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林特-伊斯德伍德先生有着高度控制个人情感的能力，他能将意志力暂时加强，将自己封闭趁一座堡垒，这让他看起来无懈可击。

“不！绝不！”

他中气十足的声音在拳馆里回荡，听起来，就像岁月从未在上面留下过痕迹。

“我需要你，克林特。”

对面说话的是苏颉，语气轻柔的竟有些哀求的味道。在这华裔导演漫长的两世人生经历中，从未有如此低三下四的时候。但这一次，为了电影，他豁出去了！

“你必须和我一起去看望这个亨利-巴姆斯泰德先生，必须去！我甚至不知道他住在哪里，更不知道他有什么癖好。所以我需要你，克林特。”苏颉将十指插进头发里，一边歇斯底里的说，“今天你必须和我去，必须的！”

“我想你一定弄错了，我和他并不熟。”克林特回答。

“一点也不。”他补充了一句，然后匆匆向外走。步子比平时要大许多，步频也要快上许多。看他对巴姆斯泰德先生三箴其口的模样，苏颉就觉得这个老人一定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好搞定。

或许，他有着一副暴脾气，苏颉想。听说人老了之后，脾气性格会愈发像孩子一样喜怒无常，这个巴姆斯泰德先生可能就是印证定律的人物。

天啊！我可不喜欢倔老头！苏颉想。

当苏颉考虑着如何打破克特林那缄默的壁垒时，他已经走到了拳馆门口。阳光印出老牛仔的轮廓，就像为其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外衣。

“等等，伊斯特伍德先生！”苏颉将其叫住，而他也应声而停。

“不要和我说一起去找亨利的事情，我和他不熟。”

“可我知道你认识他，还关系匪浅。”

“从何而知，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您的语气已经出卖了自己。”

苏颉摆着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走到克林特身边，老牛仔妄图闪躲他的目光，但却被将其牢牢捉住，不给他任何闪躲的空间。

“让我猜猜，是不是那个叫巴姆斯泰德的先生有一个漂亮的女儿，而你曾经对她始乱终弃？”

苏颉在头脑里勾勒出一副画面，好莱坞明星向来花心，更不用说如伊斯特伍德这样的人，年轻的时候是个大帅哥，围绕在他身边的姑娘不在少数。轻狂的岁月难免沉迷于美色。

苏颉越想越觉得这个理由很是贴切，甚至觉得，这就是克林特三箴其口的真相。

克林特没有开口，低垂着脑袋，眼神散漫，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这样的作派从另一个侧面印证了苏颉的想象。

该死的家伙！

“被我说中了是不是，那是个白玫瑰还是红玫瑰？还是一匹野性十足的小母马？她结婚了没有？难道为你终生不嫁？”苏颉眉眼带笑的调侃，“克林特，你应该去看看她，我相信她也喜欢见到你。”

克林特回过神来，无奈的抬起脑袋。

“你说够了没有。”他说，目光中威胁味十足。

苏颉挺起胸膛，以一个英雄的姿势接受克林特目光的洗礼，“当然没有！”他说，理直气壮，“直到你答应要求为止，我都不会说够！”

苏颉挡在克林特出门的必经之路上，用下巴瞧着他的头皮，一副泼皮的模样。那确实，这样的作派让苏颉想到了水浒传里求死的泼皮，大多是如此不依不饶，最后被“英雄们”做掉。

但愿克林特是个有修养的人，苏颉心中祈祷。

祈祷发生了作用，克林特并没有暴怒，想象中的青筋迸出的火爆局面也没有发生。他只是轻轻拍了拍苏颉的肩膀。

“好吧，我答应你去看看，”他无奈的回答，“但仅仅是看看而已，说服亨利的任何还需要你亲自去执行。”

“当然，”苏颉咧开嘴，笑容从唇边一路蔓延到耳垂，“这本身就是我的任务。”他说。

对于电影精益求精的心，让苏颉打定主意说服亨利-巴姆斯泰德先生成为电影的美术设计，无论在克林特口中，那是再艰难的事情，他都打算去尝试一下，不为别的，只为那一丁点可能的希望。

十月的骄阳下，圣莫妮卡沙滩白的亮眼。清凉的海水冲刷着沙滩，留下一颗颗潜藏在沙子里的贝壳。沙滩上挤满了游客，白花花的皮肉裸露在阳光下。虽然这是十月洛杉矶最热的一天，但在太平洋的和风吹黛下，海滩依旧让人感觉温暖而舒适。

苏颉可没心情欣赏这些，他着上身，穿着一架花格子沙滩裤，无奈的瞧着克林特和巧遇的美女们的嬉戏表演：相互追逐、戏水、还有沙滩排球，克林特几乎擅长每一种在沙滩上讨女孩子欢心的游戏。

汗水从苏颉的头顶冒出，顺着面颊的弧线滚落到下巴上，汇集成一滴大大的汗滴。汗滴随着脑袋缓慢的晃动而晃动，明晃晃的反射出晦涩的五彩的光。

苏颉越过了一群身上涂满的“尸体”，这些人对他报以好奇的目光，他们看出他不是来沙滩做美妙的日光浴或游泳，他看起来太过正经了，简直是目不斜视。

拨开一片穿着比基尼泳衣的皮肉，苏颉找到了被围在人群中心的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先生。他上身，露出精装的肌肉，下身穿着沙滩裤，脚上蹬着一双被沙滩行走特质的拖鞋；飘逸的长发被一根红色丝带捆好，整齐的束在脑后。

从表情上看，他玩的很开心，有些乐不思蜀的感觉。

苏颉扯开嗓子大喊：“嗨克林特！我们是不是应该走了！”

“什么？你说什么？音乐太大，我听不清！”

苏颉觉得克林特一定在装傻，他身边的女孩们正用一种鄙视的目光瞧着自己，而他却能无动于衷，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听到了，却故作无知。果然是影帝，苏颉想。

几个妖冶的女孩在向克林特暗送秋波的同时，还不忘对塑胶诶指指点点，她们的笑语、喧闹、甚至舞姿，都在折磨着苏颉的神经，更是点燃起他内心的一把无明业火。

从救生员身边借到了一个装满冰块和水的冰桶，苏颉气鼓鼓的拨开挡在他身前的所有人，如同一名罗马斗士似得靠近了克林特。而这一切，尚在狂欢中的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先生并没有发现。

很好，完美的一个机会，苏颉想。

他拍了拍克林特的肩膀，在他回头的一瞬间，装满水和冰块的冰桶被高高举起。一个漂亮的泼水动作，冰水如同华丽的瀑布打在克林特的头顶，老牛仔瞬间尖叫了起来。

“哇哦！你干什么？冻死死我了！毛巾，给我毛巾！”他大喊大叫，手舞足蹈的模样迎来了一阵哄笑。

唯一没有任何表情的，只有恶作剧的始作俑者。

待克林特擦干了身体，苏颉才慢悠悠的开口：“玩够了吗？伊斯特伍德先生。”他的语气低沉中带着一种淡淡的威胁，就像微笑里将人分尸的凶徒。

“当然，”克林特明白了什么，尴尬的回答。

苏颉将老牛仔拉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段，在一块大礁石背后，距离热闹的人群很有一段距离。

海浪拍打着沙滩，发出永无止境的涛声，就像一群安静的乐曲。

苏颉遥望着远处平滑如镜的海面，开口说道：“你好像忘记了我们来这里的任务。”

克林特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我可没忘记。”

“你是说，用一整个上午和美女在沙滩上嬉戏，的表现是没忘记吗？还是你根本就打算来放松的！”

“我发誓，是你逼我来我才来的。”克林特举起右手，“真的，我发誓。”

苏颉无奈的一笑，摇了摇头，“那好吧，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先生，请你告诉我会有什么人住在圣莫妮卡海滩上？美人鱼吗？”

苏颉用出了自己最擅长的嘲讽：“如果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真的不愿意和我去见亨利，那我并不会勉强他。但请他一定要正面告诉我，不要浪费我宝贵的时间。”

克林特沉默了下来，他遥望着远处的大海，没有反驳，更没有任何动作，看起来就像一尊没有生息的雕像。

“克林特，你怎么了？”

“伊斯特伍德先生？”

“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先生？”

一连三声，直到最后，苏颉用近乎嘶喊的声音才将克林特伊斯特伍德从思考的深渊里拉了出来。他看起来分外疲倦，就像经历了一场巨大的消耗似得。

“我没有浪费你的时间。”他开口说道，“事实上，亨利确实不住在圣莫妮卡海滩——”

苏颉刚想说话，却被克林特打断：“但是他住在圣莫妮卡海滩边上豪宅里，距离这片沙滩只有六十米的距离。”

克林特指向远处一栋灰墙白顶的建筑，“他就在哪里，住在里面。”苏颉听出克里特的语气有些许异样，但他不认为这能解释什么，至少无法解释他们花费了整整一上午在沙滩上玩排球这种无聊的事情。

克林特接着说道：“我告诉过你他有个漂亮的孙女吗？”

“是的，你向我形容我，”苏颉苦着一张脸，“你将他形容成一个难缠的女孩。”

“没错，”克林特摆了摆手，“她绝对是个难缠的女孩，而且还是这片沙滩的救生员。”

救生员？苏颉头脑里闪过一副画面。

“你在开玩笑吗？我刚才从救生员的高台上过来，上面坐着的是一个肌肉男！”苏颉大喊起来，“我很确定是个肌肉男，白人，三十岁左右。身上绝没有任何女性特征——”

克林特打断了苏颉的话，“难道你不知道这是二十四小时开放的沙滩？”

“知道……知道又怎么了？”苏颉明显在撒谎，这一点从他支吾的语气中就能听出。打扮克林特并没有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他自顾自说：“看来你真的没来过二十四小时开放的沙滩，这里的救生员是轮换制，丽莎要中午的时候才换岗。”

“可这和我们去拜访亨利有什么关系？难道我们不应该直接多走几十米，进入别墅，再说服他？这样不是更好。”

苏颉天真的话语激起了克林特的冷笑，“你似乎忘记了一点，我说过那个女孩反对她的爷爷再次出山，我的意思你明白了？是反对！”

“那又如何，我们可以说服她。”苏颉显然没有领会到问题的关键。

“好吧，天真的孩子，”克林特无奈的笑了笑，“我的意思说，如果她在家里，我们根本就无法进入房间，她是一个偏执狂，彻彻底底的偏执狂！”

一片巨大的阴影突然将克林特笼罩，克林特心中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果不出所料，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伊斯特伍德叔叔，我好像听到有人在说我的坏话啊！”

克林特-伊斯特伍德，这个来自南方的牛仔小心翼翼，甚至是惶恐不安的转过脑袋，一名身穿比基尼的少女正站在他头顶的礁石上，俯视着他，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冷笑。

“嗨，丽莎，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是啊！伊斯特伍德叔叔，我也没想到会遇见你。”女孩一纵身跳下礁石，仅仅一弯腿，稳稳的落在沙滩上。

她直接无视了苏颉，走到克林特身边，用鄙视的目光扫过这张熟悉的脸：“我记得上次说过，让你最好不要出现在这片海滩的！”

苏颉看见克林特艰难的厌了口唾沫，然后耳边听到了老头用一种过分虚弱的声音回答：“丽莎，你听我说……这次我可不是为了自己……”

接下来的时间里，苏颉欣赏了克林特巧舌如簧的一面，他用华丽的词藻堆砌出一个受尽委屈，被迫无奈的男人形象。

当然，那个压迫他，站在他身后不停对他抽着辫子的恶魔只能又苏颉扮演了。

“他！就是他！是他逼我来的！”

克林特一边几乎声泪俱下的斥责，一边不停的对苏颉使着颜色，试图让华裔导演配合他的表演。好吧，苏颉从不介意做这个恶人。

“没错，丽莎——”

“叫我——巴姆斯泰德小姐，我的全名叫丽莎-埃德瓦-巴姆斯泰德。我和你没这么熟，不要叫我丽莎。”

苏颉瞪大了眼睛，好半天才缓过神。他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像是没有听出丽莎语气中的冰冷似得继续着自我介绍般的诉说：“你好，巴姆斯泰德小姐，确实是我让克林特带我来的。”

丽莎上下打量着苏颉，那眼神就像打量着一件摆放在房间里的伪造的青花瓷花瓶一样，审视与不信任融为一体，化作了裸的厌恶与冰冷。

“你是导演没错吧，我好像听过你的名字。”

“对，没错！”苏颉眼睛一亮，心想这难道是我的影迷？当下如同连珠炮似得继续说道：“您绝对看过我的电影《朱诺》。”

苏颉显然没看到克林特提醒的目光，正当他挺直胸膛，准备迎接美丽影迷的赞美时，却遭到了当头棒喝。

“对不起，我从未看过那部电影，事实上，我有将近五年时间没有走进电影院了。”丽莎的声音如同一盆冰块，直接浇灭了苏颉的热情。

这个年代还有美国人五年没走进过电影院？如果不是身边的克林特悄悄的点头示意，苏颉怎么也不相信这是真的。

好吧，当他抬起头的时候，正好迎上了丽莎的眼睛。怎么形容那双眼睛呢？漂亮？优雅？冷峻？

或许它的主人就像戴着一副具有法力的眼镜来看这世界，看到的不是被扭曲的景象，就是神秘、冷漠和可怕的位置领域。

一群美女从不远的沙滩上走过，摇曳着身姿，挥舞着手臂。她们就像一群被人控制的木偶，一颦一笑都是为了让苏颉相信，这是一个还有温度的世界。

好吧，苏颉要承认一点——这个叫丽莎的女孩的气场，能够轻易的冰封一片炙热的沙滩。

他清了清嗓子，决定实话实说。

“我是来找亨利-巴姆斯泰德先生的，想聘请他成为新电影《百万宝贝》的美工设计。”

苏颉的语气有些勉强，更谈不上热情。这与他初始的想法大相径庭。本来在想象中，他和克林特会来到一间宽敞明亮的客厅，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尽情发挥自己的演说才能；可到头来，却发现沙滩上的救生员竟是一个无法越过的障碍。

“好吧，我知道巴姆斯泰德先生已经八十九岁了，并不适合才时间劳作，我发誓只会让他负责一些大局方面的工作，繁琐的时间自然有人会去做。这并不需要耗费多少精力……”

苏颉的语调越来越低，因为他看见丽莎那张原本还有些温度的脸，直接进入了冰封状态。

很快，苏颉就听到了女孩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毫无感情。

“如果我是你，一定会马上离开。因为这片沙滩不欢迎你，我的家庭也不欢迎你，至于邀请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好莱坞有大把大把的美工，你可以随便找一个，但他的名字一定不能叫做亨利-巴姆斯泰德。”

克林特翻起了白眼，他早知道事情会这样。在丽莎面前，只要是身处电影圈的人就完全没有发言的身份。她并不算一个特别强势的女人，但在对待这件事情上，却有着异乎常人的偏执。

克林特决定开口，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丽莎，我们只是来邀请亨利的，只是邀请而已。我知道你对我非常不满，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连亨利本人都不在意，你为什么还一直记得。”克林特停了停，继续说道：“让我们见亨利一面，是否接受聘请，应该由他自己决定。”

丽莎凝视着克林特，久久没有说话。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苏颉看出了纠结与犹豫。正当苏颉准备放弃的时候，突然见她点了点头，一瞬间的动作，却如给予了苏颉拨云见日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