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柒,箫鼓哀吟感鬼神(三)
作者:FazoR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599

江桢不由一怔,“什么?”

“适才家里来了一群凶神恶煞。说是锦衣卫拿人,将两位老爷并小姐,都拿了去!”那仆人伏地大哭,倒也口齿清楚,说明白了事情。

“那主事的,是什么人?”江桢沉声问。

“说是……说是一位姓客的大人。”

十二便看向江桢,“锦衣卫姓客的,只有客小舟一人了。他……”他自然是为他姑母出气来的,江桢也想到这点,“说拿了去哪儿?”

“小人不知。舅老爷说教小人赶紧来找二少爷。”

江桢唤来江虮子,穿上外衣。朱家小厮一溜烟的跑出去牵马,十二道:“江大人稍安勿躁,待咱们往锦衣卫衙门那边打听一下再说。”

江桢略一思忖,道:“不必了,我知道他会去哪里。”冷笑道:“他想为奉圣夫人出气,又不敢找郡王府上麻烦,自然只能来找我。若不是去北镇抚司,那便是去我家里了。”

几个人出了大门,江桢自带江虮子并那仆人打马去了。

十二道:“咱们也去瞧瞧。”吩咐小厮们牵马,又遣人进去向朱四禀报。十九道:“那是他自家事情,我们去做甚?”

十二不答。领头上马。十五道:“十九你真是不会做人。”

少时朱四传话出来,道:“跟去瞧着,若有不妥,随时回报。”一行人绝尘而去。

十五问:“是先去锦衣卫官署,还是先去江家?”

“自然是去江家。官署那里,我们去了,也是没用。”

不多时便到了江府,只见门口站了一圈子仆人丫头,门里门外却是一群如狼似虎的锦衣卫校尉,一见来了十几条汉子,喝道:“哪里来的这许多闲汉?都给我下马!锦衣卫办差,还不躲远些!”

十二低声道:“先下马。”左右并不见江桢主仆,想是进去了。

十九人都一齐下了马,几个便拉了个穿戴像是管家的过来,“这是怎的?”

那人恰是江风,见是上午来过家里的齐十二,便先行了个礼,道:“前脚锦衣卫的人刚来,后脚我们大人就回来了。小的连派去朱府请我们大人的人都还没派出去咧。”

十二点头道:“果然想的没错,连北镇抚司都不去,径直来这边了。”又问:“你家大人可甚怒?”

“大人么……”江风想了一想,道:“我家大人他一向面上不怎么显,想来定是气恼的,只是瞧着,不大看得出来。”

齐十二点点头。见门前锦衣卫都是生面孔,派了几人绕了江宅转了一圈,道要紧处都被锦衣卫守住了。不好进去。十二遂遣人往朱府报信去了。

且说江桢远远瞧着,自家门口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心说果然那厮小气,是要狠狠打在自己脸上,方算解气,连锦衣卫大狱也不去,径自过来,可见是个狂妄小人。心里着急,不知那客小舟要如何摆布九娘与颜老爷并他前泰山。

两位老爷养尊处优惯了,九娘又是芊芊弱质,哪里受过这种罪?

江桢到了门口下马,那几个锦衣卫校尉认得他,也没说话,往边上一让。江桢冷着脸,一一扫了他们一眼,便有那位卑胆小的,竟是往后退了一步。

及到进了门,见正厅前面院子上,已经架起了几个木头架子,几个人吊在上面。此时滴溜溜一转,正将脸转过来。两个男子自然是柳老爷颜老爷二位,那两个女子,却是颜九娘与唐宝芝。

柳老爷、宝芝是单独吊将起来的,那颜老爷却是站在地下,肩上负着女儿一双脚,他只要一往下松劲,颜九娘脖子上的绳索便立时要了她的青春小命。颜老爷双足赤着,脚底下踩着碎玻璃片,已是血流了一地,眼看着就要支撑不住了。

九娘年纪小,哪里经过这样羞辱?早已是珠泪涟涟,半昏半迷。见到江桢,哭道:“姐夫,姐夫救我!”宝芝虽是见着他,但她性情自有一股倔强,只是咬紧牙关不说话。但那样一副楚楚可怜,却也着实令人心疼。

江桢暗自咬了咬牙,扬声道:“客小舟,你这是要做甚么?”

那客小舟端坐在屋檐下,手中拿着一只茶盏,装模作样饮了一口,洋洋得意,“江大人,来的好快!下官平日想见大人一面,真是难,今日倒是找个好机会,来跟大人您亲近亲近。”

江桢阔步走过去,“好说好说。还请千户大人高抬贵手。放了在下的泰山并表妹。有什么说的,只对在下来便是。”

前面便有几个锦衣卫校尉拦在客小舟前面,手按绣春刀,面色冷峻。江桢笑道:“改日一定要问问九千岁大人,我这锦衣卫指挥佥事,到底算是什么品级?”

那几个听了,心里多少有些犹豫,遂转头瞧了瞧客小舟。客小舟跋扈,大声道:“拿九千岁来压人?即便是九千岁,见着我姑姑,也还不敢高声说话,别说我打死他养的一条狗了!”

这样欺人,江桢脸上也没变色,只冷冷的道:“千户大人,说话可得小心点!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岂知我背后,除了九千岁,还有没有旁的人?”

客小舟大笑,“原来是个没用的,只会拿背后主子来压人!早知你这样无用,我也不必麻烦,将你岳父和相好的请了来了。”

江桢脸色不大好看。“客小舟,我一再忍让,不是说怕了你!”拔出苗刀来,刀尖曳地,“我轻易不愿出手,一旦出手,必定见血,千户大人,我劝你还是现在便放人,免得血光四溅,那可不大好看!”

客小舟跳了起来:“你可是在威胁我!”将手中茶盏往地下一摔。“你们还不动手!”旁边锦衣卫们一听号令,便一拥而上。

江桢手腕一翻,苗刀沿着绣春刀刀脊撩了上去,只一个错手,便将一人四根手指削了下来。接着顺势斜劈下来,荡开另一柄刀。抢上一步,斜挑横劈竖刺,转眼便越过那五、六个人,欺进客小舟身边。

客小舟也算有些泼皮性子,打横一滚,躲开江桢刀锋,待站了起来,大声道:“江桢!你再上前一步,我便立时将你岳父杀了!”

“你杀了我岳父,我便杀了你;你伤了我表妹,我也杀了你;你若伤了唐小姐,我还是会杀了你。”江桢冷冷的道:“你若想不死,赶紧带着你的人离开,我或可饶你等一命!”

客小舟叫道:“混账!你死到临头还敢放这大话?我人比你多,你凭什么跟我谈条件?”

“凭什么?”江桢忽然一笑,“就凭我刀比你快,心比你狠!”

话音未落,便再次横刀向前。那客小舟年纪也没多大,之前不过是个地皮无赖,哪里能跟江桢这样上过战场的武将相比?几下就被逼的手忙脚乱,大吼道:“杀了那老不死的!”

江桢头也没回,喝道:“不想他死的,都给我住手!”一时间小的哭老的喊,喧闹非凡。颜九娘哭道:“爹爹,爹爹,你松开孩儿吧!”

颜老爷撑着一口气,“乖女儿,你若是活不成,我这老头子,也是不要活的了!”

柳老爷则是喊:“这位大人,您是要银子,还是要甚么?咱们两家还有些钱财。你莫伤了人!我等草民,何足挂齿?大人切莫自断财路,也给这些大人谋些好处才是!”他这番话,说的一旁锦衣卫校尉们倒是一阵心动。

客小舟捉襟见肘,抵挡不住,怒道:“要银子,小爷这里有的是!你们快给我把那两个老东西都杀了!杀了他们,他家的银子自然是你们的。”锦衣卫要捏造个罪状抄家,那不是很轻松。校尉们顿时冷笑着,几个人抽出刀子,一刀杀了柳老爷。

这边小九娘一声长哭,“阿舅呀——”背过气去。江桢心中一慌,刀锋竟从客小舟肩头划过,霎时带下一溜血珠,洒落青砖地上。

客小舟见了血,起先一怔,没觉着疼,过了一会儿才发觉肩头受伤,大怒道:“竟敢伤我!”江桢更不答话,招招凌厉,三数招便逼得他弃刀。锦衣卫人等没料到客小舟如此不中用,又恐他是要自己逞强,所以一直只是围在四周,并没上前动手。此时见他被制,正要围上来进攻,却听江桢喝道:“谁敢上前?”

客小舟怒道:“没用的东西!”便见一个机灵的,拿刀架在颜老爷脖子上,“江大人,你还是放了客大人吧。客大人姑母是奉圣夫人,大人您就别指望报仇了。大人此时收手,还能保住您泰山和未婚妻,如若不然,大家拼个你死我活的,也实在太不好看了。”

江桢眼圈发红,“我泰山已经是死了,这个仇么……”手中刀缓缓抬起来,旁边人也都握紧刀柄。江桢眼光扫了一圈,冷冷的道:“这个仇若是不报,我还算什么男人?”只见刀光一闪,客小舟顿时胸腹喷血,叫也没叫一声,死在地上。

他手法实在太快,众锦衣卫校尉连他怎么落刀都没瞧清楚,更别说出刀阻止了。众人见客小舟当场身死,都目瞪口呆。那个机灵的,立时放下绣春刀,半跪了,道:“江大人恕罪!小人只是奉了客千户的命令,不得已作出这等事情来,还望江大人饶了小的们!”

那几个下手杀了柳老爷的,面色煞白,左右一看,一人挥刀斩断拴着唐宝芝的绳索,一人便抓了她,拿柄匕首横在她脖子上,“江大人,咱们兄弟不过听命行事,还望大人既往不咎,小人实在也不想伤了这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江桢淡淡一笑,拖着刀走了过去,“既然这样,那还是快些儿放了她的好。我心情若是一好,就当你们没来过,岂不是两便?”

那几人一面往后退,一面道:“江大人还是放下那把刀,才好说话。”

“那不成。武将没了刀,岂不是跟女人没穿衣服一样?”他忽然说句俏皮话,显得多不和谐,那几人一愣神,便见面前白光一闪,一人已是倒地。

锦衣卫本来就是成员复杂,流派众多,有世袭的,有本朝现封的,有凭本事考进来的。这客小舟带来的这些人,也不是心齐的,这几个想来是客小舟的心腹,平日跟着他骄纵无比,不是得人心。其他就抱着臂膀在一旁冷眼瞧着。

那人骇极,强自镇定,喝道:“江大人!莫要苦苦相逼了!”

“你杀我岳父的时候,可想过,他也是一把年纪,四、五十岁的人了?”

又是一道白光,又死了一人。那人愈发惊恐,手臂直抖,“江桢!算你狠!”手臂用力,一刀切在宝芝喉头,随即觉着自己喉头也是一凉,往后一倒,便没了气息。

江桢赶上一步,伸手揽住宝芝软软滑落的身子,“宝芝!”一手捂在她脖颈上。

那血不住往外冒,直看得人心惊。

“江大人,”那机灵锦衣卫小旗过来,单膝跪下,手里拿了一块布巾,“这是上好的金创药,先敷上,属下已经派人去请御医了。”那布巾上撒了一层淡黄色的药粉,江桢拿过来,捂在宝芝伤口上。

宝芝喉头剧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眼泪汪汪,瞧着他。那边锦衣卫小旗已命人放了颜九娘与颜老爷。父女二人先哭了一会子柳老爷,九娘便扑过来,哭道:“姐夫,舅舅他……”

江桢心中酸痛,含泪道:“是我对不住你们,对不住岳父大人!”

颜老爷心灰意冷,道:“二郎,你……”手脚冰冷,抖个不停。那小旗又命人赶紧将颜老爷鞋袜找来,亲手给他穿上,小意殷勤,做小伏低,态度谦恭。

九娘哭道:“那个客……甚么,那个家伙,他……他欺辱了我,姐夫,姐夫!我生不能做你家的媳妇,死了以后,将我埋在表姐跟前,你祭拜姐姐的时候,也顺便祭拜一下我,我便喜欢不尽了!”说罢,一手抽了身旁一个校尉的腰刀,一面就往自己脖颈抹去。

江桢哪容她在自己面前自尽?一掌拍过去,将她手上刀打落了。那校尉吓了一跳,赶忙捡起刀,走的远远的。

颜老爷过来抱住女儿,“阿九,咱们回南京去。二郎,我家阿九全是因了你,才受如此屈辱。你若——”话说了一半,竟说不下去。只得跺了跺脚,抱着女儿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