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空气从屋外蔓延到屋内，仿佛为整个空间披上了一层淡淡的薄纱。窗户玻璃内侧，冷热交汇的地方，晶莹剔透的水珠骤然浮现，隐隐的有雾气蒸腾而起，在不起眼的半空凝结成一片，隐约有些烟熏火燎的痕迹。
苏颉微笑着盯着窗口，猜测着那窗框一定已经被寒气侵扰的变形，甚至可能在下一刻不堪重负的倒下、碎裂，谁又在乎这些呢？即便裂开，那些玻璃渣子也不会飞溅过来，只有寒风才会鱼贯而入。
“您认为我拿不出《加勒比海盗》所需要的投资吗？”苏颉说，语气淡漠，就像正在诉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事实上，自从外进入房间之后，大多数时间他都在沉默中度过。
他静静的观看着杰瑞和贾米尔的“表演”，看着他们因为一点投资而讨价还价。好吧，那不是一点，而是至少五亿美元，但相对于苏颉所知道的，加勒比海盗能够创造的利益来说，却真是微不足道的一点资金。
杰瑞瞥了一眼苏颉，感觉这个年轻人的脸上似乎荡漾这一种名为自信的微笑。这种东西他曾经拥有过，贾米尔也曾经拥有过，好莱坞大多数人都曾经拥有过，但现在，这种东西却很难于他们身上寻觅到踪迹。
就像躲入了山林里的鸟，只要不展翅高飞，便不会出现。
杰瑞暗叹一声“惭愧”，嘴上却说：“恕我直言，legend似乎没有这么大的实力，独自吃下《加勒比海盗》。”这话虽然不动听，但在杰瑞看来，却是一句大实话。如果说梦工厂和杰瑞-布鲁克海默公司联合起来倾尽全力能够拿出五亿美元的投资的话，那legend作为一个后起之秀，根本连掏出投资的资格都没有。
谁都知道面前的这个年轻导演只有过一部成功电影的经历，知道他依靠那部电影赚取了上亿美金，但也仅仅是上亿而已，抛开legend的投资，还能剩下多少？不是杰瑞小看苏颉，而是任何有理性的人，都不会想到站在他面前的，这个衣着普通的年轻人会是一名货真价实的百亿富豪。
苏颉笑了笑，踱着步子走到窗口，伸手抚摸了一下窗棱——果然，如冰柱一般冰冷。还有些莫名的颤巍巍的感觉，仿佛不堪外部寒风的侵蚀一般。
他摇摇头，说道：“这一点你可以放心，legend绝对有资格拿出五亿美元。”
杰瑞撇了撇嘴，有些不喜欢这么自以为是的言论。他本就是自以为是的人，见不得别人也如此，更何况他的自以为是告诉他：苏颉根本不可能拿出这么多钱。他相信自己，胜过相信别人，相信自己的判断，胜过相信别人的信誓旦旦。
这是杰瑞在好莱坞的生存之道，也是他的立身之本。
他摊开两手，眼神游离于窗户附近，窗外是一片大雪漫天，原本绿油油的棕榈树的顶端披上了一层嗤嗤的白雪，像是棉被一样。
“它们一定是被迫的。”杰瑞想，接着摇摇头，“我又何尝不是？”
喻物比人，似乎别有一番感叹留驻于心间。
转眼间，杰瑞变换了一副面孔，从严肃到微笑，其实只是一个很短的距离，唯一的障碍在于愿与不愿。于是他脸上的皱纹紧缩，却是笑了出来，尽管这笑，未必惬意。
“空口说白话，谁都会，我想如果您拿出一些实际性的东西，我会更加相信的。”杰瑞慢悠悠的踱着步子走到苏颉旁边，并排站着。“你不介意我这么说吧。”他说，语言中透露的却是不容置疑。
“当然——”苏颉笑着回答，“尽管有些不合时宜，更是无理取闹，但我理解你的做法。”
杰瑞听的前半句，面色一变，以为苏颉不会同意，待听见后半句后，脸上的笑容复又浮现。当然，即便是微笑也不能消除前面的不安，他有些不满的说：“在好莱坞，任何人选择合作伙伴都要先看看对方的实力，我希望你能够明白，这才是好莱坞，不是互信互助的游乐场。”
“当然——我当然知道。”苏颉说，摆了摆手，“可我不能拿出你想要的证据，只能告诉你，五亿美元并不放在我的眼里，legend能够轻易拿出这一笔资金。”
杰瑞笑出生来，声音就像童话森林里巫婆的咆哮一般，令苏颉皱眉。他不喜欢这种猖狂的、自以为是的笑声，仿佛高高在上。
很快，笑声停止，杰瑞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我想整个好莱坞再也找不出如你这般喜欢并且不善于吹牛的年轻人了？你是在考验我的智商，还是在考验我对好莱坞的了解？legend凭什么能够拿出五亿美金？还是你认为《百万宝贝》能够让你赚到五亿美金？这不是天方夜谭，少年！”
杰瑞的语气里带着裸的挖苦，似乎笃定了苏颉所说的不过是谎言，或者说为壮自己声势的手段。他确信苏颉拿不出五亿，甚至拿出一亿美元也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没有理会苏颉脸上的怪笑，杰瑞继续说道：“年轻人，如果我是你就会直接从这里离开，被一名好莱坞老人识破的滋味一定不好受。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清醒一下头脑，再来做那个美梦。”
“对了，今天你的《百万宝贝》首映，我想你应该去参加首映礼，而不是待在这里。”
杰瑞轻浮、傲慢、咄咄逼人，但这一切都不是苏颉一走了之的借口。他要的是《加勒比海盗》在黑珍珠号到手之前，他不会离开。甚至不会生出一丝一毫离开的念头。尽管杰瑞话说的难听，却不足以令苏颉动摇。
“我同样不认为《百万宝贝》能够赚到五亿美金，你说的没错，这就是天方夜谭。但另外一句却不对……”
杰瑞笑出声来，盯着苏颉的眼睛，尽管从那双明亮眼睛里捕捉到的目光告诉他：这个男孩是认真的；但理智却在一边提醒他：算了吧，他只是在强装镇定而已。杰瑞是一个自负的人，这种人往往屈从于理智的判断。
他开口说道：“你知道吗？这是一件可笑的事情。好！如果你能那出证据，那我就相信你。如果拿不出来——”他指着不远的门口，“那么不好意思，只能让你离开。”
苏颉笑道：“不如换一换吧，如果我能拿出证据，那你就与我合作；如果我拿不出，那就自动走掉怎么样。”
“没问题。”
杰瑞自认为一定会赢，所以答应的格外爽快。他不相信面前的这个男孩能够拿出五亿美金，就像不相信奇迹会发生一样——他显然忘记了，身前的男孩就是一个善于创造奇迹的人。”
“您请等等。”苏颉说，慢悠悠的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
墨索斯-麦高芙，他本不想联系这个远在纽约的枭雄，但此刻，他却是唯一个即能够证明苏颉实力，又能够取信于杰瑞的人。
杰瑞瞧着苏颉的动作，耳边听着他对着听筒的窃窃私语，脸书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可接着，这种笑容深处就浮现出了一缕阴霾。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并没有笑的理由。如果面前的男孩真的拿不出五亿，那他的《加勒比海盗》计划只能被迫流产。在当今好莱坞，恐怕再也找不出如男孩这样既有胆识，又有能力的家伙了。
杰瑞暗骂一声：“该死的！难道好莱坞的明眼人都死绝了吗？”其实并不是好莱坞的“明眼人”死绝，而是明眼人大多受到了资本的桎梏，丧失或者部分丧失了绝对投资电影的权利。
资本大鳄们不懂得电影，在他们眼中，好莱坞只是生意——生意而已。他们会用生意的手段来投资电影，就像贾米尔所说的，在迪斯尼，决定投资哪部电影的不是他，而是一群审计学专家，是一群数学家，一群几乎没有艺术细胞的家伙。
他不认为用这些家伙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但老板们就相信这个。他们不相信所谓的直觉，所谓的眼光，只相信实实在在，看的见摸得着的数据。
杰瑞一时有些恍惚，他想到了梦工厂——这所原本被他寄希望于拯救好莱坞的公司却陷入了泥沼之中。之前的顺风顺水不能抵消去年一年的失败，人工智能在票房上的惨败成为了梦工厂衰落的开始。
杰瑞知道这种毫无底蕴、又无大资本撑腰的公司的弱点，你完全不能有任何失误，只要失误，就会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杰瑞有些惴惴不安，甚至有些后悔。诚如贾米尔所说，他对《加勒比海盗》十分看好，但也不排除疑惑。如果一旦失败了，那他的杰瑞-布鲁克海默公司也将步入梦工厂的后尘。
“如果真成了那样？我会怎么办？”杰瑞想，“会像杰弗瑞一样试图卖掉公司吗？”杰瑞下意识摇摇头。
他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如果真到了那生死攸关的时刻，任何做法都不足为奇。
“有人请您听电话。”苏颉的声音打断了杰瑞的思绪。
“谁？”他下意识问了一句。
苏颉笑着回答：“你听了就知道。”
杰瑞迟疑的接过手机，将听筒放在自己的耳边，开口说了一句：“这里是杰瑞-布鲁克海默。”尽管疑惑，但他的语气保持了一贯的平和。
听筒里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这里是墨索斯-麦高芙，你是杰瑞-布鲁克海默公司的杰瑞？”
杰瑞听到这个名字，心下下惊，右手一颤，险些将手机摔在地上。墨索斯-麦高芙，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并不陌生。早在他登上好莱坞最顶层制片人的时候，就听过这个名字——传说中纽约黑道的领袖，纽约地下势力的望着，势力遍布全美各个角落；听说他和好莱坞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杰瑞不知道这种联系代表着什么，因为只要说起这话，那诉说者就会含糊不清。但杰瑞却将这个名字记在心底。
边上的苏颉微微一笑，他相信杰瑞在听到这个名字后，一定会心笙摇曳，但没想到墨索斯的名号居然让他失态。
其实苏颉是不了解墨索斯，早在十年前，他还活跃在美国人民的视线中，现在却已经偃旗息鼓起来。杰瑞崛起于十几年前的好莱坞，自然绕不开这个名字。甚至，他对墨索斯的了解要远远多于苏颉。
如果说苏颉对于墨索斯的了解仅仅是冰山一角的话，那杰瑞对他的了解则是小半个山脚。
杰瑞好歹也是好莱坞金牌制片人，很快就稳定了心神，他偷瞥了一眼苏颉，心道：“这年轻人是怎么和墨索斯拉上关系的。”嘴上却问：“您怎么证明自己的身份。”
这话说的极不客气，却也在情理之中，谁也不知道苏颉是否是随便找了个人，冒充墨索斯。
只听电话那头的男人爽朗的一笑：“在美国，没人敢冒充我！”语气中所透露出来的霸气更是让人难以产生怀疑。此刻，杰瑞已经相信了八层。
却听电话那头的男人继续说：“你可以记下这个电话号码，问问八大电影公司任何一个老板，他们都知道。”
话已至此，杰瑞算是打消了怀疑，但那只拿着手机的手，却不自然的抖了抖两抖。这可是墨索斯——墨索斯-麦高芙，过去十年美国最传奇的黑道人物之一，传送他心狠手辣，杀人如麻。
一念及此，杰瑞更是惴惴不安的小声问道：“您……您是为了？”
犹豫间，墨索斯那边已经抢过了话头：“你想的没错，我就是能够为苏颉那小子证明的人。他绝对拿的出五亿美金，这一点你不用怀疑。”
杰瑞下意识瞧了一眼苏颉，只见他眯缝着眼睛，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仿佛知道墨索斯在电话里说了什么一样。
杰瑞赶紧收敛心声，小心翼翼的说：“不敢，不敢，我怎么会怀疑他呢？”
“不怀疑？那就好，其实你完全没必要怀疑他，他的实力可不是你看到的这么点。”墨索斯明显话中有话，但任杰瑞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苏颉接着阿富汗战争，大发了一比战争财。
又过了一会儿，杰瑞小心翼翼的关掉了电话，深吸一口气，将手机还给了苏颉。此刻，他看向苏颉的模样已经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不再是轻视、傲慢，而是一种小心翼翼，甚至是恐惧、害怕。
这都不是苏颉想要的。
“放心，我和他没有关系，他只是一个——”苏颉犹豫了片刻，很快想到了一个还算合适的词语，“他只是一个，我的证明人，证明我有足够实力的人。当然，你也可以将他看成一个担保人，如果我失信了，你可以找他算账。”
说完，苏颉大笑起来，笑声震动着窗框，发出嗡嗡的声音。
杰瑞可笑不出来，心道：“我敢找他算账？你开玩笑吧，他可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我还想多活两年。”
这话他是不可能付诸于口的，只得陪着笑脸说道：“您说的没错，只是不知道您是怎么和他扯上关系的？”
苏颉心知这是杰瑞在探他的底细，于是笑容一收，板着脸说：“有些事情不是你能够过问的，即使你能够在好莱坞呼风唤雨，但好莱坞却只是一个小小的世界。你明白吗？”
杰瑞被苏颉那阴森的语气吓到，当下也不敢再提试探的事情，只是小心翼翼的说：“好，那我就不问了。现在我们可以就合作拍摄《加勒比海盗》的事情开始谈判了。”
“你愿意和我合作了？”苏颉似笑非笑的问。
“当然！”杰瑞回答，“我只是寻求投资而已。”
这话已经表明了杰瑞的态度，他不在乎那些投资的资金来源，只在乎实实在在的东西。或者说，只在于电影。
“那么你开出条件吧。”苏颉说。既然话已挑明，便不需要遮遮掩掩，苏颉相信杰瑞不会提出太过分的条件。
“好，其实也很简单，legend拿出五亿美元作为投资，而杰瑞-布鲁克海默公司拿出一亿美元，一共六亿美元作为先期三部曲拍摄的资金。至于版权，我的意见是两家公司一人一半。”
苏颉笑出声来，似是不屑。他很快收敛笑容，板着脸说：“我出资五亿，你只出资一亿，但最后都占有百分之五十的版权，你认为这合理吗？”
虽然墨索斯的名声犹如悬在头顶的一把利剑，可饿一旦涉及心爱的电影，杰瑞就离开抛下了那些负面的想法，据理力争道：“别忘记了，《加勒比海盗》的剧本在我的手上，所有的策划也是由我一首完成，杰瑞-布鲁克海默公司理应占有百分之五十的版权。”
“我却不这样认为。”苏颉说，“商业合作讲究一个等价的原则，我不认为一个剧本和前期的策划准备工作就能够抵消四亿美元，这个分层实在太离谱了。我相信就算是迪斯尼也不可能同意这样的分层。”
苏颉眼珠一转，继续说：“二八是个不错的选择，你二，我八。”
杰瑞摇摇头，说道：“我看还是算了，我们不要谈判具体的事宜，只需要达成合作协定就可以，具体的事物交给手下的专业人士去谈，他们能够合算出各自所付出的成本，给出最佳的分成协议，你看怎么样？”
“没问题，我俩都不是好莱坞最纯粹的商人，商人的事情还是交给商人去完成。”苏颉说，“我相信最终的结果会令大家满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