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冬雪瀌瀌 第五十六话 青宫朱邸翊皇闱
作者:周玉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454

显庆四年初的天,秋意未尽,恍然就到了初冬,干燥的天空份外的白,雪花在天空纷飞而下,如粉如沙如雾,撒在朱墙琉璃上,精雕玉砌的殿舍上,傲雪凌霜的枝叶上。即便如此,众人面上的笑却没有被冰雪融化,殿里宫人点了炭火弄得室内如春温热。晴天之下,一阵旋风忽来,卷起雪沫晶莹便在空中蓬勃地翻飞,在日光中灿灿地生光,明丽的氛围与皇宫中的喜气洋洋相得益彰。

盛世大唐,朝皇室贵戚的奢婚是历史上是少见的,受宠的公主出嫁都耗费资财钜万。新城长公主虽则是再嫁,高宗顾念胞妹之情,不但为其在润州大举兴建新第,极尽豪华,还与群臣赐帛数十万匹,故此朝野上下纷纷私下送厚礼以拉拢新城,新科驸马韦正矩更是升为奉冕大夫。

玄色布幔搭起的走廊从袅波殿一直铺出宫门,新城长公主出嫁时将乘着豪华精美的凤辇经过此处。宫中处处红绫飘扬、鞭炮齐鸣、喜气盈盈,连续十日的庆祝庆典不断,特别是袅波殿更是双喜剪纸贴得到处可见,连民间亦为此躁动起来,公主出阁之日,沿途一早便人群似海,彼此挨挤着要目睹此盛事。

鸾车凤传王子来,龙楼月殿天孙出。

然而,在袅波殿中,现实却是一片沉寂,没有笑面也没有感激的泪水。缎轻锦轻为端坐铜镜前的公主提着玉柄大朵缠枝梳妆镜照着头后,好让她随时看到型是否满意。案上点了幼儿手臂粗的红烛,在铜镜折射下屋内显得特别明亮,映衬着红纱金漆,格外地刺眼。

外间不断传来笙歌隐约,而在她耳中,却变得很是讽刺,举国欢庆,不过是为固皇权再次把手上筹码分派出去,这些曼妙歌声不过是女子心底细不可闻的呜咽声。她低眉看着自己的手轻轻摆放在膝盖上。上面再没有洗不掉的油画颜料与松节油的味道,白玉似的指尖隐隐透着无力。

锦衣玉食消豪气,李如荼又能做些什么呢?绫轻为她细细绾,时而因为与她太靠近了连大气都不敢吸,手上偶尔颤抖了一下。

“嘶……”李如荼不觉疼得抽气,吓得绫轻往后退了一步。跪在地上:“奴婢误伤公主凤体,求……求公主恕罪。”

伴着哈哈朗笑,李明慢慢步入殿中,或明或暗的烛光下他显得有点诡秘。

李如荼从铜镜倒影看着他,同时看到自己的影子,她髻上珠翠环绕,他眼中清冷鄙夷,似乎两个人同样地失落同等的寂寞。

“莫不是你想出嫁之日见血光?”李明含笑摆摆手,屏退众人。

看着众人小心翼翼退下。李如荼靠近铜镜细细观察自己地妆容。补上唇脂。轻轻问:“你来杀我么?”

“怎敢。”李明调侃道:“谁不知新城长公主千万宠爱一身。我不过一个小小曹王。今日一别不知几时再见。来送别你而已。

李如荼手上一顿。很惊讶他如此容易就放弃灭了自己地机会。回道:“那么你送了何种贺礼与我?”

李明阴森地笑了起来。带点狰狞在她耳边探头过来。一同出现在铜镜内。吓了她一跳。似乎很是满意她地惊吓表情。他道:“你地贺礼。我在法门寺已送了与你。”

李如荼手上一松。和田玉龙凤呈祥白玉头饰哐当跌在台上。摔个粉碎。

“这物事不吉利。摔了正好。”李明兴致勃勃地从珠光宝气地饰盒间重新挑了支戴海榴花戏凤钗。为她细细别上。似是为自己出嫁而装扮地女子。眼中迷雾。让李如荼不禁止住了抗议。

他可曾如此梳妆,渴望自己是个女子,与自己心爱的男子同享画眉之乐呢?

爱。令他绝望,杀了那个深爱的男子。

李如荼不知自己已经问了出口:“你可曾有后悔?”

忽尔,殿中的骤寒,李明笑容僵住了,手中却继续为她打点妆容,良久才道:“他,不能杀了皇上。”李如荼心中一惊,眼瞄了四周几下,低声喝他。“你怎生如此大胆。就不怕被砍头。”

他唇上扬一抹轻笑,李如荼一时错觉以为庾夕来到她身边。同样的淡薄,同样的无情。莫非心死的人便是如此展笑?

“如果皇上死了,这个朝野将会面临劫数,李氏江山就此断送,我……不能看着百姓因此蒙难。”

李如荼一时气结,这白痴,话中不就是忌惮武后的幕后操纵么,这朝堂江山迟早是她地猎物,他牺牲掉自己心爱之人不过是可笑的举措。

“说什么为天下苍生,你不过是猪脑袋要留住一个虚无的皇朝,你怎知女人就不能治理更好呢?”

他膘了她一眼,轻笑,似是讥讽,似是无奈,道:“你妇道人家乱点江山矣,还是早早嫁离这个是非之地罢了。”轻叹一声,他又道:“此后,你我恩怨一笔勾销,远离朝政,好好过你地生活。”

怎么好,还不是给驸马掐死!李如荼再次气结,说不出话来。

铜镜中,看到他得意的笑脸,格外的纯真,不似往昔的深沉隔离。她远离之后,他们之间便再无牵绊再无阻隔了么?这些不堪回想的过去,她、他甚至皇帝,是否都在此日之后,忘得一干二净,烟消云散?

半晌,李如荼叹道:“我宫里之人,你帮我好好安排吧,我亦无力为他们做些什么了。”

李明点点头,从李如荼耳上夺过一只耳环,疑道:“你这凤凰不似凤凰,手艺太差了吧,待我明日奏请皇上把他们都撤了回乡?”

李如荼静静道:“那是鹤的造型。”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只是人已逝,情难逝,何苦!”李明微一沉吟,一把将耳环收在怀中,道:“好罢。我把此物作为一个信物,他日你有求于我便持此来求。”

李如荼嗤之以鼻,也不理会他,心中轻叹,若能忘记,那该多好!

“公主。吉时已到,请让延福为您引路吧!”延福不顾礼仪地在外轻呼,带点哽咽。

李如荼心中一热,允他入内,温和地看着他,道:“延福,你之后被派去哪里当差?”

延福眼中带湿,低声回道:“禀公主,小的沾了公主的恩露。公主出嫁后被凤仪宫那边要去了。小的……小地但愿长此服侍公主啊!”说罢便低声哭泣了起来。

李如荼心中一惊,居然是武后把他要去了,不过此番别离她也未知命数。只能盼他自求多福了。

“去去去,别哭了带了秽气。”一年长贵妇上前斥道,又转面堆笑对李如荼道:“公主,让我给你披上盖头吧。”

李如荼正眼也没有瞧她,对地下不敢作声却不住抽气的延福道:“好好做事,别侮了我的名,知否?”

“是,谨遵公主教诲。”延福退到一旁,低着头。却仍能感受到他的不舍。

“好了,吉时到了。”贵妇催促着。

“稍等!”她缓缓转身面对铜镜,镜中的她盈盈而立,身上嵌金线纽银边地红色嫁衣格外奢华,裙摆拖在地上,外罩银线轻纱,清风吹来,随风轻轻摇曳,万种风情。如此一身大红。反倒把她苍白无色的面容衬得更似飘渺,那是如何光彩耀眼也无法遮盖的寂寥。

贵妇轻轻拿起绣着翔凤游龙的彩云锦盖头,缓缓为她覆上。

外面地世界,被眼前的大红颜色慢慢遮盖了,直到最后便成了隔绝世间地清一色红。

凤箫鸾管间,李如荼被隔绝在红色之内,任由谁谁的手牵着,踏上铺好的玄色布幔,走过精巧的走廊。走过权力争斗的漩涡。走过宫人羡慕的眼神,走过曾经生死的过往。走向难以预知地未来。

润州:今江苏省镇江。

唐制地婚礼可以参考:青宫朱邸翊皇闱,玉叶琼蕤紫微。姬姜本来舅甥国,

卜筮俱道凤凰飞。星昴殷冬献吉日,夭桃李遥相匹。

鸾车凤传王子来,龙楼月殿天孙出。平台火树连上阳,

紫炬红轮十二行。丹炉飞铁驰炎焰,炎霞烁电吐明光。

绿绀纷如雾,节鼓清笳前启路。城隅靡靡稍东还,

桥上鳞鳞转南渡。五方观者聚中京,四合尘烟涨洛城。

商女香车珠结网,天人宝马玉繁缨。百壶渌酒千斤肉,

大道连延障锦轴。先祝圣人寿万年,复祷宜家承百禄。

珊瑚刻盘青玉尊,因之假道入梁园。梁园山竹凝云汉,

仰望高楼在天半。翠幕兰堂苏合薰,珠帘挂户水波纹。

别起芙蓉织成帐,金缕鸳鸯两相向。茵饰地承雕履,

花烛分阶移锦帐。织女西垂隐烛台,双童连缕合欢杯。

蔼蔼绮庭嫔从列,娥娥红粉扇中开。黄金两印双花绶,

富贵婚姻古无有。清歌棠棣美王姬,流化邦人正夫妇。

明拓高延福墓志铭:

唐高延福乃高力士之父。早年力士在宫中因事坐累被遂,高延福收养为子,故冒其姓。高延福后因高力士之故而扬其名。高府君墓石明时尚存,后流失至农家。后农家欲改为柱,为清乾隆时毕阮购得,石赖以不毁,然字已多残损磨灭。此拓则仍完美,当是明时旧拓也。至可珍贵。是册后有前人详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