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一向对月圣女多有忍让，这一次……是真的决定动手了么？”

少女靠在玖叁的怀里，声音低沉而柔软，却是不容置疑：“这一次……我要去除她的后盾。让她再无所倚靠。”

玖叁有些吃惊，却不由自主的想起另一个人来，低声说，“月圣女的后盾……殿下是不是……有些太冒险了。”

“就算是论起苍穹对镇渊的忠心，苍穹也是一定要死的。更别提苍穹自始至终针对我，屡次派人行刺我的事了。”每每想起祭师会，她还是一阵后怕，论资历论本事，苍穹是绝对不会输给她的，只是不知是否是因月圣女，苍穹失了从前的漠然与冷静，这才让她有机可乘。

玖叁默然不语。

瑶华不知玖叁是否反对她的冒进，径自淡然说，“比起……，杀了苍穹并不算什么，我们总要打破这种僵局。况且苍穹一死，形势会变得开朗很多。”见玖叁还是未曾表态，瑶华有些迟疑的问他，“你难道……是不赞同我这么做？”

玖叁霍然惊醒，看着少女动摇受伤的眼神，表情却渐渐凝重，“瑶华，我不是这个意思。月圣女能屹立至今，在教中保有无数荣宠，不仅仅是因为背后有一个苍穹。”

瑶华却听得疑惑起来，“我曾听闻，镇渊与月圣女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难道即便如今也是……”

玖叁断然否决，“并不是如此，三殿下你可听过九夫人的名号？”

九夫人？瑶华努力搜索脑中记忆，先是认定自己的所见所闻里并没有这个人，其次少君等人也没有向她提过。

见她摇头，玖叁轻叹口气，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月圣女乃是先教主的嫡次女，九夫人是先教主一母所生的妹妹，是教主的妾室，在……三殿下出现以前，阖教上下都将她看作未来的教主夫人的。九夫人与月圣女还是亲姑侄。”

瑶华揉了揉眉心，难得的软了口气，“原来如此。”

“九夫人离教多时，承天教近年来新旧更替的又太厉害，九夫人的声势远不如以往，但即便如此，九夫人的身份还是摆在那里，不可轻视的。”

瑶华埋头在玖叁怀里，柔声说，“幸亏你和我说这些，明日我去少君那儿再商定此事，天色晚了，我们就寝吧。”

只听玖叁一声低沉的笑意，便把她抱在了怀里，夜色静好，月色如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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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瑶华径自去了披锦殿，秣阳早已在厅前等着，瑶华带着一身风雪进了门，迎头就问，“归骨出关了没有？”

秣阳就知道她会问这个，只是拍了拍桌上的礼盒，说道，“没有。”

瑶华垮下脸，很快又振作起来，“我去星咏殿把他拎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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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青冠白发，是承天教最具阴阳灵法天赋的星君归骨。

她轻手轻脚的拎着食盒走进去，那许久未见的少年伏膝静坐，若不是那一双微微上挑的眸子一张一合，是半点活气也无，犹若坠入无间地狱一般奇诡。

少年过分妖异俊美精致的容颜一如往昔，稍显美中不足的便是围绕着左眼那一圈承天教特制的幽紫烙印，旁人若是见了，多半会叹息烙痕毁了这一张倾城的皮相，然就瑶华看来，若不是这烙痕代表着归骨过去的身份，难免会让人瞧不起之外，这繁复诡异的纹路衬着他美丽得近乎妖异的容貌却是颇有些恰到好处的意味。

含混了刑司处十八种秘术，加之火烙于面，正是承天教最下等之“试咒人”必受的刑罚之一，像是俗世对奴隶随意使用，承天教的“试咒人”的境遇，也差不多如此一般。

许是她的情绪外露，少年微微一动，静如死灰的瞳孔里泛出一丝丝的莹亮，只一眨眼的时间就消失不见，他淡淡的朝她这边看了一眼，发上的青玉冠映了烛火，显现出清晰熟悉的纹路，正是北斗七星阵图，此玉冠不仅仅是一件灵气丰沛的法器，更是归骨从任人欺辱“试咒人”变成五君之星君时镇渊亲赐的，星君的象征。

说来，他跻身五君之位可还比她早了那么小半年。星君的传奇经历是承天教下面流传最广的故事之一，也算是对“试咒人”的激励，所以今年祭师会，才平白多出那么多的试咒人参加。

如今，再也没有人能对他呼来喝去，他的灵法天赋远远高于她，又未曾拜师，几乎是独自修行至今，脾性极为乖僻。

她施施然打开食盒，饭菜的香气争前恐后的鱼跃而出，直教人馋虫大动，瑶华都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学了下人的样子，然后对他笑道，“星君殿下，这是今日的饭菜。”

归骨眼皮未动，一丝动摇也无，半晌才淡然说，“我身边可没有这样的侍婢。”

这说的倒是实话，星君对下人极为严苛，动辄打杀，可谓是喜怒无常，侍人伺候的时候都是战战兢兢，生怕被星君挑出一点错，哪里会像瑶华这样毫无规矩，嬉皮笑脸的送饭来。

于是瑶华只把食盒随意摆在归骨眼前，一副“你爱吃不吃”的负气模样，归骨却是一眼也没多看，只有瑶华被食物的香气诱的食指大动，半晌才幽幽看了归骨一眼，说：“今日，也该出关了吧。”

他状似叹了口气，“瑶君殿下找上门来，出不出关似乎由不得我了。”

瑶华欢快的拉住归骨的小手站了起来，一面往外跑一面笑着说，“那就快走了，这晚宴还要等着你来才能开席呢。”

腊月初十，归骨的整十岁生辰。

承天教的众人看着瑶君与星君携手同来，纷纷战战兢兢地垂头行礼躲避，生怕被两人看到半点——瑶华受镇渊青睐跻身五君之位暂且不说，剑术堪为十年来少有的天赋之人，与阴阳术上又颇具慧根，曾引得护法永洲称赞；而归骨作为试咒人出身的星君，比万众瞩目的瑶君还早一步登上五君之位，据传星君的阴阳术还胜瑶君几分，许是感念当年瑶君的恩情，归骨与瑶华就连个守门的小厮都知道，瑶君星君都是极护短的人，谁也不能得罪。因为，你得罪一个另一个就会拿着武器找上门来，而且非要弄到你家破人亡众叛亲离不死不活才肯罢休。于是，一个瑶君还要加上一个星君的实力，就算是颇有名望的长老们也不想与他们切磋一番的。

……因为那不叫切磋，那叫找死。

他二人术法大成都是承天教最不懂“同门切磋”和“生死搏命”区别的人。

而偏偏教主镇渊对此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此也没人敢再多说什么，只是看见两人少不得要绕道走，好在星君一年里有五六个月都是在闭关，瑶君做了代国师以后更是忙得不见人影，才堪堪缓解了此等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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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骨随着瑶华来到了披锦殿，灯火辉煌如同白昼，瑶华还特地把归骨推到内室逼着他换上了自己早早准备好的新衣，待到归骨走出来的时候，一身月白缠雪梅璎珞长袍衬得他好似风度翩翩的俊秀少年，与瑶华常常以面具遮掩容貌不同，归骨向来是毫不在意自己脸上昔日试咒人的烙印，总是大大方方抬起头来给人看的。

若是不知归骨的真实身份与品性，光是看着这一身装扮的气度，全然是一个天然无害的美貌小公子，瑶华很有些“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喜悦，归骨不喜过多人往来烦扰，瑶华给归骨办的生辰宴也只不过请了秣阳一个人，这还是秣阳与归骨相熟，常年为他诊病的缘故。

生辰宴办的稍显冷清，却是其乐融融，归骨虽不在意这些，但瑶华总是尽量给他最好的，会出手惩戒欺辱他的人，会自称姐姐，对他说，我会保护你，一直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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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首的那人容颜素雅，举止从容，弱冠之年，单名一个雪字，命君的得意弟子。瑶华于行走的软轿里挑了帘子去看，他几乎是立刻的侧了头柔声问她，“瑶君师妹有什么事么？”

这样柔和温雅的声线她听过许多，而无雪此番此态却教她浑身一凛，像是有寒风侵袭入体，一直寒到脚底，无雪的面容与姿态都是说不出的儒雅，却偏偏透着无情的意味，清晰明了到，并无半点掩饰的无情寡恩。

“轿子里有点闷，无事。”

“山路难行，师妹再忍一会儿，马上就到了。”温柔的带着甜蜜诱惑的声线似在耳畔轻语一般，无雪如是言道，“染锦楼不同以往，须要慎重些才好。”

她抿了抿唇，眸子里没有一丝波澜，只放下了帘子。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命君所收的除少君以外的弟子。与镇渊的爱惜羽毛，极少收徒不同，命君可谓是广收门徒，颇有些“桃李满天下”的意味，算上那些记名弟子满满的有二十来个，无雪排行第八，虽与阴阳术无缘，然而头脑武功都是一流，更是承天教半江湖半朝廷的中间人。

也是这么多年来，帝君铲除异己的第一把刀。但自从她做了代国师一位，更加上帝君性情更为暴戾，她也成为了第二把而已。

这一次与无雪同行，还是第一次。

起因据说是帝君颇为宠爱的一位舞昭仪出身江湖上的十二楼之染锦楼，过程如何她并不清楚，只知帝君下令诛杀铲平染锦楼，并诛其楼主。

江湖上形形□□的大门小派不计其数，最具名望的不过是一教一苑四阁十二楼，出于江湖道义，承天教没有插手的道理。但若是圣旨帝谕，便是她不得不做的事情了。

立春时分，陌上依稀有了一点新绿，远望而去，染锦楼灯火辉煌，丝竹声响不绝于耳，醉酒欢歌，今夕何处去。软轿外有点异样声响，须臾便静了下来，淡淡的血腥气飘进来，她伸手紧了紧脸上的凤凰面具，正想挑帘看一看，却听无雪说道，“瑶君师妹请安心静坐，染锦楼与四阁的燕怀阁有不少缘系，稍后还须师妹念一段清心咒。”

“无雪师兄睿智，那便劳烦师兄保护了。”瑶华淡然应下。

无雪此行带来不少人，她粗粗一扫，竟还有祭师会上那欲拜少君为师的少年，她记得好像是叫龙格来着，听说他并未拜师，只投入了罗刹堂下，几乎是次次主动出任务，攒着战功。真是个骄傲又有志气的孩子。瑶华如是评价，也愈发遗憾不能收他为徒。

软轿之外刀剑厮杀之声四起，她这里却被护的好好地，可见抬轿的四人并不是等闲之辈，她摸了摸袖中符咒，喊杀之声愈发炽烈，她隔了帘子去看，朦朦胧胧的一层什么也看不清，索性打了个哈欠，合了眼睛小憩。

无雪方才说染锦阁与燕怀阁有牵连，现下并不需她出手。

她还记得小时候那个行走江湖，做一个人人称道的女侠的梦想，自然也听过燕怀阁的大名，燕怀阁的悠久比起大燕也是不遑多让，易容，织绣，堪舆等十大奇术作为江湖初代的传奇，响彻至今。

承天教一行人已经平稳的驶进染锦楼，楼主竟然亲自相迎，饶是无雪也提高了警惕，身上的威势猛地增添了三分。

“在下染锦楼主秋无际，自问与承天教并无恩怨，何故惹来此等天罚。”

却是一语道破他们的身份。

“楼主好眼力，若说有什么恩怨，在下却也是不清楚的，然而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也算是江湖规矩，还望楼主通融一二。”

“如此……也是不算什么。只是在下却只有一颗脑袋，若是为你等通融了，岂不是有些太委屈自己？”

“楼主实乃风趣之人。”无雪打了一个手势，青袍短打的承天教众便毫不留情的动起手来，秋无际也没想到他会说动手就动手，一时之间，尸骸遍地。

唯有无雪与秋无际冷冷对峙，周身所形成的威压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竟是没人敢靠近半分。