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幽的茶室内有些安静，一时之间，都没有出声，只有街上的喧嚣声传了过来。
曹冠听完那些之后便不再说话，因为那诗凄苦酸楚，多少使他有些感同身受。
虽然曹冠号称江宁第一才子，看似风光无两，可是实际上，如今他三十多岁，仍旧只是个举人。
大宋朝，举人算不上中举，因为大宋的科举频繁，每次科举收录的进士也多，因此不像明清时期，中了举人就算是翻了身了，从此进入了另一个阶级。
而且宋朝的举人也不是终身制，每一次省试，上一次的举人身份便会作废，还需重新再考。
不过宋朝的恩举也多，大宋一朝，很是出过几次屡试不中的落魄秀才，投奔敌国，结果把对方经营的国力蒸蒸日上，打得大宋满地找牙的事情。
比如说投奔西夏，成为西夏开国宰相的张元；投奔交趾，带领区区小国，连破宋国五州的徐百洋。
因此为了避免再出一些投靠他国的读书人，像曹冠这种名声在外的风流才子，到了一定的年纪，也是会被收入恩科，给一个等同进士出身的恩举，至少会有一个散官的职位在身。
宋朝的官员最多，只要是读书到了一定程度，总会有个出身，不过曹冠是个才子，自然也有才子的骄傲，被赏赐了一个出身，总是没有自己考取的进士说来好听。
可是似乎历朝历代的才子，往往都会在科举上栽跟头，曹冠也不例外，因此这事始终是他的一个心结。
因此今日听了江凡的这首诗，他就像是被人扒光了衣服，无情的嘲讽。
才子吗？
你就是连进士都中不了的傻书呆而已，算个屁的才子。
片刻的沉闷之后，江凡如无其事的喝了口茶。
跟随进来的另外两个读书人，一时接不上口，不过这时却反应了过来，呵斥道：“江凡，你算什么东西？你说玉虚兄空谈，你也不只是夸夸其谈吗？”
江凡无所谓的一笑，道：“对啊，我就是空谈，关你何事？”
那读书人竟是无言以对。
人家都大方的承认了自己就是空谈，你还能有什么办法？
撒泼打滚吗？
对于江凡这种无耻的行径，两个年轻的读书人都气得牙痒痒，却是没有法子。
又是沉默了一会儿，另一个年轻的读书人道：“我等讨论国事，何必跟一个不学无术的白丁计较，走啦走啦，与他争执反而是自跌身份。”
几个人转身欲走，江凡却是轻蔑一笑道：“你们什么身份？自以为高人一筹吗？怕是读书，你们也是技不如人吧。”
如今江凡悟性极高，学习能力只能用变态二字来形容，便是去参加科举，江凡也丝毫不惧。
曹冠这时终于是缓过了一口气来，道：“你连个秀才都不是，还是等五年后再考秀才再说吧。”
“哦？秀才吗？”江凡不在意地道：“我正想找张学政说道说道这事呢，我倒要看看他为什么削了我的学籍。”
张文炳主管上元一县的学政，自然与众多士子交好，曹冠微微蹙眉，道：“你要怎样？”
江凡背过身去，看向了窗外，幽幽道：“你就告诉他，小心些好了。”
威胁，这就是明晃晃的威胁。
江凡就是要通过这些士子的嘴，让张文炳知道，老子是不会放过你的。
就问你怕不怕，反正在江宁，自己臭流氓的名声人人都知道，威胁人反倒是很正常的事情了。
见江凡松开了自己，白小六自桌子底下拿出来自己的长柄朴刀，亮闪闪的刺眼。
曹冠和两个年轻读书人顿时大惊，这才想起，江凡这货可是说动手就动手的流氓头子，赶紧找了个由头就走，深怕被江凡给臭打一顿。
反倒是那个绿袍官员留了下来，看着江凡的背影，微笑不语。
“您是？”回过头来，江凡疑惑的看着绿袍官员。
“江宁府司户参军苏三泰。”绿袍官员自报家门道。
江凡倒是没有客气，只是微微点头，道：“何事？”
苏三泰哈哈一笑道：“爽快，小白公子既然如此问，我便也不说些虚词，我今日特为公子解惑而来。”
苏三泰昨日受了蔡嶷的指派，先行接触江凡，因此找了几个衙役，了解江凡的为人脾性。
有说他豪气的，有说他霸道的，也有人说他是江宁最狠厉的硬茬子。
因此在苏三泰的心中，大概有了江凡的轮廓，那就是富家纨绔。
可是今日一见，苏三泰觉得这些标签似乎都有些偏差。
没错，江凡确实霸道，三个有功名的读书人，他毫不放在眼里，要不是识趣的走了，江凡没准真会纵容手下打他们一顿。
可是苏三泰不是一个夸夸其谈的纯粹读书人，他更务实，因此没有走科举一途，而是成了一个幕僚，躲在背后，指点江山。
因此江凡的一番谈吐，让他觉得江凡是有些见识的人，他也就随机应变，把原来准备好的说辞全都省了，直接开门见山，说出自己的目的。
他觉得，跟一个务实的人，说太多的虚话套话，反而会适得其反。
“为我解惑？”江凡饶有趣味的看着苏三泰。
苏三泰点头，也不客气，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道：“难道公子不想知道，为何这些时日，江府发生了这么多变故吗？”
苏三泰又卖了一个关子，希望引起江凡的兴趣，谁知江凡摇了摇头道：“没有兴趣，过去的事，理他作甚。”
这人不按套路出牌啊，苏三泰愣了一下，便又道：“小白公子果然洒脱，过去的事已经过去，怨天尤人也是无趣，可是这事还未结束，难道公子就不想知道，还会发生什么吗？”
江凡还是摇头，盯着苏三泰的眼睛，道：“最后一次机会，说你要找我做什么，你自己好好想想。”
苏三泰没想到江凡竟然如此的强势，犹豫了好一阵，道：“江家的五万亩地，已经在江宁引起了民愤，小白公子，千夫所指，无疾而死啊。你就不想化解这个麻烦吗？”
“你看我想是一个怕麻烦的人吗。”江凡起身，微微躬身，道：“告辞，我的事，还用不着你来操心。”
江凡转身就走，罗甘和白小六在后面亦步亦趋的跟着，苏三泰有些傻眼，没想到江凡竟是如此怪胎，说走就走，完全不给你话中设套的机会。
蔡嶷压在身上的任务，还没正式接触，就直接被江凡三言两语给怼得的碎了一地，苏三泰多少有些懊恼江凡的无礼，可是又不敢把江凡怎样。
毕竟这个家伙也是个有背景的人。
硬着头皮追了出去，苏三泰在身后大喊道：“公子留步，我还没有说完，那地若是不能化解，还是不断会有麻烦找上公子的。”
江凡也不答话，大步向前，苏三泰小跑着在后面跟着，等出了茶楼的大门，终于是追上了江凡，气喘吁吁的道：“公子难道就不想听听如何化解自己的麻烦吗？”
江凡听了脚步，道：“还是说说你们遇上了什么麻烦吧，为什么找上我？我只对这个感兴趣。”
上门说为自己解惑而来，江凡又不是傻子，这大宋朝难道还有活雷锋了？
心里只是微微一琢磨，就明白苏三泰肯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只能找自己来解决。
苏三泰没想到江凡小小年纪，竟是心思通透，自己的话术在他的面前毫无用处，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难道还真的告诉他，现在江宁府遇到了麻烦，朝廷新压下来十万贯的税赋，增税怕逼得百姓造反，扰乱治安，不增税又不知道到哪里生出这十万贯钱来？
见苏三泰在那里沉吟，江凡冷笑了一声，拔腿就走，毫不犹豫。
苏三泰便又追了上去，脱口道：“朝廷又新压下来十万贯钱的摊派，用于西北战事，如今咱整个江南税赋已是沉重，多于前朝数倍。蔡大人害怕再增税赋，恐有民变，唯有找一些江宁大户筹措。可是这总要给那些大户一些甜头，如今公子手里的五万亩地免租耕种，弄得江宁大户怨声载道，只要公子出面，收回那些土地，或是不再免租耕种，知府大人便也有了找那些大户凑款的话头。公子，这是各得其利的好事，只要公子答应，蔡大人绝不会亏待公子的。”
江凡停下了脚步，有些意外的看着苏三泰，他只猜到了苏三泰定是有事求于自己，没想到他竟是受了江宁知府的指派，是为了税赋摊派的事情而来。
“不想增税吗？十万贯看似很多，可江宁一地，百万人口，摊派到每个人头上，也是不多吧？”江凡问道。
苏三泰摇头苦笑道：“公子不知，若是征税十万，哪里只是十万那么简单，税吏总会给些好处，不然谁会卖力？各处里正，也是不好想与的，总是会在里面动些手脚。各大户你真当以为他们会自己缴税？最后还不是要转嫁在农户身上？十万的摊派下去，怕是就会变成二十万贯，三十万贯。如今不止咱们江宁，江南一地，江淮两岸，弃地不耕的农户越来越多，若是再增税赋，怕是又会有人弃地逃走，四处流窜。”
江凡越发的意外了，他知道如今的江宁知府名叫蔡嶷，名声狼藉，不是什么好官，因为拜了蔡京为爷爷，也是被史书给钉在了耻辱柱上。
可是今日见他派来的苏三泰，所说的事情，竟是为江宁百姓考虑。
他可是知道，江南一带这一次的加税，可是会成为定例，甚至连续几年都会不断增加，加上花石纲大行其道，江南一带简直是被朝廷给刮地三尺，搞得民不聊生，最后终于酿成了惨祸。
百万人追随方腊起义，一时间五州之地烽烟四起。
也许没有什么法子之后，蔡嶷也会像其他各地一样，增加税负，盘剥民脂民膏吧。
不过据江凡所知，方腊起义闹得最重的时候，江宁一带还算稳定，追随方腊的江宁百姓也是不多，方腊几次进攻江宁，也是无功而返。
“如此看来，蔡嶷或许算不上什么好官，但至少算是一个能吏。”
江凡心中不断拨拉着小算盘。
“他缺钱，我也缺钱，很有合作的基础啊。”
江凡茅塞顿开，一时间自己心里的挣钱计划因为有蔡嶷的介入，一下子便从七零八落的碎片，聚合成了一块。
“什么买卖最挣钱？自古以来，都是官家买卖最挣钱了，况且蔡嶷的背后可是蔡京啊，没准还能搭上蔡京的线，他至少还要独掌大权五六年呢。”
想到此，江凡压抑住了心中的兴奋，道：“你回去告诉蔡知府，十万贯钱，我可帮他解决，具体事项，容我回去想想，他日我再到蔡大人府里拜会。”
说完，江凡便带着罗甘、白小六转身而去，只留下了苏三泰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十万贯，他能解决？
说得这么轻描淡写？
这江凡哪是什么霸道，是真的牛逼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