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秋风袅袅 第五十五话 细算浮生千万绪
作者:周玉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273

皇帝有一刹那错觉,只要把面前这个承载了他前半生的渴望与遗憾的女子掐死在手里,他便可以解脱了。

与其让她凋零在心中,不如在今日便把她杀了,让她最美丽的一刻留给自己,让她最后一眼看到的只有自己!

武后在面前拉着他的手,央求些什么。她在说什么呢?自从她显露野心之后,再也没有如此卑恭屈膝地求过自己。皇帝很想得意地笑,何时这些女子一个个的心都远离他,远得一个他此时正紧紧握住她的生命,一个正牵扯着他的袖子,却都听不到对方在叫嚣些什么。

她眼中,为何没有挣扎,为何没有痛苦,为何没有眷恋?

皇帝亟而放了手,狠狠地把李如荼甩在地上,牵连武后也噔噔退了几步,惊愕地看着性情大变的皇帝。“皇上?”

跪在地上,李如荼大口地补充肺内的空气,间而几声咳嗽。

“朕不允许你与他黄泉相见,限你三月之内,择日出嫁。”

一甩袖,皇帝疾步离去。

剩下空荡的偏殿中,两个女子,格外清冷,格外沉重。

不日,帝后已秘密返回宫中,新城长公主与荣乘闺也礼佛完毕回宫。不久,便传出荣乘闺身体太差不幸滑胎,宫人为此窃喜,李如荼却淹没在喜气洋洋的报喜贺礼之中,再也没有见到那曾经骄傲美艳的荣乘闺。

她不明白为什么武后不追究,也不懂得为何对庾夕痴心一片的李明倒戈相向,此时的她便如盲了的苍蝇,没有目标不知方向,终日在房中呆坐。

雀屏中选地是韦正矩。他对她地情意她又孰能不知?

不过。经历这段风风雨雨。她还能爱上任何人么?

身边地敏珠已经不在了。缎轻、锦轻、绫轻三人显得格外小心翼翼。本来活泼聪敏地眼角已经埋上了尘埃。或者在这宫中地人都长大得特别快。

又是一个清晨。李如荼没有特意记录过了多少个日夜。当缎轻捧着悄悄玉盘入房。随门而入地风带了刮面地寒意。她不觉一下惊醒。问:“谁?”

“公主。是奴婢。前来……前来服侍公主起床。”她有点惊慌。生怕李如荼一怒杖毙。就像之前跟随长公主出宫地敏珠便是出言不逊被活活打死。

“嗯。”李如荼不禁思索着。出嫁时。要不要解散了这帮人。她们对自己地敬畏不是没有看在眼中。只是……她又如何想身边地人侍己如侍虎。日夜提心吊胆。

很快,在李如荼漱洗后,锦轻、绫轻已经设好热腾腾的青菜小粥。以及几份清淡小菜,这是李如荼指定做地家乡菜:粤菜。虽然京师的厨子已经根据她的要求调整了料理的手法,仍是偏酸辣一派。

筷子停在半空,她眼角扫到垂手站在一旁的几个婢女暗中战栗,似是如果李如荼此番菜不合口味便要把她们几个剁了吃般,弄得她暗叹一声,伸筷夹了一碗的菜,美美地喝了两大碗粥,才见她们稍微不太像秋风落叶般哆嗦。

不一会儿。延福进门跪下,禀道:“禀公主,皇上召见,刘公公正在殿前等待。”

李如荼一惊,手中筷子啪一声掉在桌面,月余前的情景一遍又一遍地重现,自从她在宫中重遇皇帝之后,几乎都是看见他的暴怒、忿恨、暴戾,在心底她深知皇帝对她是极好。却有对他莫名有几分害怕。

延福是唯一没有受到影响的奴才,急得跺脚,道:“公主,刘公公道是皇上急着呢。”

李如荼回过神来,招招手,缎轻等才上前战抖着为她更衣打扮。

李如荼任由摆布,直到她如何上了轻轿,如何入了皇帝地寝宫,也是百般顺从。低眉顺目。

皇帝坐于帘后。静待那个曾经为她心悸的女子,他以为他已经心死。当玲珑环佩碰撞之声依稀传来,赤黄的帷帐掩映着流苏后面款款步近地女子,看不清容颜,然而心悸再度侵袭而来。他前半生爱过的女子,此刻正步步轻盈无声逼近,他现自己连呼吸都忘却了,秉气凝神,仿佛只要一旦出了声响,她便化为氤氲恍然飘走。

这一见,也许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见面,即时他日朝堂上与她的夫君相见,他亦不能再想起她了。

她面容被流苏遮住,几乎看不清楚是何神态,只听几可不闻的脚步声,她漫步到流苏前,隔着幔帐,伸出素指,轻轻轻轻地碰触那一纵垂云。

皇帝以为她要掀开帘子走出来,双手紧紧握拳,以致指甲深深的掐在肉里却不知疼痛。

然而她轻轻低语,说罢,撒手归去。

无人知道这次相见,他们说了什么,或许什么都没有说过,只道那痛彻心扉的男子撇刹了那九五之尊的礼仪,想要冲过幔帐追上去,却似是有高墙横亘面前,脚步已然凌乱,甚至龙冠都会被激动扬起。

“如荼谢皇上厚爱。新城长公主的幸福让她去追寻吧,她的命,我来承担吧,望皇上好好保重身体。如果……他朝一日,皇上……患了头风病,亦不能放手朝野之事。”

一如他薄弱之力登上太子之位,又在纷争中登上皇帝之位,如此聪明,怎么会不懂得此话地深意和刻意。

他明白所有人的奉承、夸赞和崇拜背后,是一种什么样的企图,而他自己内心的尚存了一份薄弱的秘密.作为人,总有脆弱的一面,即便他是当今圣上。此刻被李如荼连根拔起,令他刹时如脱了衣裳立于冰天雪地般。这场大病之后,他便不死不灭,抵抗迎面等待的挑战。

今日的结果,他早就有了预感,他却不相信,强迫着她迎合自己,却没有想过,他伤害了她,也伤害了自己。此刻想起来固然不晚,但却不能。愈想,愈觉得自己的神经暴戾,且一瞬间怀疑起了自己。

他对新城或者是李如荼地爱,便如一个水晶球掉落地上,到处的水晶碎片纵然吸引人,却也能伤害人,那荼毒,简直就象一把利器,能穿透最坚硬的物质。

环佩又叮咚远去,他知道,他的手始终没有捉紧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