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的江宁城内，市井之间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也出现了一批更加奇怪的人。

他们有的像是青皮流氓，举止轻浮；有的似是贫苦出身的农夫，衣着破烂，神情木讷；有的看起来很是和气，衣着也是精致，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身。

虽然他们形态各异，却都拿着厚厚的一摞纸张，或是不时拉住行人询问，发给他们纸张，问一些奇怪的问题；或是沿街拜访各家商铺以及出摊的小贩，也是发给他们纸张，让他们填写。

进香河畔，品茗居的老板贾富贵，这两日也是遇到了几次这样的人。

贾富贵一向是个谨小慎微的人，从来不愿意得罪什么人。

这伙流氓说是要些孝敬钱，他就给些打赏，那伙泼皮说是手头紧了，他也会给些茶水钱，买个平安。

因此这几年虽然生意不错，也顺带着做些面食生意，可是这种支出的也多，不过他忍了。

他也不敢不忍，最开始做生意的时候，他还年轻，也相信什么天理昭昭，青天白日之类的鬼话。

结果呢？被人砸了几次摊子，泼了几回粪便，人也挨了几回胖揍之后，他总算是明白了。

这鬼世道，拳头硬就是道理，有势力就是王法，说什么报官之类的鬼话，他再也不信了，真是找那些官差，赔上的茶水钱比那些街上的泼皮更狠。

这些年来，贾富贵也是圆滑了很多，不管是谁，他都笑脸相迎，给足面子。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也是不凡。

至于前几日当着江凡的面说他是败家子、臭流氓，完全是个意外，他哪里知道当时那个文质彬彬的贵公子，就是那个被传说成青面獠牙的小白公子啊。

提心吊胆了一些日子，江凡并没有找上门来，贾富贵终于安心了不少。

至于这两日在市面上走街串巷的那些人，他也是见过了几拨。

他们自称是在做问卷调查，这个新词他可没听说过，不过那纸条上的问题他却是看得明白。

什么每月的收入多少啊，营业的时间段是哪个时辰啊，每月被人逼迫勒索的用度要多少啊之类的，洋洋洒洒竟有五六十个问题。

最后就是问，是否愿意支付每月固定的费用，从此受‘平安坊’庇护，再不受街面上的厮混汉盘剥啊之类的。

“平安坊，这是什么玩意？以后每月只支付一笔钱就行吗？还有这种好事？”贾富贵心里不禁嘀咕起来。

再看看进来的人，就是个青衣泼皮的模样，贾富贵留了个心眼。

这不会是来钓鱼的吧？

莫非还得重新再奉上一笔孝敬钱？

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贾富贵也是机警，就说自己不识字，打起了马虎眼，结果那个青衣泼皮也是傻了眼，竟也是个不识字的，灰溜溜的走了，去了下家询问。

之后又来了几拨这样的人，有青衣泼皮，也有老实巴交的农夫，甚至还有两个和尚一个尼姑，真是五花八门，什么样的人都有。

不过都被贾富贵以各种理由，一一给打发走了。

第二日贾富贵便遇到了个衣着锦缎的人，也是来做问卷调查的。

贾富贵就说自己不识字，结果那人竟说他知道贾富贵不识字，所以才派了个识字的人来，详细的说给他听。

贾富贵顿时有些蒙了，这些人到底是干什么的啊，怎么没完没了的来，非得问出个所以然来？

于是贾富贵开始装疯卖傻，假装听不懂纸条上的那些问题，东一榔头，西一斧子的乱说了一气。

如此磨牙了小半天的功夫，贾富贵实在是被问烦了，便把那个絮絮叨叨的人赶出了茶楼。

这帮玩意，真的是很烦人啊。

两日接触，贾富贵发现这帮人也是和气，所以胆子也就大了起来，这才敢发火撵人。

自己却不知道，他正转身回店的时候，那江府别院的管事，已是拿着根黑炭条，在纸条上画了个大大的圆圈，之后想了想，还用黑炭写上了一行小字。

“品茗居，极度顽固，拒绝配合。”

无风无浪的又过了一日，贾富贵已是把撵人的事情给忘了。

待到又一日，开门迎客时，贾富贵发现街面上那些做问卷调查的人已经少了很多。

整整过了一个上午，再没有类似的人进了他的茶楼，贾富贵这时倒是有些得意起来。

跟我斗？我贾富贵见得鬼，比你们见的人都多，才不会着了你们的道呢。

刚刚用过了午饭，面食的生意已是过了时间，要等傍晚时才会兴隆一些。

贾富贵进了茶楼，找了个清净的雅间，打算休息一会儿。

就在这时，正有几个人走过了莲花桥，到了同泰街上。

为首的是个玄衣少年，腰系长剑，边走边和身边的几个人说话。

“公子你到底卖的是什么关子啊？憋得我大和尚实在是心痒痒的很，总说要带我们发财，可是我实在是没看出这财在哪里？这两天印纸的银子倒是花了不少。”

布袋和尚摇晃着肥大的肚子，笑嘻嘻的和江凡说话。

几日前江凡回府，布袋和尚便被白小六叫去了江府别院。

江凡说是要带着他们一起发财，布袋和尚想问个明白，结果江凡只说还需制定个详细计划，到时候再说。

之后江凡就安排他们找人印制了一些纸条，之后就又让他们带人走街串巷，去做什么问卷调查。

千百号人在江宁城内如蝗虫过境，碾压了每一寸土地，结果到现在他们也没看出什么玩意能挣大钱。

江凡蹙了蹙眉头，一副很是无奈的样子，道：“你还和我说印纸的银子？花了那么多钱，结果弄回来一大堆重复的问卷，我开始还纳闷江宁城怎么那么多叫千里居的，原来都是一家卖鞋的。你们是猪脑子吗？就不知先分片再干活？”

一想起那满屋子的纸条，江凡就一阵脑壳疼，本以为调查、汇总、归类、分析、制定计划，对于他一个现代人来说，简直是一件轻而易举的小cass。

结果这都第四日了，第一项调查的环节就出了大问题。

一大帮放出去的人，除了江府的仆人，十个人里有两个认字的也就不错了。因此弄回来的问卷简直是惨不忍睹，五花八门。

关键是重复的问卷一大堆，现在罗甘在江府别院的书房里，几乎被纸条给埋了，正在那里挑重复的问卷呢。

至于上面的回答，江凡都不敢细想了，答非所问的就算是好的了，有个纸条上居然画了两个王八，江凡冥思苦想了大半天，都没明白到底要表达什么意思。

一帮没文化的家伙实在是太可怕了，说好的大宋朝文风鼎盛呢？

不识字的怎么这么多啊！！！！

不过总的来说，也不算没有成绩，至少三天的功夫，几乎把江宁城所有的商户小贩走了个遍，布袋和尚竟然把秦淮河的妓馆都挨家去了。

不过也有些回馈，就是有些店家小贩似乎是顾忌什么，拒绝配合，这个江凡也早就想到了，调查嘛，总是会遇到此类的问题。

江凡对此也是早有安排，今日就是亲自出马，对这些不予配合人进行回访。

至于他亲自出马，人家是不是也不买面子什么的，江凡也不在意。

他只是想在开张之前，尽可能调查的最为详细，人家实在是不配合也没关系，只要是顺利，到时候他们看到了甜头，不愁他们以后不来求自己。

“你又没说，我们哪里懂这些，你只说挨家挨户的去问，我们也是听你安排啊。”布袋和尚恬不知耻的争辩道。

“智商是个好东西，懂不？”江凡白了布袋和尚一眼，本以为他是个识字的人，应该能安排的井井有条，结果这厮做起了甩手的掌柜，安排完事情，就跑去了妓馆潇洒。

江凡也懒得再说他，扭头对白小六道：“让你挑选人选，挑选的怎么样？”

白小六却是比布袋和尚可靠的多，轻轻点了点头，表示都已经安排了。

看了看话痨的布袋和尚，再看看闷葫芦似的白小六，江凡有种想死的冲动，这两个该死的家伙，一个靠不住，一个装哑巴，是要气死老子吗？

“你多说两句会死？”江凡没好气地道。

“不会。”白小六面无表情的摇摇头。

江凡无语，使劲掐了掐自己鼻梁，道：“选了多少人，都是哪的人，拳脚功夫怎样？求你给我介绍介绍可以不？”

白小六这才缓缓开口道：“兄弟里选了200人，大都是我们义乌的同乡，这两年生计艰难，听说我们来江宁务工卖力气，还能挣钱送回家里，这才投靠过来的。我们那里各村各户，年年都因为田产、水源纷争，从小就都是打架的好手，所以拳脚功夫也还不错。”

江凡点了点头，道：“只要可靠就行，不过人手少了些，至少得1000人，你回去看看，有没有码头的力夫，无产的流民，嗯，游荡的乞丐也可以，只要是老实可靠的，都可以招进来，我回头让人给你送去1000贯钱，这些日子先管吃喝，下月就开始有工钱可赚。”

说到这，江凡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道：“和你亲近的那些青衣泼皮要想跟着的，也收了，还有就是，招来的人，必须相互担保，回头我给你弄个保证文书。”

白小六点点头，表示明白了江凡的意思，布袋和尚却在一边笑了起来，道：“小白公子，你这几日是和印纸结缘了吗？还想印东西啊？现在印些东西可不便宜。”

“哦？”江凡闻言眼前一亮。

印刷纸张不便宜，是因为宋朝虽然发明了活版印刷，可是并未普及，雕版印刷，每印刷一次，都要重新刻板，当然成本也高。

江凡拍拍布袋和尚的大肚子，笑了起来：“坏和尚你这么一说，我又想到了一个挣钱的法子，等忙完了这事，咱们再干一个大的。”

江凡说完，到了品茗居的门口，带路的江府管事，指着品茗居道：“少爷，这里便是品茗居了，我们来过数次，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哦。”江凡点点头，看着品茗居外面的蒸笼，微微皱了皱眉，道：“没想到原来是过熟人呢。”

江凡忽然想起，前几日历数自己种种恶行的茶铺老板，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

没想到和他还是个有缘之人。

这不才过几天，就又要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