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一十二章 到盛京
作者:未洁若明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480

只见河岸成线的金黄灯笼一字排开,墨树楼角剪影镀光,幡涛滚滚风中猎响,那些光影中的声色交叠,仿佛也似影子一般,都投入运河之中,一点一滴激起涟漪,涌动着船身,爬上甲板向自己匍匐而来。

水天一世界嗬……丁姀感叹。将下巴枕在手背上静静欣赏,突然之间似乎分不清自己是在水中还是在天上。

正望着水中的倒影看得有些痴痴傻傻的,一抹白影忽跌跌撞撞闯入眼帘。她一怔然,抬头向岸边瞧去,只见那人扶着额摸索在渡口两边的竹撑上。

“柳解元?”丁姀狐惑。他不是该陪着内寺大人在那岸上的衣香鬓影里醉酒笙歌吗?怎么这会子就回来了?

正想着,那柳解元突然脑袋往前一伸,一副要掉入河中的样子。丁姀胸口油然一紧,一句“小心”轻逸出口。

幸而柳解元反应快,伸手捞住身旁的竹竿才险险稳住身躯。他身子定了定,依在竹竿上喘了两口粗气。

丁姀倏然松心,却见柳解元慢慢回头看了过来。她立马将头缩了回去,心神忐忑。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船旁有个老者一喝:“起咯喂……”便有一杆长影斜入舱内,往岸旁一撑,便离了一丈之远。

那声音在夜空中弥久未散,应是长久的船工哨子吆喝惯了。嗓音虽老,却中气十足,声如洪钟似地。

等了一阵,丁姀才又探出头去瞧,只见一艘略小的乌舫在迷雾般的夜色中渐行渐远,船头一席白衣,若隐若现,旋即便如流星似地滑入黑暗当中去了。

她轻轻呵出口气,身后夏枝忽然转过身来,揉了揉眼睛:“唔……小姐……您怎还没睡?”

丁姀赶紧将窗子阖上:“睡前忘了关窗,我冷了……”便重新拥被躺下,轻道,“睡吧……”便再无话。

翌日天未亮,内寺大人便趁人未醒回来了。待旭日破云,再差人去岸上买了些东西回来,又重破浪而去。

这般走走停停倒也不十分急。几日间丁姀向丁婠讨教些女红之类的也不觉得乏,重新绣了条天青的汗巾,亦是两只宝蓝色的振翅蝴蝶,却比上一条精进了许多。便让夏枝揣着送给那丢了汗巾的小丫头去了。

夏枝回来带了些点心,说是有个丫头前日正好路过自己家乡,央内寺大人停了停,让老母送上几件家乡货。夏枝这一去,赶上那丫头私底下派分,她也就得了一些。

两姊妹便搁了手里的绣活,摊开那点心尝了几口。

如此终是入了天津地界,京门在望,船上的人都开始唉声叹气起来。都是那些丫头们感叹难得出来一趟,却不曾领略过什么,这么快又得回宫去了。

夏枝春草喜儿她们恰恰相反。一听说已离盛京不远,立马就在舱里坐不住了。时而开窗看看,时而又跑到船头去瞧,好不安生。三太太自打上船便有些晕晕乎乎的不甚习惯,这一日也着实松了口气,终是要上地面去了,她这把骨头都快被这大船给摇成豆花了。

过天津,船上的丫鬟们便显然更为端庄起来。举手投足一丝不苟,已少了在路上时偶尔不经意泄露的几丝松懈。走来往去,俱是规规矩矩地行礼,也再不敢跟丁姀丁婠她们多说几句话。越靠近盛京,那压抑凝固的气氛便越让人透不过气来。

直至通州城在脚下,燃灯塔在夜幕之中燃起一簇幽明的红火,宛若巨灵神似地雄矗一方。京城的繁华纷扰像那灯光一样扑散过来,说书唱曲儿遛弯儿赏景吟诗作画……光从凌空略水传来的声音,都教人好不雀跃。

春草趴在窗口,心急地喊着:“靠岸了靠岸了……小姐靠岸了……”说罢就哭了起来。

夏枝正为丁姀梳妆穿衣,笑道:“你哭个什么劲?路上不一直最高兴的吗?这会子到了盛京,你怎倒伤心了呢?”

春草捂住脸抹眼泪:“谁哭来着谁哭来着……”说罢又笑了。哭笑之间形转自如,亦喜亦悲似地。

丁姀展臂让夏枝为自己束腰,道:“她这是喜极而泣……太过开心了吧”

“对,是这样的。”春草努了夏枝一眼,“瞧吧,还是小姐知道我。”

“嗬……”夏枝失笑。

重锦扶着三太太进来,模样已收拾妥当,一看丁姀还磨磨蹭蹭的打笑,便不悦道:“内寺大人一个时辰之前便已派人来告诉你们了,怎么现在还没收拾停当?”一瞪春草竟趴在丁姀床上,立马脸色铁青,上前拽着春草的耳朵龇牙,“你这丫头,越发不知收敛了,那是你能呆的地方吗?还不快下来……”

春草皱着眉“咝咝咝”吸着凉气,被三太太给拽下床。

“娘,您随她吧……”丁姀道。

三太太一下松了手:“都是你惯的。我去瞧婠姐儿,你赶着些……”说罢带着重锦离开。

春草立马捂着耳朵叫:“哎呀娘呀,疼死我了……三太太的手劲是越发犀利了……”

“看你还敢不敢没规没距的。”夏枝啐她。

春草吐了下舌头,便也去收拾零散的东西。待夏枝将丁姀打扮好,又戴上白纱斗笠,方与她一起将东西都收拾好,挎着个小包袱扶着丁姀一起出去。

正好在过道碰上同带着一面黑纱斗笠的丁婠,三太太领着要往前去。

“可来了,内寺大人方派了人来说。”丁婠道,透过面前的黑纱仔细打量丁姀。可丁姀也罩着纱,终究看不真切,便作罢了。

二人并肩而行。此刻船已靠了岸,丫头们都侯在两边等着她们先行上岸去。

盛京初夏的风几多清凉,幻如兑了水一般,从船舱入口徐徐而入,将两人身上足有半身长的遮面纱捋动吹皱。

登上甲板,便见几辆马车已侯在渡头,不十分华丽,却严谨规矩,甚像是这宫里人的作风。

前头内寺大人已邀了三太太钻入马车,接着便有丫鬟端着簇锦团花的脚凳向丁姀二人裣衽,也不让她二人再有机会去东张西望,就迎进车里去。

这回分派了个老妈妈也一同上车,在外头先行了礼,而后打帘钻入。见着她二人已经掀了面纱,微微打量过后,便温和笑道:“奴婢王徐氏,国公府上都唤奴婢做徐妈妈,见过二位小姐。”

听她谈吐,自与车外头那些丫头们不同。因见她慈眉善目的,两个人心里便稍稍定了些。回了礼之后,便问:“妈妈是国公府上的?”

徐妈妈笑道:“奴婢正是舒国公老太太身边的。这回老太太央了梅妃娘娘将两位小姐从姑苏宣入京,可着实费了一番功夫呢。”

“……这……老太太?”丁婠讶然,“不是八妹进京侯职的吗?”

徐妈妈摇头:“大梁没规矩说,那士女定要在京侯职的。嗬……不过是巧了去,那史上但凡是个人物的,便都在京城里罢了。”料想,便是在那小地方,也不至能闯出什么大名堂来,如何让人记住还写进书里去呢?

“……”丁姀胸口猛地一创,“敢问妈妈,咱们现在是往……”

“冒口儿胡同,工部都水司郎中府邸。”

“那不是……二叔的官邸?”丁婠不禁骇呼出口。原想这回与丁姀一起,应是不必再去投靠二太太去了,却不想依旧得寄她的那张篱笆,心中好不痛快。那脸便就渐渐拉长了起来,睃了丁姀几眼,好似这回来盛京,是丁姀求她来似地。

“怎么?”徐妈妈愣了愣,看丁婠脸色不大高兴,便问,“两位小姐不便?”

“不是,”丁姀道,“只是原不想去叨扰二伯母一家的,看来还是避免不了……”

“嗬嗬……据说丁阁老膝下三子从不分家,梅妃娘娘亦是听说如此便才有这番安排。倘或小姐们身上不便,奴婢尽可另安排小姐们的住处。”

“妈妈不忙。只是我因封士女,恐怕早晚都要为圣上效力,不会在二伯母家久住。倒是我五姐,她只身一人倘或在外居住的话,也难能让人放心的。”

徐妈妈一听丁姀这话,乃是话中有话。她是老太太跟前的人,老太太做这番大费周折的安排,其用意,她哪里不知?丁姀既然这么说,定也是想明白了这事情根本,故来向她讨一个这五小姐的去留住处。好个聪明人,旁敲侧击不拿身份压人,仅这年纪便有这从容的气度,深远的思考,便教人暗暗赞了她一个。

便笑道:“八小姐说得有理,还是住在丁郎中府邸内,不知道五小姐意下如何?”

丁婠略略开始心浮气躁,别开头冷道:“既然八妹已做了决定,我便从了吧。”

丁姀静静看她一眼,没去接她的腔。倒令徐妈妈十分尴尬,瞅着丁姀干笑。

路上,便再没人说话。马车一路经过繁华的闹区,在人前扬鞭长驰而过,一个时辰之后便进了冒口儿胡同。

丁姀心中惴惴不安。见了二太太丁妙,人前且不去论她,也不知人后会给什么脸色。自己倒也罢了,可这回母亲也在,怎教她那等年纪了,还受这白眼?原本分不分家那是在姑苏的事情,祖宅在一起,钱权都在一起。可这到盛京,话又是另当别论了。

俗话说亲兄弟明算账,二太太又是那等精于计较之人,怎会算不过这笔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