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胡笳(上)
作者:北冥之鱼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300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手机快速阅读: 文字版首发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一曲《敕勒川》,道尽了阴山大草原广阔雄壮的美景,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尤铭和谭纶并辔行进在大军之中。他们身后,就护送翊阳公主前往北胡和亲的队伍。这一千名士兵都是从禁卫军中挑选出来的。他们护送着翊阳公主,三十六名陪嫁宫女,以及整整一百二十车的各式嫁妆在三千黑甲精骑和一千神机营的保卫下,浩浩荡荡的前往北胡。

敕勒川辽阔开朗的天空,将尤铭这些日子来的愁苦一扫而空。他忍不住猛地夹了一下马肚子,飞驰而出,在前方二十里的一处高坡上驻足停下。

他面前是一条大河,澄澈的河水平静的流向东方。河岸稀稀落落有着数十头野兽,在那里低头饮水。他读过《地理志》,知道这条河便是著名的斡难河。当年的柔然在这里兴起,将战争带到了全世界,铁蹄到处,无不臣服;当年的大虢在这里击败了不可一世的柔然,创建了前所未有的大虢盛世;当年的大康在这里接受北胡诸部首领的朝拜……

“我今日驻足斡难河畔,这会是我大明兴盛的征兆吗?”

他想起了三国时期的一个典故,翻身下马,缓步走到斡难河边,拔出轩辕夏禹剑,双手捧着,高举头顶,暗暗祈祷:“上苍!若是我大明能够兴盛,若是我能够带领大明开创光耀千古,彪炳史册的辉煌盛世,令八方仰慕,万国来朝。便让我一剑劈开面前的巨石。否则,剑断石存!”深深吸了一口气,奋力劈了下去。

“嗤”的一声响。宝剑毫不费力的将河边的一块的岩石劈开,而宝剑连一丝卷口也没有。更为奇特的是,那石头里面居然是一条玉髓。碧绿色的脉络组成了一个龙飞凤舞的“明”字。

尤铭又惊又喜,这是天意,天意如此!他虔诚的跪倒在地,拜谢天恩……

后面的大军迤逦而来,看在尤铭在那里拜天,并不敢去打扰,纷纷停下了行进的步伐,静静的肃立在尤铭身后。

尤铭似乎知道大军已到,缓缓起身,传达命令:“大家连续赶路这么多天也累了。今晚便在这斡难河畔宿营吧。”

……

星夜垂幔,尤铭和谭纶、韩青、王召山还有随队前往北胡贸易的花子清围着一处篝火坐下,饮酒烤肉,言笑晏晏,谈论着各自遇到的奇闻异事。

而那些护送的士兵也三五成群的围着篝火坐了下来。不知是那个士兵的提议,不知从哪个圈子开始,大家居然唱起了歌来。渐渐的,唱歌的士兵越来越多,所唱的歌也越来越杂,越来越多。到了最后,居然分成了两拨进行赛歌。一拨是黑甲精骑,而另一拨则是神机营和御林军的联合。而他们对不上歌的惩罚居然是接替宿卫的士兵值班。不少人都是几度上下。

谭纶见了,不由怒道:“混账!这不是儿戏吗?他们把军规当成什么了!”

可尤铭却笑着拦住他道:“算了!我还是头一次见他们这样开心过。今天就不要提什么军规了,让他们玩吧。”他唤来一个侍卫,吩咐道:“告诉各营将军,今夜没有军规。若是愿意,他们也可以和士兵们一起唱歌的。我希望能听到他们的歌声。”他站起身来,拉起谭纶道:“子理,韩青,大山,花公子,我们也去唱歌吧。”

……

端坐帐中的翊阳公主隔着帐帘看着他们,不由眼红了。她也想出去和他们在一起,听他们讲述那些精彩的奇闻异事,和他们一起唱歌。可是,自己是大明即将嫁予北胡的公主,按照规矩,在婚前是不能和男人接触见面的。即使是自己的父亲,哥哥,未婚夫,也不行。

尤铭似乎知道自己这个四妹妹的心事,微微一笑,撕下一条烤得焦黄脆嫩、脂香四溢的兔腿,来到帐篷前,笑道:“翊阳,你若是想出来便出来吧。这里又没有外人,你不必顾虑那些规矩的。实在不行,你蒙上面纱就是了。”

可翊阳公主看见他过来,原本晕红的俏脸上却立刻罩上了一层寒霜,眼中艳羡的神色也迅速消失,转过头去,对他不理不睬。

尤铭心里一痛,叹了口气,幽幽道:“四妹妹,你以前不是最喜欢我这个二哥哥的吗?我还记得,你最喜欢腻在二哥哥的怀里撒娇,你嫂子们可没少为这事吃醋。那时候你我兄妹可是无话不谈。你也最愿意向二哥哥吐露心事了。怎么现在你却对二哥哥不理不睬了呢?”

翊阳公主听他说起以前的事情,心底蓦地一颤,她何尝愿意与自己最喜欢的二哥哥形同陌路?可是她心底却不能原谅自己这个二哥哥。正是他一手将自己送往了北胡。让自己远离了父皇,远离了母妃,远离了兄弟姐妹,也远离了梦中枫林里那一袭青衫的俊朗身影……

她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冷漠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可我最喜欢最依赖的二哥哥却亲手毁掉了我的一生。二哥哥已经没有了,现在有的只是大明宋王。”

尤铭闻言一怔,心下一阵黯然:“四妹妹,二哥哥从没有要害过你。二哥哥比谁都希望你能得到幸福,过得快乐。二哥哥,永远都在。都是你可以依赖可以撒娇的二哥哥……”

“够了!”翊阳公主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你把我像交易品一样的送给了北胡,来换取他们的支持和土地。你就是这样保护我的吗?宋王殿下——!”

尤铭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你是大明的翊阳公主,没有选择。”

“大明是你们的,不是我的!”翊阳公主哭道:“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听够了!我只是一个女人,我只想和自己的家人在一起,碍着你们什么了?你们争夺天下,称王称帝,跟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我只能听凭你们的摆布,连选择自己的生活都不可以?你们眼里心里只有你们自己!宋王殿下,为了那冰冷的龙椅,利用一切,丢弃一起,值得吗?”

尤铭愕然!他怔怔的站在那里,说不出一句话来。良久,叹气道:“这条兔腿凉了,我再帮你烤一只来。”

他才走出几步,耳边便飘来翊阳公主失去往日神采的哭声:“二哥,我恨你……”

……

一首悠扬的曲子响起,心有所感的尤铭听得入了神,回荡在旷野上的乐声渐渐消失了,他双手犹兀自打着拍子,问道:“这是什么曲子?居然如此好听。”

谭纶笑道:“学生听那些军士讲,这是敕勒川中阴山部落特有的胡笳曲。”说着,将一根管簧分开,木制管身,管上开有三孔的吹奏乐器拿到尤铭面前:“殿下,这便是阴山部落的胡笳,他们自己和北胡则叫它‘潮尔’或‘冒顿潮尔’,与我们汉人的箫差不多。虽不及箫声圆润轻柔,幽静典雅,可高亢辽远却远胜之。我军也有不少北地军士喜吹,善吹此物。”

尤铭接过胡笳看了看,用手在吹口处抹了抹,放到唇下吹了几声,果如谭纶所言,声音高亢辽远,别有一番凄苍之意。

“何处吹笳薄暮天,塞垣高鸟没狼烟。游人一听头堪白,苏武争禁十九年。海路无尘边草新,荣枯不见绿杨春。白沙日暮愁云起,独感离乡万里人。胡雏吹笛上高台,寒雁惊飞去不回。尽日春风吹不散,只应分付客愁来。今日送亲至此,闻听笳声,古人心境大抵能体会得一二了。真可谓之哀笳。”

谭纶颔首道:“胡笳所奏多为离别曲,称之以‘哀’,确是极为贴切。”他顿了顿,又道:“白沙日暮愁云起,独感离乡万里人。殿下似有所指?”

尤铭喟然长叹道:“我不过离家数日便有此感,可她从此便要长居漠北苦寒之地,远眺故乡,心中所感岂不比我更为强烈?‘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戎羯逼我兮为室家,将我行兮向天涯’;‘越汉国兮入胡城,亡家**兮不如无生’,古人小门独院。无拳勇,无财帛,于乱离中命若飘萍,随波逐流,尚有几分身不由己的无奈;而她,堂堂大明公主,万千宠爱集于一身,不但没能受到家国的保护,却反而要为了这个脆弱的国家,为了她那懦弱无能的父兄委身侍奉胡虏。这一切,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是我亲手毁了她的一生。”说到悲愤处,他双拳紧握,竟将那支胡笳生生握断,断口处粗糙的毛刺,划破了他的掌心:“我不能保护自己的妹妹,却反而要将她送去敌人的怀抱,我还算什么兄长?我手握百万大军,却不能保家卫国,抗敌御侮,反而要靠送出女人来平息干戈,求得苟安。我还算什么英雄?只不过是一个胆小怕是,没有半点骨气的无耻小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