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三月三日天气新(四)
作者:FazoR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004

江桢一直都在装着“啊这个兔儿灯真的很有趣”的样子,尽量不去瞧表小姐。睇睇看了看他,一笑,道:“这是姨太太家的二小姐,向来跟我们爷要好,说话也没个分寸,人倒是很好的,姨老爷是吏部侍郎,很是得今上器重。”

江桢也笑笑,知情知趣的什么也没说。睇睇这丫头很有些小聪明,吏部几朝以来虽说地位降低,被兵部超了去,可依然是表面上的六部之首,吏部侍郎相当风光,是最为优厚的职位。不过今上么……指的大概是九千岁吧……

朱由郴仍然脸色苍白,他亲自送了那位番邦传教士出来,西洋人高鼻深目,眼珠子是蓝色的,头发倒是金黄的,江桢不免多看几眼。朱由郴对西洋人说了句番话,西洋人也回了一句,然后在胸前比划了一下,由小丫鬟带了出去。

没想到这四公子还会说番邦话,江桢又惊了一下。朱由郴见是他来了,对他一笑,道:“你上午去见了史大人,他怎么样?是不是一推六二五的,什么都没有应承?”

“四公子明察,托人做事本来就是极难。”

“你要做的事情我知道了,你不用着急,我会帮你的。”他还是虚弱,睨儿扶了他坐下来。“今儿我叫了一个戏班,不知道你爱听什么,就随便唱两出好了,《柳毅传书》、《张生煮海》,都是又热闹又有趣的戏文。”

江桢自然不会说“不”。

朱由郴住的小院名为“丹樨阁”,院子里种了一片金樨,可惜未到时令,江桢道:“四公子听说过‘月月桂’吗?”

“那是什么?莫非是常年开花的桂花?”

“正是,不过这种桂树十分稀少,栽种不易,所以见过的人也不多。”

朱由郴想了一想,道:“倒是好东西,不过还是不要弄了,最近这几年会很忙,没心思弄那些个没用的。”

正厅里摆了饭,管家领了小唱进来。《柳毅传书》、《张生煮海》都是穷书生遇见龙宫仙女的故事,朱由郴吩咐不用全副妆扮,只淡淡上了妆,穿了水袖,就在穿堂临时搭起的台子上唱。

这次是真正宴客的酒席,丫鬟们上菜之时皆用白绢领巾将口鼻遮住。先上了四冷盘,依旧有糟凤爪,另有海蜇头、金银三丝与桂花糖藕,热菜有清炒鸡踪菜、松仁玉米、白果羊肉、荔枝猪肉、锦缠鹅、玉丝肚肺、红焖大虾、茶树菇烧鸡,又有一盘椒盐酥香排骨;汤则是一甜一咸,甜的是银耳葡萄红枣汤,咸的是鱼片竹笋汤。南北风味都有,椒盐酥香排骨更是香酥美味,只是需要用手抓着吃,江桢还在犹豫,朱由郴已经自己动手抓了一根吃。

“这是西洋吃法,用猪排或者牛排、羊排都可以,这是牛排骨,比起猪排骨肉质要劲道些,也没那么粗。羊肉倒是更好些,只是我不爱吃羊肉。”四公子道:“西洋人还没开化,所以经常用手抓着吃东西,咱们的筷子本不是吃西洋食物用的,你也不要太拘束。”

江桢依样抓起一根排骨撕咬,果然入口香脆,十分别致。

穿堂中小唱还在咿咿呀呀,此时已经演到张生煮海,龙女楚楚可怜的从海里出来,身形款款,窈窕婀娜。四公子吃饭不爱说话,两个人都将注意力放在食物上,江桢总觉自己跟四公子之间差距甚大,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入席前听他语气,像是殷先生在信中托他帮忙,可是他却又不提此事。江桢只得将目光放在小唱身上。

“这龙女好看吗?”朱由郴笑吟吟的问。

“还行吧。”江桢心不在焉的回道。他叹气,小唱扮的是女子,可谁都知道他们都是男人。入伍几年,又在辽东待了两年,简直都要拿母猪当貂蝉了。他也不是不知道,除了可以带女眷的长官之外,很多中下级军官都是拿随从里长的好看些的小厮泻火的。长期压抑生理需求显然不是什么正常的事情,他不喜欢兔儿爷,又不可能强占农家女——那也要能看的过去不是。他眼界向来高,就是偶有外出去山东或者关内,也不肯随随便便找个勾栏倡家对付,殷先生曾笑骂道“关了灯还不是一样的”,他却不愿放低身段委屈了自己。

朱由郴又笑,“叫龙女过来陪酒可好?”

席上有酒,八年的竹叶青,算不得什么好酒,但是要比辽东的自酿烧刀子好上一百倍了,烧刀子够劲,喝过之后头疼欲裂,不适合他。他还没说话,只听外边有人大声道:“四弟倒是逍遥!”

朱由郴顿时面露不愉,匆匆对江桢道:“待会儿那人来了,你一句话也不要跟他说。”

睨儿担心的瞧了瞧主子,轻声道:“别动气,你身子还没好。”

说话间,那人已经到了房里,“四弟身子可大好了?”亲亲热热的,很是关切的语气。

“多谢二哥关心。”朱由郴懒洋洋的回答,也不站起来,整个身体透着那么一股子轻慢的意思。

江桢暗忖:四公子显然很不待见这位二哥,也难怪,大户人家儿子一多,事情总会变得很复杂。

朱二公子也不在意,仍是笑嘻嘻的道:“听说别庄库房少了几万两银子,我瞧着这事可难办得很,要不要我这做哥哥的借几个人忠实可靠的人给你使使?”

“不用劳烦二哥,我已经办完了,晚上就能成,我可不敢劳动二哥的下人。”朱由郴拿了雪白帕子擦嘴,“二哥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先请回吧。”

“哟哟,四弟你这可不是对亲哥哥的态度噢。”这二公子约有二十五、六岁,跟朱由郴长的一点也不像,倒不是生的不好看,相反,很可以算是仪表堂堂举止斯文了,只是不知怎的,江桢总觉得他脸上有一股阴狠戾气。所谓相由心生确实是有道理的。

“咱们家可没有什么兄友弟恭这种事,二哥你还是省省口水吧。我还病着,二哥要是过了病气可就不好了,我可没法跟二嫂交代。”他客套完了,就直接赶人了。二公子似乎有些忌惮这个弟弟,干笑着道:“四弟可真是病的糊涂了,哥哥我本来是想问你要不要再找个医生瞧瞧,罢了罢了,真是好心遇上驴肝肺!”说罢半真半假的气呼呼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