得窗户纸哗哗作响。

清明向郭临川道:“你且在这里住下,有什么需要跟我说,楼下有茶水和果子,有人照看,三楼通往玉海,收藏玉简和剑诀的地方,抽空可以去看看,遇到禁咒不要硬闯,从原路退回即可。这里来的人不多,清静,我先走了,别到处乱跑,万一撞上妖气,掌教要怪我不得力了!”

他唧唧呱呱说了一通,像出笼的囚鸟,丢下郭临川一溜烟跑了出去。

郭临川推开长窗,凌厉的山风呼啸而入,远山半明半暗,金乌坠落到昆仑的另一边,暮色铺天盖地袭来,将天地纳入怀抱,半轮淡月晃悠悠升上山巅,照得树影乱摇乱晃。

他觉得有些寂寞。

站在窗口吹了会风,郭临川掩上长窗,在蒲团上坐了半天,始终静不下心来。他干脆站起身,到楼下随意逛逛。

底楼两旁是厢房,门户紧闭,漆黑无人,居中是一间颀长的厅堂,匾额上刻着“文心阁”三个篆字,没有留下落款,结字圆润,意犹未尽。郭临川仰头看了许久,这才推门走进去,只见两支儿臂粗的蜡烛插在烛台上,火光摇曳,照亮了桌上两盘鲜红的果子,形状像李子,个头有拳头大小,甚是诱人。

一个须发俱白、佝偻着身躯的老苍头从角落里蹩出来,动作迟缓,眼中布满血丝,神情颇为疲倦,似乎连着几天没有合过眼。他沙哑着嗓子道:“天寒夜长,山上朔风大,年轻人,可要饮些热茶?”

虽然只是个貌不惊人的老苍头,郭临川也不敢怠慢,他侧转身客客气气道:“有劳了,正要喝几口热茶。”

那老苍头从桌下拖出一只铁炉,塞了几把碎木片,双手一挫,燃起炉火,那火焰呈苍白色,笔直往上窜起,丝毫不受山风的影响。他又从壁橱里取出一包茶叶,拆去粗纸倒了些在茶壶中,从水缸舀了水注满,坐在炉口上,火焰腾起,将茶壶团团包裹,顷刻间白气突突,水开茶香,炉火也恰好应手而灭。

郭临川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骇然心惊,这驱火的手法隐隐透出御剑术的痕迹,连一个生火烧水的老苍头都有如此造诣,藏剑阁果然不简单!

“山野之地,没什么好东西,茶水还可以喝喝,果子也不错,吃几个尝尝鲜。”说着,那老苍头拎起茶壶,稳稳倒了一碗茶,殷勤地送到郭临川跟前。

郭临川接过茶碗,不忙喝,就着烛光先看茶色,再闻茶香,随口问道:“老人家贵姓?”

“免贵,姓孙,叫我老孙头就行。”

茶水碧绿,倒映着郭临川的脸庞,香气忽远忽近,仿佛静夜里缥缈的歌声,让人捉摸不透,郭临川将茶碗举到嘴边,一饮而尽,长长吁出一口白气。

“如何?”

郭临川答非所问,“很烫。再来一碗!”

老孙头呵呵笑着又给他倒了一碗,伸手把果盘推到他面前。

郭临川喝掉茶,把茶碗撂在桌上,取了个果子,那果子触手坚硬,有一层薄薄的硬壳,从来没见过,谨慎起见,他多问了一句:“这是什么果子?怎么个吃法?”

“山里的油杏子,破开壳,吃里面的白肉,核里的仁稍苦,油很足,有人喜欢吃,有人不喜欢。”

郭临川吃着果子,又喝了一碗茶,瞧着老孙头换了茶叶,续水再煮,又问:“老人家也是直系弟子?”

“何以见得呢?”老孙头头也不回,专心致志控制着炉火。

郭临川猜测道:“这驱火的手法,娴熟老辣,与御剑术如出一辙,莫非是昆仑四诀中的红莲诀?”

老孙头呆了半晌,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你眼光不差,这的确是红莲诀,不过我资质平平,四十年来没有寸进,只能在这里干些打杂的粗活,摘果子,挑水,煮茶,洒扫阁子,也活到了现在这把年纪,那些资质比我好,用功比我勤的,来来往往,倒不知陨落了凡几。”

郭临川心中一凛,那老孙头的话似乎颇有深意,他低头细想,越来越觉得有道理。

“不过正因为有掌教这般人物在,我才能在昆仑的庇护下平安活到现今,否则的话,太一宗早攻破流石峰,屠尽我昆仑弟子,覆巢之下,又岂有完卵,倘使人人欲如我这般,那就没有人能如我这般,这里的道理,其实不难想通。”

“年轻人,你能住进文心阁,那就是可造之才,莫要错失了大好机缘!”

郭临川朝他笑笑,他本该说些“多谢老人家指点,在下一定铭记在心”之类的客套话,然后向他虚心请教,或许会发现这位“四十年来没有寸进”的老苍头,竟然是昆仑派不出世的前辈高人,或许他会指点自己修炼昆仑四诀,红莲诀,甚至是直系公认最为艰难的混沌诀,但即使这一切都成为现实,又怎么样呢?

不期望,不妄想,无悲无喜,心肠似铁,他已经踏上了鹤山道人希望他走的那条道路,只有走到底,才能看清结局,分心旁鹜的枝节,哪怕看上去再美,他也不要。

所以他只是笑笑,磕开油杏子的硬核,拨出果仁丢尽嘴里,果然油分十足,回味稍苦。不过,他喜欢。

心情重新平静下来,郭临川向老孙头打个招呼,回到二楼的静室内,盘膝坐在蒲团上,进入冥思中。尝试了十多次后,窍穴中的一颗元气种子终于循着阳跷脉,慢慢滑入丹田气海,元婴猛然睁开双目,将洗鹿剑摄入手中,默运剑诀,三味真火从洗鹿剑中喷出,以水磨工夫,一点一滴熔炼着元气种子。

他有觉悟,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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